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璟阳知道是俞程叫的人，于是点了点头，淡声道：“好。”便拿出手机扫码。
两人互加完联系方式后又是一片寂静。
宋子谭看着眼前的人，久久开不了口，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脑海里思绪飞扬地越过了好几句台词，又被他一句句p掉。
俞璟阳很白，书桌上的学习灯更是把他的皮肤照的莹透，他的眼睛比普通男生的要大些，微长的刘海遮过了眉，有些卷翘，鼻梁左边点着一颗小小的痣。
这颗痣就像点睛之笔，位置长的刚刚好。
宋子谭在心里感慨。目光划到了他的唇上，还没来得及看清，少年就转过身去了。
俞璟阳走到窗帘边，两只手扯了一下面前的吊线，窗帘就自动回弹地拉开了，露出了里面的推拉玻璃门。他一只手放在门把手上，回头对着门口发愣的宋子谭开口，“不是说陪我聊天吗？”
少年眼里没有笑意，神情冷淡，语气平静，让宋子谭的心又往下跌了一点。
他跟着前面的人进了阳台，阳光普照。低头一看，便可以看到不远处马路上的车流。9月份的夏天，在接近正午出来外面晒太阳？
宋子谭眯起了眼，用眼缝去看站在阳光里的人。阳台是半圆形的，那人就手肘撑着围栏，神情淡淡的望着马路，几秒之后，应该是反应过来了，他抬起头，浅笑了下，开口：“抱歉，没注意到外面的天气。”
看得出来他有些尴尬，也确实注意到了他其实一直在走神，所以尽管在被那个笑容定住了神态，也不忘回应他：“没事，还好。”
这时围栏上落下了一只鸟，俞璟阳也刚好进了房间。
他坐在墙边的一套小沙发上，对着正在关门的宋子谭问：“你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声音轻轻的，春风和煦的感觉。听得耳朵很舒服。
宋子谭走近他，不小心撇到了他手里的手机界面，正是编辑朋友资料的界面上。
便朝他伸出了手：“给我。”
俞璟阳把手机递给了他，宋子谭动了几下手指，很快就递了回来，坐在了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俞璟阳看着聊天界面上的那三个字，记了下来。
“那你的呢？是哪几个字？”宋子谭淡笑着问他。一双好看的眼弯了起来，戛有股蛊惑的意味。
他当然知道是哪几个字，只不过想多听他说几句话罢了。
果然，俞璟阳淡淡的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的回答了他：“你知道的”，那是笃定的语气。“你不是看到了吗？”
指的是桌上的卷子。
那双浓黑的瞳望向宋子谭，静静的。惹得宋子谭先是惊了一瞬，而后笑出了声，俞璟阳不解的看着他，心道在笑什么。
宋子谭笑了会儿停下来，看着俞璟阳那张貌似带了点疑惑的脸，“被你发现了…”他的声音还沾染着笑意，眼睛更弯了，是一个极其张扬的笑。
一颗有些尖的虎牙挂在唇上若隐若现。
俞璟阳觉得有些刺眼。
他很少从同龄人身上见到这么明媚的笑容，就像被阳光罩住了一样，又热又刺眼的要命。他移开了视线，看着桌上的卷子思考起了宋子谭这个有点奇怪的人，为什么会和自己打上交道。
“俞璟阳，”那个带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双浓黑的眼睛带他找到了声音的主人。那张脸依旧带着笑容，嘴唇张合着。那个声音又响了。
说：“我们可能就要在一个学校了。”
其实不是可能，而是已经定了。
外面的两位父亲已经商讨完毕，他们不仅要在同一个学校，还要安排在同一个班。不曾想，此时房间内的两人还在用‘可能’这个词来预估是否同校这件事。
沙发上的宋临海吸了口烟，有些斟酌的问道：“小璟的那事儿，好些了吗？”
这两位老同学一直都有联系，只不过两家孩子各过各的，一直没什么交集。
当时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俞程就向宋临海咨询了。俞璟阳现在的主治医师就是当年宋临海帮忙联系的，据说是在美国深耕领域数年，还创立了专属青少年的诊疗方案，融合认知行为疗法等多种前沿技术。
医生回国一周后俞程就带着儿子去了。诊疗了两次后就从中锁定出了病症根源，开始对症下药，进入脱敏治疗阶段。
现在的俞璟阳已经能主动和俞程交流了，安眠药的剂量也在慢慢地减少。也学着养养花，还会去楼下喂喂流浪猫。除了话少点，一切都在变好。
不求他活泼开朗，只求他健康平安，这是俞程在俞璟阳渐渐长大后确定的。至于好些了吗这个问题——
他突然很浅的笑了一下，“好多啦…好多啦”。默了几秒，俞程又轻轻念道：“比那时好太多了。”
宋临海看着他，也放下了那半颗悬着的心。
谁也没有提起那天的那个、一如往常的夜晚。鲜血、以及夜的喧嚣。
此时房间里的二人也相对放松了些，开始聊起了天。仅管大部分时间都是宋子谭在问，俞璟阳回答，某人也乐此不疲的享受着。
宋子谭来之前就知道眼前的人出了些小状况，觉得那个病就像这个灵魂里的一个小bug，有时会让这个人痛苦，有时bug又像修好了一样，正常运转着身体。
他不清楚抑郁症这个病，但只要是病，那就一定是伴随着痛苦的。
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才能帮到他，让他看起来没那么忧郁。
宋子谭没接触过这样的人，他身边的朋友大多都是活跃一派的，很少有这么安静的人出现在身边，还和自己产生交集。
就像一片汹涌的海浪顿时安静了下来，收起了迸发的水滴，小心的靠近岸上怕水的流浪猫。
那猫虽然害怕，却也不躲，支楞着那四条细腿傻站着。那双幽深的大眼睛就直直的望着自己，好似再靠近一点它就会尽全力扑过来似的，这让宋子谭觉得很有趣。
明明看不透这个人却硬要和他强下去，看谁先服软。
宋子谭在心里给他们设了个只有自己知晓的较量。
临走时，他看着玄关口的俞璟阳，挥了挥手，说：“我们周二学校见！”
俞璟阳看着他，不出声，也并没有把今天遇见个刺眼的人这件事放在心上。俞程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好了，别站着了，快回屋吧。爸去送送他们。”
就这样看着他们一行人都走了。整个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仿佛能听见墙上挂钟指针转动的哒哒声。
俞璟阳最后看了眼电梯，转身进去了。
地下停车场里，宋临海去开车了，只剩下俞程和宋子谭站在出口处，俞程看着他的侧脸，又看向别处。
“你知道阳阳的事吧。”俞程的声音有些疲惫，透露出一种无力感。
宋子谭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又低头：“嗯，爸跟我讲了。”
俞程很轻的吸了一口气，又很缓慢的呼出来。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暗哑，“其实让璟阳回学校这个决定…我也还是有些担心的，”他这句话顿了很久，才又继续说道。
“我担心他在那里会不开心，害怕他会受伤。他还生着病呢…所以叔让你来衡阳可能也包含了点私心。”
俞程抬起眼望着他，担心儿子是真的，包含私心也是真的。
宋子谭看着他，害怕他下一秒就要跟自己道歉，屏了下气，最后还是笑了出来，“叔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
“我能上这所学校是因为分够，我过来这座城市呢也是因为爸在这边有产业。”宋子谭笑颜看向他，“所以不用有负担。我乐意的。”
乐意和俞璟阳在一所学校，乐意继续和俞璟阳相处，呼吸同一片区域的氧气。
俞程愣了两秒才像重新开机了一般，笑的轻快。
“那俞叔就先谢谢小谭了。”
宋临海公司有事，把他放楼下就走了。刚回到俞家，还在玄关口换鞋呢，就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听到：“咋样儿子，见到你那心心念念的弟弟了吗？”中年女人从沙发上探出了头。
林黎晓留着一头波浪卷发，唇色红润，那双眼睛柔情似水，笑的有些顽皮。
宋子谭走进门，应她：“见到了。”
想到俞璟阳对他好似陌生人初次见面，他“啊”了一声，顺势倒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但他不记得我了…”
林黎晓捂着嘴笑的一脸俏皮，“谁让你不去找他？”
“老说你想见他，让你坐车去找他又不敢，你这窝囊样都不知道随了谁。”
“别说了。我那不是不好意思吗…现在不是一有正当机会就去了吗？所以快别说了~~”宋子谭抱头在沙发上滚了一下，被调戏的耳尖发热。
突然想到半个月前在市图书馆‘单方面’偶遇了对方就加更脸热了。
回想起自己当时因为猝不及防的相遇先是激动了一下，平静下来后又开始紧张，不敢上前，站在角落里假装找书，一直在那个位置站到对方离开，才匆匆的结了那本被他捏了半天的《幸福的勇气》。
现在越想越后悔。
不然…还可以给这次的见面当个铺垫。
林黎晓看着他那快红透了的脖颈，疑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内向了？交个朋友回来至于吗，脖子都快熟了。”
“那是被你打趣的！”宋子谭咆哮道。
就这样，他们的再一次正式见面，以流浪猫的害怕收了尾。
周二的开学日，俞程一大早就忙活起来，拿着儿子的书包开始一样一样检查物品，像对待第一次离开巢穴的鸟儿一样严谨。
正当他把几个药盒往里装时，俞璟阳的声音响起：“爸，这个就不带去了吧。我中午就回来了。”
俞程笑了下，“好，好，小崽不想带，那就不带了。”俞程又检查了一遍包才拉好拉链，嘱咐道：“那你自己要小心，有事一定要给爸爸打电话，啊。”
“还有监测手环一定要记得带，尽量别摘下来，知道没？”
俞程絮絮叨叨地说，俞璟阳一一答应，最后背上书包出门了。
司机龚裴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看着父子俩从小区出来，灭了手上的烟上前去：“老板。”
俞程点头，“走吧，我陪他去报道。”
衡阳高中门口左右各放着一个气球人，是学校吉祥物的形象。两个小人拉开一张横幅，红底黄字写着：热烈欢迎二二届新生报道 热烈欢迎零零二一届老生返校 感谢各位家长选择贵校。周围还挂着一堆氢气球，礼炮也排了一排，只等打钟后拉响了。
校长亲自站在入口迎接学生，排面很大。
“衡阳不愧是省升学率排第二的高中，这排场！”一位家长拉着自家小孩路过时说道。
俞程和俞璟阳下车后，龚裴从窗里递了把伞：“太阳太烈了，挡着点。”
“谢了啊，小裴。”
俞程接过伞，刚准备跟着俞璟阳往前走就他被拦住了，“爸爸，我自己进去吧。我自己能找到班级的，学校里有指路标。”
俞程刚提起的一丁点激动就这样落了下来，他退一步的说：“那爸爸就进里面参观一下学校环境，不跟你一起，好吧？”
俞璟阳浅浅提了提嘴角，笑了：“嗯。”
这是满意的笑，俞程知道。
他跟着自家儿子进了校门，在路过教学楼楼下的荣誉墙时停下了脚步。在二十个榜位里，那张足够熟悉的面孔占了八个。
这张照片还是高一新生入学时拍的证件照。藏蓝色带白色条纹的衣领，右领上有个刺绣工艺的小太阳，纯白的校服之上是那张略有些稚嫩的脸。以及名字下的个人格言：「玉的光彩，玉之光彩。」
璟，玉之光彩。
俞程在心里默默念了好几遍。
他其实经常希望俞璟阳成绩不用那么好，如果还是那么好……那和之前有什么区别呢？
和妈妈在的时候有什么区别呢？
98分是年级第一，但95分也很优秀啊。
俞程摸了摸儿子分数榜上的那几个数字，在心里感慨。
年级第一的位置真的很高，需要爸爸举起手才能碰到，那你何尝不是也垫起了脚呢……
剧情很慢，是故事。
刺眼的光既是俞璟阳眼中宋子谭的笑，也是在俞程视角下 抬头望向俞璟阳分数时、正巧刺眼的阳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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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刺眼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