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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作者:小兔子啃萝卜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二日,天光熹微,一层灰白阴冷的浓雾笼罩四野,露水压弯了草叶,空气湿寒。


    林九最先苏醒,无声起身,迅速而彻底地处理了篝火余烬。黄小妹几乎同时惊醒,第一时间将怀里冷得瑟缩的小岁搂得更紧。钟书意则被脚踝处加剧的抽痛唤醒,他忍痛重新敷上草药,脸色苍白。


    “能行吗?”林九的问话简洁如常。


    “还得……再麻烦林姑娘了。”钟书意苦笑,羞愧中带着无奈。


    “保存体力,进城需你周旋。”林九说道。


    几人就着凉水吃了些冷硬的兔肉和馍,再次上路。浓雾弥漫,林九拉动板车,步履沉稳地碾过湿滑泥路。


    这半日的路程,初始的山道难行,人烟稀少。待到雾气稍散,道路渐宽,零星的行人多了起来。


    他们大多面有菜色,粗布麻衣打着补丁,推着独轮车或挑着担子,步履沉重。


    看到林九这奇特的组合,人们面露诧异,板车上躺着个年轻的读书人、脚腕肿的老大,憔悴的女人紧搂着孩子,而一个高大纤细的女人,拉着板车,她穿着一身明显短小的衣物到处是补丁,肩膀挂着绳索的部分被磨破。


    过路的人见了,眼中或多或少露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怜悯。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挎着空篮,与她们擦肩而过时,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钟书意肿起的脚,又看了看小岁冻得发红的脸蛋,无声地叹了口气,从篮底摸索出两个小小的、有些干瘪的野苹果,飞快地塞到黄小妹手里,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便低着头匆匆走开了。


    黄小妹握着那还带着老妪体温的野苹果,愣了一下,鼻尖一酸,低声道:“谢谢……”可老妪已蹒跚走远。


    又行了一段,林九看到许多人停在道路两边,或是歇息或是交谈。


    “前方一公里处,便是丰县城门了。”钟书意道“可以在这休整片刻”。


    此时有一家三口停在路边歇脚,男人正费力地修理着损坏的独轮车轱辘。


    看到林九拉车过来,那家的妇人瞅她一个女人,拉了一车幼弱病残。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自家本就不多的水囊里倒出半碗水,递了过来:“妹子,天冷,喝口热水暖暖吧?”她的眼神带着善意。


    钟书意见林九面容冷清,并无回应,生怕冷了这份难得的好意,连忙欠身接过碗,连声道谢:“多谢大姐!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他将碗先递给黄小妹,让她喂小岁喝了几口,自己才就着碗沿抿了一下,虽少,却觉暖意直达心底。


    “你们……也是要进丰县?”那妇人轻声问道。


    “是。”钟书意答道,未多做解释。


    “唉……”那妇人叹了口气,没再多说,若不是为了生计谁会在R军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这时,一直沉默观察四周的林九视线收回,对钟书意和黄小妹低声道:“在此等候,勿与人多言。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她的声音不高,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意味。钟书意和黄小妹立刻点头。


    林九身影一闪,便迅速地融入了前方稀疏的人流,转眼不见了踪影。


    百米开外,林九借掩体观察着关口,只见那里排着长队,站着两排身穿黄色军服的士兵。


    每一个进入城门的人都要经历繁琐而屈辱的流程。士兵粗暴地喝令出示“良民证”,手指几乎要戳到人脸上,对着照片反复比对面容。行李被翻开,物品被肆意拨弄检查,值钱的就找个由头收缴,不值钱的被扔到一旁,甚至踩在脚下。


    盘问的声音隐约传来,尖锐:


    “叫什么名字?住哪里?”


    “进城干什么?”


    “家里几口人?”


    “说几句本地话听听!”


    ……


    林九没再多看,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休整地。


    “情况如何?”黄小妹问道。


    林九的目光扫过黄小妹和钟书意,言简意赅:


    “两列哨。R军持枪,伪军协查。良民证,严查面容、口音、行李。盘问刁钻。”


    钟书意道:“不必紧张,同我昨夜所说。”林九点了点头,示意几人上车,她调整车绳拉动,她身形微顿然后又继续往前。


    稳稳地拉动板车,汇入那条缓慢流向城门的长蛇队伍。


    越是靠近,窒息的压迫感越是浓重。


    终于轮到了他们。


    一名嘴唇上留着稀疏胡须、眼神倨傲的R军士兵不耐烦地用生硬的汉语喝道:“证!拿出来!全部下车!”


    另一名戴着“宪补”袖章的瘦高男人立刻狐假虎威地跟着喊:“快点儿!磨蹭什么!后面还等着呢!”


    钟书意忍着脚踝的疼痛,率先下车,努力站稳,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证件“太君,这是在下和家眷的良民证,请您过目。”


    那士兵一把夺过,翻看了一下,目光在钟书意的照片和脸上来回扫视,又斜眼瞥了瞥板黄小妹和林九,特别是多看了几眼林九过于美丽的面容,心中有了别的想法。


    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抬头重新打量钟书意,“你的,钟…书意?”


    “正是鄙人。”钟书意拱手道。


    “她是你的妻子?”那R军的手指向林九。


    R兵的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邪念。


    黄小妹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将小岁的脸按在自己肩上,不敢抬头。钟书意沁出一层冷汗,内心暗叫一声“糟了”!如今R国人横行霸道,稍有颜色的姑娘都鲜少出门,生怕被盯上。他准备了应对盘查的说辞,却独独忘了林九出众的容貌本身就是危险。


    “你要如何?”林九的声音骤然响起,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棱,没有丝毫畏惧。


    那R军士兵被突如其来的回应震了一下,见她眼神不似寻常女人的恐惧,反而是淡漠,心中征服欲顿生。他咧嘴一笑,竟直接伸出手,粗糙肮脏的手指就朝着林九白皙的脸颊摸去——“花姑娘,胆子不小……”


    然而,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手在距离林九脸颊尚有寸许的地方,被稳稳攥住。林九的手掌如铁钳般坚硬,任他如何瞬间发力挣扎,竟纹丝不动!一股巨力从那只手上传来,捏得他腕骨咯咯作响,剧痛钻心。


    士兵脸上的□□化为惊愕和暴怒,他试图抽回手,却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台机器角力,无法撼动分毫。耻辱和疼痛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八嘎!”他恼羞成怒地咆哮一声,另一只手猛地向腰侧摸去,唰地一下抽出了南部十四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猛地抬起,眼看就要指向林九。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亮的娇喝从不远处炸响:“住手!”


    这一声呵斥,如同冷水泼入滚油,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剪裁合体西洋裙装、气质卓然的年轻女子正疾步走来。她脖颈上挂着一台昂贵的莱卡相机,手中拿着打开的笔记本和钢笔,脸上带着混合了震惊与愤怒的神情。


    她的步伐急促而坚定,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那名拔枪的R军士兵。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紧跟着一名身穿R国高级军官制服的男人。


    女子毫不畏惧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径直走到冲突中心,先是快速扫了一眼依旧被枪指着、却面色平静得诡异的林九,以及慌张的钟书意和黄小妹,最后将灼灼的目光投向那名高级军官,流利的日语脱口而出,声音充满质问的力度:


    “武藤少佐!这就是您之前向我描绘的‘和谐共存’与‘东亚共荣’吗?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名士兵竟然可以毫无理由地对一名手无寸铁的H国平民拔枪相向?这就是你们承诺的‘王道乐土’?!”


    她的话语像一连串精准的子弹,直击要害。


    她显然是一名记者,而且是一位颇有背景、敢于直言的记者。武藤少佐脸色极其难看,阴鸷的目光狠狠剐了那名僵在原地的士兵一眼。


    那拔枪的士兵此刻也懵了,举着枪不知所措,脸上的暴怒早已被惊恐取代。他认得武藤少佐,更明白眼前这个能对着少佐大声质问的女人,绝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


    武藤少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用日语对那士兵厉声喝道:“混账!把枪收起来!向这位女士道歉!”他指的显然是那名女记者,而非林九。


    士兵吓得一哆嗦,慌忙收起手枪,僵硬地朝着女记者的方向鞠躬。


    女记者却丝毫不买账,她的相机镜头已经对准了刚才的一幕,冷冷道:“武藤少佐,我需要一个解释,并且保证此类事件不会再发生。否则,这将是我下一篇报道的焦点。”


    武藤少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狠狠瞪了那士兵一眼,然后转向女记者,勉强挤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枫小姐。士兵训练不足,过于紧张,我会严肃处理。请放心,帝**队纪律严明,绝不会无故伤害平民。”他的解释在当前形势下苍白无力。


    女记者——枫小姐——冷哼一声,目光再次转向林九等人,语气缓和了一些,改用汉语问道:“你们没事吧?他为什么对你们拔枪?”


    钟书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与屈辱,上前一步。他的姿态保持着礼貌,但脊背挺直,他将良民证递出,声音清晰稳定:


    “麻烦枫小姐了,一点误会,没出什么事。这是我和我家人的良民证,请您过目。”


    他把证件交给了面前的枫小姐,她看了看又转交给了武藤。


    武藤的视线掠过证件,最终落在林九身上。当看清她惊人容貌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确实是极美的H国姑娘。


    他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语气刻意放缓,带着施恩般的腔调:


    “原来是钟医师的公子。钟老先生医术高明,很识时务,与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是真正懂得‘日满亲善’的朋友。”他这番话是说给枫小姐听,更是说给周围所有人听。他转向士兵,挥了挥手:“既然是钟医师的家人,就不用再检查了,让他们进去吧。”


    最后,他目光重新落回钟书意脸上,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替我向钟老先生问好。以后在城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麻烦找到你们头上了。”这话听着是关照,实则话里有话。


    钟书意迎着他的目光,心中厌恶警惕交织,面上却维持着平静。他再次点了点头,语气得体:“您的话我会带到。我们先走了。”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一道声音响起:


    “等一下!”


    众人回头,只见武藤少佐堆满伪善的笑。


    “今日之事,恰是体现‘R满亲善’、h军仁德的绝佳题材。”他说,“枫小姐可以为我们合个影吗?也好让更多人看到这和谐的一幕。”


    钟书意的心猛地沉入谷底,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与R军军官公开合影,一旦见报,便是铁证如山,将成为钟家永远无法摆脱的“亲R”标签,再无路可退。


    他脑中嗡鸣,急速思索,却找不到任何合情合理,又能拒绝这位少佐的理由。武力反抗是死路,严词拒绝亦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武藤似乎已失去耐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微沉。枫小姐的相机镜头更是直接对准了他们,那黑洞洞的镜头如同枪口,带着不容置疑的胁迫。


    “咔嚓。”


    闪光灯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几人的身影。


    画面中,武藤少佐站在中央,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钟书意僵硬地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嘴角勉强扯出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林九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另一侧,她的身影巧妙地半挡着身后的小岁,眼神冷冽地直视镜头,目光好似能穿透胶片。


    这瞬间的定格,仿若一幅无声的屈辱图。


    白光过后,武藤满意地点点头。钟书意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和眩晕,耻辱感如火燎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礼节:“……告辞了,少佐阁下,枫小姐。”


    有惊无险地进了城,四人离城门越来越远,空气却依然沉默。


    黄小妹抱着小岁,孩子的脸埋在她颈窝里,大气不敢出。钟书意脸色苍白,心中知晓为父亲添麻烦了。


    林九拉着板车,背影挺直,依旧是冷然,好似刚才那声刺耳的“咔嚓”声从未发生过。


    丰县城内的街道并不宽敞,两旁店铺林立,却莫名给人一种压抑之感。偶尔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极少交谈,。


    沉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直到钟书意引着她们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停在了一处青砖灰瓦、门庭略显冷清的宅院前。


    钟书意停下脚步,望着那紧闭的黑漆大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干涩无比:


    “……到了。这就是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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