医院的采光很好，但即便是明媚的阳光也没能冲淡消毒水味带来的冲击。降谷零微蹙眉着和诸伏景光走进病房。
林大辉昨天晚上已经醒来了，而今天刚好是休息日。他们进来的时候，佐藤爱子正坐在旁边给她的未婚夫削苹果。
“你们来了啊，百川君没来吗？”见人进来，佐藤爱子匆匆放下水果刀，整理周围的环境，拉来两把凳子。
看着面前人晶亮的眼睛中隐隐露出的期待，降谷零一时语塞，倒是诸伏景光温和地笑笑，从容应对：“他有别的事，没有办法赶来。”
虽说如此，但要问他们究竟是什么事，他们俩也不是很清楚。只是当他们让百川岚来时，对方迷茫的眼神已经清楚地透露出了他的想法。
“为什么要去？”他问出这句话时，其中的疑惑不似假装。并非他在逃避亦或是什么，而是他真的没有找到要去的理由。
降谷零沉默片刻，后知后觉地震惊道：“你不想知道那家伙为什么针对你吗？”
百川岚微微张口，似乎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的想法，伸手将自己脑袋撑在桌面上，才道：“我没有必要去关注别人的想法。如果每个人的想法我都要去在意，那活着也太累了。”
青年的目光落于虚处，仔细看去才发现其实他什么都没有看。他只是沉默着，想到了更加遥远的以前。
“岚，记住。永远不要去在乎他人的目光，你只要做好你自己，仅此而已。”
……
“所以，他们当时说的国中的事情究竟是什么？”时间回到现在，降谷零看向坐在病床上面色还算好的林大辉。
后者却没有立刻回答，他现实审视过了面前的二人，试探道：“你们是他的朋友吗？”
降谷零一怔，微微有所动容，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旁边的诸伏景光已经先声道：“当然，他是我们的朋友。”
林大辉的表情柔和下来，他像是倏然放松了警惕，又带着些许感慨：“和他成为朋友很累吧？那家伙……自说自话，记不住别人的喜好，甚至连人的名字和长相都能记错。”
他叹了口气，抬眸看向窗外的天空，白云舒卷，飞鸟成行，似乎各有各的姿色。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国一他刚来的时候。我们那片区域的孩子都是从几个小学升上来的，彼此都很熟悉，除了他。”
起初的百川岚并不是这样的，他相较于其他的孩子更加安静，也不喜欢主动和人交往。但也许是家庭的缘故，老师总是让别的同学多和他交流。
可少年蓝色的眸子看过周围，那股谁也摸不清缘故的冷意刺伤了每个想接近他和他成为朋友的人。
他并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和别人接触，起初林大辉是这么认为的。
可当他见到百川岚一个人坐在远处看着同学打闹而出神时，他又产生了动摇。
他真的不喜欢交朋友吗？那么为什么又总是露出这种寂寞的眼神呢？
第二次动摇，是自己的青梅佐藤爱子出事的时候，林大辉平日行事冲动张扬，招惹了很多街区混混，一些没有骨气的人将主意打到了佐藤爱子身上。
当少女被堵在角落时，为首的混混忽然被人一拳打飞。那人的头被摁在墙上，血液模糊了佐藤爱子的记忆，也遮住了百川岚眼底的愤怒。
可急忙赶来的林大辉看到了最后的画面，少年一个人站在人堆中，身上的深色和乌青林大辉不愿意细想是什么。他走上前安抚佐藤爱子时，对上了百川岚的眼睛。
他并不平静，那双总是如湖面般的眸子，露出了无法用怜悯来形容的不忍，林大辉始终想不明白这种情绪。
他也没空多想，他找到了告密者，长期被欺负不堪折磨而将佐藤爱子和自己的关系托盘而出的山本隼人。
愤怒掩盖了他的理智，当他想要一拳打在山本隼人的脸上时，被忽然间出现的百川岚阻拦。
他冷声道：“你冷静一点！”
林大辉的怨气得不到宣泄，便将所有怒火对准了面前的少年。他想要挣脱，却被人掐住脖子，缺氧的环境下，他的理智也渐渐回笼，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一直藏着刀的山本隼人，猩红着眼睛拿着刀向百川岚身后冲来的画面。
毫无疑问，百川岚救了自己。可山本隼人成为校园霸凌的受害者，这件事理所当然地被掩盖过去。
受害者高谈阔论，几句话就让一个本就游离于所有人之外的人身上全是脏水。林大辉解释过，可他以前的行径似乎也成了一种罪证，没有人相信他。
这件事持续到了高中，高一再出现的百川岚，忽然间好像变了一个人。
“……你是说，他高一开始才是现在这个性格？”降谷零皱眉，林大辉不可能会说谎，佐藤爱子也能作证。可按照他先前的描述，百川岚应该是个富有正义感，且很敏锐的人。
和现在的样子实在是大相径庭。
诸伏景光思索片刻，沉声道：“会不会是遇到了什么打击？”
“据说他出了一场车祸，伤到了脑袋。”佐藤爱子忽然开口，她举起手，“我也是听周围的邻居说的，我家和百川君家靠得很近，他母亲是这么告诉别人的。”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对视一眼，明显都感觉其中还有问题。但再多的他们也说不出什么，只好作罢。
……
天色暗沉，山峰吞噬了落日的最后一点余晖，百川岚再一次踏上了奈良的土地。
他走向那个山林，爬上自己曾经逃窜过的山坡，最后沉默着看着原地。
——什么痕迹都没有。
或者说，所有痕迹都被摸消掉了。
他沉默着走回自己家里，百川隆之正坐在院子里吹风。见孙子走进来，似乎没有意外之色：“你父亲说你早上就出发了，怎么现在才到？”
爷孙俩如出一辙的蓝色眼睛在空气中无声的较量，最后百川岚率先移开目光，语调很平：“爷爷，院子翻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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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之前发生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实在是晦气，当然要改。”百川隆之笑了声，似乎是在笑孙子的天真可爱。
可百川岚笑不出来，他只是看着自己的爷爷。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的百川隆之也倏然止住了笑。
话题突兀地转变，老人冷声道：“你是在和我闹脾气吗？”
“我不知道爷爷参与了多少，但我知道这件事背后一定有您的手笔。”莫名的悲愤填充在他的眼神中，百川岚深深叹息，随后弯下腰，靠在墙壁上。
百川隆之的眼神微深，随即感慨：“你变得聪明了啊……”
“不是，我知道我的脑袋不好用。”百川岚语调很低，“我只是很了解爷爷而已。如果和爷爷没关系的话，您根本不可能会在意什么晦气不晦气的。”
“那么呢？我亲爱的孙子要揭发自己的爷爷吗？以什么身份，一个正义的警察？”老人非常从容，似乎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而现实也的确如他所料，百川岚沉默了很久，最后才低下头：“不是现在。”
百川隆之却笑起来，他笑着摇头：“这样可不对啊，岚。就算我是爷爷，你也不该包庇我，你还是做不到啊。”
“什么意思——”百川岚没听懂他的话，却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他抬起头还没看清眼前的场景，针头就已经扎在自己身上。
最后的画面，是举着枪的百川隆之。老人眼中的心疼不似作假，可面上决绝的神情又掩盖了这一切。
待人倒在地上，藏在暗处的人才缓缓走出来。他神色复杂地看着老者，道：“您这次下手很轻。”
如果百川岚清醒并且记得的话，就会发现这正是他第一次回来时遇到的男人。而他记忆力再好一点的话，就会发现上次他在院子里看见的尸体就是跟在男人身后的其中一个人。
可惜他现在不清醒，记忆力也不太行。
百川隆之冷哼一声，面露不善：“他是我的孙子，你们这些家伙非得逼着我亲手杀了自己的孙子吗？”
“这是第二次了，先生。”男人恭敬地低下头，说出的话可不算友善，“事不过三，再有下次，我们就不得不上报那位大人了。”
百川隆之却低声笑起来，从口袋里拿出药片，亲自塞进了百川岚的嘴里，才道：“他只会是一个普通人，记忆力不好的普通人。不要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也不要再来试探他。”
他沉声，气势比刚才更甚：“同样的话我也奉还给你们，事不过三，不要让我看到第三次。再有下次，老头子就算舍弃孙子的命也要手刃你们。”
男人面色一僵，到底没有多说什么。又像是忌惮着什么，深深地看了眼面前的老人，转身走向暗处，消失得无影无踪。
确认周围没有人后，百川隆之才仔细看着自己的孙子。他的头发已经很长了，都快碰到眉毛了。
细细看过自己带大的孩子后，他才叹了口气，眸中的决绝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