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上早读之前，俞璟阳最终还是踏进了高二(3)班的正门。
走进教室的那一刻，他感到几十道目光同时落在身上。他强迫自己不要低头，不要回避，这样会显得很奇怪，但每一步都依旧走得异常艰难。
他在脑海里反复回响宋子谭说那几句话时的语气，试图让自己不那么紧张。
昨晚俞璟阳强撑着安眠药带来的困意，在等宋子谭的消息。终于，在十点出头的时候，他收到了回信——
[Puppy]：小羊小羊，一切正常o(≧v≦)o。
[Puppy]：就祝好和陈艺树、刘子奇和陶帆还有沈梦婷那几批人来问了一下你的情况，他们都没有说什么，只是表示了对你的担心。
[Puppy]：你来吧，大家都是很好的人。
“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他在心里又默念了一遍，像是在念一句能给予他勇气的咒语。
就在他快要走到自己座位时，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从旁边掠过，伴随着熟悉的、刻意压低的大嗓门：
“我靠俞璟阳你可算来了！快快快，数学卷子最后一题你写了没？答案是不是根号三？我跟你讲我算了一早上……”
祝好像一颗炮仗一样砸在他旁边的座位上，一边疯狂翻着书包，一边头也不抬地嚷嚷，仿佛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仿佛俞璟阳只是请了一场再普通不过的病假。
那些落在俞璟阳身上的目光，因为祝好这咋咋呼呼的打岔，瞬间散去了大半。
俞璟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看着祝好那颗毛茸茸的、埋首在书包里的脑袋，又抬眼，对上不远处宋子谭含笑的视线。
宋子谭什么也没说，只是对他几不可察地眨了眨眼。
那一刻，堵在胸口的某种东西，仿佛“啪”地一声，轻轻破了。里面胀着的气漏出来，转化成了他终于开始呼吸了的空气。
“嗯。”俞璟阳应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他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从书包里拿出那份折得整齐的试卷，递到祝好面前。
“是根号三。”他说。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的桌角，暖融融的。早读的铃声适时响起，教室里渐渐被朗朗书声填满。
他坐在这里，一切如常。
外面的世界并没有那么可怕。至少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可怕。
课间休息时间，俞璟阳从自己提来的袋子里，拿出了几个印着乳牛标记的长方形纸盒，先将它们整齐排开放在桌上，清点了一下数目，犹豫片刻后，将其中一盒率先推到了宋子谭面前。
“给你饼干。”
宋子谭看着推动长方形纸盒细长的手指，又抬眼看向俞璟阳，笑着问：“为什么给我？”
“没有为什么。”俞璟阳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开始继续分发这些设计简洁精致的盒子。祝好、陈艺树、陶帆……昨晚在宋子谭信息里被提到名字的人，几乎人手一份。
分完这些，他手里还剩最后两盒。他一手捏着一盒，有些焦灼地走向二组中间段的位置。
庄众正埋着头，专注地预习第一节课的知识点，笔尖在书上划出沙沙的轻响。一道阴影落在书页上，面前的光线一下子暗了几个度，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俞璟阳站在他桌旁，神色有些拘谨。
“这个，”俞璟阳将其中一盒饼干放在他摊开的书页旁，声音不大，“昨天，谢谢你送我去医务室。”
“啊，”庄重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庄众发出了一个单音节，显然有些意外。他看看饼干，又看看俞璟阳，随即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不用也可以的。我们都是一个班的，应该的。”
“还是要谢的。”俞璟阳站在原地不动，半分钟后才有些不自然地开口：“总之，你收下吧。”
庄众朝他笑了笑，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那行，我收了。”接着又问，语气沉稳而真诚，“你的身体……好些了吗？”
“已经没事了。”
“那就好。”
还剩下一盒是沈梦婷的。俞璟阳朝前排走去。沈梦婷正和同桌说笑着，转头看见他，笑容温和了几分。
“俞璟阳？”她轻声打招呼。
俞璟阳将最后一盒饼干递过去：“昨天，也谢谢你。”
沈梦婷接过饼干，眼睛弯了起来：“谢谢你呀。不过我真的没做什么，当时都快吓坏了，是班长反应快。”她说着，从抽屉里拿出几根棒棒糖，自然地递给俞璟阳，“这个给你，这个牌子的糖很好吃的。”
这份意料之外的善意让俞璟阳愣了一下。他接过棒棒糖，轻声道：“…谢谢。”
“不客气呀。”沈梦婷笑着将饼干收进抽屉，道：“要上课啦，快回座位吧。”
宋子谭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俞璟阳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侧脸，嘴角却忍不住弯了起来。
他知道，这场看似普通的分享活动，对于俞璟阳来说，是一场多么了不起的、笨拙又真诚的社交远征。而他带来的，也不仅仅是饼干，是他小心翼翼捧出的、名为“感谢”的善意。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俞璟阳刚好踏着铃声回到座位。前面的祝好立即俯下身子，半挡着脸，做出一副“偷感”很强的样子，手还不停地在饼干盒里摸索。
趁着老师还没进教室，祝好扭头看向俞璟阳，嘴里嚼着饼干，含糊不清地问：“为什么全都是一个味道的？”
俞璟阳正在整理课本，闻言想也没想，诚实回答道：“因为我喜欢吃这个味道的，所以家里只有这个味。”
“哦~”祝好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趁机又往嘴里塞了两块，腮帮子鼓得像只仓鼠，“不过确实好吃！”
就在这时，教室前门被推开，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了进来。祝好赶紧把饼干盒塞进抽屉，迅速坐直身子，期间还顺手在陈艺树背上拍了拍，“大树，你课后练习写了吗？”
宋子谭在后面看到这一幕笑得肩膀直抖，一旁的俞璟阳疑惑地看向他。看不懂，才问：“你在笑什么？”
“想知道？”宋子谭双眸含笑地看着他。
俞璟阳诚实点头，“嗯，想知道。”
“那你过来点。”宋子谭朝他勾勾手指。
俞璟阳迟疑了一下，还是倾过身子来，睁着双干净单纯的大眼睛看着他，睫毛疏朗。白皙的皮肤隐约可以看到底下淡蓝色的血管。
宋子谭看着他，低下头，俯在他耳边小声解释：“祝好把手指上的饼干碎擦艺树后背上了。”
嗯？
俞璟阳愣了下，把目光转向那个背影，发现刚才被祝好拍过的地方确实留下了一点细小的饼干渣渣，并不明显。不过证实了祝好这个行为后，俞璟阳这才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他好坏。”俞璟阳小声说。
“那可不，坏着呢。”宋子谭调侃完，又靠在他耳边轻声补道，“还是我们小羊乖。”
俞璟阳不回话了，开始看陶礼正在讲的题。但是耳尖却泛起了点不知明的红。
昨晚，俞程在俞璟阳房间看着他吃完药爬上床后也没急着离开，而是开始关心起白天那场突发事故的起因和过程。
俞璟阳的记忆早就模糊了，答得笼统。俞程也没勉强他，只是告诉他：“要谢谢那些帮助了你的同学们。如果明天你去的话，我让小裴去准备些零食之类的，你们小孩子都喜欢。也不贵重，不会有压力。”
“或者今晚我让刘姨去烤些曲奇……啊，你还没说去不去呢。”俞程扶着他的肩膀晃了晃。
俞璟阳陪爸爸坐在床边，穿着一套纯棉的春秋款睡衣，双臂抱着自己的腿。
他还在等着宋子谭的回复，但也还是开口回拒了俞程的第二个提议：“很晚了。不要麻烦刘姨了。”俞璟阳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一下，“让她休息吧。”
俞程本来也没真要叫刘姨上来烤曲奇，但看儿子这认真样，还是紧了紧臂弯，又抬起另一只手，力道适中地揉了揉他的太阳穴。这个动作让俞璟阳因精神紧绷的头疼缓解了一些，他舒服地眯起眼睛，样子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那把你上次买的那箱饼干分了吧。”俞璟阳轻声说。
俞程笑了，侧头看他：“你舍得？”
“嗯。”俞璟阳点头，唇角微勾，眼里却看不出情绪，“没有了你再买。”
俞程失笑，声音里满是无奈的宠溺：“坏小孩，专挑难搞的送。”那款进口饼干确实不易买到。
说着便轻轻推了他一把，俞璟阳顺着这点力道倒下，拉起被子一角盖住脸，在被窝里偷偷扬起嘴角。
“不难搞啊。”他的声音从被子里闷闷地传出来，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但只有俞程知道，儿子今天流的泪，肯定不止是因惊恐发作而产生的生理泪水。而是混杂了长久以来压抑的委屈、恐惧和挣扎，一并排出了体外。这样的情况，是好也是坏。
好的一面是，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俞璟阳的情绪都会比较稳定，心情舒畅，食欲也可能恢复。但坏的一面是，这种剧烈的释放也预示着，他下一次情绪爆发时，可能会比这一次更为强烈。
最好的解法，就是让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能够及时释放出来，而不是像以前那样……
俞璟阳从来都不是个爱哭的人，或者说，他从不允许自己“爱哭”。
抑郁症的“易哭”症状，他通常都会极力忍住。原因无他，他自己会觉得矫情、丢人，即使并没有人在身边，也并没有人看见。
他也一直是个要强的人，只是这种要强体现得比较特别……比如在穿衣打扮上，他就完全不要强。如果是他自己去选，他只在乎舒适度和美观度。反倒是俞程会下意识地给他挑选奢侈品牌。
即使发现儿子并不在乎牌子，俞程也依旧保持着自己的作风，俞璟阳对此也没有异议——因为他关心的“两个度”都被爸爸把控得很好。所以他的衣柜里，一直是奢侈品和平价品掺半。
在学业上，他又对自己有着近乎严苛的要求。其中的原因不言而喻。
而现在，这个被父亲笑称为“坏小孩”的行为背后，藏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变化——他正在尝试着，一点点融入这个，刚开始重新愿意接触的“旧世界”。
讲台上，陶礼正在讲解一个关键定理。俞璟阳微微蹙眉，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推导过程上。
对他来说，集中注意力听课反而是一种放松。这比揣测他人的目光、回应他人的关心要简单得多。
“俞璟阳。”
一个压低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回。他转头，见宋子谭递过来一张小纸条，上面画着一只简笔小羊，正抱着一块饼干，旁边写着：「你喜欢夏季吗？」。
俞璟阳的视线掠过那只小羊，先是抿嘴忍住笑意，却在看清问题时迟疑了。
要怎么判断自己是否喜欢一个季节呢？他不知道。
犹豫片刻，他还是在纸条下方工整又诚实地写下四个字：「我不知道」。
将纸条推回去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梧桐墨绿色的枝叶已经开始枯萎，边缘卷起了焦黄，在阳光与风的作用下，摇曳着渐变的恍惚。
蝉鸣尚未止息，仍在固执地弹奏着夏季的尾声。
但秋天确实快要来了。
桌面上的卷子又叠上一层高度，随着窗外第一片梧桐叶飘落，秋天紧抓着夏天的尾巴，悄然进入了湾城。
谁知天刚转凉，宋子谭的家也跟着冷清下来。
林黎晓的画展办到了法国，而宋临海也刚好要去法国出差！宋子谭严重怀疑他们俩是借工作之名行旅游之实，故意不带他，但他没有证据。看着空荡荡的房子，他脑子里回荡起林黎晓拉着大行李箱出门前对他说的话——
“我这趟去的会有点久，少说也得半个月多才能回来。我已经给你请好保姆了，家里佣人也有几个，够你用的了。还有，零花钱给你加了些，你自己好好玩，别闯祸。”
然后就看着她拉起宋临海的手一起出去了……
哪有出差还能这么开心的人！
距离他们出门已经过了24小时，宋子谭终于还是给宋临海打去了电话。
他才不想一个人在家待半个月呢，况且他的好哥们儿柏卓煊又不在本市，一人一狗不得无聊死。于是他对着电话那头说：
“我不想住这儿。”
宋临海那边刚起床，一听这话立刻醒了，他清清嗓子，沉声道：“不想住那你想住哪？”
“俞璟阳家。”宋子谭直接了当地说，不搞那些弯弯绕绕。
宋临海听得头痛，早就知道这小子没好事，“你当人家是你收容所啊？想去就去？”
“我认真的。”宋子谭的声音低了下去，带上了一点平日里少有的、真实的情绪，“家里太空了……回响一直趴在我门口哼哼叫。”
这话半真半假。家里空是真的，但更主要的是，在这座大房子里，他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俞璟阳安静坐在沙发上的样子，想起那天傍晚他阳台上的风，想起对方指尖的温度。他需要待在一个能让他感到“踏实”的地方。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接着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像是手机被拿远了，和谁低声商量了几句。
过了一会儿，宋临海的声音重新响起，带着点无可奈何：“……我等下给你俞叔去个电话。你小子，在别人家安分点，别给人添麻烦，听见没？”
“知道了！”宋子谭瞬间来了精神，“一定乖乖的！保证不闯祸！”
挂了电话，他一把捞起脚边的回响，用力揉了揉狗头：“走，收拾行李，带你找小羊哥哥去！”
回响像是听懂了一般，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1.终于给你俩干上同居了[化了]。
2.最近真的好忙啊，更新有点慢，，抱歉——(SOS：明天下午又要返校了，哦不，是今天下午[化了]！)
3.饼干是Tokyo Milk Cheese Factory的芝士饼干[垂耳兔头]
4……谁懂在学校浑浑噩噩过了三天，回来发现一条评论都没多的绝望感——(os：比起营养液，我真的更喜欢看评论(所以不要为了营养液而去买(不是真正想买的)书，不值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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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秋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