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冲喜的王妃,旁人也只敢私下言语,明面上仍是满脸堆笑——言宴仍然是皇帝指婚,风风光光的皇子正妃。
婚事大操大办,他前一夜几乎未阖眼,满头簪钗,连靠着墙壁小憩都绝无可能。
坐在马车里游街,聒噪的唢呐吹吹打打,言宴几乎觉得这和斩首前游街没什么两样。
不对,后者起码还能给个痛快。
而他,要足足上刑一整天。
不能走动,不能吃吃喝喝,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言宴摸了摸腰侧的匕首,忧愁地叹口气,开始为昔日的自由默默追悼。
这时候,言子宁的话又不合时宜涌上心头。
女人言之凿凿,让他不用太过担心,说那景王病重,拜堂时想来还在榻上躺着。
这倒是缓解他一部分的忧愁。
轿子绕城一周,伴随着震天的吵闹声,缓缓抬入王府。
由于景王缠绵病榻,大多仪式都有简化,只是拜堂时,言宴却猛然心惊。
大红绣球的另一端,并没有绑在言子宁口中的公鸡身上,而是被一个男人抓在手中。
据那人言,是景王亲自吩咐的手下人代礼,怕冷待了他。
隔着影影绰绰的盖头,言宴什么都看不清,只是抓着红绸的手微微用力,险些把脆弱漂亮的绢布扯变形。
拜天地时,在场并无宾客,显得格外安静。
由于不是景王亲自到场,拜高堂的环节也免去。言宴怀中揣着大红绸缎,缓缓转过身,面对身前比自己高出不少的男人,忽觉得有几分眼熟。
谁知下一秒,盖头下裸露无几的空间中,出现了一只伸来的手。
那手的主人咬牙,戏谑却又愤愤,低声念叨:“我倒要看看言家子是个什么货色……”
将要扯下言宴盖头的前一秒,那只手被人扣住,狠狠一拧,随即打了回去。
“你又是什么货色,王爷成亲,若被你误了时辰,恐怕担待不起。”
不知是不是幻觉,他语音刚落,便听到面前传来极轻微的笑声。
还没来得及细察,言宴听那人又冷哼:“果然是没教养的东西。”
周遭寂静,在场参礼的几个亲信也不出一言,司礼正要打圆场,忽然见那男王妃面向说话人方向,即使盖头阻隔了大部分视线,也并不影响他向前走了半步,刚好停在出言不逊的小公子面前。
“内堂不是谁都能来,听你年岁不大,想来便是八皇子殿下了。”
“你兄长病危,拜堂礼未成,你急头白脸对陛下亲定的儿婿口出狂言,究竟是不把皇诏放在眼中,还是目无尊卑,不敬兄长?”
这两条的罪名都不是八皇子承受得起的,不过十四五岁小儿,闻言刹那便已后怕。
言宴嗓音轻轻淡淡,说出来的话却格外有威压,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了身份。
“今日你所作所为,在场诸位均已瞧见,还望殿下少造口业,过几日亲自去求你皇兄原谅。”
盖头下,言宴分明瞧见八皇子手狠狠攥紧拳,下一刻却像是瞧见什么一般,浑身一颤,连语气都带了一丝颤抖。
“我……我知道了。”
言宴心下还奇怪,自己何时有这么大魄力。
要是早点发现,也不至于连柳三儿那小兔崽子都镇压不住。
红绸被那一端的人扯了扯,像是在提醒他。
言宴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乖顺地等待司礼把仪式进行下去。
随着那一声高亢的“夫妻对拜”,言宴紧紧扣住袖口的织锦,闭眼俯下身去,也并未感知到,对面抬眸时掠过的灼热视线。
之后便不是言宴该参与的,几个侍女轻手轻脚,扶着言宴进洞房。
几人嘱咐过他要事,便又轻轻退了出去。
房中格外安静,只听得香烛火星剥落、焚香兀自燃烧。
言宴不是耐得住的人,自几个侍女关上门的下一刻便掀了盖头,将床褥上压着的干果都拾掇出来,寻个空碗丢进去,确保自己不会一翻身被硌得青一块紫一块后,便毫无仪态地躺倒,四肢舒展,丝毫不顾身上昂贵脆弱的喜服经不得这般磋磨。
躺了片刻,言宴昏昏欲睡之时,忽听得有人自外敲窗户。
他蹑手蹑脚爬起来,谨慎地推开一条缝,压低声问了句:“柳三儿?”
窗外的人激动不少,“公子!”
毕竟今日是王府的大日子,他们这般不尴不尬的隔窗对话,恐怕会惹来麻烦。
言宴把窗户支上,犹豫了一下侧开身,“你先进来。”
柳三儿也迟疑了一下,弯下腰把头探进窗户里,缓缓质疑:“从……这儿?”
“少废话,快进来。”言宴催促他。
眼见没有别的办法,柳三儿牙一咬眼一闭,从窗户外翻进去,嘴里还不忘嘟囔着。
“公子您以后可不能这样,要让小莲见了,她都不愿嫁给我了……”
随即后脑便挨了一巴掌。
言宴甩了甩手,恶狠狠威胁他:“再说这种不三不四的浑话,以后就别想再见你的莲姑娘,小爷马上一封书信寄给阿姐,叫她把小莲调出茶铺,调去江南!”
柳三儿吃瘪,不敢多言,看了一眼言宴浑身挂着的珠翠珍宝,略带酸意的叹了口气。
要是小莲嫁给他的时候,也能穿上这样的嫁衣,那该多漂亮。
要不还是说主子好命呢。
早些时候流落在外,遇到一个好师父帮衬;混进昔年的国公府时,又好吃好喝的过日子;国公府大厦将倾,马上又被爹老子娘老子认下,亲自接回家里疼爱。
现在连当个冲喜的皇子妃,都被这么重视。
柳三儿感慨地摇了摇头,半晌想起正事,从随身的小包裹里掏出两只馅饼,故作谄媚地捧给言宴,低眉顺眼,“王妃,您请用。”
言宴被他这幅样子恶心的够呛,眯起眼睛,“再说这种恶心话……”
柳三儿宣告投降,“好好好,公子您快吃吧,饿了一天了还有闲心跟奴才扯东扯西,奴才也是佩服您的毅力。”
被他这样一提,言宴才感觉到腹中饥饿一阵阵翻涌上来,几乎片刻,胃部的灼痛感也排山倒海袭来。
他连忙捧起馅饼,含糊咽了半个,又借着温热茶水顺了顺喉咙,这才感觉缓和些许,那股难言的痛觉也褪去不少。
“这景王府里的侍卫真不少,”言宴狼吞虎咽的时候,柳三儿也停不住嘴,絮絮叨叨着,“奴才偷偷翻过来,险些把腰给闪了,公子您看看,一个王爷做什么要有这么多侍卫看家护院,别不是有什么阴险勾当难以启齿。”
言宴刚在慢条斯理地擦手,闻言伸手要拧他的嘴,警告道:“王府的事情要你多嘴,小心你脖子上顶着那颗冬瓜。你若要寻死便自己去上吊,别耽误了小爷和小莲!”
“欸行行行,奴才多嘴。”柳三儿眉眼都耷拉下来,十分不客气地从金碗里抓了一把干桂圆,愤愤地捏瘪一只,听得“咔吧”一声脆响。
只是刚抛进嘴里,他耳朵就竖起来,连靠在墙角缩着的身子也挺直了,“主子……您听没听到……”
门外隐隐约约传来脚步声,并不易被察觉,只是柳三儿脑子里的弦一直绷着,才敏锐察觉到不对。
言宴风餐露宿多年,耳朵远比他好用,也压低了声音,“你快出去。”
只是窗子向外支上,从里向外钻,闹出的动静远比从外向内大。
柳三儿是个干瘦身材,却没有利索灵活手脚,绷得脸都涨红了,一个音也没敢发出。
言宴则手忙脚乱地去寻盖头。可怜早不知被揉到哪里去,从枕席间翻找出来,已经皱的不像样。
窗子“砰”一声被人盖上,隐约淹没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中。
言宴端坐在床沿,宽大袖口盖住苍白颤抖的手。
视觉被桎梏在窄小的空间里,心跳声越发急促。老头的话似乎犹在耳畔。
“不如先下手为强,把那病秧子王爷杀掉……”
杀掉……他……
要动手吗。
也不知道柳三儿跑掉没有。
思绪混乱,似乎所有挂怀的问题都齐齐涌上心头。
贴腰放置的刀柄坚硬,隐隐戳着他肋骨下端,像在尖锐地提醒他早下决策。
刻不容缓。
言宴轻轻颤抖,听得耳边珠翠摇曳碰撞,清脆悦耳。
来人停下脚步,就站在与他相距不远的位置。
言宴在盖头下抬起眼,尽管被隔绝所有视线,依然能感觉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打量的目光。
脚步短暂停住,下一刻,又向前行了半步,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也缓缓透来,落在言宴鼻尖。
正此刻,房中燃着的鸳鸯喜烛“嗤”一声,骤然灭了。
卧房之中本就这一盏烛台亮着,此刻又已入夜,顿时,他连眼下一小块视野也被剥夺,只能勉强靠着听觉和嗅觉辨认。
景王既不择良日,病急乱投医之下又要他一个男人来冲喜,想来已是药石无医。
来人动作沉稳康健,想来便是不久前那位代礼的下人。
“王妃方才揭过盖头?这窗子怎得没关紧。”
那人忽然开口,打断了言宴的思绪,他怔了怔,勉强一笑,“怎会。不过是先前风大,不慎吹开了而已。”
他紧紧攥住袖口,听着那人脚步由近及远,呼吸越发急促。
柳三儿做事不着调,方才慌乱之中也不知落下多少痕迹,若是新婚夜便让人发觉他这个冲喜的王妃不安分……
光是不守规矩这点便够他喝一壶的。
再多了,恐怕还会以此大作文章,惹他父亲暗藏功高盖主之嫌。
言宴听着那人轻轻栓好窗,慢慢踱步回来的动作,阖上双目。
那把匕首在他手中摩挲半晌,心里想法已成了型。
不如搏一搏,以绝后患。
一片茫茫黑暗之中,言宴仔细听着那人动静,掐好距离时间,便扬起手猛然暴起,朝着预估好对方喉颈的方位刺去。
言宴额角坠下一滴冷汗。
他不是练家子,不过是自诩年少时在外流浪,动作机敏些罢了,若是这一招不成……
就在几乎快得手时,言宴忽觉手腕一痛,手指间脱力,那把精巧的的匕首“啪”一声砸在床侧的小桌上。
眼看计划落空,言宴一咬牙,便要去拽下盖头,却没料到对方动作比他还快,先一步抓着他手腕转了半圈,将人按在榻上。
言宴试图挣脱,却被对方死死抓着,不得不以一个格外狼狈的姿势半跪在榻上。
他微微喘着气,低下声音,似是认了命,“你要杀要剐,或是要禀报王爷,请便吧。”
那人贴在他身后,胸腹与他的脊背就隔着几层布料,就连心跳都有所觉察。
比起言宴方寸大乱的震颤,格外稳健。
他一向不习惯和人离得这么近,尤是被这样透着肌肤气息的檀香笼盖住,仿佛要不容分说将他拆解一般。
“是吗?”
那人在他耳畔开口,嗓音像是泉水汩汩,格外好听。
“王妃果然是将门之子,玲珑心思。”
言宴尚且不知对方何意,便忽觉身下一阵冷意。
他的衣摆被人掀起大半,隔着一层薄薄的中裤,从他弯曲的腿窝一点点抚上。
明明是搜身的动作,却无端因为那人的态度多了几分狎昵,轻轻柔柔擦过时,言宴咬紧牙关,方才从那一丝异样里把持住,没出些声响。
那人分明已经摸到他绑在左腿腿根的飞刃,却偏偏还在装傻,温热修长的手始终笼在他衣下,格外暧昧。
房中的温度似乎都升高些,言宴试图挣扎,却毫无余地。
“你……”
他再开口时,音色里都带了些难止的喘息,含着一丝恼怒,连他自己都听不下去。
革带与三把飞刃都被人取掉,丢在窗边墙根下。
汗珠顺着下颌掉在被褥间,言宴张着唇,分外恼怒。
人赃俱获,那登徒子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反而顺着他腿侧慢慢抚上敏感的腰际,如愿听得言宴强忍住的粗重呼吸,才笑了笑。
“若是王爷知道你……”
言宴头埋在被褥间,声音隐约不稳,还试图唤起对方所剩无几的理智。
“若是王爷知道王妃带着这份大礼嫁进王府,”那人丝毫不惧,摩挲他纤细白皙的手腕,手又探回衣摆间,“恐怕也会很''惊喜''。”
言宴没想到对方如此大胆,撑在床褥间的手臂一软,脸颊绯红,羞愤地倒下去,强压着不肯出声,却又听那人低声笑言。
“何况王爷病重,我自要替王爷验一验。”
黑暗无边无际,那双手松了力气。
言宴眼眶蓄泪,却红着脸脱力倒下,鬓发散乱,连衣裳都不知何时被扯散,锁骨莹白突出,丝毫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子。
盖头始终在他头顶遮着,只是因着刚刚瘫软下来,露出小巧漂亮的下颌,和被咬得殷红的下唇,水光潋滟,格外漂亮。
那只湿漉漉的手抚上言宴的下巴,旖旎地亵玩半晌,嗓音却一如先前平静,只是含着笑,像是在他耳膜上震颤。
“验过了。”
“王妃果然是个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