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将黑山屯紧紧包裹。屯中灯火零星,唯有百味楼后院依旧人影绰绰,不同寻常的动静被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和偶尔响起的金属碰撞声所掩盖。
工坊内,油灯如豆。沈青将最后一份新配制的金疮药递给萧山,指尖因紧张而微微发凉。“一切小心。”她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里盛满了担忧,“若事不可为,即刻撤回,我们再想他法。”
萧山接过药瓶塞入怀中,检查着身上的夜行装备——黑色劲装,软底快靴,面罩,以及一把淬炼得幽暗无光的短刃。他动作沉稳,眼神锐利如鹰,不见半分迟疑。“放心。”他言简意赅,声音低沉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石头、阿木,守好退路,按计划接应。”
两个少年重重点头,紧握着手里的弓弩和绳索,眼神里既有紧张更有兴奋。
子时三刻,万籁俱寂。萧山如一道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翻出工坊后院,借着墙角和树木的阴影,快速向百味楼逼近。
百味楼后院墙高丈许,但对于萧山而言并非难事。他选了一处背光且靠近一棵老槐树的墙角,聆听片刻,确认墙内无巡视脚步声后,足尖轻点,身形如狸猫般攀上树杈,再借力一跃,单手便扣住了墙头瓦檐,悄无声息地翻入院内,落地无声。
院内布局远比想象中复杂。前院是酒楼正常的厨房、仓房和马厩,而后院深处,则另起了一排加固的砖石库房,守卫明显森严许多。两名持刀护卫正无精打采地靠在一间亮着灯火的库房外闲聊,说的是中原官话,但口音略带异样。
萧山屏息凝神,如壁虎般贴着一排货箱的阴影移动,避开零星巡视的火把光亮,逐渐靠近那排核心库房。他敏锐地注意到,地面有大量新鲜的车辙印,深而集中,显然近期有重物频繁进出。
借着风声掩护,他贴近一间最大的库房窗沿,用匕首尖小心翼翼地在窗纸上划开一道细不可察的缝隙。库房内灯火通明,景象令他瞳孔微缩。
里面堆放的并非酒肉食材,而是一袋袋垒得高高的糙米和咸肉干,数量之多,足以供应一支数百人的军队数月之需!
更令人心惊的是,库房角落堆放着数十个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大木箱。箱体一角微微掀开,露出里面簇新的箭镞和枪头,寒光闪闪,绝非民间所能铸造。旁边还有几个敞口的小桶,散发出熟悉的、刺鼻的硝石和硫磺气味。
证据确凿!百味楼果然是为蛮族大军囤积粮草军械的秘密据点!
萧山心脏猛跳,但依旧保持冷静。他需要更关键的证据——往来书信、人员名册,或是能直接指认钱老板乃至其背后主使的物证。
他目光锁定了后院唯一亮着灯火的那间厢房,那里似乎是账房或是头目所在。避开巡视,他如鬼魅般潜至房檐下,倒挂金钩,透过窗隙向内窥视。
只见钱贵正点头哈腰地站在屋内,对着一个背对窗户、身着锦袍的身影汇报:“……主子放心,北山那边新炼出的一批生铁已连夜运到,都按吩咐混在药材箱里,明日一早就随陈家的车队出关……赵百户那边也打点好了,关卡绝不会查验……”
那锦袍人影并未回头,只是摆了摆手,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威严:“做得干净些。大军开拔在即,此地粮草军械乃重中之重,绝不容有失。告诉‘黑狼’,他的人藏好尾巴,近期少动。尤其……看好那个姓沈的女人和她身边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主上对他们很感兴趣。”
钱贵连声应诺:“是是是!小的明白!已加派了人手盯着工坊……只是,只是今日北山那边似乎有些动静,像是有人窥探……”
“嗯?”锦袍人声音一冷,“废物!立刻去查!若有疏漏,提头来见!”
“是!是!”钱贵吓得一哆嗦,连忙退了出去。
房内只剩锦袍人一人。他缓缓转过身,萧山终于看清了他的侧脸。
约莫四十上下,面容精明,目光阴鸷,绝非寻常商人,赫然正是百味楼老板钱荣!但他指间把玩的一枚玄铁令牌,其上雕刻的狰狞狼头图腾,却暴露了他更深层的身份,与蛮族高层关系密切的核心人物!
萧山心中巨震,正欲再探,耳廓微动,敏锐捕捉到一丝极轻微的机括声响从头顶传来!
不好!有暗哨!
他毫不犹豫,身形瞬间如落叶般飘落地面,紧接着一个迅捷的侧滚翻。
“咻!咻!咻!”三支弩箭几乎是擦着他的衣角,狠狠钉入他方才悬挂处的廊柱之上,箭尾剧颤!
“有刺客!抓刺客!”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划破夜空!
刹那间,整个百味楼后院如同被捅了的马蜂窝,火光四起,人声鼎沸!十数名手持利刃、动作矫健的护卫从各处阴影中扑出,直逼萧山而来。更有甚者,直接封堵了他来时的退路。
萧山临危不乱,长剑瞬间出鞘,化作一道冷电。“铛铛”两声格开迎面劈来的刀锋,火星四溅。他并不恋战,身形如游龙般在围攻中穿梭,剑走偏锋,每一招都旨在逼退敌人,开辟路径。
更多的护卫闻声从前方酒楼涌来,堵死了通往前院的路。萧山且战且退,被逐渐逼向院子角落的柴垛附近。
“围死他!别让他跑了!”钱贵尖厉的叫声在后响起。
眼看包围圈越来越小,萧山眼神一厉,猛地一脚踹翻身旁堆放的几个油纸包。纸包破裂,里面辛辣的胡椒粉和呛鼻的生石灰粉瞬间弥漫开来,扑向追兵的面门!
“啊!我的眼睛!”
“咳咳!是石灰!小心!”
追兵顿时一阵混乱,惨叫、咳嗽、咒骂声四起。趁此间隙,萧山猛地腾空跃起,足尖在柴垛上一点,身形如大鹏般掠向高墙!
“放箭!快放箭!”钱贵气急败坏地嘶吼。
数支箭矢呼啸而来。萧山半空中拧身挥剑,精准地拨开几支,但一支冷箭终究未能完全避开,“噗”的一声闷响,狠狠钉入他的左肩!剧痛传来,他身形一滞,险些跌落。
强忍剧痛,他右手猛地抛出飞爪,扣住墙头,借力再次翻腾,终于险之又险地落到了高墙之外。
“萧大哥!”早已焦急等候在接应点的石头和阿木立刻迎上,看到他肩头染血的箭矢,脸色骤变。
“无妨!走!”萧山声音因痛楚而低沉,但依旧冷静。他反手一剑削断箭杆,在两人的搀扶下,迅速隐入漆黑的巷道之中。
身后,百味楼后院火光通明,人声鼎沸,搜索和叫喊声持续了许久。
工坊内,沈青坐立难安,频频望向窗外。当看到萧山在石头和阿木的搀扶下,带着肩伤踉跄归来时,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快!拿热水、剪刀、金疮药和绷带来!”沈青急声吩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亲自为萧山清理伤口,小心地剪开衣衫,看到那枚深入皮肉的箭镞时,眼眶瞬间就红了,但手上动作却异常沉稳利落。“忍着点。”她深吸一口气,用特制的药水清洗伤口周围,然后以极快的手法处理箭伤,止血上药,包扎妥当。
整个过程,萧山咬紧牙关,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却未吭一声。
“如何?”沈青这才颤声问,语气充满了后怕与担忧。
萧山忍着痛,将夜探所见简明扼要地告知沈青。
工坊内闻讯赶来的李大军、张秀姑等人听完,无不色变,倒吸凉气。
“他们……他们竟真的囤积了这么多军械粮草!”
“钱老板果然是蛮子的走狗!”
“他们还盯上沈姑娘和萧大哥了!”
恐惧与愤怒的情绪在众人间蔓延。
沈青听完,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之前的担忧尽数化为冰冷的决绝。她猛地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清晰而坚定:“大家都听到了!蛮族亡我之心不死,内贼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囤积如此多的粮草军械,其目的不言而喻——里应外合,妄图一举攻破我黑山屯,乃至整个北境防线!”
她顿了顿,语气愈发沉凝:“事已至此,退无可退!守备府态度暧昧,难以尽信。我们不能再等,更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在他们发动之前,彻底铲除这个毒瘤!”
“沈姑娘,你说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李大军率先吼道,众人纷纷附和。
“好!”沈青目光灼灼,“大军哥,立刻清点库房所有铁料、火油、木材,能打制多少武器防具就打制多少!秀姑姐,带女工们连夜赶制更多的绷带和干粮!石头、阿木,带身手好的弟兄,轮流监视百味楼所有出入口,记录所有进出人员和货物动向!”
最后,她看向萧山,眼神复杂却坚定:“萧大哥,你安心养伤。但我们需要你的智慧和经验。接下来,我们要制定一个周密的计划,不仅要端掉百味楼这个据点,还要抓住钱老板,拿到他与蛮族勾结的铁证,公之于众!”
萧山忍着肩痛,重重点头,眼中寒芒闪烁:“正该如此。”
工坊的灯火一夜未熄。无人入眠,一种大战将至的紧张而又同仇敌忾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