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夏的C市机场，暮色如泼墨洇染出口，宋優紧跟和香的步伐。后者踩着细高跟，墨绿长裙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沙沙声，步幅却透着难掩的踉跄。
“和香，脚疼就说。”宋優伸手欲扶，被和香侧头躲开。
“没事。”和香用日语作答，旋即切换中文，指尖无意识摩挲烟盒，“在你的国家，说中文就好。”她抽出支女士烟，火光跃起时，侧脸被切割成锋利的明暗面，疲惫如影随形。
宋優皱眉，目光扫过和香发颤的指节：“你最近……”
“说点开心的。”和香突然笑，烟灰簌簌坠落，“实习两年，终于从线上客户变成现实朋友，该庆祝吧？”
“当然。”宋優接过行李箱，“更该谢你的上司——若不是他安排跨国合作，我哪能光明正大来C市实习？”
和香垂眸轻笑，未作回应。宋優心知肚明，她在回避上周黄掉的项目——甲方高层借着谈合作，把手搭上了和香的腰。
手机骤然震动，来电显示“宋霖”，后缀挂着哭脸表情。宋優躲到廊柱后接听，刚喂了声，那头便炸出破音：
“姐！！！我今天能来看你吗？”
宋優将手机移远，无奈笑道：“小霖，你声带装了扩音器？”
“姐……”宋霖声音瞬间委顿，“我半个月没见你了，今天请假没上晚自习。”
她望着和香沉默的背影，轻声劝道：“小霖，姐姐这里还有个姐姐需要照顾，她很累。你马上高考了，别分心，好吗？”
电话那头静了几秒，传来闷声闷气的回应：“知道了……姐你也别太累。”
——
Brainstorm公司，许珩盯着代码界面，眼神透着机械性疲惫。办公区角落，扎马尾的小员工像只警觉的松鼠，踮脚挪到他桌前。
“许总…”文件袋重重拍在桌面，姑娘眼睛亮晶晶，“我把今天和明天的报告都写完了，能不能……请半天假？”
许珩挑眉，指节摩挲咖啡杯沿：“理由。”
“我男朋友生日，”她掰着手指计数，“挑礼物、逛街、包场看电影…”末了补一句，“您就当体恤年轻人恋爱不易嘛。”
许珩望着那张期待的脸，脑海中骤然浮现今早沈棠的消息轰炸——
“皇太后”：【王姨介绍的姑娘等你半小时！人呢？】
他揉了把脸，抽出假条签字：“你男朋友要是知道你为他生日来求我，得感动得落泪。”
“全公司谁不知道许总您最通情达理。”姑娘叉腰笑，临到门口又回头喊，“许总也快找个伴儿吧，我们都盼着吃喜糖呢！”
许珩望着她蹦跳的背影，无声叹息。手机震动，沈棠的消息顶上99 。他果断开启勿扰，关屏前瞥见日历，下个月才27，怎就被归为“一把年纪”了？
暮色漫进落地窗时，许珩刚敲完季度报表最后一行代码。屏幕右下角弹出消息：
BOSS：【许珩，明天下午有个实习生面试，走个流程】
许珩：【需重点考察哪块？】
BOSS：【对方家属是股东，机灵点。另外三楼咖啡机坏了，管理员培训去了，你安排一下人修】
许珩盯着“机灵点”三字，喉间溢出冷笑。余光扫过办公区，小员工正与同事挤眉弄眼，显然把他批假的事传成了职场佳话。
“荒诞。”他低语，关掉聊天框，收拾东西下班。电梯里，手机又震——相亲对象的朋友圈更新：【周末约会穿搭】，配图是条粉白碎花裙。
许珩按灭屏幕，想起自己衣柜里清一色的黑衬衫，突然觉出几分窒息。
——
晚上九点，宋優跟和香挤在出租屋的小阳台上。和香又点了支烟，烟头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像颗将熄的星子。
“優，你说成为大人后，是不是总得向什么低头？”和香望着远处霓虹，声音沙哑得像浸了沙砾。
宋優望着她指尖的烟，想起下午在机场，和香强撑的笑意下，藏着怎样的惊惶。刚要开口，手机震动——实习公司发来面试提醒。
“明天下午面试，Brainstorm公司。”宋優把消息递向和香，“听说面试官是技术部主管，很严格。”
和香笑了笑：“你可是双料学霸，怕什么？”话虽如此，眼底的疲惫却未消散。
宋優沉默着没接话。她没说全，这个实习机会，是甲方看在和香的面子上给的。和香上周为帮她争取机会，与甲方高层激烈争吵，项目才因此黄掉。
夜风卷着烟味袭来，宋優突然夺过和香的烟，按进烟灰缸：“别抽了，对身体不好。”
和香望着熄灭的烟，忽而笑出声：“優，你比我妈还唠叨。”
两人沉默着看夜景，宋優却听见和香小声说：“其实我也怕你面试不过，更怕你面试过了，要面对那些腌臢事。”
宋優心脏一揪。她明白和香所言何指——职场性骚扰、性别歧视，这些和香刚经历的黑暗深渊。
“没事的。”宋優轻轻抱了抱她，“我有防身术，还有……”还有什么呢？她没说出口，其实自己也怕，怕搞砸机会，更怕让和香失望。
——
许珩扯松领带，迈进空荡的客厅。落地窗外，城市霓虹模糊成光斑。刚把文件搁在茶几，手机又震——同级群消息：
帅气逼人的梁总：【@比梁总更帅的许总，明天的report帮我写一下啦，我要开会~】
比梁总更帅的许总：【滚，别来恶心我，@张秘书，让小张帮你写】
帅气逼人的梁总：【他不肯】
比梁总更帅的许总：【那你别写了，等BOSS批斗吧】
消息轰炸中，许珩手一推，开启消息免打扰。夜风灌进领口，他突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给祁文煦发消息：
【阿煦，睡了没，巴比Q来不来？】
对方秒回：【不行，老婆看得紧，来不了】
许珩盯着屏幕，骤然生出苍老的无力感——竟忘了这货英年早婚。
祁文煦：【怎么这么晚还没睡，程序猿，你也有夜生活了？】
许珩：【没有，哥失眠了】
祁文煦：【孩子失眠老不好，多半是寡疯了，这是病，得治】
许珩：【说人话】
祁文煦：【我前两天给你介绍的妹子……】
许珩：【我困了】
凌晨两点，许珩瞪着天花板。职场的荒诞、家庭的催婚，像两根冰锥，反复扎着太阳穴。他摸向床头柜暗格，里面整齐码着安眠药，最终还是没碰。
“数绵羊吧……”他扯过被子蒙头，数到第二百只，大脑反而愈发清醒。无奈爬起身，打开BOSS发的实习生资料，权当睡前故事。
简历第一页的照片猝不及防撞入眼底：女孩垂着鸦青长发，几缕刘海斜扫额角，眉眼立体得仿若上帝精雕细琢，唇角却绷出恰到好处的疏离。许珩呼吸一滞，指尖不自觉摩挲屏幕。
“宋優，23岁，研究生在读，计算机专业……”他往下划，瞳孔骤缩，“外语程度：日语N1？”
许珩坐直。计算机专业、日语N1，却来应聘纯英文办公的公司？更蹊跷的是，BOSS称家属是股东，简历里却半点背景未提，反倒填了算法赛、建模赛、日语演讲奖——简直文理双杀。
他盯着“日语N1”四字，突然想起下午小员工的话“年轻人的生活”。自嘲一笑，这个叫宋優的实习生，倒真有几分意思。
——
宋優对着镜子练习自我介绍，在瞥见镜中和香的倒影时骤然停顿，和香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半支烟。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欲帮和香取烟，却发现其睫毛上挂着泪。宋優突然明白，下午在机场，和香说“成为大人没什么好的”，并非矫情，而是真被生活磨去了棱角。
“睡吧。”宋優替和香盖好毯子，转身坐回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