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始终只开着那盏暖黄色的小夜灯，光把俞程的半边面容给朦胧掉了，看不清表情。俞璟阳对突然安静的俞程感到疑惑，叫他：“爸爸。”
俞程的表情还是看不清儿，他眨了下眼睛，把眼眶里糊住的泪水眨掉。那两滴眼泪就顺着他柔和的脸部轮廓游走，最后在下巴处相聚，再次滴落。
他看清了，俞程脸上奇怪的表情。是很复杂的情绪。
是一个九岁小孩没办法解读的表情。
里面含盖太多太多于他而言的未知了。
这时俞程轻声开口，问他，“你想妈妈了吗？”
俞璟阳慢慢摇头，不说话。俞程就又问：“那为什么会哭。”
不是一个问句。
俞璟阳看着俞程，上牙死死咬住下嘴唇，这是又要哭了。俞程没办法，只好抱着儿子起身，想着在屋里头转转，因为他知道现在让俞璟阳再睡觉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可能会再回到那个梦里。
俞程半手抱着人下到一楼客厅，给俞璟阳拆了一瓶他喜欢的、但是平常不会让他多喝的牛奶。人很快就被哄好了，也不哭了，就两只手举着牛奶吸，喝的很慢，也不用担心他会呛到。俞程就这样抱着人在屋子里走动。
夜晚宁静，外面传来蝈蝈的叫声。
就这样在家里匀速走了几圈后，俞璟阳突然松了嘴里的吸管，小脸凑到俞程面前，说：“爸爸，你真的想听吗？”
嘴里温热的牛奶气息喷在俞程侧脸，声音带着满满的稚气，看样子是已经忘情绪了。
俞程跟他顶额头，笑着问：“那你愿意告诉爸爸吗？”
俞璟阳大眼睛一转，一只手掌举在嘴巴旁边，悄咪咪地回道：“妈妈不在，我就愿意。”
俞程一愣，但面上没表现出来。他对着俞璟阳这副小样子失笑地说：“那妈妈现在不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俞璟阳：“那她还会回来吗？”
俞程不知道儿子是希望那个人回来、还是不希望，所以只好折中地答：“我不知道。”接着又问他：“那你希望她回来吗？”
“不要，我不要她回来。”
“为什么？”
“因为她会打我…然后还、还会骂我，不让我告诉……告诉你——”俞璟阳越说越哽咽，现在又哭了。俞程轻声叫他别说了，怕他边哭边讲话呛到风。但俞璟阳的话匣子已经打开了，俞程怎么也关不上，只好安抚性地拍他的背，给他顺气，边听他断断续续地讲。
“呃我每天要做好多习题册……可是、我有些题不会…她说我很笨，没用，用鞭子抽我呜啊啊…上次我嗯…只呃、考了九十六分，但年级有个人、考了九十八分，她就、把我拉到走廊里跪了两个小时。她、她在旁边计时了，我看见了、两个小时……我是废物吗？啊，她还说…说她后悔生了我嗯—”
俞程听完后表情变了，脸色难看。这时真相的洪流才被揭开。
俞程压着心里头的怒火问他：“…还有吗？”
俞璟阳在哭，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不断向外涌出泪水，他根本看不清俞程的表情。
如果他看清了，就一定不会再继续说下去了。
“她还说我是个难养活的病秧子——”
“很费钱…”
但其实现在的他对儿时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就像是触发了身体的某种保护机制，变成了碎片化的录像，偶尔会在他的梦里出现。
俞璟阳的大脑对俞程离婚前的记忆都自行做了修整，所以现在连他，也不确定是真是假了。也分不清哪些是脑补的、哪些是真实的。
全部都变成了梦中跳动地幻影。
有时是只能听见许惠夏的声音，自己却说不了话。
有时是自己能说话，但对方却没有声音，自己被迫成为了角落里的第三者，观看着一场名为的默片……
人不会永远活在过去，因为我们还有现在。而现在又拼凑成了未来，有了无限的可能和生机。但俞璟阳想过了很多种可能，等了无数次生机，也都没有到来。
他好像被困在了模糊的影片里。又因为是主角，所以无法出去。
俞程早早就吃完了，坐在旁边给俞璟阳夹了块西兰花，俞璟阳吃了，俞程又给他夹。这次人顿了一下，还是吃了。俞程就顺势问他：“考了第一名，想要什么奖励？”
俞璟阳举着的筷子在半空停了两秒，才说：“不知道。现在没有。”
说完又往嘴里塞了块俞程夹的西兰花。
俞璟阳其实也不爱吃这个，俞程知道，但就是想趁着儿子心情好，淡忘了，让他多吃几块。事实也确实如他愿，给俞璟阳喂什么他就吃什么，俞程很享受这种投喂的行为。不过在俞璟阳眼里，他只觉得俞程有点粘人，像在撒娇。
俞程一直都把他当‘小孩子’养，很多时候俞璟阳都还是淡定的，但俞程已经急得不行了。
就像初一有一次跑操，俞璟阳不小心被人绊了一下，膝盖磕伤了，不严重，只是擦破了点皮，但回到家俞程看到后就说要带他去医院重新看一下。俞璟阳怕疼，扯着裤腿后退一步，轻声说：“已经在医务室擦过药了…”
俞程急得根本听不见，仿佛伤口再晚一秒就要大出血了一样。
没办法。最后俞璟阳还是‘陪’俞程去了趟医院，重新消了毒上好药，这才让俞程放心了些。
开学一个礼拜，各班干部也都快选完了。下午的最后一节班会课，我们祝好同学‘有幸’获得了一个卫生委员的职位。
台下，卫生委员祝好正抱着胳膊吐槽道：“还卫生委员，说好听一点就叫这个，说直接一点就是个管垃圾的…！我不想要。”
台上的的陶礼耳朵可尖着呢，再加上班里本来就安静，所以祝好的那句嘀咕清晰地传进了他耳朵里。陶礼简直又气又想笑，张嘴闭嘴半天，还是给气笑了。被怼的哑口无言。
但面上，他不说，只安慰了祝好一句：“要乐观积极一点嘛，凡事要往好处想，你说对不对？”
祝好用中指甩着刚从讲台上领回来的红色袖章，表情无聊道：“期末可以拿到一张‘卫生小标兵’的奖状吗？”
班里顿时爆发出一阵哄笑，陶礼也笑了，没想到这届学生会这么有乐子。
跟他们相处一天，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好几岁。
陶礼被祝好这么说了也不恼，只纠正他：“干的好的话，会拿到一张优秀班干部的奖状。”
祝好衡量了一下自己成绩挤进全校前50的可能性，最终愉快地妥协道：“那好吧，我当。”结果第二天他就后悔了。
不过现在，陶礼还在宣布其它的班干部人员。
俞璟阳正在台下做物理练习册里的随堂卷，正拿陶礼的讲话声当白嗓音算着题，伴上耳边窗外的鸟鸣声，写得十分专注。
“陈艺树，纪律委员。”陶礼说着便望向四组后排，冲陈艺树道：“艺树啊，你主要就管好你旁边那个就行了。”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惹得班里本来还能忍住的人也都憋不住了，一阵哄笑声如潮水过境，又退下去。
祝好脸都憋红了，想不到陶礼居然还跟学生睚眦必报，幼稚！
然后他就把头转向陈艺树，“大树，你不会这么对我的吧？”
“嗯，不会。”
祝好面上一喜！开心道：“我就知道你不会！”
陈艺树：“多给你布点题就好了，不需要管。”
已经有几页陈老师列的题的祝好：“……”
刚才窗户的顶上落了只麻雀，现在正对着梧桐树的枝桠丛里叫着，声音很大，有点吵。俞璟阳被打断了思维，仰头看向窗篷上的鸟，看着另一只鸟从树丛里跳出来，跃到了篷上，与那只鸟嬉戏。一片岁月静好的枯燥。
南方的天气变化无常，上周因为那场暴雨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回来，告诉他们秋天并没有到来，只是夏天在伪装而已。
这两天的南水市又回归了往日的气温，三十七八度的天，个个都不愿意踏出这间空调房，一呆就是一下午。下课铃一打响，除了要去冲宿舍洗澡和冲食堂抢饭的内宿生，就只剩下他们几个为数不多的外宿生了。
祝好兴冲冲地拉着陈艺树往外走，临出门前还喊了句：“我们有事儿先走啦！”陈艺树回过头来冲两人摆摆手，跟着祝好跑了。
宋子谭回头看还在算那道物理大题的某人，也安静地趴了回来，侧头看着他。在等待。
这时，教室里的广播也被班里的同学打开，外面隔着层薄纱的音乐声瞬间清晰起来，连着室内的一起，传入了这个安逸的空间里。
「你许下约定也要为她发亮」
「不想成为被平庸淹没的自己——」
「却始终不知是否离理想更近——」
沈梦婷站在电子白板前拍了拍手，哼着调子回到了座位上，低着头在桌肚里摆弄着什么。几分钟后她猛地抬起头！回头看了眼后排的两人又马上转回来，凑到同桌跟前小声说了几句什么，曾雨安立马捂住了嘴，激动地小声说道：“给我看看给我看看！”
这边俞璟阳刚把卷子夹进去书里准备起身，俩女生就站到了他面前，嘴唇用力抿着，像是在压住什么。
俞璟阳抬眼看她们，目光晃过沈梦婷又晃过她旁边的女生，但两人都不说话，俞璟阳只好先开口。问：“怎么了？”
语气淡淡，一副准备倾听的样子。
沈梦婷一听，立马把垂在下面的手举到了桌上，激动道：“墙上关于你今天国旗下讲话的那条帖子爆了！就今天早上拍的图。还有几张以前别人发的偷拍照也被顶上来了！你看吗，拍得可好啦！”
看到对方大咧咧拿出来的手机，一旁的宋子谭都要被吓死啦！立马转头看了眼走廊。
放学时期，廊道上只有零星几个路过的同学，更别说老师巡查了——宋子谭猛地松了口气，他可是早在上周就见过衡阳查手机的严格程度了，是没带手机光看阵仗就要心虚的程度！当时还下意识以为自己带了准备藏呢……
宋子谭看俞璟阳垂着眼挺认真地在看帖子，就也凑过去，两人脸挨得很近，就快贴上了。面前俩女生心里的尖叫声都快突破肉.体传出来了，憋得那叫一个痛苦。曾雨安脸都绷红了才终于等到其中一个男生直起身。
俞璟阳抬头看着曾雨安，一脸单纯地问：“受是什么？”
他没怎么看今天早上演讲的那条帖子，而是下意识先关注了有宋子谭一起的那条。
发布时间是上周，配图三张，确实是偷拍的角度。
帖主发的内容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好帅的小男生！！求那个矮一点男生的班级姓名！虽然另一个也很帅但我更吃他的长相！真的超级乖啊呜呜呜！！//呀呀呀！观此俊逸少年郎，实乃风姿绰约！尤那身量稍矮之公子，真真是面若桃花啊！烦请告知此等出众人物究竟出自何班，又姓甚名谁？吾心甚切欲一探究竟！虽另一少年亦风神俊朗然，然吾独倾心于此公子之容颜！其乖巧姿态真真叫人怜爱不已！[合十][合十]」
第一张图是两人共撑一把伞的侧面照，只拍到了上半身，有点糊。俞璟阳露了一张侧脸，还是微仰着头的，正看向身边的人。
宋子谭在里面，身体被挡了一些，正一手举着伞，一手拎着身旁人的书包提手，只露了下半张脸，还是朝着俞璟阳的。光遍布在他们周身，亮得晃眼，像是加了滤镜。
第二张图是俞璟阳的单人照。在图书馆的书架上找书的，怀里单手抱了几本，另一只手正举着，停留在一本书上犹豫不决。然后就被人拍下来了。
第三张照片拍的格外清晰，同时，掀起的水花也是最大的，评论里为讨论这张照片聊得热火朝天。
体育馆，墙边的长椅，从高处窗户投下光斑——落在少年的发上和身下人的鼻梁眼脸处。金光灿灿。
俞璟阳坐在长椅上，一只手里握着牛奶，另一只手盖在身下人的手背上，正低着头，垂眼看向身下的人。嘴唇微抿着，表情略显紧张。
宋子谭单膝跪在他面前，仰着头，两只正突显着青筋的大手覆在俞璟阳的膝盖处，手臂微微张开，像是想要掰开那两条紧贴的腿。性张力拉满。
下位者正仰着头望向对方的双眼，眼神虔诚、目光炽热，下巴挂着的那滴水珠刚好借助窗户投下的那抹光闪亮着，氛围营造得刚刚好。
这条帖子下面也就第一条评论是在正经帮忙了。
[1L：百宝典]
你是新生吧宝宝？那建议你去看一下教学楼下面的荣誉墙吧，那儿有。应该还没换照片，一般要等到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后才会更新。
[2L：什么都磕只会让我营养均衡]
第三张第三张第三张第三张绝了绝了绝了呀！！那个手和小腿的性张力！有人能懂我吗有人能懂我一下吗？！妈呀楼主你先别知道了，让我先知道一下[炸弹][炸弹][炸弹]。
[3L：做饭的厨子]
回复2L：你的昵称已经暴露了你，我们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我也一样。
[4L：柠曦夏和]
笑死我了，好贴心的楼主！还专门给古风小生转化了语言[笑哭]！
[5L：花太阳雨和你]
回复2L：我已经先知道了姐妹们，就是当时高一7班的那个！考完试就离校的那个！记得吧？现在回来了。妈呀…这张脸真的很抗打[哭][哭][炸弹]！！哦对了，回归正题，人目前在高二3班，别问我怎么知道的。
[6L：下辈子当男的]
姓俞名璟阳，另一个高一点的是22届的转校生，宋子谭。有一次放学我从他们身边路过，我听见高的那个叫另一个“Lambkin”！！都知道什么意思吧？？我靠，这就是直男的兄弟情么？果然，坏人绞尽脑汁不如直男灵机一动[笑]。[磕到了][磕到了]俞璟阳就是个受[坏笑](bu shi)。
[7L：死磕男同]
回复6L：阁下方才所言真真属实否？？！
[8L：下辈子当男的]
回复6L：吾所言句句属实啊！胆敢有半分虚言！
[9L：眠希]
大家想知道为什么没有男的吗？因为都被吓跑了[笑]。留了一堆破看书的在这讨论[邪笑]。
[10L：榴莲？]
是我误闯天家了吗？怎么一堆古风小生？我这个现代人就先退下了[合十]。(Also, lambkins are really sweet!)
[11L：怜城.]
回复10L： lambkins are really sweet!
[12L：洛涔]
回复10L：lambkins are really sweet!
……
1.许惠夏就是有虐待行为，这个后面会解释。注：俞程真的并不知情！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根本没想到，所以后面也一直把小羊保护的很好。
2.那首歌是‘复旦大学团委学生艺术团官方’发布的《有光》，在酷dog上就有[摊手]。
3.后面那些昵称好难取，就从浇灌排行榜里选了几个。如果以后还需要用到，为了省我的脑力，我会找能联系到的读者，看看他们遇到这个会发言什么[眼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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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