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逍终于转过身,与木尘深深对视:“我会突然情绪失控,说些奇怪的话,做伤害人的事...最可怕的是,我控制不了自己。”
但我一定会拼尽全力克制,墨逍在心底默默补充,极力压制着自己,试图用刺痛驱散那股随时可能涌上来的黑暗。
木尘喉结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种种细节在他脑海中炸开,目光不自觉落在满室水墨画里,那幅巍峨大殿下的背影分明就是他,袖口绣的云纹,甚至发间的玉冠,都与记忆分毫不差。
那日的场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大雪初霁,他正奉玄渊大帝旨意前往大殿参加仪式,却见李淮站在云阶下,发梢沾着未化的雪粒,笑着朝他挥手:“你且去,我在此等候。”
大殿内,木尘正出神,忽然听见殿外传来骚动,殿外疾步而来的仙官束着玉冠,腰间的木牌随着步伐叮当作响,他未至殿门便单膝跪地:“玄渊大帝容禀!小仙方才于木尘神君殿外,见一黑衣男子形迹可疑。”
玄渊大帝蹙眉:“此等琐事,何足扰大殿议事。”
木尘开口道:“那人可身着墨色广袖?”
当仙官点头确认的那刻,木尘差点笑出来,眼底满是无奈与纵容。
果不其然,定是那惯会翻墙的家伙,又偷偷溜进他的寝殿了。
李淮总爱将新得的奇花插进瓶中,说要让这清冷的殿宇添些烟火气。
木尘见仙官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便道:“那是我的一位友人,今日特来殿中做客。”
“木尘。”墨逍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他行至窗前,窗外树影婆娑。
木尘这才发现他的手正按在画上,画中人的背影被他的指腹摩挲得有些发皱,他赶忙移开了手。
“你可还记得…”墨逍的声音很轻,“那年月下,我说‘心不由己’时,你只当是玩笑。”
木尘闻言一愣,他当然记得。
那个星河倾泻的夜晚,他们二人并肩躺在河畔的草地上,木尘不禁叹道:“若是日日都能与你共赏此番美景,那该多好。”
李淮轻笑道:“以后会实现的。”
木尘支起身子,握住李淮的手腕:“说什么以后?现在,明天,往后的千千万万个夜晚,你我都可以同今晚这般。”
夜风拂过草尖,李淮沉默着没有回应,木尘却浑然不觉,他舒展四肢躺在沁凉的草地上。
“瞧那颗。”他指向夜空:“像不像你上次送我的鲛珠。”
话未说完木尘先笑了起来。
草叶的清香,泥土的潮气,还有身旁人熟悉的气味,让他不禁在脑海里想象,往后的日夜,定会如今夕这般,岁岁年年,永不分离。
夜更深了,也更寂了。
就在木尘昏昏欲睡之时,李淮攥住他的手,声音轻得如同呓语:“可我心不由己。”
木尘困的眼皮发沉,下意识往对方身边蹭了蹭,玩笑般的轻声呢喃:“骗人,你分明是不愿。”
他没有看到李淮望向他的眼神,满是痛苦与决绝。
此刻木尘心头那团迷雾骤然散尽,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串联成线,原来那句话并非戏言,李淮早已在暗示他了,只是当时的他竟未察觉,还将真心当作了玩笑。
木尘看向墨逍的背影,再次开口不知是以故人的姿态还是陌生人的问候,最后却化作一声平常不过的:“记得。”
墨逍转过身,表情有些苦楚,心脏处的疼痛越来越严重,仿佛要将他生生撕裂。
窗外星光璀璨,月亮透过窗户洒在那张山水画上,看着浓重的墨色,墨逍好像透过画纸看到了背面那行字。
他一步步走向木尘,说道:“这具躯壳常常不受使唤。”
墨逍按住心口:“甚至生出将你碎尸万段的念头。”他忽然轻笑,笑声里带无尽苍凉,“你可知最煎熬的,是清醒着伤害你?那些尸体,那些刁难……我明明能感受到你的恐惧和痛苦,却停不下手。”
但是那不是我想做的。墨逍这句话没有说出口,他觉得再说这句话已经没有意义了,更害怕木尘觉得他是在推卸责任。
木尘喉间发紧,眼眶渐渐泛红,目光却不自觉柔和下来:“若能自控,你又怎会如此。”
墨逍接着道:“有股力量一直在控制着我,我本想着等我稳定下来,再去见你,在那之前我本想给你好好道个别,可再没有机会了。”
“自从我离开你以后,我变得愈发像个傀儡,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在和那股力量进行意志上的对抗,我并不知道那东西来自何处,但是我每每次违抗它的指令,便会心痛如绞。”
他叹了口气:“后来,心脏疼痛的愈发厉害,直到我的身体和意志也开始麻木,彻底变成了一个傀儡。”
“我不知道那段时间我是怎么度过的,直到现在,我还在被那股力量控制着。”
木尘呼吸一滞,那时他走投无路,怎么找也找不到李淮,便想到了最坏的结果,那就是李淮在神魔大战之时战死了。
他便去了昔日的战场,翻遍每一个尸体,始终找不到李淮。
木尘永远忘不了,他跪在血海中哭到窒息,因为他不知道李淮究竟是没有死,还是化成了他别的模样。
他不敢想象李淮以其他身份参战,战死沙场,那样的话,他甚至连尸首都无处可寻。
从那以后,木尘就对尸臭味和血腥味尤其敏感。
后来的某一日,李淮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却什么也没说,当着他的面从堕神崖一跃而下。
木尘声音发颤:“那你当初…为何要跳崖?”
“那是,我能想到最彻底的解脱。”墨逍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试了上百种方法,只有那个法子能……”
“你管那叫解脱?!”墨逍话音未落,木尘就攥了他的衣襟。
“那堕神崖下的神草…”墨逍试图解释,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他缓了缓,才惨笑着看向木尘,“可惜,还是失败了,倒是你,超度我的往生咒阴差阳错把我都快散尽的魂魄又捞了回来。”
所以白繁繁身上才会有他的残魂?
木尘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墨逍垂眸:“后来我爬上来了去了虚无境。我看着你却不敢,我怕你看见的还是那个被操控的怪物。
木尘的眼泪砸在对方手背上,他这些年对着衣冠冢说的那些话,立的那些誓,又算什么。
“傻子...”他低着头,“既然能回来,为什么不早点...”木尘哽咽得说不下去。
迟疑片刻,墨逍的手臂终于小心翼翼地收拢,将木尘抱入怀中,他的呼吸声拂过木尘耳畔,像是怕惊醒一场易碎的梦。
墨逍喉结滚动了几下:“我的魂魄,就像是被系上了看不见的丝线,我明明知道不该那样做,不该听他的,可身体却…”
他嘴角漏出了一丝笑容,说到:“可是我再次看见你后,那种身为傀儡般的感觉竟慢慢在瓦解,我终于再次有了自己的感知。”
木尘的眼泪落下,他看见墨逍衣领下若影若现的新旧伤疤,这么些年来,墨逍就是这样独自挣扎吗。
“你这个傻子。”他揪住墨逍的前襟,额头抵在对方肩上,泪水浸湿衣料。
木尘看着他垂落的发丝,三百年前的星夜下,他曾无数次将它轻轻别在耳后,此刻这缕发丝被冷汗浸透,黏在对方的颧骨上。
他伸出手,手指穿过墨逍发丝,小心翼翼将它拨回原位,伸手握住墨逍的手腕:“这次换我守着你。”
墨逍将人紧紧搂着,下巴抵着对方头顶,声音里带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好。”
这一刻,时光仿佛静止了,所有的等待与痛苦都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