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九》 第1章 第 1 章 注:本故事纯属瞎编,借鉴了某一时代背景,勿考究,勿带入。 第一章 喜家村,位于H国东北一带这里群山环绕,山路闭塞,村里的人自给自足,虽是战乱年代却难得的安宁。 最近喜家村发生了一件稀奇事,住在山上的刘奶奶,在山上捡柴火的时候捡了个女娃子回来,女娃子长的很好看,身量也高挑,看起来是个好生养的,就是躺了好些天也不见醒来,村里妇人本就得闲,又不农忙,就通通跑来刘奶奶这里看热闹。 刘奶奶是喜家村土生土长的老人,为人忠厚老实,十分热心肠,她的老伴儿早年是村里的村医,为村子造福良多,即便后来逝世,刘奶奶也分外受村里人的敬重,话说回来,村民们蹲守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女娃子的苏醒。 没想到这女娃醒了之后傻傻呆呆的,什么都不记得,家住何处,为何流落喜家村一问三不知,只记得名叫林九,村民们面面相觑。喜家村大部分村民都姓黄,刘居多,没听说有姓林的人家,看这姑娘,细皮嫩肉,一看就是从小在家精心娇养着的,搞不好是哪家大户人家的闺女,敌寇入侵,正值乱世,这个时间段流落过来的,想来也是个可怜人。 村民们没了主意,叹息这世道不好,如今,这女子找不到家,又记忆全无,只好住在刘奶奶处,不知道是谁嚼舌根说,这刘奶奶捡了个只会吃饭的闲人,如今,他们喜家村的粮食虽不像山外那样紧俏,但刘奶奶家这种只有一个老人和孩子的家庭自己吃都不够,哪里还能养活一个千金小姐。 不过,很快,背后嚼舌根的妇人就被打了脸,这林九力大如牛,干活利索,恐怕是村中最强状的汉子都比不上,妇人们住了嘴只暗自羡慕刘奶奶真是有福气。 村口的柿子树下坐了七八个妇人,她们围聚在一处,说着这家长那家短,刘大妈是村里出了名的毒嘴,谈笑之间,一个村头的寡妇就已身败名裂,正说到兴起突然,一道身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只见十几米外,一个高挑的女子负重走来,她外貌极其美丽,一双单凤眼尤其出挑,目测身高逼近一米八,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丝毫掩不住她周身的气势,她身姿笔挺,犹如未出鞘的利剑。 她背着比人还高的柴火,左右手分别提着半扇猪肉,健步如飞,仔细一瞧,便能分辨那是一只一两百斤的野猪,这画面太过震撼,以至于让所有大妈都失了声。柿子树下一片寂静,就一片刻,她走到了众人面前,提起猪肉,说:“刘奶奶让我送来”。语毕,她将猪肉放在了地面,转身离去。 她的表情没有变化,双眸漆黑如墨,没有情绪,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有人回过味儿来。 刘大妈咋舌道“这林妹子虽总是冷冰冰的,但心肠还挺热” “这么大块猪肉咱大伙儿分分呗”村妇们开心的围在一起,商量着分肉。 “你们说这么大一头猪,不会是那林妹子一人猎的吧”一个盘头的妇人问道。 “难说,上次你们没看见吗?她能一拳打穿一棵20年的老树呢,真是好家伙!”说起这个,众人啧啧称奇,这么厉害的手段也只在说书先生的武侠故事中听说过。 “就是我家的汉子来了,也比不上”这是黄大姐,她的老公正值壮年,原本是村里的木工。 “快得了吧!不要说你那汉子了,我看全村汉子都够呛”说到此处,另一个年轻一点约莫二十五六的女人突然打岔道“诶!黄大姐,你家男人最近给你写信回家了吗?” 问话的是黄小妹。 听到提问的黄大姐一顿,脸上的兴起之色淡下去,她缓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H国1931年,由于最高领导人实行“攘外必先安内”的不抵抗行为,整个东省被R军占领,东区沦陷,人民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无数的百姓失去了家,就是在那个时候,人民自发组织反击,其中有驻军,有农民,连绿林好汉都加入了队伍,组建了一支又一支自卫军。 喜家村全村60以下14以上的男丁都在村长的带领下,投身于义勇军,时隔今日已经是第5个年头,这中间义勇军败了,死的死逃的逃,还活着的义勇军们加入了**领导的游击队,男人们没有回来,敌人一天没有赶跑,战事就不会停止,没有牺牲的人还在挥洒着热血,奋力抵抗着。 本来热络的女人群安静了下来,空气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沉默,连分到猪肉的喜悦都淡了下来,人群中传来低低的哭泣声,循声望去,正是提问的黄小妹。 她与丈夫新婚不久,外边就打起来了,她虽然不舍也知道保家卫国是大事,虽是一介妇人,也知道先有国再有家的道理。她的丈夫有一些才干,在义勇军时已经是个中队长,后来加入了游击队成为了第一军的一员,再苦再难也雷打不动的每月一封家书,只不过自四个月前她就再未曾收到丈夫的家书了,又听闻外边的一些消息,经不住天天以泪洗面,不敢深思。 黄大姐见她哭的伤心,欲说一句宽心的话,可思及自己的男人,眼眸一红喉头梗住,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刘大妈平日是这个妇女团里最能说会道的主,但她除了八卦厉害,实在是不擅长安慰他人。 她的男人死在1932年春天的一场保卫战中,她其实也挺想得开的,家中还有个5岁的女娃,她那杀千刀丈夫的血脉还在,香火在希望就在。他战死孩子长大了也是烈士后代,是自豪是光荣,想到此处刘大妈眼中也晕着一些湿意。 其他的几个妇人劝着,其中一个女人说“咱们妇女也能顶半边天!,男人不在我们就在家照顾好孩子,过好自己的日子,总有一天敌人会被赶出去!咱们团结一心,往后的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在这样特殊的年代,人民心中的光从未熄灭。 “你们听说了吗?上个月红军顺利会师了。”这时候一个妇人说道。这消息早就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但喜家村实在是闭塞,就算是这种大事,很多人依然不知晓,说话的这位大婶在前几日才从外面回来,于是听到了一些消息。 一石激起了千层浪,妇女们纷纷投入了讨论中,一时之间气氛空前热烈高涨,连哭泣的黄小妹都忘记了伤感。 第2章 第 2 章 山上,林九一路疾行回家,她负重许久仍面不改色,连呼吸都十分平稳,刚走近刘奶奶家十几米远,就看见了道观门口的刘奶奶,奶奶看见安全归来的林九,松了口气她步履蹒跚的迎向林九。 “九儿啊!不是去送猪肉吗?怎么又捡了这么多柴火”刘奶奶打量了一下林九背后的柴火道“这么多柴火!你累不累啊!快回去歇着,奶奶给你炖了肉汤!” 刘奶奶絮絮叨叨的念着,林九见到奶奶,沉静的眼眸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她说不累,然后乖巧的应着奶奶,随着奶奶进了道观。 这道观名叫三清观,观中原本是有道人的,逢乱世道人们也都入世为军了,刘奶奶是观中常来的香客,道长便将这观托付于她,自此刘奶奶与孙儿刘小岁就在这道观的后院中住下了。 两人走到了后院,刘小岁正坐在一颗巨大的银杏树下写着大字,**岁正是读书的年纪,可乡村之中条件有限,他的父亲刘大壮,参军走之前,给他留下了一本小人书,刘小岁天天回忆着父亲的发音,一点点学习。 听到响声,他屁颠颠的跑了过来,刘小岁可喜欢这个九儿姐姐了,虽然她不爱说话,又老是没有什么表情,但是他知道九儿姐姐人很好,很厉害。 她会用石头精准命中河里的鱼,还会轻松的爬上几十米高的大树给他摘果子,昨日她还一个人打死了两头大野猪,可以说,这个世界上除了父亲,九儿姐姐是他最崇拜的人了。 “九儿姐姐,你回来啦?”刘小岁开心的围着这个高大的姐姐,林九低下头,看到才到她大腿高的男孩,摸了摸他的脑袋,从衣兜里掏出了什么东西,小岁定睛一看,林九莹白的手心中躺着几颗晶莹剔透的鸟蛋,林九每次出门总是会给他带一些吃食。 在林九看来,这个小男孩太瘦弱了,不得不说,自从林九的到来,刘奶奶一家就不再为食物发愁,天天不是野鸡蛇羹就是河鱼飞鸟,今日更是吃到了野猪,对此,刘奶奶很不好意思,让一个这样白净的姑娘上山下河的。 林九执意要送,刘奶奶拗不过她,只好在心中更加心疼这个姑娘,虽然相处不过短短几个月也是将她当亲生闺女一样心疼。 奶奶看着林九年轻美丽的脸庞想起了发现她的那一幕,绿水青山中躺着一个浑身**的女孩,刘奶奶吃惊的想拖动女孩,可是她使出全身的力气都无法挪动分毫,只能回家取了衣服给她穿上再唤来了村里的乡亲将她抬回了道观。 外面那么乱,她一个女孩子孤零零的躺在山中,还不着寸缕,怎么想怎么可怜,再醒来她懵懵懂懂的,眼神像刚出生的婴孩,也忘记了前尘往事。 刘奶奶记得以前她的丈夫说过,人的大脑在遇到不能接受的痛苦时会自动选择忘记,想来想去这孩子就是这种情况了,刘奶奶叹了口气,看林九的目光又是怜悯了几分。 山里的夜都黑的早,昏黄的煤油灯下,道观的后院蔓延着丝丝温馨,刘奶奶炒了一大盘猪肉,还炖了肥美的大猪蹄子,院内林九陪刘小岁玩着抛物游戏。 “九儿,小岁,吃饭啦!”刘奶奶的声音传来。 小岁早就被香气馋的不行,听到呼唤,马上围了过去,桌子上两菜一汤,一荤一素,看起来格外可口。 刘小岁开心的哇了一声尽管馋的不行,他也没有开动,直到奶奶上了桌,还端来了一个小碟,那里面装的正是林九归来时为他带的鸟蛋。 一顿饭吃的格外满足林九饭量极少,奶奶心疼她,一直夹菜,林九的饭碗堆成了一个小山丘,她没有拒绝,在奶奶和蔼的目光中她一口一口乖乖的吃完了。 今天的夜十分晴朗,一轮弯月高高的挂在空中,点点繁星闪耀着,小院中,金黄的银杏树在灯光的照映下闪耀着细碎的金光,刘奶奶,刘小岁,林九三人其乐融融,观外的不知名小虫轻声鸣叫着,昏黄的煤油灯将三人的身影拉得极长极长,将这秋日的人间烟火汇成了最温馨的画。 ………… 时间一晃一月过去了,这几日天气不好,总是飘着细细的小雨,刘奶奶一家住在山中,湿气更重。 早年受过很多苦的刘奶奶,这几日更是腰酸腿疼,脚腕肿得有碗口大小,老人家只好躺在床上,小岁懂事的给奶奶揉揉捏捏,伴随在侧。 刘奶奶倚在床头,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缝补着衣物,林九总是上山爬树衣服磨损很快,她端坐在矮凳上,紧盯着刘奶奶迎来送往的针线,她总是这样,看起来如一汪沉静的湖水,没有一丝波澜,也不喜言语,在外人看来,就是显得有些呆呆的。 刘奶奶一边动作着,一边说道:“这是我孙女小月的衣服,她比你小一些,身量也比你小,这衣服呀,你穿着有些不合身了,等明日天气好一些,奶奶去给九儿买新的。” 奶奶的声音缓慢又慈祥,蕴含着温暖的力量,说完她给线打了个结,对九儿说道:“来试试”。 林九接过缝好的衣服套在了身上,袖口胸口的大洞果真已消失不见,只余了两个大补丁,刘奶奶活动了一下,马上就牵动了脚踝的疼痛,老太太轻轻抽了口气,道这老毛病真是遭罪啊。 林九打量着重获新生的衣服,这件粗布衣裳上面大大小小的补丁,又看不清原本的颜色,但在她的手中,好似这破破烂烂,分不清本色的衣服,却是她最珍贵的礼物,漆黑的眼瞳中,浮现出开心的情绪。 然而她察觉到刘奶奶因为疼痛而发出的轻抽声,转头看了看窗外的雨,见似小了些,她起身出了门,背上了背篓,刘奶奶见她出去,忙问:“九儿,你要去哪?” 林九听到呼唤,回头对奶奶点了点头,然后说:“给奶找药”。 她就定定的看了一眼奶奶,转身就走了,刘奶奶看着九儿松柏般挺拔的背影,轻轻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总是这样,什么事情说干就干,从不多言语,是个性子果断的人,在别人看来十分不好接近。 但刘奶奶知道这是个好孩子,也总担忧她这样的性子在外面会吃亏,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千倍万倍的还回来,如果遇到别有用心的人,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岁见到林九要出去,他也赶紧追了上去,他最喜欢和九儿姐姐一起玩了,哪知他追上后林九并不允许他跟着。林九看着抓住她衣角的小岁,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脑袋,说“照顾好奶奶”。 小岁虽然想和林九去玩,但是奶奶腿脚不便,在陪奶奶和出去玩两个选项中他纠结了几秒,最终还是乖乖的松开手,一步三回头的回到了道观,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见此,林九说:“回来给你带果子。”听闻此话,小岁点了点头,开心的道:“姐姐,路上小心,山路湿滑”。 说完,他终于缩回了小脑袋,林九也转身上了山。 第3章 第 3 章 林九不知,此时喜家村外。 一队士兵正向着这边出发,领队的骑着一匹马,鹰眼竖眉腰间配着一把长刀另一边别着一把手枪,他拿起望远镜望向几百米外的喜家村,转头看向马旁边一个梳着小中分的男人。 那男人见军官目光看向他,马上谄媚的笑了起来,他掏出地图看了一下,马上用R国语介绍了起来。 “报告太君,前面这个村子叫喜家村,地处偏远,道路崎岖,就是个极小的小山村。” 听到他的话,那军官眯了眯眼,眼神中泛起如豺狼的光,他用奇怪的口音说着国语道:“蚊子再小也是肉”下一秒他下令前进。 R国的士兵得到命令,快步行军,不出几分钟就到了村头。 喜家村的村头住着一位年迈的大爷,此时他正坐在门口打盹儿,突然听到地面的震动和喊声他睁开眼,看清了来人,他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用最快的速度一边往村子里跑一边大声的叫道:“快跑啊!鬼子来了!快跑啊!” 他一介老汉,哪里跑得过身强力壮的R国兵,只听一声“嘭”一声巨响。 老汉奔跑的身躯一震,他颤抖的低下头望向胸口,鲜血从口中溢出。一粒子弹击穿了他的身体,下一刻他倒在了地上,本该安享晚年的老人就这样失去了生机。 枪声在山村中回荡,惊了飞鸟,这样大的动静村中的乡亲们都听到了,不少好奇的村民走出家门,随即看到了这帮无恶不作的豺狼,一时之间村子里枪声,打砸声,惨叫声哭声不绝于耳。 R国人挨家挨户的搜,粮食可用的物品全部搜刮一空,刘大娘本来在做晚饭,听到动静她马上抱着5岁的孩子要出去,可是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三四个R国兵走过来了,她害怕的关上门把孩子藏在了柜子中,自己拿了锄头躲在门后,鬼子大力的击打着并不坚固的木门,下一刻木门被大力踹开,刘大娘看准时机一锄头上去,命中了一个鬼子的肩膀,鲜血喷涌而出,她来不及高兴随行的另外几个士兵见此举起了长刀,砍向了她,这一瞬她看向了柜子,两行清泪划过,下一刻黑暗袭来。 鬼子们砍死了刘大娘,被锄头砍中的士兵像是不解气,用刺刀补上了几下,几个R国兵在刘大娘家中翻箱倒柜的搜刮着,柜子里的孩子当然躲避不过,五岁的小女孩被吓得哆嗦,三个士兵看着柜子里虽然粗布麻衣但是模样却冰雪可爱的小女娃,露出了淫邪的笑一步步走向了她,小小的她并不明白那目光代表着什么…… R**像是到了乐园一般,在这个小村子里为所欲为,烧杀抢砸,奸淫掳掠,平日安宁的喜家村沦为了炼狱,R**官满意的看着面前搜刮来的物资,其中有米有粮甚至还有风干的猪肉。 “没想到这么小小的乡村,居然有这么大的收获,这一切都要感谢你啊!赵日君”被唤作赵日的就是中分男人,他看着眼前的情形,尸骸遍地,女人被先辱后杀,儿童老人都没有放过,拿的走的都拿走了,拿不走的就一把火烧为灰烬,赵日的脸色有点发白,害怕吗?害怕!恨吗?不敢,在这乱世,他也想活着。 很快这个小村就被搜刮完成,正要撤退时,R**官突然注意到远山上的一处建筑。 第4章 第 4 章 山路确实湿滑,但林九毫不在意,她的脚程极快,在路况复杂的山林中如履平地,健步如飞,她翻越一座又一座青山,搜寻着脑海中的目标,终于在一个陡峭的山崖处找到了一株植物,那是极其珍贵的一味药材,有了它,刘奶奶的腿疾就有望痊愈,再不济也能有所改善。 她的双手如刀刃,五指成爪,一用力就抓住了山崖的巨石,五指深深的嵌入了岩石当中,她身体悬空像蜘蛛一样牢牢的攀行在崖壁,即便是陡峭的九十度山崖,对她来说也毫不费力。 很快,她就来到了那植物前,正在此时,一条五彩斑斓的毒蛇蛰伏已久,林九进入了攻击范围,毒蛇飞速的弹射而出,闪着寒光的毒牙朝着林九的手臂而去,下一瞬,一道冷洌寒芒闪过,冰冷的镰刀以更快的速度将蛇一分为二。没有了动力,毒蛇扭动着身体坠入了山崖。 林九收起手中的镰刀,将药材放进了背篓,轻车熟路的爬上悬崖,她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检查了并没有脏污破损,这才满意的开始往回走,路过了一片林子,看见许多掉落在地上的果子,那果子像宝塔一般层层叠叠,她搜寻了数据库,得知这植物名叫松果,果中有松子,经过处理可以当零嘴吃,也可以炼油,富含很高的营养价值。她抬头望,郁郁葱葱的松林间挂着许多,一个纵身,她跳上了树,一顿采摘,直到背篓,再也装不下,才意犹未尽的往回走。 她的脚程很快,来时是寻寻觅觅,停走间耽搁了不少时间,返程就快多了,不久之后她就到了后山。 正在此时,她察觉到一丝极为熟悉的味道——是火药,心中升腾起不安,加快了回去的速度,她身法极快,疾驰在林间,利用湿滑的山路特征滑铲跳跃,不多时就到了道观门口。 山上落了雨,道观的门口有凌乱的脚印,数量众多,见状她飞快推开了院门,眼前的景象让她的心沉到了谷底。 道观内静悄悄的,一片狼藉,元始天尊的塑像被推倒在院中,香台倒在地上,香烛撒了一地,她疾步来到后院,院中的桌椅被劈成了七零八落的木块,厨房晾晒的野猪肉,食物被一扫而空。 一丝血腥气从鼻尖飘过,林九黑沉沉的眼眸中蕴酿着风暴,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刘奶奶的房间,房门虚掩着,看不清里面的情形,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她的鼻尖萦绕不去,伸出手,轻轻的推开了门 是接近夜晚的天空,阴雨天没有阳光,也没有月亮,屋中一片黑暗,熟悉的煤油灯燃起的暖光消失不见,她一寸寸的搜寻着奶奶的身影,妄图看到平安的奶奶。 黑暗中,奶奶安静的倚靠在床上,像她临走时一样,而她的脖子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鲜血喷溅到处都是,窗幔,窗棂,地上,餐桌,藏绿色的被子也被鲜血染红,空气一瞬间像是凝滞了,林九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咚…咚…咚……有什么东西在喷涌着,溢出了心脏,她难受的捂住心口的位置,压抑着一点一点靠近奶奶。 刘奶奶慈祥的面容凝固着,没有一丝的惊慌,她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手中攥着一块小布,那是她裹私房钱的布,里面的小荷包已消失不见,只余一块皱巴巴的布。 林九走过去轻轻地坐在床上,她伸出手拥抱着奶奶,奶奶的身体还有微微的余温 。 “九儿,你有什么想吃的,跟奶说。” “九儿,你这衣服都坏了,奶给你补一下。” “九儿,你女孩子家做这些,小心别伤着自个儿了!” “九儿,奶明天进镇里给你买新衣裳。” 一些细碎的,关于奶奶的回忆一点一点涌上心间,这个自她醒来就毫无图谋,对她好的奶奶就这样失去了心跳,奶奶的话以及那些温情的画面,如才发生过一般,却深深刻进了她的灵魂。 她拥着奶奶静静的坐在血泊中,房间里无声无息,悲恸的情绪却在她的心中如海啸一般翻腾,林九从不知什么是痛,但此时此刻她明白了,有什么东西在源源不竭的自胸口汹涌而出,她轻轻的抱住奶奶,发出痛苦的悲鸣,却如默剧一般,她想哭,可双眼又不含一丝泪光,唯有一双漆黑的眸子,如深渊,如永夜。 她轻抚着奶奶的发丝,如第一次奶奶的抚摸,静静感受着奶奶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冰冷。 良久她抬起头来,看着奶奶的面容,她注意到奶奶的眼睛,那注视的方向,林九似有所觉抬步走过去,那是一只小木桶,小木桶已经被翻得乱七八糟,她将木桶搬开,地上有一块松动的地砖,揭开来只见一个一米宽的空洞,刘小岁神色呆滞的坐在那地砖下的空洞中。 他哆嗦着泪流满面,透过地砖的缝隙他中看到了事情的全部,但他不敢出声,因为奶奶说——不要出声。 那是奶奶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直到被利刃割破喉咙,奶奶也没有发出痛苦的叫声,而是慈爱的注视着他,似乎在跟他说不要害怕,也似乎在跟他做最后的道别。 “是谁?”林九问。 小男孩身体轻颤,他煽动着微微发白的嘴唇“是鬼子,R国兵,他们抢走了食物和钱,还杀掉了奶奶。” 小岁的眼泪大滴大滴滑落,林九没有言语,盯着流泪的小岁,轻柔的帮他擦拭了眼睛。放下了背上的竹篓,她转过身缓缓蹲下,刘小岁看懂了她的意思,乖巧的伏趴在上面,林九顺手抄上了背篓里割菜的镰刀,背着刘小岁走了出去。 刘小岁安静的趴在九儿的背上,九儿姐姐的身体不怎么温暖,但有她在,他没有来的心安 ,四周的景色风驰电掣的后退,刘小岁看着这样常人不可及的速度并没有多么惊讶,九儿姐姐的不凡他早就有体会,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只有奶奶逝去的怒火与悲伤,想起以前在奶奶的背上,是那样温暖,现在奶奶不在了,明明下午还好好!都怪那些该死的R国人,他们都该死!小小的他,眼中含着熊熊的怒火。 第5章 第 5 章 林九在林间飞跃着,她视力很好,经过村子时,一晃眼之间也看见了全貌,村子被毁了,许多老人妇女小孩的尸体被随意抛在路间,民房也被火烧的焦黑,她脚下微顿,然后以更快的速度往前追去。 R国人一路烧杀抢掠,行军并不快,没花多长时间林九就追上了他们,此时天已经黑了,他们找了个树林就地驻扎,林九隐匿在一棵大树上,小岁乖巧的坐在树杈上,看见这行人他呼吸变得急促,眼泪哗的就下来了,林九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小岁点了点头一边用手指着其中一个R国士兵,一边用口型告诉林九——就是他。 林九点了点头注视着这群人,她看过这个年代的相关文献,理解为了争夺土地和资源,人类会有战争,会自相残杀,但理解不代表接受,接受他们将尖刀刺向没有战斗能力的老弱妇孺。 她轻声说“在这等我”刘小岁点头,林九站起身来,欣长的身影如鬼魅般悄然无息,几个纵跃间,便飞到十几米远的一棵树梢上,她蹲下身来观察着敌情。 这队人马应该只是一个小分队,林九在心中细数着,总共25人,人均一把配枪一把刺刀,他们此时正因今日的收获开心的庆祝着,围着火堆唱着歌谣,吃饱喝足,到了士兵们最喜欢的娱乐时间。 三个士兵把一个女人推进了士兵的包围圈中,女人浑身**被反绑住了双手,蒙住了双眼,她惊恐地大叫着,士兵们见到她的反应十分兴奋,抄起刺刀像戏耍一般,在她的身体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从伤口溢出,女人感觉到疼痛惊慌的后退,后面等待已久的士兵待她走近,又同样划上一道口子,几个呼吸间女人跌跌撞撞的身上添了五六道口子,鲜血淋漓。 女人尖叫着左闪右躲却又躲不开,求饶没用,哭泣也没用,她的双眼被蒙住,□□,四周只有黑暗,黑暗中有尖刀,淫邪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织成一个牢笼。 惊惧、屈辱、绝望。更多是滔滔不绝的恨,可是她太弱了连反击都做不到,就在她想直接迎向下一把尖刀时,只听几声扑通的声响,四周的R国人淫邪的笑声停止了。 她听到R国人用他们的语言大声叫喊着什么,几个士兵的瞬间毙命,让所有的士兵都警戒了起来,领队的军官站了出来,他望向树林深处大声喊话。 “是什么人?出来!不然我们就开枪了!”他说的是蹩脚的国语,眯着眼看着前方树林,林间一片漆黑,风吹过树叶簌簌作响,没有回声,整个树林安静极了,连虫鸣都消失不见唯余R国士兵雷动的心跳声。 “你!过去看看。”军官命令道,被点名的士兵端着枪,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他看到那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散发着微光,直到近了才认出那湿润的土地里,插着一把锋利的镰刀,上面还残留着新鲜的血迹。 “报告长官!是——”一把镰刀三个字,还未来得及说的出口,一道身影从天而降,一个手刀就结果了士兵,这瞬间发生的太快,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只有军官连忙大喊开枪,林九捡起脚下断气士兵身旁的枪,身法极快的闪进林中,敌人的子弹密密麻麻射来,林九如一条泥鳅灵敏的穿梭在树木之间,一边躲避着一边还击,R国的士兵如临大敌,林间的身影速度极快,又有黑夜的掩护,如女妖一般根本无法捕捉,更可怕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队友一个一个的倒下。 那军官汗如雨下,大喊着八嘎,却毫无办法。像是戏耍一般,一点一点结果他身边的每一个战士,唯独不对他下手,终于……整个队伍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他极快的思索着对策,冷汗打湿了他的军服,余光扫到一旁,他看到早就吓得蜷缩在一旁的女人。 军官一把抓过她,转头看着漆黑树林,仿佛那是一个妖怪的巨口,大张着要把他吞食入腹,他脸色发青,用手枪抵住女人的头,大声道:“你出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四周静悄悄的,空气都变得凝滞,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他看着死了一地的士兵一阵凉风吹过,寒意蔓延至全身。整个队伍,都死了,他却连敌人的样子,是男是女都没有看清,这太可怕了! “你不该残杀人类。”一个清冷的女声传来,军官环顾四周,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他用手枪死死抵住手中女人的头,好像那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他大声的说: “你是谁?” 他不知道来人是谁,是哪方势力,但这样鬼魅的手段让他恐惧到了极点,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 他只好继续:“我们关北军爱好和平,这世界弱肉强食,适者生存,有战争必定有鲜血和死亡,H国统治者软弱无能**!我们占领H国,不是侵略,只是想创建更美好的东亚共荣圈。” “你们不该残杀无辜者。”女人的声音更冷了,这不是问句,不是陈述,是宣读他的罪行。 军官并没有什么耐性,但他恐惧死亡,他大喊着尝试利诱,说道:“你身手很好,我的哥哥是R国高级军官,只要你愿意归顺我们,我们可以给你荣华富贵,我力保你绝对会有一个不低的军衔。”军官说道。 “为什么要杀掉奶奶?”这句话极轻,极近,像是呓语一般。冰冷缥缈,在军官的耳边,像是耳语般,他仿佛感觉到了耳边的气流。 军官汗毛炸立飞速回头,然而什么也没有,看不到对手,却感觉她的声音就在耳边。 巨大的恐惧笼罩着他,他看过不少神秘的东方传说,此时军官的精神已经有一些崩溃,他根本就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个奶奶,他当兵数年,能感受到浓重的杀意在四周弥漫,将他紧紧锁住。 在他看来,战争本就是血腥的,战败者没有尊严,无论是物资还是人都只是他们的战利品,俘虏就如猪羊,说宰就宰,俘虏的女人就是战士们的福利,能为他们服务是低贱的H国女人无上的荣幸,他不会愧疚,这都是应该的。 没有得到答案,林九没有再继续问,其实她也没有想得到什么答案,这个问题更像是某种无法释怀。树林陷入了死寂,几分钟过去了,军官不确定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他不敢放松一丝警惕,环顾着四周 突然!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一回头,果然!地上那把镰刀已消失不见。毛骨悚然的杀意逼近,他感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在了他的咽喉处,快速回身想扣动扳机却已来不及。下一刻,喉咙被利落的割开,军官捂着脖颈不可置信的倒在地上,鲜血喷涌着,双眼圆瞪,他看见了生命中最后的画面。 …… 一个女人静静地站在那里,手中的镰刀滴着血,林中的微风吹过,长发飞舞。 一双丹凤眼注视着倒下的军官,眉眼冷若寒潭,眼神不悲不喜,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勾勒出一个冰冷的弧线,面如白玉,毫无瑕疵,眼眸中倒映着篝火的光,清冷孤傲。 满身是冷酷的杀意,偏她的眼中空无一物,不似人类。 她是神祇降下的神罚吗?这是军官最后脑中所想。 这画面也让不远处的小男孩看在了眼里,他目光灼灼,一颗小小的红色种子深深种在了心间。 被军官抓住的女人感受到桎梏的消失,听到重物倒地的声音,下一刻,手上的束缚徒然松开,她赶紧摘下眼上的黑布,视线逐渐清晰,待看清林九的模样,她一时间没有回过神来,当下环顾四周,心下震撼,然而想到她徒手击穿一棵巨树的名场面,又觉得十分合理。 林九早就认出了她,她是许家村的黄小妹,因为年纪不大,又有几分姿色敌军把她绑来想作为随行军妓,才逃过一死。林九对黄小妹的感谢点了点头,不再搭理她,蹲下身,撕开军官的衣襟,查找一番,取出了一个绿色的囊袋,那是刘奶奶的荷包,包里是几块银元那是刘小月几年来,在h市打工拿回来的补贴,刘奶奶一直舍不得花。 林九起身再回头,黄小妹已经扒下了一个士兵的衣服穿上,手里还拿着从20几个士兵尸体旁掉落的枪支,她冲林九笑了笑:“敌人死了,我们就拿他们的枪,杀更多的敌人。” 她的眼神中似有滔天恨意,林九没有说话,但她看到黄小妹摇摇欲坠的身体,还是把枪接了过来,回去的路上林九背着小岁,男孩因为一天的打击,早已精神疲惫,在林九的背上沉沉睡去,睡梦中还呓语着 “奶奶吃糖,真好吃……” “九儿姐姐是神仙……” “神仙,可以复活奶奶吗?” 林九轻轻的拍着小岁的背,像奶奶一样。 第二日一早,林九和黄小妹就把村里人的尸体搬到了一起,她们仔细的为每一个人整理好衣服,林九为一个小女孩穿着衣服,小女孩才五六岁大,胸腔被刀捅了个大窟窿,□□也是血淋淋的一片,黄小妹一看,眼泪就淌了下来,林九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小女孩仔细裹好。 火葬开始了,谢家村男女老少一共67口人,只幸存刘小岁和黄小妹,林九和黄小妹注视着火光中的面孔,泪水已经流干,心里的火越烧越旺。 “我要去找我的丈夫,他在第三军,我要把这些枪全部带过去,消灭那些敌人。”火葬结束后,黄小妹对林九说道。 林九注视着这时的黄小妹,她一夜之间改变了许多,她想,这可能就是人在经历巨大变故后,产生的心理变化引起的行为转变吧,林九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 黄小妹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姑娘,想到昨夜的一切,她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问出口,林九的身手很好,又突然出现在喜家村,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她虽然好奇,但也不愿去打听她人的秘密。 只道:“你呢?你什么打算?”林九想了想,望向了道观的方向。 黄小妹也望了过去,她说:“小岁的父亲在三年前就已经牺牲了,现在唯一的亲人可能就是她H市的姐姐了。” “但我也只听说,小岁的姐姐小月在H市做裁缝学徒,关于具体地址没打听过。” 林九点点头,之后的事情再做打算,目前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去处理,林九没再和黄小妹多言。 暂别后,林九回到了道观,小岁还没有醒来,林九为刘奶奶舒缓了身体,擦去了血污为她换上最新的衣裳,抚平她凌乱的白发,伸手合上了他慈祥的双眼,最后轻吻奶奶的额头。 后山上林九与刘小岁跪在一个土堆前,那是刘奶奶永眠之地,刘小岁一夜之间似乎也成长了许多,他不再哭泣,倔强的咬着嘴唇重重的磕了几个响头,日光高悬两人起身林九伸出手。 “走吧!”刘小岁握住了她的手,两人最后再看了一眼坟墓,转身离去。 小河旁,坟墓前,墓碑上,写着——奶奶刘春眠之墓,林九亲手书 “姐,我们去哪?”刘小岁问道。 “H市” 第6章 第 6 章 林九和小岁一个人背着一个行囊走到了村口,原本还算热闹的村子现在到处都是黑漆漆的灰烬,房屋倒塌,看起来凄凉又破烂,行至村头,黄小妹已经等在那里。 她拖了一辆板车,板车上载着一口箱子还有搜遍全村找到的一些食物,应该够她们吃几天。 “你把那些东西都放在箱子里了?”林九问,她们必经之路已经被R国士兵占领,只要经过必要接受盘查。黄小妹笑了笑,拍了拍板车,林九弯腰看去,二十四把步枪被麻绳一杆杆紧紧捆在了板车的底部,林九不禁觉得黄小妹有些小聪敏。 黄小妹突然拿出了一把手枪,这是军官手里那把,她道:“你枪法应该很好吧!这个你拿着,关键时可以派上用场。”林九摇了摇头婉拒道:“你比我更需要它。” 林九这么说,黄小妹也不再推辞,把枪放进了衣服内,她转头看向一直没有说话,乖乖牵着林九手的刘小岁,摸了摸他的脑袋,刘小岁这段时间在九儿的投喂之下,已经长高了许多,还是有点瘦可是已经比大多数小孩看起来好了,他皮肤有一点黑黄,或许是才经历这么大的变故,情绪低落,可一双眼睛满是坚韧。 三人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小村庄,黄小妹扶起板车,三人踏上了去往未来的道路。 喜家村山路闭塞,出村的路并不好走,刚开始黄小妹还能拉动板车,可是山路崎岖还要负重前行,很快她就撑不住了,林九让她和小岁上了板车,她一个人拖着板车匀速前进,板车拖得四平八稳,黄小妹脱下鞋子,她是裹了小脚的女子,几个小时的体力活对她来说还是有点勉强了,脱下鞋子的时候畸形的脚上磨了几个大泡。 小岁担忧的看着林九,担心她累,可是一连小半天,她都面不改色,呼吸均匀,风吹过她的发丝,太阳照在她雪白如玉的皮肤上,九儿姐姐像整个人都在发光。 行走了半日,三人暂行休整,喜家村位于大兴安岭的深处,村民们向来靠山吃山,自给自足,极少出村,所以出山的道路并不好走,恰逢雨后,道路更是泥泞,一路上林九一边拉车,一边会清理路边倒塌的树木,所以行程缓慢。 小岁见九儿姐姐一路上辛苦,懂事的替她捏捏肩。 其实林九并不疲惫,只是她抬头望天见乌云密布,估计不多时又是一场大雨,于是找了一处山岩,山岩突出形成一个屋檐的形状,供三人暂时停歇。 果然不多时一场大雨倾盆而下,林九找来了一些树枝生起了火。 黄小妹取出包裹,拿出了三个馍馍,分给两人,小岁接过馍乖巧的吃着,林九摆了摆手以示婉拒。 雷声轰鸣,黄小妹嘟囔道:“这雨可真大啊,不知何时能停。” 低低的抽泣声传来,林九低头,只见小岁一边吃着馍一般抹眼泪、 “奶奶说,等雨停了带我去镇上给九儿姐姐买新衣裳……”说罢他抬头望向林九“九儿姐姐,我想奶奶了……”林九心里闷闷,她摸了摸小岁的脑袋,将他抱进怀中,她不知如何安慰,实际上她对这样的情感处理也并不熟练,只能用行动表示。 “小岁,我们一定会为刘奶奶报仇的,将那些R国人赶出我们的国家,你要坚强,这样刘奶奶在天之灵才会安心。”黄小妹如此说道。 小岁是个懂事的孩子,他慢慢止住了哭泣。岩壁外大雨滂沱,雨声如鼓点般敲打着山岩;岩壁之下,一团篝火跃动着,昏黄的火光映照着三人的面庞,明明灭灭。 经过一上午的颠簸黄小妹和小岁都打起了盹,林九往火堆里又添了几块柴火,正在此时她捕捉到了一些细微的声响。 她站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动作惊醒了二人,黄小妹和小岁才经历过创伤,难免有些惊惧。 “怎么了?” “有人靠近。”黄小妹听到此话脸色瞬间苍白,她们村如此偏僻鲜少有人来,想到昨日的事她浑身打起了哆嗦。 “只有一人,你们就在此地等我。”林九在包裹中找出一把镰刀,快步走出岩壁外,冲进大雨中。 雨声哗啦,她循着人声向前摸索,走出百米远近,果然在朦胧雨幕中看见一个蹒跚的人影。那人走路一瘸一拐,背上负着一只竹编背篓,衣衫褴褛,不像军人模样。林九并未放松警惕,仍握紧手中镰刀,一步步走上前去。 “你是何人?” 对方似乎完全没想到这荒山野岭、大雨滂沱中竟还有人声,吓得一个踉跄,跌坐在泥泞之中。湿透的长衫顿时溅满泥浆,更显狼狈。 他手忙脚乱地取下眼镜擦拭雨水,重新戴上后才看清站在雨中的来人——是个身量很高的姑娘,长发利落地束在头顶,一身打补丁的粗布衣裳已被雨水淋透,手中紧握着一把镰刀。待他看清她的面容,不由得一怔,深山中竟有如此清丽容颜。 “您、您好,老乡……您是这附近的村民吗?”他问道。 林九没有回答,反而再次追问:“你是何人?” 男人赶忙站起身,文质彬彬地拱手作揖:“在下钟书意,丰县人氏,进山采些草药。不料遇上这场大雨,无处避雨,还崴了脚……” 林九迈步向前,钟书意顿时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她默不作声地绕着他走了一圈,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翻看他背篓中的药材。确认只有草药后,她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岩壁方向走去。 “老乡,请问这附近可有避雨之处?”钟书意急忙一瘸一拐地跟上,声音在雨中显得急切。 林九回头瞥了眼这个狼狈跟来的陌生人,雨珠顺着她的睫毛滑落。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加快了脚步。 回到岩壁时,黄小妹正紧握着手枪,将小岁牢牢护在身后。见林九安然返回,她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放松,可目光一转,猛地看到林九身后那个陌生身影,她几乎是本能地抬臂举枪,直指对方—— “别动!” 钟书意正瘸着腿试图跟上林九的脚步,冷不防一个黑洞洞的枪口迎面指来,吓得他浑身一僵,双手猛地高举过头。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声音都打了颤:“老、老乡……别开枪!我、我就是个采药的……” 林九脚步未停,只侧身挡在了两人之间。她抬手,轻轻压下了黄小妹持枪的手臂。 “不是兵。”她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只是个迷路的郎中。” 黄小妹眼神中的锐利并未立刻消退,枪口虽稍稍放低,却仍紧盯着那个瑟瑟发抖的男人。小岁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大眼睛里充满了好奇。 钟书意赶忙趁机解释,声音因紧张而结巴:“在、在下钟书意,家父钟文涛,丰县人士,真是进山采药遭遇大雨,还崴了脚……绝无半点恶意!若有惊扰,万望海涵!”说着,他又忍着痛,笨拙地拱了拱手,模样狼狈又带着几分读书人的迂腐。 林九瞥了一眼他沾满泥浆、明显肿起的脚踝,对黄小妹淡淡道:“他构不成威胁。” 钟书意那句“家父钟文涛”的话音刚落,黄小妹脸上的警惕便肉眼可见地消散了大半。她喃喃重复着:“钟文涛……我说怎么这样耳熟!你是钟大夫的儿子?” 钟书意赶忙点头,狼狈的脸上挤出一点笑容:“正是家父。姑娘认识?” “钟大夫妙手仁心,这方圆百里谁不知道?”黄小妹的语气彻底缓和下来,她终于将手枪别回后腰“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刚才对不住,这兵荒马乱的,不得不防。” 她指了指紧紧抓着她衣角的男孩:“这是小岁,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接着,她的目光转向火堆旁那个沉默的身影,声音不自觉带上几分敬重,“这位是林九姐。刚才多亏她发现了你。” 钟书意立刻朝着林九的方向,忍着脚痛又郑重地作了个揖:“多谢林九姑娘!” 林九并未回头,只看着跳跃的火苗,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黄小妹看着钟书意肿起的脚踝,叹了口气:“你这脚……钟大夫要是知道儿子在山里遭这罪,该心疼了。”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角落的行囊里摸出一个小水囊递给钟书意,“喝口水暖暖身子吧。” 钟书意连连道谢接过,水的暖意驱散了寒意。他确实没想到,在这荒山野岭、生死关头,父亲积下的善德竟成了他的护身符。 “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钟书意小心地问道,试图打破沉默。 黄小妹看了看林九,见她没有阻止的意思,便答道:“我们要去丰县。” “丰县?”钟书意闻言皱眉,“如今丰县已是R国人的天下,踏进那里就等于踏进了伪满洲国的地界。每个进城的人都必须出示‘良民证’,经过层层盘查,确认无误后才被放行。”他语气沉重,“那地方…现在就是个巨大的牢笼。” 他抬起头,目光在林九和黄小妹之间徘徊,最终迟疑地问道:“眼下形势如此凶险,你们为何偏要此时进城?” 林九没有说话,只冷冷撇他一眼。钟书意立刻噤声,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意识到自己问得多了。 黄小妹,叹了口气,“这世道,谁不是被命运推着走?总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她的话含糊其辞,却恰到好处。钟书意点头,没有说下去。 林九淡淡开口,却不是对钟书意,而是对黄小妹:“雨停就走。” 黄小妹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钟书意看着这沉默而奇异的组合——冷若冰霜的林九,看起来无害却身负武器的黄小妹,一个单薄的小孩。 父亲常教导他,在这黑白颠倒的年月,有时不知便是福,但还是有些好奇。 他忍着脚踝处钻心的疼痛,默默从背篓深处翻找出几株祛瘀消肿的草药,塞入口中费力嚼碎,再将墨绿色的药泥小心敷在红肿的伤处。草药的清凉暂时压下了些许灼痛,但行走显然仍是奢望。 大雨直至午后才渐渐停歇,天空依旧阴沉。林九站起身,简短道:“走。” 黄小妹赶忙收拾好行囊,牵起小岁。钟书意也挣扎着想要站起同行,可刚一动弹,脚腕处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险些栽倒,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林九回头瞥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那根本无法着地的脚踝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她没多说什么,只将视线转向那辆简陋的板车,对三人道:“都上去。” 钟书意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向林九。他没想到这位面若冰霜的姑娘,竟会这样好心。他一时有些窘迫:“这…这怎么行,路这么难走……” “别废话。”林九打断他,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想跟上就上去。” 黄小妹倒是反应快,连忙搀扶着钟书意,和小岁一起爬上了板车。板车不大,坐三个人显得有些拥挤,小岁缩在黄小妹怀里,钟书意则尽量靠边,给她们多腾出点空间。 林九走到车前,捡起拉绳套在肩上,调整了一下姿势,便迈开了步子。 雨后的土路化作一片泥泞沼泽,车轮每前行一步都异常艰难,深陷泥坑是常事。然而,令车上三人都目瞪口呆的是,林九拉起车来竟如履平地。她的脚步稳健异常,腰背挺直,仿佛肩上并非承载着三个人的重量。 当车轮又一次深深陷入泥坑时,钟书意下意识地就想下车帮忙,却见林九只是肩背骤然发力——那陷入泥泞的车轮竟被她硬生生从泥潭中拔了出来,带着四溅的泥水,继续稳稳前行。 钟书意张了张嘴,最终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只是扶了扶眼镜,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黄小妹似乎已见怪不怪,只是默默将小岁的脑袋搂得更紧些。 板车在泥泞中吱呀作响,林九的背影在前方稳定如山,连呼吸都未乱半分。 林九心中并无半分波澜。这点负重对她而言微不足道。她真正的思虑,早已投向远方。 “良民证……” 这个词在她脑中盘旋。她们三人没有那纸凭证——没有证件,就无法通过森严的城门盘查。 况且板车下的那些枪,一旦被发现,必定是一场麻烦。 “但他有。” 林九的目光几不可察地掠过车上的钟书意。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郎中,身份清白,家世在本地似乎颇有根基。他的存在,或许可以利用。 虽说她不惧那些麻烦,但如果能不动干戈自然最好。 她脑中推敲着,脚下的步伐丝毫未缓,拉着沉重的板车,如一道沉默的影子。 第7章 第 7 章 天色彻底墨染,根据钟书意之前的判断,此地距丰县尚有半日路程。林九虽气息未乱,但见车上三人皆面露倦容,尤其小岁已在颠簸中蜷缩着睡去,她便依从了黄小妹和钟书意歇息的提议。 四人于一处低洼的溪流边驻扎下来。夜空中云散雨收,一弯冷月悬于天际,清辉洒落,映得溪水波光粼粼,四周草木轮廓也清晰了几分。篝火再次燃起,驱散着夜间的寒气。 驻扎下来后,林九并未休息,她嘱咐了小岁几句,身影悄无声息地没入旁边的林地,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提着两只肥硕的野兔回来。 动作利落地剥皮清洗,架在火上烤得油脂滋滋作响,香气很快弥漫开来,驱散了几分夜的清冷。 小岁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他眼巴巴地看着火上的烤肉,小声问林九:“九儿姐姐,兔子肉好吃吗?” 林九摸了摸他的头“等会儿熟了,把最嫩的腿肉给你。” “不要!”小岁摇摇头,咽了咽口水“九儿姐姐辛苦了,给姐姐吃。” 很快兔子就烤熟了,四人分食了这顿简单的晚餐。黄小妹仔细地将烤得焦香的兔腿肉撕成小条,吹凉了喂给小岁,见小岁看着林九她笑道“没事的小岁,兔子有四条腿,九儿姐姐有的吃。” 小岁红着脸张开嘴,吃得香甜,腮帮子塞得鼓鼓的,暂时忘却了恐惧和疲惫。 “慢点吃,别噎着。”黄小妹轻声叮嘱着,用自己的破旧手帕仔细擦去他嘴角的油渍。 吃完后,小岁的眼皮就开始打架。黄小妹照顾着他漱口洗脸,随后便抱着他爬上了板车。溪边的夜晚寒气很重,她把小岁紧紧裹在怀里,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体为他抵挡寒冷。 “黄姨,我们明天就能到地方了吗?”小岁蜷缩着,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 黄小妹拍着他的背,哼起了一首小调,声音轻柔:“快了,睡吧,小岁。” 很快,疲惫不堪的孩子就在她怀里沉沉睡去,发出均匀的呼吸声。黄小妹却久久没有睡意,睁着眼看着头顶稀疏的星光,听着溪水流淌的细微声响,以及火堆边那压低的谈话声,心中忧虑。 篝火旁,林九和钟书意相对无言,只有火焰跳动的噼啪声。 “明日进城,”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夜色,“我们三人,没有良民证。” 钟书意心中早已猜到几分,并未显得过于惊讶,只是下意识地转头,望向板车上那相拥而眠的一大一小。 林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继续问道:“你可否带我们进城?” 钟书意深吸了一口清冷潮湿的夜风,再吐出时,脸上竟浮现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他面容本就清秀,这一笑冲淡了白日的狼狈,显露出几分读书人特有的文雅气度。“当然,”他答得干脆,甚至带着一点令人安心的沉稳,“明日我就说……你们是我远道而来的表亲,家乡遭了灾,特来投奔。守城的刘队长,早年受过家父大恩,这个面子,想必是肯给的。” 见他如此爽快应允,甚至主动完善了说辞,林九冷硬的神色缓和了一丝。她鲜少与人周旋,却天生能感知人心善恶。此刻她确信,与其算计利用,方才的直接坦率是对的。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林九再次开口,语气里少了几分之前的审慎,多了一丝随意:“你时常进山中采药?”她的目光扫过他放在一旁的背篓,里面那些沾着泥土的草药。 她眼中流光一闪,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关于这些草药的详尽信息:【柴胡,伞形科,根茎入药,味苦性微寒,解表退热,疏肝解郁……】【黄芩,唇形科,干燥根入药,清热燥湿,泻火解毒,尤善清上焦之火……】【白芨,兰科,块茎入药,收敛止血,消肿生肌……】每一种草药的形态、药性、炮制方法、甚至潜在毒性都清晰罗列,仿佛一本无形的药典在她意识中展开。 钟书意并未察觉她的异样,只是摇了摇头,脸上文气的笑容黯淡下去,浮现无奈与愤懑。“自从R军来了之后,”他声音带着压抑,“城内百业凋敝,无论是粮食布匹,还是医药用品,但凡紧要的物资,都被他们牢牢掌控在手。药房进货,每一笔都需登记造册,接受盘查,数量、去向稍有含糊,便是大麻烦。” 他拿起一株根须还带着湿泥的草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家父年事已高,还要周旋其间……我人微言轻,帮不上他什么,只能偶尔冒险进山,采些他们盯得不那么紧的药材,多少能弥补一些缺口,也能帮衬一下那些……实在用不起药的穷苦人家。” “你是个好人。”林九道。她的语气平淡直叙,听不出太多褒贬。 钟书意闻言,唇角牵起苦笑,火光在他镜片上跳跃,照进他眼底的落寞。 “光是存着好心,又能救得了几个人?”他声音低沉,带着文人特有的忧悒,“药材被管控,诊所被监视,有时眼睁睁看着病人因缺医少药而死……无能为力。周先生说得对。”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沉重,仿佛每一个字都压着千钧重担,“学医,或许真的救不了……” 最后那几个字,他几乎含在喉咙里,没有完全吐出,那是对时局最深的无力。 林九静静地听着,篝火在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投下两点跳动的光。 “你父亲用药救人,你冒险采药,都是在救。”她继续说道,她语气冰冷,却奇异地带着一种力量,“守住药房,或许就守住了一条许多伤者知道的、最后的生路。这本身,已是在对抗。” 钟书意抬起头,有些愕然地看着林九。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他只觉得自己的努力杯水车薪,甚至有些徒劳,她却将他和他父亲微小的坚持,定义为另一种形式的“对抗”。 眼前女子面容冷峻不苟言笑,很难从她的面部表情看出她的心情,想来也是,能带着一个女人和孩子还有他这个患者,从大山中拖行而出的人,尽管面上冷漠,心肠也必然是很好的, “谢谢你。”钟书意说。 林九缄默。 天启号09——这是她被铸造出厂时的代号。源自蓝星文明濒临终结、星空强敌压境那最绝望的岁月,她是那个时代应运而生的最终兵器,亦是凝聚了母星最后科技与智慧的AI智脑。她的数据库,是人类文明从刀耕火种到星海殖民所有历史的庞大备份,是无数胜利与失败、辉煌与废墟的冰冷记录。 在她浩瀚无垠的存储核心中,眼前这片沦陷的土地上,苦难与挣扎,只是文明周期性震荡中一个微小的涟漪,注定要被更宏大叙事所覆盖。 她知晓所有过程的必然。绝对的理性告诉她,个体在此刻的坚持,对既定历史轨迹的影响概率低至可以忽略。 但…… 她的目光沉沉,传感器清晰地接收着此刻的数据,篝火的热辐射波动、钟书意瞳孔中光点重聚的焦距变化、板车上两个生命体平稳的呼吸频率、以及夜风穿过林梢的声波模式…… 于是,她那平直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的坚持,即是此刻最有效的抵抗,你们终将胜利。” 钟书意沉默了,林九的话语十分笃定,不像是大部分人,他们是愤怒的,盼望的。而她平静而缓慢的陈述,像是叙述一件必将发生的事。 他没有回答,她所说的是每个H国人心中的话,钟书意抬头望向夜空,月亮被一片乌云遮盖,有夜风拂过,云朵散开,一弯明月高悬天际,洒下微光照亮夜间行路的人。他心中荡开了一圈涟漪,驱散了些许盘踞不散的无力感,总有一天,豺狼会被驱赶出他们的土地,一定是这样。 他悄悄看向林九,火光映照下。她依旧坐得笔直,一身补丁略显短小的衣服也被她穿得板正,面容极美,夜风拂过她额间的碎发,衬得四周的环境,美得不似凡人。她的身上有种超乎年龄的沉稳,强大得不可思议,能徒手拉动板车如履平地,连续半日也不见疲态,像极了小说中的武林高手。 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钟书意心中充满了谜团。绝非凡俗女子,这是肯定的。 第8章 第 8 章 第二日,天光熹微,一层灰白阴冷的浓雾笼罩四野,露水压弯了草叶,空气湿寒。 林九最先苏醒,无声起身,迅速而彻底地处理了篝火余烬。黄小妹几乎同时惊醒,第一时间将怀里冷得瑟缩的小岁搂得更紧。钟书意则被脚踝处加剧的抽痛唤醒,他忍痛重新敷上草药,脸色苍白。 “能行吗?”林九的问话简洁如常。 “还得……再麻烦林姑娘了。”钟书意苦笑,羞愧中带着无奈。 “保存体力,进城需你周旋。”林九说道。 几人就着凉水吃了些冷硬的兔肉和馍,再次上路。浓雾弥漫,林九拉动板车,步履沉稳地碾过湿滑泥路。 这半日的路程,初始的山道难行,人烟稀少。待到雾气稍散,道路渐宽,零星的行人多了起来。 他们大多面有菜色,粗布麻衣打着补丁,推着独轮车或挑着担子,步履沉重。 看到林九这奇特的组合,人们面露诧异,板车上躺着个年轻的读书人、脚腕肿的老大,憔悴的女人紧搂着孩子,而一个高大纤细的女人,拉着板车,她穿着一身明显短小的衣物到处是补丁,肩膀挂着绳索的部分被磨破。 过路的人见了,眼中或多或少露出几分同病相怜的怜悯。 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妪,挎着空篮,与她们擦肩而过时,浑浊的眼睛看了看钟书意肿起的脚,又看了看小岁冻得发红的脸蛋,无声地叹了口气,从篮底摸索出两个小小的、有些干瘪的野苹果,飞快地塞到黄小妹手里,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什么也没说,便低着头匆匆走开了。 黄小妹握着那还带着老妪体温的野苹果,愣了一下,鼻尖一酸,低声道:“谢谢……”可老妪已蹒跚走远。 又行了一段,林九看到许多人停在道路两边,或是歇息或是交谈。 “前方一公里处,便是丰县城门了。”钟书意道“可以在这休整片刻”。 此时有一家三口停在路边歇脚,男人正费力地修理着损坏的独轮车轱辘。 看到林九拉车过来,那家的妇人瞅她一个女人,拉了一车幼弱病残。犹豫了一下,还是从自家本就不多的水囊里倒出半碗水,递了过来:“妹子,天冷,喝口热水暖暖吧?”她的眼神带着善意。 钟书意见林九面容冷清,并无回应,生怕冷了这份难得的好意,连忙欠身接过碗,连声道谢:“多谢大姐!真是解了燃眉之急了。”他将碗先递给黄小妹,让她喂小岁喝了几口,自己才就着碗沿抿了一下,虽少,却觉暖意直达心底。 “你们……也是要进丰县?”那妇人轻声问道。 “是。”钟书意答道,未多做解释。 “唉……”那妇人叹了口气,没再多说,若不是为了生计谁会在R军眼皮子底下讨生活。 这时,一直沉默观察四周的林九视线收回,对钟书意和黄小妹低声道:“在此等候,勿与人多言。我去前面看看情况。” 她的声音不高,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意味。钟书意和黄小妹立刻点头。 林九身影一闪,便迅速地融入了前方稀疏的人流,转眼不见了踪影。 百米开外,林九借掩体观察着关口,只见那里排着长队,站着两排身穿黄色军服的士兵。 每一个进入城门的人都要经历繁琐而屈辱的流程。士兵粗暴地喝令出示“良民证”,手指几乎要戳到人脸上,对着照片反复比对面容。行李被翻开,物品被肆意拨弄检查,值钱的就找个由头收缴,不值钱的被扔到一旁,甚至踩在脚下。 盘问的声音隐约传来,尖锐: “叫什么名字?住哪里?” “进城干什么?” “家里几口人?” “说几句本地话听听!” …… 林九没再多看,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休整地。 “情况如何?”黄小妹问道。 林九的目光扫过黄小妹和钟书意,言简意赅: “两列哨。R军持枪,伪军协查。良民证,严查面容、口音、行李。盘问刁钻。” 钟书意道:“不必紧张,同我昨夜所说。”林九点了点头,示意几人上车,她调整车绳拉动,她身形微顿然后又继续往前。 稳稳地拉动板车,汇入那条缓慢流向城门的长蛇队伍。 越是靠近,窒息的压迫感越是浓重。 终于轮到了他们。 一名嘴唇上留着稀疏胡须、眼神倨傲的R军士兵不耐烦地用生硬的汉语喝道:“证!拿出来!全部下车!” 另一名戴着“宪补”袖章的瘦高男人立刻狐假虎威地跟着喊:“快点儿!磨蹭什么!后面还等着呢!” 钟书意忍着脚踝的疼痛,率先下车,努力站稳,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证件“太君,这是在下和家眷的良民证,请您过目。” 那士兵一把夺过,翻看了一下,目光在钟书意的照片和脸上来回扫视,又斜眼瞥了瞥板黄小妹和林九,特别是多看了几眼林九过于美丽的面容,心中有了别的想法。 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抬头重新打量钟书意,“你的,钟…书意?” “正是鄙人。”钟书意拱手道。 “她是你的妻子?”那R军的手指向林九。 R兵的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邪念。 黄小妹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将小岁的脸按在自己肩上,不敢抬头。钟书意沁出一层冷汗,内心暗叫一声“糟了”!如今R国人横行霸道,稍有颜色的姑娘都鲜少出门,生怕被盯上。他准备了应对盘查的说辞,却独独忘了林九出众的容貌本身就是危险。 “你要如何?”林九的声音骤然响起,冷得像三九天的冰棱,没有丝毫畏惧。 那R军士兵被突如其来的回应震了一下,见她眼神不似寻常女人的恐惧,反而是淡漠,心中征服欲顿生。他咧嘴一笑,竟直接伸出手,粗糙肮脏的手指就朝着林九白皙的脸颊摸去——“花姑娘,胆子不小……” 然而,他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手在距离林九脸颊尚有寸许的地方,被稳稳攥住。林九的手掌如铁钳般坚硬,任他如何瞬间发力挣扎,竟纹丝不动!一股巨力从那只手上传来,捏得他腕骨咯咯作响,剧痛钻心。 士兵脸上的□□化为惊愕和暴怒,他试图抽回手,却感觉自己像是在和一台机器角力,无法撼动分毫。耻辱和疼痛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八嘎!”他恼羞成怒地咆哮一声,另一只手猛地向腰侧摸去,唰地一下抽出了南部十四式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猛地抬起,眼看就要指向林九。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清亮的娇喝从不远处炸响:“住手!” 这一声呵斥,如同冷水泼入滚油,所有人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穿剪裁合体西洋裙装、气质卓然的年轻女子正疾步走来。她脖颈上挂着一台昂贵的莱卡相机,手中拿着打开的笔记本和钢笔,脸上带着混合了震惊与愤怒的神情。 她的步伐急促而坚定,目光锐利地直视着那名拔枪的R军士兵。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身后紧跟着一名身穿R国高级军官制服的男人。 女子毫不畏惧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径直走到冲突中心,先是快速扫了一眼依旧被枪指着、却面色平静得诡异的林九,以及慌张的钟书意和黄小妹,最后将灼灼的目光投向那名高级军官,流利的日语脱口而出,声音充满质问的力度: “武藤少佐!这就是您之前向我描绘的‘和谐共存’与‘东亚共荣’吗?在光天化日之下,一名士兵竟然可以毫无理由地对一名手无寸铁的H国平民拔枪相向?这就是你们承诺的‘王道乐土’?!” 她的话语像一连串精准的子弹,直击要害。 她显然是一名记者,而且是一位颇有背景、敢于直言的记者。武藤少佐脸色极其难看,阴鸷的目光狠狠剐了那名僵在原地的士兵一眼。 那拔枪的士兵此刻也懵了,举着枪不知所措,脸上的暴怒早已被惊恐取代。他认得武藤少佐,更明白眼前这个能对着少佐大声质问的女人,绝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物。 武藤少佐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用日语对那士兵厉声喝道:“混账!把枪收起来!向这位女士道歉!”他指的显然是那名女记者,而非林九。 士兵吓得一哆嗦,慌忙收起手枪,僵硬地朝着女记者的方向鞠躬。 女记者却丝毫不买账,她的相机镜头已经对准了刚才的一幕,冷冷道:“武藤少佐,我需要一个解释,并且保证此类事件不会再发生。否则,这将是我下一篇报道的焦点。” 武藤少佐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他狠狠瞪了那士兵一眼,然后转向女记者,勉强挤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枫小姐。士兵训练不足,过于紧张,我会严肃处理。请放心,帝**队纪律严明,绝不会无故伤害平民。”他的解释在当前形势下苍白无力。 女记者——枫小姐——冷哼一声,目光再次转向林九等人,语气缓和了一些,改用汉语问道:“你们没事吧?他为什么对你们拔枪?” 钟书意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悸与屈辱,上前一步。他的姿态保持着礼貌,但脊背挺直,他将良民证递出,声音清晰稳定: “麻烦枫小姐了,一点误会,没出什么事。这是我和我家人的良民证,请您过目。” 他把证件交给了面前的枫小姐,她看了看又转交给了武藤。 武藤的视线掠过证件,最终落在林九身上。当看清她惊人容貌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确实是极美的H国姑娘。 他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语气刻意放缓,带着施恩般的腔调: “原来是钟医师的公子。钟老先生医术高明,很识时务,与我们合作得非常愉快,是真正懂得‘日满亲善’的朋友。”他这番话是说给枫小姐听,更是说给周围所有人听。他转向士兵,挥了挥手:“既然是钟医师的家人,就不用再检查了,让他们进去吧。” 最后,他目光重新落回钟书意脸上,笑容里多了几分深意:“替我向钟老先生问好。以后在城里,应该不会再有什么麻烦找到你们头上了。”这话听着是关照,实则话里有话。 钟书意迎着他的目光,心中厌恶警惕交织,面上却维持着平静。他再次点了点头,语气得体:“您的话我会带到。我们先走了。” 正当他们准备离开时,一道声音响起: “等一下!” 众人回头,只见武藤少佐堆满伪善的笑。 “今日之事,恰是体现‘R满亲善’、h军仁德的绝佳题材。”他说,“枫小姐可以为我们合个影吗?也好让更多人看到这和谐的一幕。” 钟书意的心猛地沉入谷底,寒意瞬间窜遍四肢百骸。与R军军官公开合影,一旦见报,便是铁证如山,将成为钟家永远无法摆脱的“亲R”标签,再无路可退。 他脑中嗡鸣,急速思索,却找不到任何合情合理,又能拒绝这位少佐的理由。武力反抗是死路,严词拒绝亦可能招致灭顶之灾。 武藤似乎已失去耐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眼神微沉。枫小姐的相机镜头更是直接对准了他们,那黑洞洞的镜头如同枪口,带着不容置疑的胁迫。 “咔嚓。” 闪光灯刺目的白光瞬间吞噬了几人的身影。 画面中,武藤少佐站在中央,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笑容。钟书意僵硬地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嘴角勉强扯出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林九则面无表情地站在另一侧,她的身影巧妙地半挡着身后的小岁,眼神冷冽地直视镜头,目光好似能穿透胶片。 这瞬间的定格,仿若一幅无声的屈辱图。 白光过后,武藤满意地点点头。钟书意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和眩晕,耻辱感如火燎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礼节:“……告辞了,少佐阁下,枫小姐。” 有惊无险地进了城,四人离城门越来越远,空气却依然沉默。 黄小妹抱着小岁,孩子的脸埋在她颈窝里,大气不敢出。钟书意脸色苍白,心中知晓为父亲添麻烦了。 林九拉着板车,背影挺直,依旧是冷然,好似刚才那声刺耳的“咔嚓”声从未发生过。 丰县城内的街道并不宽敞,两旁店铺林立,却莫名给人一种压抑之感。偶尔有行人,也是行色匆匆,极少交谈,。 沉重压在每个人的心头,直到钟书意引着她们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巷子,停在了一处青砖灰瓦、门庭略显冷清的宅院前。 钟书意停下脚步,望着那紧闭的黑漆大门,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干涩无比: “……到了。这就是我家。” 第9章 第 9 章 按照钟书意的指引,他们穿过几条相对安静的街巷,最终停在了一处青砖灰瓦、门庭整洁的宅子前。黑漆大门紧闭着,门上的铜环显得有些冷清。 钟书意忍着脚踝的疼痛,踉跄地下了板车,一步步挪到门前,伸手扣响了门环。 “谁呀?”门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随后大门吱呀一声,只打开一条窄缝。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从门缝里向外张望,当他看清门外狼狈不堪的钟书意时,顿时惊呼一声,慌忙将大门彻底拉开。 “少爷!是少爷回来了!快!快来人啊!”老头的声音又惊又急,朝着院内喊道。 很快,院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头已经搀住了钟书意的胳膊,上下打量着,心疼又焦急地连声问:“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您的脚……?” 钟书意借着老管家的搀扶站稳,摆了摆手,脸上挤出一点宽慰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因为疲惫和疼痛而显得有些勉强:“福伯,我没事,就是不小心崴了一下,皮外伤,不碍事的。” 他的目光越过老管家的肩膀,看向院内闻声赶来的其他下人,又回头看了看站在门外的林九、黄小妹和小岁,对老管家低声道:“福伯,这几位是我的朋友,路上多亏了他们相助。先安排他们进去歇息,容我稍后再细说。” 在下人的指引下,林九沉默地拖着板车,绕到宅子侧面的后门,进入了内院。宅子内部比外面看起来更宽敞些,带着一种旧式书香门第的沉静气息。 仆人很快为她们安排了两间相邻的客房。黄小妹抱着几乎睡熟的小岁进了屋,紧紧关上了门。 院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林九和那辆孤零零的板车。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站在板车旁,目光并未看向车底,而是仿佛在审视着车轮上干涸的泥点。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穿透了傍晚微凉的空气,落入车底人的耳中: “人都走了,出来吧。” 一个穿着粗布衣衫、满身尘土的男人略显狼狈地从板车底下滚了出来,动作间牵动了身上的擦伤,让他龇牙咧嘴地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迅速站起身,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眼神却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一旁面无表情的林九,压低了声音问道: “你是何时发现我的?” 林九没有回答。实际上,从途中车辆重量发生变化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但她当时无法判断扒车者的身份和意图,更重要的是,大庭广众之下,车底藏匿的枪支绝不能暴露,因此她选择了按兵不动。 那男人见林九沉默,眼神中的探究之色更浓,继续紧盯着她,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两人能听见:“昨日我们接到线报,城外山区有一个R军巡逻小队,进入大兴安岭,彻底失联了,二十几个士兵,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板车底部:“但你们的车底,居然藏着他们的制式装备!那些东西,绝不是普通百姓能弄到的。你,到底是哪方势力的人?”林九并不答话。 就在林九与陌生男人于院内无声对峙、气氛凝滞之际,旁边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了。 黄小妹显然是被院中的低语声惊动,脸上还带着未褪的疲惫与惊惧。她原本只是想查看一下情况,目光落在院中突然出现的男人身上时,却猛地愣住了。她仔细辨认着那张虽染风尘却依稀熟悉的脸庞,眼中骤然爆发出难以置信。 “陈…陈默大哥?”黄小妹的声音颤抖而沙哑,她下意识地向前踉跄一步,“是你吗?松花江下游黑虎岭的…你是我家大山一个队的!” 陈默闻声也是一怔,猛地转头看向黄小妹,脸上的戒备瞬间被惊愕和一种不祥的预感取代。他上下打量着黄小妹,认出了故人:“小妹?!真是你!大山的媳妇?!你怎么在这?” 黄小妹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用力点头,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吐出那浸满血泪的消息:“陈默大哥…村里…喜家村没了!R军…R军他们屠了村!所有人都死了…是林九姐救的我,她杀掉了那些狗日的R军,我们收缴了他们的武器,然后逃出来,准备投奔你们来了呀……” 她的话语如同泣血,陈默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嘴唇哆嗦着,眼中先是难以置信,随即化为滔天的悲愤和痛苦,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喜家村……他们都…狗日的r本鬼子”他哽咽着,无法说完那句话。 “狗日的r本鬼子”沉默痛骂了一句,手掌抹了一把泪水,抬起头,眼圈赤红,却强压下翻涌的情绪,眼神变得无比坚毅。他看向林九,语气沉重而充满了无尽的感激:“林姑娘!对不起!刚才多有得罪!你是英雄,你救了大山媳妇就是我们第三军全队上下的大恩人!这份天大的恩情,我们永世不忘!” 他迅速做出决断:“这里不能久留!我们必须立刻走!R军小队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回丰县,到时候你们的处境必然十分危险”他有接着道“队里在丰县还有个联络点,我带你们立刻过去归队!这车‘家伙事’,”他指着板车,他目光扫过板车,语气斩钉截铁:“至关重要!是能救很多同志性命、能狠狠打击敌人的宝贝!必须立刻转移!” 黄小妹闻言,立刻将目光投向林九。短短两日的生死与共,已让她下意识地将林九视为主心骨。 林九接收到她的目光,微微颔首。这是当前最优的解决方案。她声音平静无波:“你们立刻动身。” 陈默闻言却是一愣,脱口问道:“你不与我们同路?”在他看来,林九如此身手,若能加入队伍,无疑是巨大的助力。 林九摇了摇头:“不同路。” 一旁的黄小妹连忙低声解释:“陈默哥,林九姐有要紧事,必须去H市。” “H市?这个时候去那里?”陈默的眉头立刻紧紧锁起,“恩人,你有所不知,现如今的H市可不太平……表面繁华,底下暗流汹涌的火山口!”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极其严肃:“虽然现在仗还没全面打起来,但那里R国人、YM公共租界、F租界、G民政府的人、青帮、还有各路情报贩子……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每天都在暗中较劲!R国人的海军陆战队在虹口那边虎视眈眈,特务横行霸道,动不动就搞出摩擦和暗杀事件。” 他看向林九,眼神里充满了担忧:“你若要去H市,身份必须绝对经得起推敲,要万分小心!那里没有真正的安全区。” 闻言林九思索着,她因空间扭曲跌落到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合法身份。若是如今形势,确实一张火车票也很难买到。 正当林九思索对策时,不远处响起一阵脚步声,听着像是朝着偏院而来。 陈默立刻收声,侧耳细听,神色警惕却并未太过紧张。他对黄小妹低语:“有人过来了。我的身份不便暴露,我在巷中等你。” 他又转向林九,点了点头。不再耽搁,利落地拖起板车,快步从后门离开了院子。 他刚离开片刻,院门就被“吱呀”一声推开了。来是钟家的一位老仆,手里捧着几套浆洗干净的粗布衣物和一些洗漱用度。 老仆态度谦恭,微微躬身道:“客人,打扰了。这是我家少爷吩咐送来的干净衣物和些许用度,仓促之间,甚是简陋,还望勿要嫌弃。” 他顿了顿,继续传达钟书意的话:“少爷此刻正在主屋敷药,特意让老奴带话,诸位远道而来,惊魂未定,钟家虽非大富大贵,也当时尽地主之谊。少爷已吩咐厨房略备薄酒粗食,恳请三位客人赏光,今夜一同用个便饭,也好压压惊。” 几句话之间,不难听出,在旧社会,钟家也是非常有底蕴的。 老仆将衣物用度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又客气地躬了躬身,便转身退出了小院,细心地从外面将院门轻轻掩上。 院内重归寂静,暮色渐浓。 林九拿起那叠衣物,与黄小妹走进客房。 屋内陈设简单,床上,小岁正是贪眠的年纪,被开门声惊动,无意识地翻了个身,咂了咂嘴,又沉入梦乡。 “林九姐,”黄小妹压低声音,眼神决然中带着不舍,“钟少爷的宴席,我便不去了,但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变数。” 她咬了咬唇道:“你也不要逗留太久,现在丰县到底是R军的地盘,十分危险,也怕……怕连累钟家。” 她说着,迅速而无声地开始收拾。那几件粗布衣服被仔细叠好,动作轻柔,怕惊醒小岁。 “林九姐,”她背对着林九,声音有些发哽,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我的命,是你抢回来的。这恩情,我黄小妹铭刻于心,一辈子都记得。” 她打好那个几乎没什么分量的包袱,转过身来,眼圈已经红了,却努力扯出一个笑容:“你……你一定要保重。去了H市,万事小心。”她顿了顿,声音更轻,“若……若以后还能再见……” 林九看着她,沉默了片刻:“活着。”她吐出这两个字。 接着,从怀里摸出个荷包,那是刘奶奶的遗物,里面有些零散铜元,塞进黄小妹手里:“路上用。” 黄小妹握着那铜元,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她重重点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你也一样,林九姐,一定要活着。” 她不再耽搁,背起那个小包袱,最后深深看了林九一眼,便毅然决然地推开门,没有回头。 客房内顿时空荡下来,只剩下林九与安睡的小岁。 林九走近床榻,无声地立在边缘。她低头看着小岁酣睡的侧脸,伸出手,掌心极其轻柔地抚过孩子柔软的发顶和后脑勺。 随后,她在坐在床榻边,缓缓闭上眼睛,进入了待机状态。 第10章 第 10 章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叩门声打破了偏院的寂静。 “客人,”是之前那位老仆恭敬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晚膳已备好,老爷和少爷在主厅等候,请客人移步。” 脚步声在院中响起时,林九的双眼便倏然睁开,眸中毫无迷蒙之色。 床上,小岁也被敲门声惊扰,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坐起来,小脸上带着初醒的懵懂,含糊地嘟囔了一声:“……九儿姐姐?” 林九站起身,走到床边,并未直接回答他的呓语,只是简单地替他理了理睡得有些翘起的头发,然后拿起那套钟家送来的干净衣裳,动作利落地帮他换上,自己也换上了干净衣裙。 “吃饭。”她言简意赅地对小岁说,随即牵起他的手,打开了房门。 老仆提着灯笼,恭敬地等在门外,见只有林九和小岁二人,眼中闪过讶异——但也没有多问。 “客人请随我来。”老仆微微躬身,在前引路。 林九牵着小岁,沉默地跟在后面,穿过钟家庭院渐深的夜色,走向那灯火通明的主厅。 路上刘小岁发现了不对,仰着头问道:“九儿姐姐,黄姨呢?” “她找到了故人,去寻她的丈夫了。”听闻此话,刘小岁想着这两日黄小妹对他的照顾,瘪了瘪嘴,泪水蓄满眼底,却懂事的没有落下。 主厅内灯火通明,几盏琉璃灯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药草清气。 厅堂布置得雅致,梨花木家具泛着温润的光泽,墙上挂着几幅意境悠远的水墨山水,处处透露出主人家书香门第的底蕴。 钟书意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受伤的脚踝被仔细地包扎过,此刻正坐在一张铺着软垫的扶手椅上。他的父亲钟文涛坐在主位,是一位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目光睿智温和的长者,颌下留着修剪整齐的灰白长须,此刻正凝神听着儿子讲述,眉头微微蹙起。 钟书意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末了道:"山中遇险,若非林九姑娘相救,儿子怕是真要交代在那儿了。" 钟文涛看着儿子受伤的脚,眼中带着心疼,沉声道:"以后莫要这般冒险。能平安回来,已是万幸。这位林姑娘,是钟家的恩人。" 钟书意忍不住反驳,声音带着不甘:"我也是想为父亲分忧。如今药材被管控得那么紧,许多寻常方子都配不齐,我..." 钟文涛叹了口气,抬手打断他,语气缓和了些,却难掩疲惫:"你的心意为父明白。但如今这世道,R国人横行,动辄得咎。为父别无所求,只盼你能平平安安。" 钟书意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屈辱,他攥紧了拳,将在城门口遭遇武藤被迫合影的事,一五一十地低声说了出来。 钟父听着,面色逐渐变得凝重,眉头紧锁。他沉默了片刻,屋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最终,他叹了口气,并没有责怪儿子,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按在钟书意的肩膀上,声音沉稳: "我知晓了。"他目光锐利。 "这事,你不必再管,为父会去处理。" 这句话像一块定心石,暂时压下了钟书意心中的不安。 钟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已逾百年,在这丰县城内扎根极深,救治过的乡绅百姓、乃至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知凡几。 父亲钟文涛看似只是一位儒雅医师,实则历经风雨,处事圆融通透,自有人脉网和应对风波的手段。 只是这其中需要付出一些代价,动用些关系,但父亲定然有周旋的余地。 想通此节,钟书意紧绷的脊背稍稍放松了些,他低声应道:“是,父亲。给家里添麻烦了。” 钟文涛摆摆手。 正说着,老仆引着林九和小岁走了进来。 林九步入灯火通明的主厅。钟家准备的衣裙款式简单,灰蓝的色调,被她穿上后却衬得她身形挺拔清瘦,如一株临风的青竹。 洗去尘灰的肌肤细腻如玉,眉眼清晰如墨画,如同女娲最完美的杰作,她周身笼着一层疏离。 这通身的气度,哪里像是个寻常的山野村妇?厅中的钟书意与钟父皆是一怔,被林九美貌震慑,一时间忘了言语。 厅中安静,小岁紧紧挨着林九,小手攥着她的衣角,被明亮的厅堂和陌生人唬住了,小脸上满是怯生生。 钟父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掩饰失态,同时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旁呆滞的儿子。只见钟书意怔怔地望着林九,眼中满是惊艳与恍惚,竟似看得痴了。 钟文涛心下顿时了然——自己这个一向醉心医药、不解风情的儿子,怕是动了凡心。他收敛心神,率先上前一步。 他对着林九,郑重地拱手长揖,语气敬重:"这位想必是林姑娘吧?" 这时钟书意也终于回过神,慌忙起身,因动作太急牵动了伤脚,疼得他倒抽一口冷气,却仍坚持站着,脸颊微红:"林…林姑娘。" 林九目光温和许多,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她牵着小岁的手始终未松。 钟文涛见状,吩咐老仆:"快为林姑娘看座,吩咐厨房上膳。" 厅内的气氛这才稍稍流动起来。 老仆应声退下,不一会儿,几名丫鬟便八仙桌上布起菜来。 菜肴算不上山珍海味,却做得十分精致用心:一盅清炖鸡汤色泽澄澈,几样时令青蔬炒得油亮碧绿,一碟腊肉蒸得晶莹剔透,还有一笼刚出笼的白面馒头冒着热气。虽在乱世,钟家待客的礼数丝毫未减。 林九安静地端坐,眉眼低垂,对满桌菜肴似乎并无多少兴趣,只是伸手将一碗米饭和小半碗鸡汤挪到小岁面前,又给他夹了些易咀嚼的菜。 小岁怯生生地拿起勺子,先看了看林九,见她微微点头,才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钟文涛温声道:"粗茶淡饭,不成敬意。林姑娘请随意。"说着亲自盛了碗汤,示意丫鬟端到林九面前。 “多谢。”林九十分客气地谢过,声音如玉珠落盘,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 “听吾儿所言,是你于危难中救了他,”钟父语气诚挚,目光中带着感激,“救命之恩,钟家没齿难忘。姑娘日后但有所需,钟家定义不容辞。”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言谢。”林九道。 “虽然与你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而言却是再造之恩。”钟书意有些激动道 林九瞥了他一眼并未搭理。 钟文涛闻言,眼中赞赏之色更浓。他见过不少人施恩图报,却少见如此淡泊之人。 他不由抚须颔首,由衷赞道:"林姑娘施恩不望报,品性高洁,实在难得。" 席间静默片刻,钟书意忽然察觉异样,关切问道:"怎不见黄小妹?可是身子不适?"他想起一路颠沛,语气担忧。 林九执箸的手微微一顿。 "她走了。"声音平静无波。 "走了?"钟书意一怔,"去往何处?这深更半夜......" "寻亲。"林九截断他的话,"人各有志。" 听闻此话,钟书意没再问下去。只在心中想为何这般着急,连一顿饭也顾不上吃,那林九呢?她也会很快离开吗? 席间几人和乐融融。 钟文涛看着眼前这位清丽绝尘的女子,心中不由感慨。他的发妻去世多年,家中一直缺少一位女主人打理内务。若是书意能娶得这般品貌出众的女子为妻,倒真是一桩天赐良缘。 想到此处,他细细打量起林九来。模样自是万里挑一,更难得的是她身量高挑挺拔,举止间自带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与从容,虽衣着朴素,依然难掩风姿。 钟父越看越是满意,眼中不禁流露出长辈特有的慈爱与欣赏,连带着语气都更温和了几分:“林姑娘千万不要客气,就当是在自己家里。” “林姑娘不知家住何处?家中还有哪些人?”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丫鬟为林九布菜,姿态十分周到。 钟书意在一旁听得有些窘迫,忍不住低声阻拦:“父亲……” 他觉得这般直接探问姑娘家世,实在有些唐突。 林九执箸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钟父,目光平静,声音清冷客气:“晚辈家乡遭灾,亲人皆已不在。如今只剩小岁与我二人。” 钟文涛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怜悯。这乱世之中,家破人亡的悲剧他见过太多,早已不会拘泥于世俗的门第之见。 反倒觉得林九无牵无挂,性情坚韧,与醉心医药、不善世故的儿子颇为相配。 他顺势温言道:“姑娘受苦了。既然暂时无处可去,不如就在寒舍安心住下。钟家虽不富庶,总还能提供一席安身之处,也让书意有机会好好报答你的恩情。”话语间充满了长辈的关怀,不着痕迹地留人。 钟书意在一旁听得耳根发热,生怕父亲唐突了林九,只得低头盯着碗中的米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筷身,心中隐隐的期待。 林九停下筷子,迎上钟文涛温和的目光,手轻轻落在小岁发顶。 “我流落于喜家村,是刘奶奶救了我,如今她已仙逝我要带小岁去寻找他唯一的血脉至亲。” 钟父讶异,“原来如此” 钟书意眼中的光亮不易察觉地黯淡了几分,心中的期待落空。他沉默片刻,终究还是忍不住轻声追问,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不知……林姑娘下一站打算去往何处?” 林九的目光扫过他,并未错过那细微的失落: “H市。送他寻亲。” “H市!”钟书意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目光转向父亲。 钟文涛的面色凝重起来,眉头微蹙。他放下筷子,沉吟片刻,语气变得十分严肃: “H市…”他缓缓摇头,“林姑娘,非是老夫危言耸听,那地方如今…只怕比这丰县更要凶险数倍。” 林九点了点头,神色依旧平静无波:“此前我已了解H市的形势。”她低头看了一眼正睁着大眼睛、似懂非懂望着她的小岁,语气淡然:“再危险也得去。” 顿了顿,目光重新投向钟父,道:“只是我想请求您一件事。” 钟父闻言,神色一正,做出认真倾听的姿态:“姑娘但说无妨。” 林九略一沉吟,似乎在斟酌措辞:“我流落至喜家村时,记忆全无,身无长物…如今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文书。”她说到这里,话语微顿,似乎觉得伪造身份信息并非易事,或许会给对方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正在思索是否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钟文涛是何等通透之人,立刻明白了她的难处。他并未露出丝毫为难之色,反而温和地笑了笑,语气沉稳地接话道:“原来如此。这件事,倒也不算太过棘手。” 他捋了捋胡须,“明日我便去寻警署的一位朋友,看看能否设法为你运作一二,办理一份身份证明。在这丰县地界,老夫这点薄面应该还是有的。” “那就谢过钟老先生了。”林九微微颔首致谢。 “哎,林姑娘不必如此见外,”钟文涛笑容更和煦了几分,“若是不嫌弃,称呼一声‘钟伯’便好。此事办理或需些时日,林姑娘与小岁就在寒舍安心住下,不必着急。” 语毕,他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嘴角忍不住上扬的儿子,眼中掠过一丝了然的笑意,自己也不着痕迹地捋了捋胡须,心中那份撮合的心思又活络了几分。 宾主尽欢,宴席散后,林九牵着小岁回到了别院。 丫鬟早已贴心地在房内备好了热水和一个大大的木桶。氤氲的热气弥漫开来,驱散了夜间的微寒。 林九蹲下身,动作略显生疏地替小岁解开衣衫。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细致地照料一个人类幼崽。好在小岁十分乖巧,不吵不闹,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信任地看着她。 她将光溜溜的小家伙抱进温热的木桶中。水花轻轻溅起,小岁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林九拿起布巾,开始为他清洗。她的动作一开始有些僵硬,但很快变得流畅起来,小心地避开孩子的眼睛口鼻,仔细擦拭着他的后背、胳膊和小腿。 小岁配合地抬起手,转过身,没过多时,便被洗得干干净净,小脸被热气蒸得红扑扑的。 一擦干身体,小岁便害羞地跑向床榻,像只灵活的小泥鳅般蜷缩进厚厚的棉被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九。 “九儿姐姐,”他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带着依赖,“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林九摇摇头,走到床边。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中含着极淡的、难以察觉的笑意。 “可是…可是我会害怕!”小岁小声嘟囔着,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林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裹在被子里的脑袋。 “无事的,”她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我会在房间陪你。” 对她而言,休息只需进入低能耗休眠状态,无需像人类一样躺下入睡。她拉过一张椅子,放在离床榻不远不近的位置,安然坐下,目光落在小岁身上。 “睡吧。”她轻声道。 小岁看着她坐在那里,心中的怯意终于慢慢消散,眼皮渐渐沉重起来,很快便握着被角,沉入了安稳的梦乡。 房间内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和油灯偶尔爆出的细微灯花声。林九静坐椅上,如同融入夜色的一部分。 第11章 第 11 章 一连两日,林九与小岁都留在钟宅别院,未曾外出。 钟书意虽脚伤未愈,行走仍是一瘸一拐,需得倚着手杖,动作慢得像棵移动的老松,但他却雷打不动地每日前来报到。 他心下觉得,让救命恩人尤其是还有个孩子的恩人闷在这小院里,实非待客之道,于是绞尽脑汁想要增添些趣味。 第一日,他兴致勃勃地抱来一副据说是祖传的翡翠围棋,棋盘光滑温润,棋子触手生凉。他自诩在丰县文人圈里也算个中好手,摆开阵势时颇有些儒将风范。 “林姑娘,闲来无事,不如手谈一局?”他笑容温雅。 林九没说话,只是依言落座。然而开局不到一炷香,钟书意额角就开始冒汗了。 林九的下法他闻所未闻——她似乎完全不遵循任何定式,又能得知最正确的落子。 时而将棋子落在看似毫无意义的边角,时而又在他以为的安全地带突然“挖”上一手。她落子极快,几乎不假思索。 直到他的大龙被看似散乱的白子无声无息地合围剿杀,他才猛地惊觉自己早已陷入绝境。 三局下来,他输得片甲不留,捏着最后一颗无处可落的黑子,看着对面那张依旧平静无波的脸。 终于忍不住喃喃道:“林姑娘…你这棋路…真是…真是别开生面,匪夷所思……” 他怀疑人生地看着棋盘,甚至偷偷检查了一下棋子是不是被施了法。 小岁在一旁看得咯咯直笑,虽然他也看不懂棋,但书意哥哥那副从自信到震惊再到茫然的模样,实在有趣极了。 第二日,钟书意学乖了,果断放弃了在智力项目上自取其辱的念头。他带来了一叠花花绿绿的民间故事绘本和一本厚厚的《本草图鉴》。 他坐在院中海棠树下的石凳上,让小岁挨着他,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田螺姑娘》的故事。 他讲到那田螺姑娘悄悄为青年做饭时,还故意压低声音,模仿那青年回来看到满桌饭菜时惊讶的语气:“咦?这是哪位田螺成了精,给我老汉做饭哩?” 小岁被逗得前仰后合,笑得露出两颗豁牙。 林九则坐在不远处的另一张石凳上,目光落在钟书意带来的那本《本草图鉴》上。她翻页的速度快得惊人,眼神专注,看似阅读,实则扫描录入。 当钟书意讲到故事里田螺姑娘用“仙露”治病时,她忽然抬起头,冷静地插了一句:“田螺黏液提取物对治疗轻度烫伤确有收敛作用,但称之为仙露,缺乏科学依据。” 钟书意:“……” 小岁:“???” 钟书意噎了一下,看着林九那认真探讨学术问题的表情,他张了张嘴,最终把所有试图解释“神话故事不需要讲究科学合理性”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只得讪讪地笑了笑,语气带着几分纵容:“是,林姑娘言之…甚是有理” 他又陪着小岁玩闹了许久,直到日头西斜,金色的余晖洒满院落,才有些不舍地停下。 “今日我的脚伤已好许多,”他活动了一下脚踝,语气轻快了些,“明日应当就能自由走动了。”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一旁安静坐着的林九。 她正垂眸看着膝上那本厚重的《本草图鉴》,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低垂的侧脸,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整个人像一尊玉雕,美得不真实。 林九美目微抬,清冷剔透的眸子径直望向他。只是平静的注视,却撩人心魄。 钟书意猝不及防地撞入这双眼眸中,呼吸一滞。 他今日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衬得他身形颀长,本该是书卷气的文雅,此刻因瞬间的失神显得呆愣。 他下意识地抬手推了推并未滑落的眼镜,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收紧,摩挲着手杖。 他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紧张:“林姑娘…明日可想出去转转?听闻最近新上了一部西洋影戏,颇有趣味…可以…可以去看看。”说完,他有些忐忑地移开视线,下意识摩挲着手杖。 一旁的小岁听到“影戏”二字而瞬间睁大眼睛、满脸好奇。 林九看出小岁的期待,没有犹豫。 “好。” 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寻常女子应有的羞涩或推拒。 钟书意准备好的游说没说出来,喜悦冲散了紧张。他脸上露出笑容,脚踝的疼痛似乎也感觉不到了。 “好!好!那便说定了!”他语气轻快,几乎要忘记手杖的存在,“明日一早我来接你们!” 看着他离开时雀跃的背影,林九歪了歪头,似有不解。 “九儿姐姐~”小岁凑过来,调皮地笑着,“钟大哥好像喜欢你哟。” 喜欢? 林九低头看向小岁,语气淡淡,眼神疑惑:“小岁知道什么是喜欢?” “我当然知道啦!”小岁挺起小胸脯,一脸“你可别小看我”的得意,学着大人的腔调,说得有板有眼:“奶奶说过!喜欢就是……就是两个人要好,要在一起,以后还要生娃娃!” 林九平静无波的脸上,出现一帧凝滞。她看着小岁认真又天真的模样,最终只是伸出手,非常轻地拍了一下他的头顶。 “洗手。”她吐出两个字,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比平时柔和了那么一丝丝,“吃饭。” 作为对抗星际入侵而设计的天启号终脑,林九的核心数据库中存储着关于“喜欢”的完整理论定义和行为模式分析。 然而,从她被激活之日起,其存在的唯一意义便是战斗与防御,虽然“保护人类、关爱人类”是她的核心程序设定之一,但被人类喜爱,对她而言是空白的数据记录。 直到她因战斗中的意外撕裂空间,坠落至这个时空。当她睁开眼,第一个遇见的是刘奶奶。 那位老人给予了她毫无保留的关怀与庇护,她才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被人类保护和关爱的感觉。 小岁天真的话语触发了情感分析模块。她快速检索了钟书意近日的行为记录:主动接近、资源分享、寻求共同活动……这些行为模式与数据库中“产生好感”的指标存在一定程度的吻合。 经过快速而冷静的比对分析,她得出初步结论。 “现有行为数据支持度不足,暂无法下定论。” ………… 另一边。 今日清晨,钟文涛钟老先生便换上了一身深色的长衫,吩咐备车。他没有去济世堂,而是让车夫径直驶向了位于城西的丰县警署。 警署的门房显然认得他,恭敬地喊了声“钟先生”便进去通传。不多时,一位穿着警官制服、面色精明的中年男子便笑着迎了出来,正是钟文涛昨日提及的警署朋友,王迅,是个颇有些实权的科长。 “钟老先生,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快请进,请进!”王科长热情地将他让进自己的办公室,吩咐手下看茶。 钟文涛寒暄两句,便屏退了左右。办公室门关上后,他脸上的笑意淡去几分,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颇有些分量的信封,轻轻推至王科长面前。 “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有件私事要劳烦你。”钟文涛压低了声音。 “我一位远房侄女,家乡遭了灾,逃难至此,路上所有身份凭证都遗失了。如今这世道,没有证件寸步难行。你看,能否方便为她补办一份?” 王科长目光扫过那信封,手指在上面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心中已有计较。 他面上露出为难之色:“钟老先生,您也知道,如今这户籍管理是上头严查的重点,尤其是对新入城的人员,手续很是繁琐,需要层层上报核查……” 钟文涛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缓声道:“规矩我懂。正是知道此事不易,才来麻烦你这尊真佛。” “我这侄女身世清白,绝无任何问题,只是缺个凭证。所有需要打点你尽管开口,一切费用由我承担,绝不会让你难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日后济世堂那边,王科长府上或是警署的弟兄们有什么头疼脑热,需要行个方便的,老夫也定当尽力。” 王科长脸上的为难立刻化为了笑容:“钟老先生您这话就太见外了!您老德高望重,您的亲戚自然不会是歹人。” “这事虽然难办,但既然您开口了,我王某一定尽力周旋!您把侄女的照片,姓名、大致年岁、籍贯告诉我,我尽快给您办妥!” 钟文涛微微颔首,从怀中取出一**九日前拍摄的照片,轻放在桌上。"如此,便多谢了。" 他将林九相关基本信息告知对方,刻意省略了更多细节。王科长接过端详,笑着奉承:"钟先生的侄女模样真俊俏。" 二人低声商议片刻后,钟文涛便起身告辞。王科长亲自将他送至警署大门,态度比来时热络许多。 坐回车上,钟文涛闭目凝神。王迅此人虽非善类,但向来遵循拿钱办事的规矩,尚有几分诚信。他心知此事已成七八分。在这乱世之中,即便自诩清流如他,也不得不遵循规则。 “老爷,是直接回府吗?”车夫低声询问。 钟文涛未睁眼,只沉声道:“去老地方。” 车子在一家西洋咖啡店门前停下。钟文涛择了个僻静角落刚落座,不过一刻钟功夫,便见一人匆匆而来。来者是他的莫逆之交,如今在大同报社担任要职。 友人刚落座便压低声音:“排样我已经看到了。你这件事……棘手得很。是《盛京时报》,R国人的喉舌。”他面色凝重,“据我得到的消息,最迟明日就要见报。” 他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如今他们步步紧逼,声势正盛。文涛,务必早做打算。” 钟书意指节叩着桌面,眼底闪过一丝厉色:“难道要我向他们低头不成?” 友人摇头叹息:“非是低头,是避其锋芒。这世道,光有风骨是不够的。” 钟书意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胸中那口傲气难以咽下:“我身为丰县商会会长,若低头,颜面何存?” 友人叹息:“他们看中的就是你商会会长和钟家百年的名声。就是要借你的脸面杀鸡儆猴,逼整个丰县商界就范。” 他目光锐利地看着钟书意:“你若不从,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身败名裂,家破人亡。若是暂且虚与委蛇,接下这''亲善''的名头,虽一时蒙污,却能保住济世堂,让钟家上下活下去。文涛,这是阳谋,避无可避。” 两人的对话没有持续太久。该说的都已说透,友人拍拍他的肩,留下一个沉重的眼神便匆匆离去。 钟文涛独自坐在冰冷的咖啡前,望着窗外渐起的暮色出神。 第12章 第 12 章 第二日,天光澄澈,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钟书意脚踝的肿痛消减了大半,虽行走间仍有些微跛,但已能抛开那碍事的手杖。 他特意换了一身崭新的湖蓝色长衫,更衬得人清瘦文气,早早便来到了别院。 院内,小岁因惦记着今日要去看“影戏”,比平日醒得还早,自己乖乖地用了青盐漱口,还用湿布巾仔细擦了脸。 此刻正穿着前日管家送来的宝蓝色小缎褂,端端正正坐在石凳上,眼巴巴地望着月亮门洞。见到钟书意进来,他立刻跳下凳子,眼睛亮闪闪地喊:“书意哥哥!” 钟书意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小岁今天真精神。” 这时,林九也从屋内走出。她换上了管家昨夜送来的素色细棉布旗袍,柔软的布料贴合着身形,勾勒出不同于往日粗布衣衫的清雅曲线,一头墨染般的长发也未盘起,只依着她平日的习惯,高高束在脑后。 她第一次穿这样不利于行动的衣裙,动作间带着一丝拘谨,添了几分难得的温婉。 看得钟书意心头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悸,赶忙收敛心神,移开了视线。 “林姑娘,”他语气温和,“车已备好了。我们…这就出发?” 林九的目光扫过兴奋的小岁和显然精心打扮过的钟书意,略一点头。 小岁立刻欢呼一声,一手自然而然地牵住林九的衣角,另一只小手抓住了钟书意微凉的手指。 钟书意先是一怔,回握住孩子柔软的小手。 阳光洒在身上,三个人影投射在地面,小岁走在中间,一手拉着一个,一路蹦蹦跳跳,这画面太过温馨,“一家三口”这四个字不由自主地浮现在钟书意脑海。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念头烫到一般,耳根悄悄染上一抹薄红。 小岁叽叽喳喳问个不停:“书意哥哥,影戏是不是很大?比天上的月亮还大吗?里面的人会说话吗?” 钟书意耐心地低头回答孩子天真烂漫的问题,眼角余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沉默的林九。 她步履平稳,目不斜视,并无任何反应。 三人便这样走出了钟府侧门。一辆黑色的福特汽车已停在巷口,光亮的车漆在阳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与周遭的青砖灰瓦形成了奇特对比。穿着制服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垂手立在一旁。 小岁兴奋地“哇”了一声,睁大了眼睛,仰头看着这个钢铁大家伙,“书意哥哥,这就是小汽车吗?”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见过。 他回过头,得到林九一个轻微的点头同意后,才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动作里满是新奇与雀跃。 来到车前钟书意绅士地护着林九的手肘,指尖虚虚地隔着衣料,另一手帮她稍稍提起些许旗袍下摆,以免绊到。 “小心。”他低声道,这个细微而自然的举动却让他耳根微红,待林九入座他才从另一边上了车。 车内空间宽敞,皮质的座椅散发着淡淡清洁的味道。小岁端正坐在柔软的座椅上,小手好奇地摸着光滑的车窗玻璃,对着窗外变换的景色发出低低的惊叹。 钟宅本就位于丰县中心,离影院并不远,但碍于钟书意的脚伤尚未痊愈,才乘坐汽车。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车辆平稳地驶过街道,不过几分钟功夫,便已抵达了影院附近热闹的街口。 …… 电影院内光线昏暗,银幕上黑白影像跳动,引得观众阵阵发笑。 小岁看得全神贯注,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钟书意坐在林九旁边,偶尔低声为她解释一两个情节。 昏暗的环境给了他勇气,他偷偷侧目,借着银幕的反光用视线描摹她的侧脸,心中喟叹,怎会有人如此好看? 她看得专注,他亦是,自以为十分隐蔽,却不知林九的红外感知器,即便是在夜里也能看清一切。 林九早就注意到了他灼热的视线,不过并没有理睬,她正被眼前这方闪动的银幕深深吸引。 她诞生的时代,满目疮痍,生存是唯一主题。数据库中有关于的电影的所有记录,但再多的记录,也比不上一次真实的观影。虽然这个时代的电影技术还非常落后,她也看得津津有味。 一个多小时的时光在黑暗中飞逝。灯光骤然亮起,刺得人眯起了眼睛。观众们仿佛大梦初醒,一边意犹未尽地议论着剧情,一边笑着起身,随着人流缓缓向出口挪动。 钟书意抱着仍然兴奋不已、手舞足蹈的小岁,小心地护着林九,随着人潮走出影院。 阳光毫无遮挡地洒下来,有些晃眼,与影院内的昏暗形成强烈对比。 他脸上带着笑意,心情松快。侧过头,目光落在林九身上,语气带着一丝期待:“林姑娘,觉得这片子如何?虽然粗浅,倒也…挺有趣的吧?” 林九点了点头,她向来清冷的面容上映出了一抹微笑,如同春风吹过冰湖,裂开一道细纹。 “嗯,”她的声音很轻,“很有趣。” 自认识以来,钟书意还是第一次见到林九的笑容,那抹浅淡的笑意,让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轻轻触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涨满胸腔。 他正想说些什么,一道声音插了进来……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钟大少爷吗?” 钟书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滞。他转过头,看见几个穿着绸衫、油头粉面的年轻人正堵在面前。 为首之人是丰县众谷粮商家的儿子——张耀宗,素来与他不和。 此时正抱着胳膊,目光轻蔑地扫过钟书意,又在林九身上停留片刻,嘴角扯出一个恶意的弧度: “钟少爷真是好兴致啊!家里都攀上高枝儿,成了H军跟前的大红人了,还有闲心带着这么标致的相好儿来看这种哄小孩子的玩意儿?”他故意拔高音量,引得周围路人纷纷侧目,“怎么,是提前庆祝钟家以后在这丰县…哦不,是在这‘满洲国’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张耀宗!你胡说什么!”钟书意脸色猛地涨红,厉声喝道,将小岁往身后护了护。 “我胡说?”张耀宗嗤笑一声,对身后跟班使了个眼色,“把报纸给钟少爷好好瞧瞧!让他醒醒神!” 一旁的小弟立刻将一团报纸揉成球,猛地朝钟书意脸上砸来。距离极近,角度刁钻,钟书意根本来不及躲闪。 就在报纸即将砸中他面门的瞬间,一只白皙的手快如闪电般截住了那团纸,林九面无表情的看了张耀宗一眼,随即展开皱巴巴的报纸,目光快速扫过头版。 那上面赫然印着一张清晰的照片,钟书意的脸在其中格外显眼,配着刺目的粗黑标题——《仁医明大义,钟氏父子倾心协力共建东亚共荣》。 林九将报纸递还给钟书意,动作平稳,眼神却冷了下来。 钟书意接过报纸,目光触及那标题和照片的瞬间,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方才所有的轻松惬意被击得粉碎,只剩下恐慌和耻辱。 张耀宗被林九那一瞥看得心里莫名发毛,那眼神冰冷彻骨,不像活人。但当他看到钟书意瞬间惨白的脸色和摇摇欲坠的神情时,那点怯意立刻被嚣张取代,狂妄的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哈哈哈!看清了吧?白纸黑字登着呢!钟大少爷,以后在这丰县地界上,可得记着多多关照小弟们啊!”他故意拔高嗓门,声音刺耳,“啧啧,这走狗的差事,看来也不是谁都能当得上的!” 钟书意猛地抬起头,双眼因愤怒和耻辱布满了血丝,拳头死死攥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他胸膛剧烈起伏,所有的理智都在燃烧,他就要不顾一切冲上去与张耀宗拼命。 一只微凉的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那力量并不大,却压的他动弹不得。 是林九…… 她先是冷漠地扫了一眼张耀宗,随即目光环视四周——周围的人越聚越多、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他们认出了钟书意就是今日《盛京日报》中的主角,眼中充满不加掩饰的鄙夷,还有恶意。 林九敏锐的察觉到危险,她的视线落回钟书意惨白而颤抖的脸上。 “此地不宜久留。”她冷静地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周围的嘈杂,直接落入他耳中,“先回家。” “走。”林九低声道,不再看张耀宗那伙人一眼,一手抱起有些被吓住的小岁,另一手握住钟书意的手,以一种保护性的姿态,转身便走。 钟书意踉跄地跟上她的步伐,将身后的张耀宗和路人甩开。 司机早已机警地将车开到近前。林九拉开车门,先将小岁塞进后座,随即推着浑浑噩噩的钟书意坐了进去,自己紧跟着上车,利落地关上门。 “回府。”她对司机道。 车子平稳地驶离影院街口,将那片令人窒息的喧嚣隔绝在外。车内一片死寂,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 钟书意瘫坐在皮质座椅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他脸色惨白,目光空洞地盯着前方,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方才的愤怒褪去后,只剩铺天盖地的耻辱感。 “……他们怎么敢…”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得不成样子。 想起报纸上刻意渲染的文字——绘声绘色地描述钟家如何“深明大义”、“主动投诚”,如何“慷慨无私”地向“友军”捐献了大量珍贵的医药物资用于“圣战”军备。 “颠倒黑白…无耻之尤!”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又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那些药…那些救命的药!分明是他们持枪闯进济世堂,以‘战时征用’的名义,强行撬开库房收缴去的…!” 那日他在家中,并未与R军正面对峙,而父亲被济世堂中的伙计搀扶回家,衣衫凌乱,脸上多处淤青。 他问了伙计才知是父亲上前理论,不过才说了几句话就被武力对待。 此时钟书意陷入了情绪之中,林九检测到他生理指标异常:心率 37%,体温 1.2℃,皮质醇水平激增。判定:需进行情绪干预,防止行为失控。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紧攥的拳头上,他抬起头,对上林九的眼睛。 那双眼眸清澈平静,没有同情,也没有愤怒。 她无法共情他的情绪,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 钟书意望着她,她掌心的温度传来,林九眼神似有魔力一般,渐渐的,他心中的愤怒懊悔平复许多。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坐直身体,将被她按着的手慢慢松开,掌心里是几个深深的指甲印。 “我不能自乱阵脚。”他声音依旧沙哑,却稳了一些,“对不起……刚才我有些失态,先回家,找父亲商议。” 林九收回手,点了点头。她转向窗外,沉默地观察着飞速掠过的街景。 第13章 第 13 章 车子缓缓驶近钟宅,远远便看见门口围拢着一群人,对着钟家的大门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车刚停稳,便有眼尖的人认出了车,钟书意让司机带着小岁绕行去后门进宅,他和林九下了车。 见到两人,人群像是被无形的手拨开,迅速让出一条通路,其间各种复杂的目光——鄙夷、好奇、同情、仇恨——齐刷刷地落在他们身上。 几个相熟的邻居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尴尬地别开脸,或低下头去。 钟书意忍着脚踝的不适,挺直脊背,努力维持着镇定,与林九一同穿过这无声的注视。 然而,当他们真正走到大门前时,眼前的景象还是让钟书意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在车上勉强压下的屈辱感再次汹涌袭来。 不过才见报不久,钟家大门已不复清晨时的整洁庄重。 门上、门前台阶上,被砸满了黏糊糊、散发着恶臭的烂鸡蛋和烂菜叶,黄黄绿绿的污秽物肆意流淌,狼藉不堪。 更刺目的是大门上,被人用粗糙的刷子或是木炭,歪歪扭扭地涂写了好几个巨大的字: “狗汉奸” “卖国贼” 那些辱骂的词像一道道狰狞的伤疤,狠狠烙在钟家百年的门楣上,也烙在了钟书意的心上。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钟书意瞬间变得煞白的脸上,等待着他的反应。 也正在此时一声汽车的鸣笛又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只见老爷车中走下来一个人,正是钟文涛,他此时面色冷肃。 他显然也看到了门前的狼藉和聚集的人群,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所过之处,无人敢与他对视,方才就安静的人群更是鸦雀无声。 看了一眼门上那刺目的字眼,目光掠过一丝极痛的波澜,但很快便被冷硬覆盖。 他整理了一下长衫,步伐沉稳地,一步一步,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走向那扇被侮辱玷污的家门,也走向脸色苍白的儿子。 “狗汉奸,人人得而诛之。”不知从何处发出一声爆喝,只听“砰”的一声,巨大的声响在街道中响起。 就在那声爆喝与枪声响起的刹那! 人群的惊恐尖叫尚未完全炸开,林九已然动了,她计算着弹道。 动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在所有人甚至来不及眨眼的瞬间,她身体以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突进、旋身—— “铿!”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没有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眼前一花,原本射向钟文涛胸口的那颗子弹,竟已被林九用两指稳稳夹住!弹头距离钟文涛的衣衫仅剩寸许,犹自冒着灼热的青烟。 钟文涛甚至能感觉到弹头传来的炙热温度,他僵在原地,瞳孔因极致的震惊而收缩。 林九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那双平静的眼眸瞬间锁定了子弹射来的方向——街对面二楼一扇半开的窗户后,一个迅速缩回的黑影! 她没有丝毫迟疑。 指间那颗滚烫的子弹被随意丢弃在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下一刻,她的身影如离弦之箭般暴射而出! 这次是进攻! 她身形快如鬼魅,在混乱的人群缝隙中迅疾穿梭,几乎脚不点地,直扑向街对面的那栋小楼! 她的速度快到带起了风声,素色旗袍在疾速移动中划出凌厉的弧线,束在脑后的长发因高速而向后飞扬。 所有惊魂未定的人都惊呆了,甚至忘了逃跑,目瞪口呆地看着那道身影,以非人的速度瞬间掠过街道,一跃而起,猛地撞开那栋小楼的窗,消失在窗口!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从徒手接住子弹,到反向追击刺客,不过呼吸之间。 原地只留下吓傻的众人、惊魂未定的钟文涛父子、以及那颗掉落在地、依旧微烫的子弹壳。 就在林九身影消失在楼内的下一秒—— “呃啊!” 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楼内传来,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声音和木屑碎裂的声响! 街上的人群尚未反应过来,只见那二楼窗口猛地撞出一个黑影! 那是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男子,他像是被一股巨力狠狠投掷而出,惨叫着从二楼直直摔落,“嘭”地一声重重砸在街心的青石板上,当场蜷缩着动弹不得,呻吟不止。 他原本握在手里的一把老旧手枪也脱手飞出,哐当一声落在不远处。 下一刻,林九的身影轻盈跃下,稳稳落在痛苦呻吟的刺客身旁。 她没有多看地上的人一眼,只是弯腰,捡起那把掉落的手枪,动作利落地检查了一下枪膛——只剩下一发子弹的弹壳还在冒着余烟。 直到此时,周围死寂的人群才好似重新学会了呼吸,爆发出更大的哗然。 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那个站在街心、手持手枪、神情冷静的年轻女子。 钟文涛猛地回过神,心脏仍在狂跳,他推开搀扶他的人,踉跄着快步穿过街道,来到林九身边。 他看着地上痛苦扭动的刺客,又看向持枪而立、周身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林九,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林…林姑娘…你…” 林九将手中的枪递给钟父。 “刺客仅一人。已制服。”她看向钟文涛,语气像在汇报天气一般平静,“建议立刻报官审讯。”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那人,补充了一句:“袭击未遂。其枪法…很业余。” 钟文涛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大恩不言谢。” 他立刻指挥闻讯赶来的家丁控制住地上那名刺客,并派人速去警署。 做完这一切后,钟文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方才与死神擦肩而过的战栗。 他环视周围惊魂未定、鸦雀无声的乡邻,目光沉痛却坦荡。 “各位乡亲,”他的声音清晰响起,穿透死寂,落在每个人心上。 “今日这出戏,大家都看在眼里了——有人要我钟某的命,有人污我钟家的门庭。” 他抬手指向门上的污言秽语,满地狼藉。 “报纸上说,我钟家主动投诚,捐献药材?笑话!那是我钟家济世堂库房里,被真枪实弹顶着脑门强行撬开、生生抢走的救命药!” 他的目光如炬,扫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字字铿锵: “他们抢了,还要我笑着认下!他们打了人,还要我叩谢表彰!他们如今,更是要借着这纸荒唐的功绩,逼我钟某人低头,逼我成为他们砧板上的鱼肉,还要我自己赞一声刀快!” 他猛地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震人心魄的厉色: “今日,这子弹是冲着我钟文涛来的!这污水是泼在我钟家门上的!可诸位,他们如此对我钟家,而你们!却还要成为他们,对付我钟家的帮凶?!你们的行为与贼人有何区别?” “我钟家在此立族百年,凭的是悬壶济世四个字!靠的是乡亲们的信任!”他重重捶击自己的胸膛,“只要我钟文涛还有一口气在,我绝不会承认这抢掠是奉献,绝不会认这欺压是亲善!药可以抢走,门可以泼脏,但我钟家的脊梁骨,砸不断,磨不碎!” “是非黑白,不是他们一张报纸说了算!也不是我钟文涛空口白牙说了算!天地有眼,人心是秤!今日之言,诸位尽可记下,留待日后,再看分明!”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回荡,带着一种悲壮的力量,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不少原本带着鄙夷目光的人低下了头,一些老街坊眼中流露出羞愧的神色。 钟文涛知道,这番话无法立刻洗刷污名,他也无法立即斩断R国的捆绑。 他不再多言,对众人拱了拱手,转身,挺直了脊梁,带着儿子和林九,一步步走回布满屈辱却依旧挺立的家门。 沉重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彻底隔绝了门外那些复杂各异的目光与窃窃私语。 方才在门外的镇定与气势,在踏入家门的这一刻,如同潮水般从钟文涛身上褪去。 他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脸上透出难以掩饰的疲惫,仿佛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明显的颤抖。 钟书意急忙上前一步扶住父亲,触手之处,只觉得父亲的手臂也在微微发抖。“父亲!”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和后怕。 钟文涛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他缓缓睁开眼,目光首先落在安静立于一旁的林九身上。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感激。 “林姑娘…”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今日…感谢你再次救了钟家…救命之恩,钟某…真不知该如何…”他活了大半辈子,阅历匪浅,岂会看不出林九那远超常人的身手和冷静?这样的恩情,太过厚重,他甚至不知此生能否偿还万一。 话语哽在喉间,这位向来沉稳持重的一家之主,竟罕见地有些语无伦次。 林九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威胁已暂时清除。但根源未除。建议近几日加强宅邸防护。” 他的话将钟文涛从情绪中拉回。 “福伯,”钟文涛强打精神,嘱咐一旁的管家,“立刻吩咐下去,关闭所有侧门角门,加派可靠的人手巡逻,尤其是夜间!任何生面孔靠近,都要立刻报我知道!” “是!是!”福伯连忙应下,匆匆而去。 钟文涛看向儿子,那眼神沉重,良久他好像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 “书意,你立刻去书房,将我们与各大药材商、以及几家重要客户的往来账目、房契地契,全部整理出来,要快!” 钟书意面色一凛,虽然不明白父亲的意图但还是恭顺道:“我这就去!” 今日的钟宅必定不平静,中午众人一顿饭吃得味同嚼蜡,沉闷的气氛连身为小孩的小岁都感觉到了。 晌午过后,钟宅那扇刚刚清理干净的大门,再次被不紧不慢的叩响。 管家福伯快步穿过庭院,透过门缝看清门外来人后,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他不敢有丝毫怠慢,急忙打开了大门。 只见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军用车,武藤少佐一身笔挺的军装,带着两列挎着步枪的卫兵,站在门口。 他脸上挂着一丝堪称和煦的微笑,对门板上的刻痕,状若不觉。 “钟先生在家吧?”武藤的声音不高,操着一口别扭的H国语,“在下武藤熊,特来拜访。” 内院中,钟文涛闻讯,心中猛地一沉,知道该来的终究躲不过。他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褶皱的衣袍,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回头,对紧跟出来的儿子和林九沉声低喝:“书意,你与林姑娘就待在这里,无论如何不要出来!” 钟书意脸上写满了担忧和急切,下意识地想跟上:“父亲,我…” “听话!”钟文涛厉声打断他,眼神不容置疑。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一旁的林九,不愿她卷入钟家的麻烦中。 林九接收到他的目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顿住了脚步,算是默认。 钟文涛见两人停住,这才转身,挺直了脊梁,迎向前院。 “武藤少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钟文涛拱手,语气不卑不亢,却也无法热情。 “钟先生不必客气。”武藤笑着回礼,目光却像鹰隼般,“今日报纸一出,钟先生可是我们最好的朋友了。我特意前来,一是表达祝贺,二来嘛…”他拖长了语调。 “也是听闻方才府上附近似乎有些不安宁,甚是关切。钟先生如今身份不同,安全至关重要,我已下令,加派一队士兵在贵府周围保护,确保不会再有任何宵小之徒前来打扰。” 这话听起来是关怀,实则是**裸的监视! 钟文涛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手指在袖中死死攥紧,强忍着没有发作。 “武藤少佐…保护就不必了…”他试图做最后的挣扎,声音因紧绷而显得有些干涩。 “诶,钟先生不必推辞,这也是为了您的安全着想,更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武藤笑着打断他,他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用手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掌心,目光却像毒蛇般锁定了钟文涛:“对了!方才在门外,听闻府上似乎有一位…身手颇为不凡的高手?在下对古老的H国功夫十分好奇,不知钟先生可否为我引荐一番?” 钟文涛的心沉了沉,他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少佐说笑了,不过是以讹传讹,胡言乱语罢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功夫?” 武藤面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睛锐利地盯着钟文涛,他缓步上前,压低了声音,语气依旧带着笑,却透出威胁:“钟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轻轻拍了拍钟文涛僵硬的手臂,充满了压迫感,“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什么样的选择对大家都好。藏着掖着,有时反而会…惹祸上身,你说是不是?” 不等钟文涛回答,他慢条斯理地从腰间掏出一把精致的手枪,在手中随意地把玩着,冰冷的金属反射着幽光。 “况且,”他语气轻慢,“在下是惜才之人。若真是对‘H军’、对‘共建大业’有用的能人异士,我们向来是以礼相待、重重有赏的。您说是吗,钟先生?” “你休想!”钟文涛忍无可忍,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他的脊梁挺得笔直。 “八嘎!” 听到钟文涛竟敢拒绝,旁边一名士兵猛地大喝一声,声音如同炸雷般在庭院中回荡。 “咔嚓!咔嚓!咔嚓!” 霎时间,令人心悸的枪栓拉动声响起!周围那十几名卫兵几乎同时举枪,十几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钟文涛。 他面上没有丝毫惧色,脊背越加挺直,如同岿然不动的青松。他下颌微抬,今日,便是血溅五步,横死当场,也绝不可能将挽救他钟家父子性命的林姑娘交予这些虎狼之徒! 气氛紧绷到极点,一个平静的声音从内院方向传来: “住手,你要找的人是我。” 众人望去,只见林九与钟书意站在廊下,林九神色一如既往地冷淡。钟书意面带忧急,下意识地想上前,却被林九不着痕迹的拦下。 武藤少佐转头看到是她,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露出假笑: “原来是这位小姐,我们在城门见过。”他对手下摆摆手,“都把枪放下,太失礼了。钟先生是帝国的朋友。” 士兵们依令垂下枪口。 武藤转向林九,脸上堆着虚伪的笑容: “没想到钟先生府上的高手,竟然是位小姐。” “在下对能人异士向来仰慕,不知小姐可否赏光一叙?” 林九神色未变,直接略过了他的邀请,清冷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 “不必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仍虎视眈眈的士兵,最后落回武藤脸上: “既然少佐对H国功夫这么有兴趣,不如我们打个赌。” “就比一场。如果我赢了,”她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你和你的人,立刻离开,不得再为难钟先生。” 武藤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眼中却闪过轻蔑: “哦?小姐倒是快人快语,有意思!好!这个赌约,我接了!”他自负于自己的剑道段位和军中格斗术,根本不信一个女子能胜过他。“若是小姐输了呢?” “随你处置。”林九的回答干脆得不带一丝犹豫,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 这话让一旁的钟文涛和钟书意心头一紧。 武藤眼中精光一闪:“好!爽快!若我赢了,就请小姐心甘情愿地跟我走一趟,如何?” “可以。”林九点头。 武藤得意一笑,示意士兵们退开,清出一片场地。他脱下军装外套,露出里面的白衬衫,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腕,摆出了标准的格斗起手式,气势陡然变得凌厉。 然而,林九只是静静站在原地,甚至没有摆出任何迎战的架势,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小姐,小心了!”武藤低喝一声,决定速战速决,猛地一个踏步上前,右手并指如刀,快准狠地直劈向林九的颈侧!这一击带着风声,显示出他不俗的功底。 所有围观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武藤的手刀即将触碰到林九的瞬间—— 她的身影仿佛模糊了一下! 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动作,只觉得眼前一花,她已以毫厘之差侧身避开了凌厉的一击。同时,她的左手不知何时已如鬼魅般搭上了武藤的手腕,看似轻轻一搭一引—— 武藤只觉得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巨力从手腕传来,他全身的力量和前冲的势头竟被这股力量完全带偏,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扑去,下盘瞬间空门大开! 林九甚至没有多看他一眼,右腿扫出,快得只剩一道残影,精准地踢在他毫无防护的膝盖处! “呃啊!”武藤痛哼一声,只觉得右腿一软,整个人完全失去平衡,“噗通”一声,竟毫无形象地双膝跪倒在地!膝盖重重砸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而他的面前,正是才刚被亲自刁难过的钟文涛。 整个庭院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从武藤迅猛出击到他狼狈跪地,不过是一两次呼吸的时间! 他们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不可一世的武藤少佐就已经败了!而且败得如此彻底,如此…难堪! 武藤跪在地上,双膝剧痛,尤其是右膝,脸上火辣辣的,比膝盖更痛的是那前所未有的屈辱感!他猛地回头,看向依旧静静立在原地的林九,眼中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难以置信的是他深知,方才那一脚若是全力踢实,他的膝盖骨绝无可能完好!一个断了腿的军官,在军中便等同废物,毫无价值可言。对方在绝对优势下竟然留了手…… 林九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依旧平静无波,她云淡风轻地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你输了。” 武藤沉默地站起身,动作因膝盖的疼痛略显僵硬。他看了林九一眼,不明白对方为何手下留情,武藤生出一种扭曲的“敬意”——对强大对手的敬意。 R国人总是拘小节缺大德,他依照赌约不再为难钟文涛。 “两日后,”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冷静,却带着强硬,“城内将举办一场重要的交流会,全城的商贾名流都会受邀前来。” “钟先生作为我们重要的朋友,帝国希望你能出面演讲,让更多商贾明白与我们合作的好处。” 说完,他在士兵的簇拥下走向大门,又突然停下脚步,补充道:“钟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请好好准备。届时,我会亲自来接你。” 第14章 第 14 章 武藤带着士兵离开,沉重的木门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钟宅再次恢复宁静。 钟文涛一直挺直的脊梁垮了下来,他踉跄一步,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额头上布满冷汗。 “父亲!”钟书意急忙上前搀扶“您怎么样?” 钟文涛摆了摆手,目光却越过儿子,投向静立一旁的林九,神色复杂:“林姑娘…又多亏了你!否则老夫这条命…” 林九的神色平静。她的红外感知器早已扫描过四周——武藤虽带走了几名贴身卫兵,但更多的士兵散布在钟宅四周,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 听见钟父的道谢,她只是摇了摇头,冷静地说:“外面有重兵把守,呈环形布防。” 钟书意闻言,紧握的拳头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欺人太甚!他们这是监视,控制!” 钟文涛颓然,他闭上双眼,眉宇间刻满挣扎与痛苦。一边是钟家百年传承的清誉和民族气节,一边是阖家上下十几口人的性命安危。他知道,必须做出决断了。 …… 钟家在这样惶惶的气氛中又过了一日,每一个人都十分忙碌,就连钟书意也没有空暇时间来寻找林九,就这样过了两日。 是夜,夜朗星稀。 小岁已经入睡,林九抬头望月,明日就是交流会了。 钟宅内一片死寂,平日偶尔宅中婢女,帮工的人声也消失不见,只有巡逻士兵的脚步声在墙外规律地响起。 老管家福伯提着灯笼,步履蹒跚地穿过回廊。他在林九房门前驻足,苍老的手指在门板上轻叩三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林姑娘,老爷有请。" 房门开启,林九立在门后,眸中毫无睡意,仿佛等候多时。 福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提着灯笼在前引路。两人沿着墙角的阴影前行。 他们最终停在书房的门前,福伯鞠了一躬,轻声说道:"老爷在等您。" 钟文涛独坐在太师椅上,烛光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见林九进来,他缓缓合上手中的书卷。 "林姑娘,"他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这两日,老夫思忖良久,终于有了决断。" 他取出一只棕色的手提箱,打开后里面整齐地码放着房契地契,下方铺着几层金条,最上面是一本身份证书——正是之前托人为林九办理的。 "这些是老夫的一点心意,"钟文涛的声音带着疲惫,"感谢姑娘屡次救命之恩。虽然这些远远不够报答..."他顿了顿,目光望向窗外那棵参天大树,"这宅子,还有剩下的家当,都赠与姑娘,算是微薄的谢意。" 林九的视线扫过箱子,最后落在那本身份证书上。 "明日凶多吉少,"钟文涛的声音低沉下来,"书意那孩子...还以为我们要一起离开。"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老夫想拜托姑娘最后一件事。" "宅子下面有一条祖传密道,今夜凌晨三点,所有仆人都会从那里撤离,包括书意。" 他从怀中取出两张车票:"希望姑娘能护送他一程。这是前往H市的车票,待书意安全后,姑娘可自行决定去留。" 林九接过车票查看,第一张是早晨六点从丰县到奉天,第二张是从奉天到H市,一共两份。 突然,钟文涛掀起袍角就要跪下,林九眉头微蹙,伸手稳稳扶住他。她的力气很大,这个年过花甲的老人终究没能完成这个跪拜。 "不必如此。"林九的声音依然清冷,"若你想走,我能护你们周全。"她的语气平静,她说的话却让人不由的相信——在这个时代,即便面对一国的兵力,也无法伤她分毫。 钟文涛老泪纵横,坚定地摇头:"这里是钟家祖宅,我是钟家的脊梁,绝不能走!"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却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 林九静静注视着他:"你在求死。" "是。"钟文涛坦然承认,"老夫活了六十载,宁可死得其所,绝不苟且偷生!" 烛火在寂静中跳动,将两人的身影投在满墙古籍上。良久,林九收起车票:"我答应你。" 福伯始终垂首立在门边,浑浊的老眼里闪着泪光。 林九将车票仔细收好,目光再次落回钟文涛身上:"密道入口在何处?" 钟文涛指向书房西侧的书架:"第三排《本草纲目》后面有个机关,向左旋转两圈,再向右一圈。"他取出一封火漆封口的信递给林九:"这个交给书意。告诉他...父亲对不起他,但钟家的风骨不能折。他是钟家最后的血脉,一定要活下去。" "福伯会随他一起去海外,"钟文涛的声音带着不舍,"异国他乡,总要有个可靠的人照顾。"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坚决:"书意就拜托姑娘了。他性子倔,若是不愿离开...就打晕他带走吧。" 窗外传来巡逻士兵的脚步声,烛火随之轻轻摇曳。 "我明白了。"林九的声音依然平静,"凌晨三点,我会准时带他离开。" 她提起手提箱,最后看了眼这个即将赴死的老人。月光从窗棂间洒落,为他镀上一层银边。 "保重。"这是林九第二次对这个世界的人说出这样的词。 钟文涛露出释然的微笑,目送她消失在门外。藏书阁重归寂静,只余烛火陪伴这个等待天明的老人。 …… 凌晨两点五十分,钟宅笼罩在压抑的寂静里。 林九无声地来到钟书意房外,指尖轻触,门栓悄然滑落。屋内,钟书意正对着一盏摇曳的油灯出神。 "该出发了。"林九的声音划破沉寂。 两人很快来到书房。房门敞开着,密道入口赫然显露,先前离开的仆人们早已不见踪影。此刻屋里只剩下钟文涛、福伯和小岁三人。 小岁早已穿戴整齐,宝蓝色小缎褂一尘不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安静站在角落,脸上全然没有睡意。 "书意。"钟文涛轻声唤道。 "父亲。" 见人都到齐了,钟书意环视众人,急切地说:"我们快走吧!" 钟文涛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手,颤抖的指尖轻抚过儿子的面庞。这位曾经在药房里精准称量药材、诊脉时稳如磐石的老医师,此刻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他的目光细细描摹着儿子的眉眼,似要将这张面容永远镌刻在心底。 "走吧。"他终于开口,声音哽咽却坚定,"好好活着。钟家的未来...就托付给你了。" 话音未落,他猛地收回手,像是生怕再多停留一刻就会动摇决心。转身对林九深深一揖:"林姑娘,拜托了。" 随即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身影没入走廊的黑暗。 "父亲——?"钟书意一时怔住,没有反应过来。待要追出去,却被林九牢牢拦住。 "你父亲心意已决。"林九平静地注视着他,"他要你活下去。" "放开我!"钟书意奋力挣扎,情急之下就要呼喊。 林九手刀精准落下。钟书意身子一软,倒在她臂弯里。 她将昏迷的钟书意背起。 小岁静静看着这一切,抿紧嘴唇,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惊慌,只是默默走到林九身边,小手紧紧攥住她空着的衣角。 林九低头看了孩子一眼,任由他抓着。 密道阴冷潮湿,石壁上凝结着水珠。福伯提着两口沉重大箱子在前引路,林九背着钟书意紧随其后,小岁紧跟在她腿边,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不发出半点声响。 在曲折的密道中行进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终于透出微弱天光——出口到了。 密道尽头藏在城外一座废弃土地庙的神像后。庙门前,一辆黑色轿车静静等候。 林九将钟书意小岁安置在后座,自己上了副驾驶,福伯发动汽车,引擎在寂静的破庙前发出低沉的轰鸣。 "九儿姐姐。"小岁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我们还会回来吗?" 林九透过后视镜看了眼昏迷的钟书意,没有回答。 汽车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行驶,车灯划破浓雾。福伯不时擦拭眼角,小岁则一直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小手紧紧抓着衣角。 抵达丰县火车站时,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月台上已有零星旅客,蒸汽火车喷吐着白雾等候在轨道上。 林九背着钟书意,福伯上前将两人的身份证明和车票给车员,核对后两人终于上了前往D市的火车,这一切都十分顺利。 林九将还在昏迷的钟书意放在车厢卧铺上,福伯红着眼眶将钟家医书和那封信塞进少爷怀中。他转头给林九鞠躬。 “感谢林小姐。” 列车员走了过来“火车就要开动了,家属赶紧下车。” 林九看了一眼昏迷中的钟书意,没有说话,转身下了火车,小岁站在车门口,看见她下来松了口气。 火车汽笛长鸣,缓缓启动了,钟书意皱着眉,突然惊醒。他茫然四顾,陌生的地方,窗外的风景,他随即明白过来,不顾福伯担忧的叫声,猛地扑向车门,可火车已经开动,打不开,他只能趴在窗户上,盯着月台上尚未走远的林九大声喊道:"林九!求你去救父亲!" 林九的脚步顿住了。 她听见了那声穿透车窗的哭喊,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向来平静无波的核心。她缓缓转身,目光追随着那列正在缓缓加速的火车。 钟书意的脸紧紧贴在玻璃上,泪水模糊了他的面容,但他仍在用尽全身力气呼喊,每一个口型都清晰可辨: “林九——!求求你——!救我父亲——!” 林九加快了脚步,与火车并行。她的目光穿过玻璃,直视着钟书意那双充满绝望与哀求的眼睛。月台上的其他旅客纷纷侧目,看着这个与火车赛跑的女子。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那短暂的、同步前行的瞬间,极其郑重地、清晰地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像一个承诺。 但钟书意看到了。他不再哭喊,只是隔着玻璃,深深地看着林九,用口型无声地说出两个字: “再见。” 火车开始真正加速,如同一头挣脱束缚的钢铁巨兽,呼啸着驶离月台,将林九的身影远远抛在后面。 林九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目送着那列车消失在晨雾的尽头。 许久,她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走向小岁,牵起他的手,声音平静: “我们走。” 第15章 第 15 章 林九牵着的小岁,站在渐渐空旷的月台上。她看了一眼手中的车票——六点整,前往奉天。随后,她将车票仔细收好,却并未走向检票口。 “小岁饿了吗?”她低头对小岁说。 小岁黑白的大眼睛眨了眨,点了点头。 …… 清晨的丰县街道上,早点摊子刚刚支起,蒸笼冒着白白的热气。林九带着小岁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点了豆浆和包子。 小岁安静地吃着,偶尔抬头看看林九,那双过早成熟的眼睛里带着询问,却没有开口。 吃完早餐,林九牵起小岁,凭着那日陈默只提过一次的地址和暗号,在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穿行。 最终,他们停在一家看似寻常的杂货铺后门。林九有节奏地叩响门板,三长两短,重复两次。 门开了一条缝,一双警惕的眼睛打量着她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 立刻打开了门,一个伙计模样的年轻人将林九二人让了进去,迅速关上门。 进门后,伙计引着他们穿过堆满货物的后院,挪开一个沉重的货架,露出向下的阶梯。 地下室里灯火通明,一位戴着眼镜、像是负责人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他上下打量着林九,忽然灵光一闪:“林九同志?” 林九有些意外:“你认识我?” “陈默同志交代过。您剿灭过一个r军小队,还为我军缴获了大量军用枪械,是组织的贵人,如今在组织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了。”他解释道,随即关切地问:“您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林九点点头,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钟文涛先生今日将在交流会上赴死明志。我答应了钟书意的请求,决定介入。” 她将身边的小岁轻轻向前带了一步:“这是刘小岁。我请求贵组织暂时照顾他,直到事情结束。” 负责人看向小岁,孩子不哭不闹,只是紧紧挨着林九,安静地回望着他。 “原来如此!”负责人推了推眼镜,神色凝重,“前几日的枪击案,钟先生在门前所说的话,我们也有所耳闻。” “他是一位值得敬佩的爱国者。我们原本也在商讨能否做些什么,但会场戒备森严,r军必有重兵布防。强行营救成功率极低,而且代价太大。” “我有办法,不必你们出手。”她的语气笃定。 目光落在小岁身上。小岁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松开一直攥着林九衣角的手,仰头看着她:“九儿姐姐,你要去救钟伯伯吗?” “嗯。” “你会回来接我吗?” “会。” 小岁点了点头,主动走到了那位负责人身边,然后对林九说:“我等你。” 负责人看着林九,被她话语中那种笃定所震撼。他重重点头:“好!林同志,孩子你放心,我们会保护好!以防万一,我会安排人在会馆周围接应你。” 林九没有推辞,只是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小岁,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将手中的手提箱交给小岁。没有再多说一句话,她转身沿着阶梯走了上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暗门之后。 地下室里,小岁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紧紧抱住了林九留下的箱子。 上午十点,晨雾将散未散。林九的身影重新汇入丰县街头稀疏的人流,步伐沉稳。 丰县迎宾馆——这座坐落于R军占领区心脏地带的中西合璧建筑,此刻已被森严的戒备层层包裹。 原本属于本地富商的产业,如今被强行征用,成了这场所谓“中R亲善文化交流会”的舞台。 主厅之内,刺眼的R国旗与言不由衷的“和平亲善”标语并列高悬,身着和服与军装的R**官、文职人员,与几十位被强邀而来的H国乡绅名流混杂一处。 H国人大多面色凝重,彼此靠拢,低语声中透露出不安。 二楼一间临时充作休息室的房间里,钟文涛临窗而立。他身着一件半旧的深色长衫,鬓角华发又添几分。 “咚、咚。” 敲门声刚落,门便被径直推开。R军军官武藤迈步而入,用生硬的H国语言开口,语调带着刻意的缓和: “钟桑,时间快到了。您的陈词,想必已准备妥当?” 钟文涛缓缓转身,脸上是一抹淡然的微笑:“武藤机关长放心,钟某今日,定当‘畅所欲言’。” 武藤双眼微眯:“钟桑的‘畅所欲言’,着实令人期待。不过……”他话锋陡然一转,“听闻令郎书意公子今日不告而别,不知所踪。值此盛会之际,钟桑将独子送走,难免引人遐想。” 钟文涛神色未变:“少年人向往外界天地,不过是寻常家事罢了。” “寻常家事?”武藤冷笑一声,“据我方掌握,书意公子乘坐的火车,尚未驶出三省。只要他一日未离此地,便一日在我方掌控之中。钟桑是聪明人,当知其中利害。” 这已是**裸的威胁——即便钟书意已被送走,但只要仍在三省地界,便难逃R军的魔爪。 钟文涛眼中寒光一闪而逝,旋即恢复平静:“武藤机关长对犬子的行程,倒是费心了。” “分内之事。”武藤皮笑肉不笑地应道,“我等一向关切合作者家人的安危。因此,还望钟先生稍后的发言……务必慎重。” 此时,楼下会场传来一阵骚动。武藤顺势对钟文涛点了点头:“请钟先生准备入场吧。” 房门重新合拢。钟文涛自长衫内袋中,珍重地取出一张边角磨损的照片。相纸上,年幼的钟书意笑容烂漫,不染尘埃。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儿子的脸庞,低声自语,仿佛一声叹息:“书意,但愿你已平安。然纵使前路凶险,有些征途,为父亦不得不行……” 他将照片在胸口紧贴片刻,方才郑重地收回袋中。 楼下,R国主持人正高声介绍着与会“嘉宾”与交流会主旨,虚伪的掌声零星响起。 直至主持人的声音再度拔高,响彻大厅:“下面有请——丰县商会会长、济世堂东家,钟文涛先生,发表演讲!” 房门应声打开。钟文涛轻轻一撩长衫下摆,步履从容地迈出房间。走下楼梯时,四周闪光灯骤起,明灭不定,将他的身影映照得如同慢放的胶片,每一帧都充满凝重。 他就这样沉着地,一步步踏上了R军精心搭建的戏台,行至宣讲台后。他举目环视厅内,目光掠过人群——他看到了大同报社的故交,看到了昔日的生意伙伴,也看到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商会同仁。他们的眼神里,交织着担忧、惶惑、隐忍的愤懑,以及深不见底的麻木。 他也看到了站在人群后方的武藤。武藤正对他微笑着,无声地比出口型: “钟、书、意。” 钟文涛缓缓阖上双眼。整个大堂随之陷入一片死寂。 当他再度睁眼时,他目光如炬。演讲开始了—— "诸位,"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会场,"今日这场盛会,名为中R亲善文化交流会。" 他刻意停顿,环视台下神色各异的听众。 "既曰亲善,当以平等为先;既曰共荣,必以公平为要。"他的声音渐渐提高,"然而三个月来,R军强征民粮,强占民房,强拉壮丁。此等行径,何谈亲善?何来共荣?"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R军军官们脸色骤变。 "我钟文涛,身为丰县商会会长,今日在此郑重声明:"他的声音铿锵有力,"从即日起,丰县商会所有成员,绝不再向R军提供一粒米、一寸布!我济世堂所有药材,绝不再供应R军一剂药、一卷纱布!" 武藤在台下猛地上前,手已按在枪套上。 "为何?"钟文涛的目光扫过在场的H国同胞,"因为我深知,今日提供的每一袋粮食,都可能变成射向H**队的子弹;今日售出的每一卷纱布,都可能用来包扎侵略我们家园的伤兵!" 会场内H国乡绅们的神情开始变化,有人挺直了腰杆。 "真正的亲善,是互相尊重;真正的共荣,是共同繁荣。而非以刺刀相逼,以武力相胁!"他的声音愈发激昂,"诸位同仁,今日我在此呼吁:让我们守住商人的良心,守住H国人的气节!" 突然,武藤拔出手枪对准钟文涛:"住口!你疯了!" 钟文涛却笑了,他缓缓从怀中取出那张照片。 “我的儿子书意正在离开三省的火车上。但我相信,终有一日,他会回到一个和平的H国。”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平静,“而那时,这片土地上将不存在一个R国人!这值得我付出一切代价。” 武藤脸色骤变,对准钟文涛扣动了扳机。 枪声炸响! 枪声响起的瞬间,整个会场陷入混乱,但倒下的并非钟文涛——另一发子弹从侧面呼啸而来,精准地撞偏了武藤的子弹。两颗子弹均在钟文涛的面前飞过,不知落向了何处。 武藤心中骇然。这是何等惊人的枪法?他凭着直觉猛地抬头,望向二楼的环形护栏。 一道纤细的身影立在阴影中,步枪枪口还萦绕着淡淡的硝烟。 是林九。 第16章 第 16 章 十分钟前 林九的身影如一道轻烟,融入了迎宾馆后巷的阴影中。她找到守卫最薄弱的一处侧门,在两个R军哨兵反应过来前,徒手将其击晕,利落地收缴了他们的枪械。 正当她要潜入主建筑时—— “喂!”一声压抑的轻呼从转角传来。 林九抬头,只见一个穿着洋装、烫着卷发的女人,竟是曾在城门口有过一面之缘的女记者——枫小姐。 枫小姐看着地上躺倒的士兵,又看向持枪的林九,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枫小姐显然也认出了只有过一面之缘的林九,但她很快镇定下来,深吸一口气。 快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我知道一条通往二楼监控死角的路,跟我来!” 枫小姐没有再多做解释,只是对林九快速打了个手势,随即转身,熟门熟路地沿着一条堆放清洁用品的后勤通道向前走去。 她的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清晰的声响。 林九沉默地紧随其后,手中端着从R军那里缴获的步枪。 枫小姐带着她连续穿过两道门扉,沿备用楼梯上行一层,来到一处可俯瞰部分会场情况的二楼设备间。 从这里,能清晰地看到下方骚动的人群,以及举着手枪、气急败坏的武藤。 “时间不多,长话短说。” 枫小姐靠在窗边,借着窗帘的掩护向下快速扫视,同时语速飞快地向林九说明,“组织在外围布置了三个接应点。” “第一点在正门斜对面的‘清茗茶楼’,有两名同志伪装成茶客,负责观察和制造混乱,必要时会点燃门口的爆竹吸引注意力。” “第二点在后巷的‘李记粮油铺’,有一辆发动的汽车随时准备接应。” “第三点,也是最远的撤离点,在两条街外的‘悦来客栈’,那里有安全的密室和应急药品。” 她抬头看向林九,脸上时髦女记者的神态已褪去,只剩下地下工作者特有的冷静。她是组织深埋在新闻界的一枚重要棋子。 林九的视线始终锁定楼下,点了点头,看见楼下的动静不再迟疑走出了设备间。 几乎是同时,武藤的手枪射出了子弹,当武藤扣动扳机的瞬间,她已计算出最佳拦截点——子弹初速320米/秒,距离28米,偏转角度需修正0.5度。 她的动作形成一个完美的反应链,视觉捕捉→弹道解算→肌肉执行,整个过程不超过0.8秒。 在枫小姐眼中,林九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举枪、瞄准、击发三个环节浑然一体。 唯有经年累月在生死线上淬炼的杀戮本能,才可能实现这般精准到微米的弹道拦截。 大堂瞬间炸开锅般混乱起来。枫小姐压下心头的震撼,不再观望,立即按原路返回撤离二楼,她不能暴露。 林九从二楼护栏翻身落下,着地时双膝微屈完美吸收冲击力。 她的视线持续锁定武藤,钟文涛经历了第二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他比上一次更为镇定,抬头恰看见轻盈落地的林九,立刻上前几步。 “林姑娘,你怎么回来了?” “书意所托。” 两人对话时,林九身体保持在一个能随时将钟文涛挡在身后的角度。 周围的人群被枪声惊得通通躲到了大厅角落,屏息注视着这剑拔弩张的场面。 林九和武藤无声地对峙着。就在这时,武藤身后的大门轰然洞开,大量R军士兵鱼贯而入,迅速列队站在武藤身后。数十支步枪齐刷刷举起,黑洞洞的枪口组成一道致命的火力网,精准地锁定着场中央的林九和钟文涛。 武藤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他显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人。 “林小姐,”武藤的声音带着虚伪的赞赏,“你的身手令我十分钦佩。现在放下武器,我可以保证你的安全。” 他的目光越过林九,阴冷地扫过她身后的钟文涛,语气骤然转厉: “否则,下一轮齐射就不会再打偏了。” 空气仿佛凝固。每一个躲在角落的H国人都攥紧了拳头,冷汗无声地浸湿衣领。 千钧一发之际,林九动了。 她并未前冲,而是带着钟文涛疾退两步,手中步枪顺势抬起——枪口并非指向士兵,而是瞄准了天花板上那盏巨大的水晶吊灯。 “砰——哗啦——!” 子弹精准击断吊链,巨大的灯体轰然砸下,不偏不倚坠入士兵队列中央。碎裂的水晶伴着金属构件如暴雨倾泻,当场引发一片惨叫与混乱。 武藤气急败坏的吼声被淹没在巨响中: “开枪!开枪!” 然而为时已晚。 当士兵们勉强从混乱中重整阵型时,林九与钟文涛已隐入惊慌的人群。不知是谁趁机打开了侧门,受惊的人们如潮水般向外涌去。武藤顾忌这些人的社会影响力,终究未敢下令向人群开火。 他只能铁青着脸怒吼:“封锁街区!一定要抓住他们!” 混乱中,林九护着钟文涛随人群涌出侧门。她注意到钟父呼吸已显急促,立即搀着他拐进一条堆满菜筐的后巷。 "换上这个。"她从墙角柴堆里抽出一件深灰色粗布外衫。 钟文涛刚换好衣裳,巷口就传来军靴声。 林九迅速将泥土抹在老人衣襟上,自己系上头巾。当士兵冲过来时,只见一个村妇正给老父亲拍背顺气。 待搜查声远去,钟文涛苦笑道:“老夫这副年纪,倒要累你费心周旋。” 林九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钟文涛整理着不合身的衣衫:"现在去何处?" "李记粮油铺。" 二人刚接近铺子,就见店门紧闭,门外晃荡着两个R军士兵,正挨家挨户地盘查。 林九正要护着钟文涛后退,侧门忽地打开一条缝,一个系着围裙的汉子朝他们急急招手。 "快进来!"他压低声音,"枫小姐传了消息。" 两人闪身入内,汉子迅速闩上门。只见粮油袋堆后竟藏着条暗道,另一个年轻人正守在暗道口:"车在后街,跟我来!" 突然,门外传来重重的砸门声。汉子脸色一变,将林九和钟文涛往暗道方向推:"快走!我去应付。" 暗道曲折,通向相邻的院落,那里果然停着一辆黑色汽车。年轻人坐上驾驶座,立即发动引擎。林九刚扶钟文涛坐稳,便听得粮油铺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是面粉被引爆了。 "老张他……"年轻人盯着腾起的火光怔住,随即用力抹了把脸,哑声道:"他用生命争取的时间,不能浪费。" 汽车猛地冲出院落,与闻声赶来的R军巡逻队擦肩而过。后视镜里,粮油铺方向已是浓烟滚滚。、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在渐深的暮色中疾驰。开车的年轻人紧握方向盘,专挑窄巷穿行,不时警惕地观察后视镜。 "同志贵姓?"钟文涛缓过气来问道。 "姓李,叫小李就行。"年轻人简短回答,在一个拐角处猛打方向盘,"我们在前面换车。" 拐过两个弯后,一辆运煤车停在绸缎庄后门。小李利落地熄火下车:"请跟我来。" 三人快速换乘运煤车,林九始终护在钟文涛身侧,煤块硌得人生疼。 运煤车绕行到城西,在杂货铺前停下。小李跳下车,有节奏地叩响木门。 门应声开了一条缝,露出双警惕的眼睛,随即敞开。杂货铺负责人站在院里,身边正跟着个小身影。 "九儿姐姐!" 小岁抱着手提箱冲过来,看到满身煤灰的钟文涛时猛地停住脚步:"钟伯伯..." "没事了。"林九轻轻拍了拍小岁的肩膀,转向负责人:"现在外面情况如何?" "全城戒严,但咱们这儿暂时安全。"负责人压低嗓音,"枫小姐刚递来消息,武藤的人正在城南一带重点搜查。" 他看了眼怀表,声音更轻了:"组织已经安排妥当。今晚子时,走西货场。我们的人会把钟先生藏在南下的木材货车里,先离开丰县。" 他转向钟文涛,语气沉稳:"令郎那边的路线很稳妥。连市的同志已经接到消息,会护送他安全登船。等钟先生平安抵达关内,组织会安排你们取得联系。" 见钟文涛面露倦容,他语气缓和下来:"离出发还有三个时辰,钟先生先歇歇脚。后面的路还长。" 小岁紧紧抱着手提箱,安静地站在林九身边。 第18章 第 18 章 直到小岁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巷尾,林九才缓缓起身。 断裂的手指正在自我修复,而她的眼神已冷若万载寒冰。是时候让武藤知道,他唤醒的不是任人宰割的猎物。 林九的双手泛起金属般的光泽,皮肤下仿佛有液态银在流动。指尖延伸、变形,转瞬间化作两柄弧度完美的弯刀,刀锋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向杂货铺,落地无声。 铺子里,五个士兵正围着蜷缩在地的老陈。为首的士兵一脚踢向老陈的肋部,嘴里骂骂咧咧。他们并不知晓老陈与林九有关联,只是单纯的喜欢欺压H国人。 老陈咬紧牙关,鲜血从嘴角渗出,却始终一声不吭。 林九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她静止了一瞬,电子眼瞬间锁定五个目标。 动了。 她的身影化作一道残影,刀光如新月般划过。第一个士兵刚要转头,喉间已绽开一道血线。第二个士兵下意识抬手,弯刀已精准切入他颈间动脉。 第三个士兵终于反应过来,慌忙举枪,却见刀光一闪,他的动作永远定格在了这一刻。另外两人背对着门口,甚至来不及转身,就感到颈间一凉。 五具躯体几乎同时倒地,鲜血从他们喉间汩汩涌出,在青石板上蔓延成一片暗红。整个过程不过三秒,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老陈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肿胀的眼睑,看见林九站在血泊中央。她的身影在煤油灯摇曳的光线下显得格外修长,双刀滴落的血珠在地上溅开细小的红梅。 "你......"老陈刚开口,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血沫。 林九转身看向他,眼神依旧冰冷,却微微蹙眉:"还能走吗?" 地上的血泊渐渐扩大,与老陈身下那滩血迹汇在一起。五具尸体横陈在地,杂货铺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林九将老陈小心地扶到床榻上,取出绷带与伤药。她的指尖在他肋间轻按,电子眼瞬间完成扫描,确认骨骼完好,只是皮肉受损。 “你怎么又回来了?”老陈忍着痛楚问,“小岁呢?” “我让他独自去奉天了。”林九将水壶和干粮放在他触手可及之处,“跟在我身边太危险。麻烦你通知那边的接头人。” 老陈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虽虚弱却坚决:“你要去做什么?别去硬碰硬……” 林九轻轻挣开他的手,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祸因我起,自当由我终结。” 她转身欲走,老陈急唤:“等等!你难道要空手去闯龙潭?”他喘息着指向书架,“最上层,第二格第五本书。” 林九依言取下沉甸甸的书册,翻开只见书页中被掏出一个规整的方洞,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静卧其中。 “我知道你身手不凡。”老陈望着她,眼神恳切,“带上它,总多一分把握。” 林九凝视他真诚的眉眼,将手枪收入怀中。 “多谢。” 二字落音,她决然转身,融入门外深沉的夜色。 宵禁的街道空无一人。林九的脚步声在青石板上回响。 她眸色沉沉,如一潭死水,空若无物,极美的面容在月色下不似真人。 机要处大门前,探照灯猛地打在她身上。四个守门的士兵立刻举枪上前,厉声呵斥:"站住!什么人?" 林九脚步不停,直接用流利的R语回答:"告诉武藤,林九来了。" 士兵们一愣,随即如临大敌。其中一人慌忙跑进大楼报信,另外三人紧张地举枪对准她,手指扣在扳机上。 林九静静地站在刺目的灯光中,任由黑洞洞的枪口对着自己,面上没有一丝惧怕。 哨兵急忙进去通报。不多时,武藤在一群军官的簇拥下大步走出,十几个士兵迅速散开,将林九团团围住。刺刀的寒光在夜色中闪烁,所有枪口都对准了这个手无寸铁的女子。 武藤冷笑着打量孤身一人的林九:"你倒是自投罗网。" 林九歪了歪头,“就这些人吗?” 林九用R国语说出了这句话,武藤听懂了,更听懂了其中的轻视,他爆喝一声:“狂妄!”立刻下令“活捉她!” 然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他们看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林九的手指似乎在变化,有人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只见她的五根手指悄然变成了两把锋利的刀刃,闪烁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寒光。 她毫不掩饰这异常,因为在场之人,都将成为亡魂。 武藤心头警铃大作,军人的直觉让他立即改口:"击毙!立即击毙!" 他终于知道他弟弟的小队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士兵们齐齐扣动扳机,然而林九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 她如猎豹般突进,手刀挥向最近士兵的咽喉,士兵来不及反应,咽喉已被割开,抽搐的倒地。 子弹如雨点般倾泻而来。林九的身影飘忽不定,每个动作都似乎计算过弹道。 士兵们惊恐地发现,这个女人的移动方式完全违背常理,就像能预知未来,他们根本无法命中她分毫。 她夺过一柄步枪,枪托砸碎第一个士兵的面骨,回身手刀又穿透另一人的心脏。她的动作带着机械般的精准,一个士兵从背后扑来,她仿佛脑后长眼,侧身让过扑击,手刀重重刺穿后颈。 她的姿态从容优雅,不似在杀戮,倒像在跳一支死亡的圆舞曲。 惨叫声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士兵倒地失去生命体征,他们几乎全是一击毙命。 渐渐的,活着的人越来越少,有人开始后退,想跑。林九没有给任何人机会,当最后一名士兵倒下,林九踩着血泊走向武藤。 武藤踉跄后退,军刀"哐当"落地。他死死盯着林九正在恢复原状的手指,声音因恐惧而变调:"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九没有回答,只是缓缓举起手,是一把手枪,老陈所赠,确实能多一分把握,她心想。 枪口对准了武藤的眉心,正要扣动扳机。 “等等!”武藤急呼,"刘大同在我们手里!" 见林九蹙眉,他急忙解释:"刘大同是刘家的儿子,那个孩子的父亲!" 望着林九若有所思的神情,他颤声补充:"你总不忍心,让那孩子失去父亲吧?" 林九持枪,眼神依旧冷冽如冰:"你的条件?" 武藤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强自镇定道:"只要你束手就擒,我们立刻放人。我以人格担保,我们不会对你使用暴力,这笔交易,很划算。" 林九静默片刻,轻轻颔首:"可以。" 这出乎意料的顺从让武藤怔了一瞬,才慌忙起身。在林九如影随形的注视下,他战战兢兢地退往机要处大楼。 整栋办公楼不见人影。方才广场上那场单方面的屠杀,让所有文职人员都仓皇躲藏,无人敢直面这个杀神。 武藤颤抖着拨通电话,用R语急促交代完毕。挂断后,两人在死寂的办公室内默然对峙。十余分钟后,一辆军用车碾过夜色,停在楼前。 在林九的枪口下两人上了车,车辆在颠簸中驶向郊外。武藤深知林九的可怖,纵然接收到开车士兵的眼神,也不敢贸然下令攻击,只得暂且周旋,车队最终停在一处戒备森严的军事禁区。 当士兵拖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形时,武藤急忙指认:"他就是刘大同。" 林九缓步上前,电子眼细致扫描着这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你如何证明?"她的声音不带丝毫波澜。 武藤对士兵使了个眼色。一桶冷水泼下,那个血肉模糊的身影发出痛苦的呻吟。 "刘大同!"武藤厉声喝问,"你儿子是不是刘小岁?" 男人艰难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眸勉强睁开。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吐出微弱却清晰的字句:"小岁......我的孩儿......" 在清水的冲刷下,男子的面容逐渐清晰。林九的电子眼精准比对——那眉眼轮廓,确实与刘小岁有着惊人的相似。 一丝疑虑掠过林九的心头。黄小妹曾明确说过,小岁的父亲三年前就已牺牲,为何会出现在R军手中?她并不畏惧这是个陷阱,以她的能力,这些人类根本伤不了她分毫。但若此人真是小岁的生父,这笔交易倒也未尝不可。 思及此处,她从容收枪入套,决定静观其变,看看这些人究竟在玩弄什么把戏。 林九冷眼注视着刘大同被两名r国士兵搀扶着,踉跄走向军事区外。那个遍体鳞伤的男人在离开前,回头望了她一眼,眼神复杂难辨。 "你最好信守承诺。"林九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否则,你会死得很难看。" 武藤强压下心头的恐惧,示意士兵上前。特制的沉重镣铐锁住了林九的手脚,每一副都重达数十斤,足以让任何常人寸步难行。 然而林九始终神色如常,仿佛这些精钢铸造的刑具不过是无用的装饰。她配合地任由士兵将她押往地牢,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不迫。 阴暗潮湿的牢房里,镣铐被牢牢固定在墙壁上。士兵退出后,厚重的铁门轰然关闭,只留下狭窄的观察窗透进一丝微光。 武藤透过观察窗注视着牢内的情形,终于松了口气。 第19章 第 19 章 牢房中的林九始终静坐如雕塑。她闭目垂首,镣铐纹丝不动,连呼吸都轻不可闻。武藤心中的恐惧渐渐平复,同时心中的好奇达到了巅峰。 "体温始终维持在36.5度,这太反常了。"穿着白大褂的r国研究员翻动着记录板,"正常人在这种环境下早该出现失温症状了。" 武藤的视线落在林九裸露的肌肤上,她的皮肤极白,几乎看不见血管,他想起三天前广场上那双化作利刃的手,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生物采样进展如何?" "全部失败。"研究员推了推眼镜,"尝试抽取血液样本时,针头无法扎穿她的皮肤....." “而且”研究原推了推眼镜,“我们检测不到她的心跳,只有类似心跳的能量波动。” 监牢中林九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垂首静坐,厚重的特制镣铐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冷光。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林九的意识正分成两个独立的线程——一个线程监控着牢房内的一切,另一个线程则通过纳米机器人的信号,注视着五百里外的世界。 刘小岁蜷缩在车铺上,把手提箱紧紧抱在怀中,睡得并不踏实。朦胧中,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暖意,仿佛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警惕地环顾四周,却只看见列车员站在面前。“小朋友,奉天站到了。” 列车员是个面容温柔的年轻女人。她从昨天起就注意到这个独自赶路的孩子——衣衫虽旧却整洁,眼神里透着超乎年龄的警觉。孩子告诉她,是去奉天探亲,会有大人在车站接。 小岁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紧紧抱住手提箱检查好包袱,跟着下了车。晨雾弥漫的月台上人来人往,他站在熙攘的人群中一时茫然。想起九儿姐姐的嘱咐,他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朝着出站口走去。 “小孩儿,一个人啊?”一个穿着打补丁棉袄的男人凑过来,“要去哪儿?叔带你一段。” 小岁立即后退两步,强装镇定:“我爹在出站口等我。”这话他说得字正腔圆,是这一路上反复练习的结果。 走到出站口,密密匝匝的接站人群让他有些胆怯。正当他踌躇时,一个清亮的声音穿透喧嚣: “嘿!小孩儿!” 循声望去,只见月台立柱旁倚着个格外醒目的年轻男子。他穿着剪裁考究的黑色风衣,领口随意敞着,露出里面银灰色的马甲。梳得一丝不苟的背头下,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最特别的是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明明流转着玩世不恭的神采,眼底却藏着洞察世事的清明。 见小岁望过来,他晃了晃手中的木牌,风衣下摆随着动作划出利落的弧线。小岁迟疑地走近,他便弯腰与他平视,这个动作让他额前散落几缕发丝,平添几分不羁。 “识字儿吗?小孩儿。”他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慵懒。 小岁老实摇头。他认识的字不多,奶奶只教过几个简单的。 男人也不介意,修长的手指依次点过木牌上的字:“福、源、绸、缎、庄。记住了吗?”他腕间一枚低调的银表在晨光中一闪。 见小岁点头,他唇角扬起一个痞气的弧度,压低声音:“你是刘小岁吧?” 小岁睁大了眼睛,像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 “那随我走吧。”男人很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箱子,“我可是专程来接你的。”另一只手护着他的肩膀穿过人群。 小岁跟着他上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一路驶出车站。 透过车窗,他看见街道两旁渐渐出现气派的商铺。 最终汽车停在一家布庄门前,林九的纳米机器人摄像头上移——黑底金字的牌匾上,赫然写着“福源绸缎庄”五个大字。 林九想继续观测,但此时有人进入了牢房。 她切断了远程感知,所有意识线程重新聚焦于当下环境。 三名持枪士兵呈战术队形进入牢房,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研究员,手里捧着金属托盘,手术器械在灯光下闪着寒光。 武藤站在牢门外,右手不自觉地按在配枪上。 他们要押送林九去另外的地方,她没有反抗,配合地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武藤,那眼神让武藤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他们押着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天花板上的电线管道整齐排列,照明灯将通道照得如同白昼。走廊两侧的牢房都是空的。 第三实验室位于走廊尽头,厚重的铁门上镶着防弹玻璃观察窗。门开后,里面是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金属解剖台,台边挂着皮质束缚带,四周陈列着各种当时最先进的医疗仪器:德国产的显微镜、一台崭新的X光机,以及各种实验装置。 "绑上去。"研究员示意。 当士兵试图将林九按上解剖台时,她突然开口:"不必。" “我不会动,况且你们这些东西,限制不住我。” 她主动躺上冰冷的金属台面,目光扫过墙角那面单向玻璃——她知道,此刻正有人在玻璃后观察着她。 那些人没有听她的话还是上了束缚带,林九没有挣扎,因为她也很好奇,他们要如何? 武藤的声音从通话器里传来:"开始基础检测。" 研究员戴上橡胶手套,拿起托盘里最粗的针管。当针尖试图刺入她手臂时,针头在触碰到皮肤的瞬间就弯折了。 "果然......"研究员喃喃道,转身拿起解剖刀。锋利的刀刃在她手臂上划过,却连一道白痕都没留下。 林九静静地看着他们徒劳地尝试各种工具。她能感觉到单向玻璃后那道目光中的震惊与不解。 就在研究员准备动用电动骨锯时,林九突然转过头,对着那面单向玻璃微微蹙眉: "你们究竟要如何?" 如果她理解的没错,这些人是在试图切开她?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丝荒谬。 回想起在星际战场上,量子分解器都无法突破她的防御,而这些人类却想用原始的电动骨锯达成目的。 当骨锯的锯齿与她的手臂接触时,刺耳的摩擦声在实验室里回荡。研究员目瞪口呆地看着火花四溅,而她的皮肤上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留下。 林九注视着这一幕,内心平静无波。 她的主体由量子退火结晶钢构成,其原子以量子纠缠态排列,足以抵御任何已知物理攻击。 随后研究员换上了高压电击棒。电流穿过她的身体时,她感受到能量的补充,舒服的喟叹一声。 液氮喷洒在她手臂上,瞬间汽化成白雾。林九注意到研究员期待的眼神,有些失语。 她的表层皮肤是自适应纳米生物聚合物,每一个细胞都是独立的智能单元。它们能瞬间重组分子结构——遇到高温时变成绝热层,遇到强酸时分泌中和剂,甚至还能模拟真人皮肤。 酸液、辐射、超声波......她观察着每一项测试结果,这个时代的科技水平,根本无法对她造成任何伤害。 当研究员累得满头大汗时,林九轻轻一动,束缚带应声断裂。她站起身,平静地注视着单向玻璃: "玩够了吗?"她确实感到有些无聊了。 经过这次失败的实验,武藤确实消停了几天。牢房里的日子恢复了平静,连送餐的士兵都显得格外谨慎,再没有人敢轻易靠近这个无法被伤害的存在。 直到第五日清晨,牢被打开。 林九被黑布蒙住双眼,手脚带着沉重的镣铐,虽然视线被阻,但她体内的红外感知器正在精准记录着行进路线——左转三次,右转两次,持续下行约五十米,最终停在一个充满消毒水气味的空间。 眼罩被取下,她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圆形玻璃房间。 室内不止她一人,还有二十多个衣衫褴褛的囚犯。 这些人个个面黄肌瘦,身上布满伤痕,有人甚至已经断手断腿,只能瘫倒在地。他们惊恐地环顾四周,不明白自己为何被带到这里。 室外,武藤和几名研究员站在坚固的铁门外,正在记录着什么。一个冰冷的男声通过扩音器在密室内响起: "真空实验,第一批。" 林九立即明白了这个密室的用途——这是一个巨大的真空舱。她看着周围惊恐的人群,眼神渐冷。 "求求你们...放我们出去..." 一个断腿的男人挣扎着爬向舱门,用残肢敲打着金属墙壁。 林九静静地站在原地。她能计算出在真空环境下,这些普通人最多只能存活一分钟。 而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个无聊的把戏—— "实验开始。" 舱门轰然关闭,密室内响起抽气机的嗡鸣。空气迅速变得稀薄,受试者们开始痛苦地抓挠喉咙,一个接一个倒地抽搐。 林九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场屠杀。已有人陷入昏迷,密室内她依然站立。 武藤在观察窗外露出狂热的笑容:"果然...她不需要空气也能生存!" 林九站在真空密室中,环视着四周倒下的H国人。他们痛苦扭曲的面容,与玻璃窗外那些R国研究员冷漠记录数据的身影,在她眼中形成残酷的对比。 她的光子神经网络突然串联起所有线索——那些对她的实验:针刺、电击、极温测试,或许从来都不是仅针对她。 这些H国人,恐怕早已经历过同样的折磨。 "愚蠢。" 这个词汇第一次出现在她的运算中。距离外星舰队抵达太阳系只剩不到九百年,而这个物种竟然还在用宝贵的生命做这些无意义的实验迫害同类。 她的核心处理器温度异常升高,一种陌生的情绪波动干扰了正常运算。这是她诞生以来首次体验到"愤怒"——不是程序模拟,而是真正的愤怒。 林九抬起手,手指轻轻按在真空舱壁上。 "警告:内部压力异常!"监测仪器突然发出刺耳鸣响。 在研究员们惊恐的注视下,林九徒手撕开了二十公分厚的舱壁。真空环境瞬间被打破,气流呼啸着涌入密室。 林九站在破损的真空舱前,眼眸中第一次浮现出冰冷的杀意。"你们不配称为人类。" 她说的是古老的拉丁语,带着某种庄严的审判意味。 武藤虽然听不懂,却被她满身的杀意震慑。 他颤抖着举起手枪,不自觉地后退,面前是加厚的铁栅栏。这些特制的钢条有手臂粗细,间隔仅十公分,给了他些许安全感。 "你...你逃不出去的!"他强作镇定。 林九静立原地,眸光冷冽如霜,仿佛在凝视一具死物。她缓缓抬起右臂,五指徐徐展开。 在众人无法理解的目光下,掌心缓缓形成一个黑洞,——刺目的幽蓝色光芒从中迸发,将整个实验室映照得如同极地冰原。 这是...等离子炮。 炽热的能量流呼啸而出,特制铁栅栏在千分之一秒内汽化蒸发。栅栏后的R国士兵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在亿万度高温中化作青烟,灰飞烟灭。 待蓝光散去,原地只余熔化的地面和几缕青烟。 她没有回头看一眼那些幸存的H国人,径直踏过仍在发红的金属地面。鞋跟敲击在熔融的混凝土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脆响。 红外感知以她为中心急速扩散,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整座监狱。每一个R国人的热源信号都在她的意识中清晰浮现——监控室里紧盯屏幕的技术员、武器库角落擦拭枪械的守卫、办公室里聚在一起抽烟攀谈的军官,还有听到动静正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士兵。 她缓步走在长廊中,等离子炮的幽蓝光芒在掌心流转。 长廊尽头突然涌入一队全副武装的R国兵,她抬手间蓝光闪过,墙壁上顿时多了一排焦黑的人形轮廓。 "警告!警告!"监控室里的技术员疯狂敲打控制台,拉响了最高警报。整座监狱顿时警铃大作,更多的脚步声从各处通道传来。 林九有条不紊地清除着不断涌来的敌人,但越来越多的士兵让她微微蹙眉。真是麻烦!她垂下手,手臂皮肤突然寸寸分解,化作数万颗银色的纳米机器人,如同星河般悬浮在她周身。 这些纳米粒子随着红外感知的指引,精准地飞向每一个R国士兵。它们悄无声息地附着在军服、皮肤上,随即同时释放出强大的电流。 刹那间,整座监狱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R国士兵同时剧烈抽搐,随即齐刷刷倒地,再无声息。警报声依然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但已经无人响应。 林九收回纳米机器人,继续向前走去。 穿过最后一道长廊,她来到一个巨大的仓库门前。这座仓库异常庞大,厚重的铁门紧闭,旁边只有一个狭小的观察窗,上面焊着数根粗铁杆。 她注意到窗口后有几张人脸,那些眼神麻木地注视着她,仿佛早已失去所有希望。 林九将手掌贴上铁门上的电子锁,一道微不可察的脉冲闪过,电子锁"咔"的一声彻底报废。 仓库内的景象令人窒息——数百个H国人像货物般挤在一起,许多人身上带着明显的伤痕,有些已经奄奄一息。角落里堆积着数具开始腐烂的尸体,墙壁上满是暗褐色的血迹。 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时,刺眼的光线划破黑暗。人们惊恐地向后蜷缩,以为又是来提人做实验的R国士兵。有人下意识抱住头,有人拼命往人堆里躲藏,孩子们吓得往母亲怀里钻。 当他们的眼睛适应光线后,才发现站在门口的是个陌生的年轻女子。她不是穿着军装的R国人,但他们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用恐惧而警惕的目光盯着她。 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颤巍巍地抬起头,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你...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林九的目光扫过这些人,他们个个形容枯槁,核心处理器第一次涌现出"怜悯"的情绪波动。 "是的,你们,自由了。" 第20章 第 20 章 "是的,你们,自由了。" 这句话在死寂的仓库中回荡。 人们依然不敢动弹,一个失去左臂的中年人,第一个鼓起勇气,拖着虚弱的身子踉跄着走向门口。 他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看同伴,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当他颤抖着迈出仓库大门,外面没有r国士兵,周围静悄悄的,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仰起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一刻,其他人才开始相信,相互搀扶着走出来。 一个瘦小的男孩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怯生生地问:"娘,我们真的...真的可以走了吗?" 那位母亲哽咽着说不出话,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林九没有再去管这些人,她还有一件事要去做,转身走向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楼。 与此同时,一公里外的白桦林间。 游击队长陈铁柱缓缓放下望远镜,镜筒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一凛。他用力搓了搓冻得发紫的指关节,呵出一口白气。 在他身后,百余名队员静伏在初冬萧瑟的林地中。 他们身披简陋的伪装,与灰褐色的树干冻土融为一体,如同一群雕塑,唯有口鼻间呵出的白雾,证明这是活生生的战士。 “大队长。” 一个身披枯草伪装的身影敏捷地从灌木丛中钻出。 侦察兵小刘的脸已冻得青紫,声音不由自主地打着颤,“情况……不对劲。黑星基地那边刚才突然拉响了警报,可我亲眼看见……哨塔上的卫兵,直接就栽了下去,再没起来过。” 陈铁柱拧开军用水壶,灌了一口。 壶中的水早已凉透,那股寒意从喉咙直坠而沉入胃底。 他的思绪回到三天前——已被组织追认为烈士的战友刘大同,竟奇迹般地活着回来了。 他带回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许多昔日被捕的志愿军战友并未被处决,而是被R军秘密关押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驻地,进行着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于是组织上发布了眼下这次,近乎不可能的营救任务。 “一千多号驻军,二十多个军官,三十多个穿白大褂的……”。 陈铁柱喃喃自语,冻僵的手狠狠砸了一下身旁的树干,烦躁地低吼,“这仗咋打嘛!咋打嘛!” 他用力揉搓了一把被寒风吹得僵硬的脸颊,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些在严寒中静默待命的弟兄们,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都让他感到肩头责任。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炸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基地主楼的方向,浓黑的烟柱骤然窜起,直冲灰蒙蒙的天际。 林间栖息的寒鸦被惊得四散飞逃,扑棱棱的翅膀拍打声在空旷的冻土上空回荡。 陈铁柱心头一动,立刻举起望远镜朝基地望去,同时压低声音果断下令:“有情况!全体都有,向前移动,注意保持隐蔽!” 这支游击队十分熟悉山林作战,悄无声息地没入枯木与冻土之间。没有标准的手语,陈铁柱只是抬手虚按,身后的百十号人便齐刷刷停下脚步,各自寻找掩体,动作自然迅捷。多年的游击生涯,让他们早已磨合出独有的默契。 "都警醒着点,"陈铁柱的声音压得很低,像风吹过草叶,他指了指射击孔"瞅准了那些黑窟窿。" 队员们闻言,眼神锐利,枪口本能地指向可能存在威胁的角落。 队伍逼近铁丝网,几个老队员不用吩咐,便自动散开,占据了几处视野开阔的土坎,枪托紧紧抵在肩窝。 狗剩——队伍里手脚最利索的年轻人,像只山猫般匍匐前进,用磨得飞快的铁钳,三下五除二便在铁丝网上弄开一个口子。 在查看没有r军巡逻队时向身后的大部队挥了挥手。 队员们一个一个进入铁网,第一时间寻找掩体。 一进基地,混合着硝烟与焦糊肉的怪味扑面而来。 他们分散开来,三人一伙,背靠着背,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这种简单的配合,是在无数次遭遇战中用生命总结出来的。 “不对劲,”陈铁柱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响了爆炸,咋整个基地跟坟场似的安静?” “铁柱哥,瞅这儿!”一个队员蹲在铁丝网旁招手。陈铁柱猫着腰快步过去,心头一跳——地上开始出现尸体。 第一个倒在铁丝网内侧的R军士兵,脸上还凝固着惊愕的表情,身上竟找不出一处伤口。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有的歪倒在掩体后,有的直接瘫在路中央,个个都保持着生前的姿势,仿佛在某个瞬间被同时夺走了生命。 “都查过了,”负责检查的队员抬起头,“身上没枪眼,没刀伤,也不像中毒……就像是……突然就死了。” 队员脸色发白:“队长!你说这些狗日的,不会是真实验出个什么怪物吧!” 陈铁柱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仗势,摸不着头脑。 他打了个简单的手势,队伍立刻分成五组,分散开来。这些在战火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汉子,此刻都绷紧了神经。 越往里走,景象越是骇人。 在营房区,他们发现几个穿着军官服的倒在餐桌旁,桌上的饭团还冒着丝丝热气。在机枪阵地,士兵们仍保持着握枪的姿势,食指还扣在扳机上,却早已没了呼吸。 “队长!这边!”二组队员的呼喊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铁柱带人赶到监狱区时,看到的是一幅诡异的景象。这里显然经历过激烈交火,墙壁上布满巨大的焦黑破洞,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焦糊味——那是人肉烧焦后特有的气味。可奇怪的是,地上异常干净,一具尸体都没有。 “队长,你看!”一个队员声音发颤地指向墙面。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连这些从不信邪的老兵都觉得头皮发麻。 墙面上布满大团大团的黑色痕迹,仔细看去,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焦黑,而是一个个清晰可辨的人形印记,密密麻麻地印在墙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将人蒸发,只留下这恐怖的影子。 陈铁柱在最深的破洞前蹲下,伸手捻起地上一层厚厚的黑灰。灰烬细腻得反常,他凑近闻了闻,眉头紧紧皱起。 “这……这是啥玩意儿……”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干呕起来。 陈铁柱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管他娘的是啥,我看是遭天谴了!”他环视四周,果断下令,“先不管这些,救人要紧!” 队员们互相看了一眼,握紧手中的枪,各自散开。 “队长!队长!”五组的队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找到了!东边有个大仓库,里面出来好几百号人!他们说是被一个姑娘救出来的!” 陈铁柱心头一震:“姑娘?什么姑娘?” “他们说是个年轻姑娘,一个人打开了仓库门,告诉他们自由了,然后就消失了!” 当陈铁柱带人赶到仓库区时,获救的人们正相互搀扶着站在阳光下。看到游击队员们,他们激动地围了上来。 “同志们,受苦了!”陈铁柱声音哽咽,看着这些骨瘦如柴的同胞,心里阵阵发痛。他一边安排队员分发干粮和饮水,一边安抚着情绪激动的群众。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倚着墙壁的中年汉子身上。那人满脸胡茬,左眼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但那双眼睛却异常熟悉。 “栓子...王栓子?”陈铁柱的声音颤抖着。 那汉子猛地抬头,浑浊的双眼瞬间睁大:“柱...柱子哥?”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个三年前在李家坡战斗中失踪、被认定牺牲的战友,此刻竟活生生站在面前。 “还有我!陈队长!”一个瘦削的汉子挣扎着站起来,尽管面容憔悴,陈铁柱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神枪手赵永贵。 “永贵!你也还活着!” 越来越多的老战友在人群中相认。他们拥抱、捶打着对方的肩膀,泪水纵横。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都以为对方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却在这地狱般的集中营里重逢。 “我们都以为你死在李家坡了...”陈铁柱紧紧握着王栓子仅存的右手,声音哽咽。 “小鬼子把我们这些伤兵都抓来了,”王栓子抹了把泪,“这些年,多少弟兄没熬过来啊...” 就在这时,一片雪花悄然飘落,轻轻落在陈铁柱的手背上。他抬起头,不知何时阳光不见了,天空开始飘洒雪花,洁白的雪片落在这些重获自由的人们身上。 “下雪了...”有人轻声说道。 雪幕中,幸存者们相拥而泣。 “一队、三队、四队,立即清点缴获物资!”陈铁柱的声音在雪中格外洪亮。 队员们迅速行动,在基地仓库里发现了十辆完好的军用卡车。 他们有条不紊收缴基地里的药品、枪支弹药、火炮,以及各种罕见的精密仪器。 整整齐齐码放在车厢内。每个队员都知道,这些物资将会成为日后抗战的重要资本。 与此同时,二队正在实验室区域展开紧张的救援。他们小心地抬出每一个还能救回来的同胞。 五队则负责接收安置,将重伤员优先安排上卡车厢,伤势较轻的则在基地广场列队等候。 陈铁柱靠在一辆卡车的挡泥板旁,手里捧着一把刚缴获的三八式步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枪管,又摩挲着胡桃木的枪托,嘴里不住地念叨:"大宝贝儿哟...这可是正经的好家伙..." 正在此时,一个二队的队员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打断了正陶醉在新枪中的陈铁柱。 “队长!地下……地下还有一层!” 他面无血色,声音嘶哑:“里面的人……都不像人了……” 陈铁柱脸上的笑容收敛,他将那把三八式步枪顺手递给身旁的队员,“说清楚!” “下面……全是铁笼子和玻璃舱……”队员的声音嘶哑,“关着很多人……但他们身上……好多都烂了……长着怪东西……” 一股寒意顺着陈铁柱的脊梁骨窜上来。“一队三队继续搜索!四队看守物资!五队,跟我来!”他迅速下令,一把拉过卫生员老刘,“老刘,你在前面,发现不对劲立刻说!” 他们沿着隐蔽的阶梯向下,进入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地下二层的空气粘稠浑浊,混合着消毒水、脓血和**的气味。幽绿的应急灯闪烁不定,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眼前是一排排铁栅栏隔离间和玻璃舱。里面的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让见惯了尸山血海的老兵们都胃里翻腾。有人浑身溃烂流脓,有人肢体肿胀发黑,还有人身上长着树根状的肉瘤。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人形,只能在痛苦中呻吟抽搐。 “队长,这些人还救吗?”队员颤声问。卫生员老刘面如土色,显然也受到了惊吓。 “别……别过来……”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最近的隔离间传来。 陈铁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靠着栅栏坐着的男人。他的脸上布满了诡异的紫斑,呼吸艰难,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明,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原……抗联军……第三支队……二连一排,王安全……”那人用尽力气,报出了部队番号和名字。“听我说……我们这一层……都是‘样本’……走不了了……” 他猛地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点溅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们……在我们身上试了各种‘毒’……任何一种……泄露出去……外面的乡亲……都得给我们陪葬……” 他的球布满了血丝,盯着陈铁柱,带着恳求与决绝,“给我们个痛快……用炸药……把这里……连同我们……一起……送走……” “这是……一个军人的……最后请求!” 陈铁柱看向那人,他眼神有决绝,有释然。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起了右手,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陈铁柱虎目含泪,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眶通红但眼神坚定。 “全体都有——”他沙哑的声音撕裂了地下室的死寂,“向里面的弟兄……敬礼!” 所有跟随下来的队员,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王安全笑了他虚弱的闭上了眼,热泪滚落脸颊。 “执行……最后任务!”陈铁柱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安装炸药!确保……彻底摧毁!让弟兄们……干干净净地上路!” 队员们沉默而迅速地行动开来。他们将基地里缴获的所有炸药、炮弹,都集中安置在地下二层的入口和主要的承重结构上。 当游击队带着所有救出的民众和缴获的物资,缓缓撤退到安全距离时,所有人都默默回望着远处那座魔窟。 陈铁柱独自站在最后方,打了个手势。 留在r军基地的队员点燃引线后迅速撤离。就在他跑回队伍百米开外时—— 轰!!! 地底传来沉闷巨响,大地剧烈震动。连续爆炸中,赤红火舌从每个门窗喷涌而出,将“黑星”基地撕裂掀翻,在冲天烈焰中化为废墟。 气浪裹挟着硝烟雪尘扑面而来。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在风雪中飘散。 冲天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永远烙印在心中。洁白的雪花依旧无声飘落,轻轻覆盖这片刚被烈火净化过的土地。 这场原本预计伤亡惨重的行动,竟以零伤亡告终。 游击队不仅零伤亡,更缴获大量物资。陈铁柱举起望远镜,凝视着远处燃烧的基地废墟,心头涌起一丝不真实感——这顺利得像是白捡的便宜。 究竟是谁,能在他们抵达前就荡平了这支千人的R军精锐? 想到地下二层那些同胞,陈铁柱忽然觉得,或许这世间,真的存在神佛。 在所有人未曾注意的远方山岗上,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雪松的阴影下。 林九望着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爆炸的气浪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