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未也记不清自己是几点睡的了,只记得昨晚终于到了就近的医院,周景明吃了止疼药,打了封闭之后昏昏睡了过去。
医生说是旧伤复发加上这几天过度劳累,所以疼的格外厉害,并不是特别严重,熬过今晚再住院观察几天就好了。
在药物的作用下,周景明倒是睡得安稳,只是湛未却全然无法入眠。
他清楚的看到节目组的人听到周景明并无大碍的时候都松了一口气,然后安排了一间病房之后就准备留意两个人照看,其他人打道回府。其实湛未也清楚,节目组并不会在他俩身上费多少心,只是没想到他们能等周景明醒来都做不到,就准备连夜回去了,甚至安排的病房也都是最基础的病房,压根没考虑周景明和他身为艺人可能存在的**问题、私生问题等。
“要不明天转院再看看?”湛未提出这个问题并不算强人所难,毕竟这里虽然称作医院,但是因为地方太偏了,所以比地方诊所并没有好到哪里去,他并不是很能相信这个医院医生做出来的判断。
“周老师只是腿伤发作,医生说了并不严重。”节目组的人装都不装了,直接收拾东西,一边收拾一遍拒绝湛未的提议,就好像周景明不是在他们节目里面受伤的一样,“毕竟周老师主要是自身健康问题,可不是我们节目组照顾不周。”甚至还能阴阳怪气几句。
节目组留下了两个人,一个作为生活助理,另一个主要是负责两人的安全问题。
其他的人匆匆地离开了。
湛未来到周景明病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病房并不算很大,看上去有些简陋,一些角落的墙皮已经剥离墙面,天花板上留下一些水渍干涸之后的痕迹。窗户是很久很久之前湛未上封闭式学习时候那种窗户,不锈钢的材质,大大的窗户,可能是害怕有人打开窗户跳下去,还用钉子顶住,防止打开太多。窗帘是蓝色的,但是被洗过好多次有些泛白,甚至有些地方明显有脏污,透明的、原本是天蓝色、现在却是掺杂着灰蓝调的白。
里面的一切都是冷冷清清的。
包括正在床上躺着的周景明,脸白到近乎透明,可能是还是有些疼的缘故,也可能是这里没有开空调有些热,所以额头慢慢往外渗着冷汗。
湛未上前轻轻擦拭掉,找到病床边的凳子慢慢的坐下,然后趴在周景明床边,手抓着周景明的手。
害怕把对方吵醒,所以不敢用力。
但自己又害怕的紧,所以不敢撒手。
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在床边趴着,也不去旁边留给他陪护的床上去,只是安安静静的注视着面前的正在安睡的人。
如果说他是否是关心周景明的,他必然会回答是。
但是如果问他是否是全然为了周景明来的,他会犹豫,然后不诚实的沉默。他在逃避在害怕,他觉得自己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那个轮回,拼命想要得到,然后失去,拼命想要抓住,然后一无所获。
“周景明,你陪我说说话好吗?”他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说,当然面前的人睡得好沉好沉。
只是他也没有奢望能有人真的听自己说话,喃喃自语了一些连自己都不记得是什么,有些矫情的话之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他记得睡着的时候,微风透过窗缝吹了进来,外面知了还有一些自己叫不出来名字的昆虫在不停的叫着,月光很亮很亮,但确实那么的冷那么的冷,于是他只能尽力的去抓住唯一温暖的周景明。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周景明居然能算得上是他的安全区。
第二天醒来实在旁边的陪护床上醒来的,天已经大亮,桌子上放着两个保温桶,看上去是节目组送来的饭。
周景明不在床上,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他慌张的去寻,屋子里面都找遍了,一无所获,他想要去找医生调监控的时候,周景明被节目组安排的助理扶着进来,刚好撞见了湛未手足无措的样子。
“阿未,怎么了?”
周景明的声音很轻很轻,和记忆里面那么多力不从心的画面慢慢的重叠,他冲上前握住周景明的手,似乎只有真的握在手里的时候才能确定面前的人是鲜活的,没有离自己而去的。
“我没事,周景明。”
放下心来之后他回到了屋里,节目组有给那俩工作人员单独安排休息的地方,就在隔壁病房,所以助理很快就走了,屋里只剩下周景明和湛未两个人。
“刚小林送来了早饭,看你睡得蛮香的就没叫你起来,放在保温桶里面了。”周景明一边说一边打开保温桶,从里面拿出来几个包子,一点点小榨菜,还有一份粥,摆到了湛未面前的桌子上,好像受伤的人是湛未而不是周景明一样。
“谢谢。”湛未也不客气,坐在桌子前面开始吃了起来,吃了一段时间之后他觉得自己还是没有忽视周景明一直停留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于是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所以你为什么要忍着?左右不就是几个积分,至于这么拼命了?”
湛未说话并不客气,能从语气上感受到他是在生气的,哪怕他自己里面自己跟周景明的关系还没到能够发脾气的地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忍不住,说不上来是关心还是其他的什么。
“也不算忍着吧,”说这话的时候周景明已经自己挪到了床上,一边整理姿势,一边说,“自打受伤了之后,就算是已经可以正常行走了,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腿就会突然疼几下。昨天也是,其实下午开始上山的时候已经有些不舒服了,但是只是和之前一样有些不舒服而已,这种状况在受伤之后三年里面经常发生,就好像是我日常的一部分一样,这种过一两个小时他就自动好了,就算没有好回去吃个止疼药也就行了。这次是最严重的一次。”
“其实上山开始找种子的时候已经有些好转了,我也跟PD说过要是待会还是疼就先下山了,但是他忽然间好了很多就没有放在心上。后来咱们分开去找的时候,可能是天太黑了地势又不熟悉,摔了一下就这个样子了。”
“可是你明明一开始不舒服的时候就告诉我就好啦。”湛未还是觉得对方的话并不能说服自己。
“阿未,如果我每次不舒服,都跟旁边的人说然后去休息,那我早就饿死了。”周景明说的很认真很认真。
湛未忽然想起来,在受伤之后周景明在轮椅上整整一年的时间,这一年他除了一些存货播的时候参与了一下剧宣,其他时候几乎都是沉寂的状态,后面腿伤好了但也依旧做不了什么高难度的动作。
一年的时间里面,粉丝大部分爬墙的爬墙脱粉的脱粉,资本也转头压宝了其他更年轻更健康的艺人,所以在腿伤好了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周景明日子并不好过,只能在一些电视剧配角里面打转,拍一些勉强糊口的角色,靠一些古早角色岁月史书,来给自己争取怜悯,争取喜爱。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傲慢的厉害,为什么之前的自己不理解周景明为什么会和自己一起参加节目,为什么自己会在周景明受伤的情况下脑袋里面只有炒CP,明明那个时候的周景明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痛苦,自己却只顾得自己的事情,一点点都没有想过周景明的处境。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点无法呼吸。
他被压抑的厉害。
他觉得自己和节目组的那些人,和自己的前经纪人没有什么两样,干的事情都是那么的龌龊,不堪,那么的傲慢,只顾得自己的感受,没有一丝丝顾及其他人,一样的在吃人血馒头。
“对不起。”他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声音开始哽咽,“周景明,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得到原谅,他奢望得到原谅,可是明明他自己也选择了不原谅。
忽然他感受到有人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顶,“没事的,我早就不在意了。”说话的人是周景明。
湛未猛地抬起头来,透过泪水模糊的视线看向面前的人,虽然面容是模糊的,但是他忽然间感受到面前的人变成了暖色调的。
周景明可真大度,他想。
毕竟见面之后二话不说非要对方道歉的人是自己明明自己知道周景明一点不清楚自己之前的事情,却因为一句话跳脚,迁怒对方,还要求对方道歉。可是周景明就这么原谅了自己,哪怕自己的道歉迟到了这么久这么久,他也依旧只是因为这句话原谅了自己。
“我没因为你那句话生气,当时也是我的问题,我当时刚受伤,太难过太难受了,所以你来的时候迁怒了你,我也该好好跟你道歉。当时我说了太多太多不中听的话,那些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周景明望着他的眼睛,很认真的很认真的说。
“没关系。”湛未点点头接受了周景明的道歉。
忽然间他觉得好开心好开心,虽然现在不应该这样开心,但是这种开心是他人生中少有的情况。
于是他走上前拥抱了周景明,把头紧紧的贴到周景明胸膛,虽然感觉到周景明似乎僵硬了一瞬,但丝毫不影响他好开心好开心。
他也不知道拥抱了很久,他只觉得自己好安心好安心,这种安心好想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在自己伤心之前。
忽然,他听到周景明问,“但是你那个时候为什么那么生气?我一开始还没说什么重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