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镇是个不算大的小镇子,名字也普通,若是真的算起来,这全天下被叫做安平的镇子说不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但若是在附近几个州府提起安平镇来,却是谁都知道说的就是这儿。
若真只是这样的一个小镇子,自然是不会出名的,但因着它距离江平府城不算远,沿江走船的客商若是过江上岸做生意总要从这路过,借了地利的关系,多年以来这便成了一座颇有名气的乡镇集市,虽比不过江平府这样的府城,但又自有一种与其不同的野趣。
镇子上有家云来客栈,这客栈原本也不叫这个名,只是后来因着往来行人多了,于是客栈掌柜便请了个教书的先生,为客栈改了这么个名字,取个“客似云来”的好彩头,又央了些读书人写了些诗词对联什么的挂在客栈里,也让这客栈有了些名气。
客栈的位置选的不错,自从客栈改了名以来,上门住宿的客人还真就不少,尤其是不少喜欢附庸风雅的人,许是觉着云来二字别有些高雅的趣味,又或是瞧着里边的诗词觉得提升了自己的品味,品味提升了多少不知道,但总之是让这客栈掌柜赚的盆满钵满。
今日临近傍晚时,这云来客栈里又来了两位客人,走在前面,背着个包袱的是个清秀的少年,身边跟着个戴着顶帷帽的少女,虽然隔着面纱看不清楚面目,但只看隐约的轮廓,那也是个极漂亮的姑娘。
“掌柜的,开间上房。”
那少年摸出一块银子掂了掂份量,放在柜台上道。
“好嘞。”
掌柜一边应着声,一边捏着毛笔在眼前的账本上记着账,只在接过银子的时候又瞧了二人一眼,旋即便收回了目光。
那戴着帷帽的少女腰间佩着一把很漂亮的剑,不过这没什么好意外的,先不说最近这些事日他见的带着兵器的江湖客就着实不少,这年头许多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会在腰间挂上一把好看的剑来做样子,一点也不少见。
至于一男一女在外却住一间屋子这种事,虽然不太成体统,不过既然人家乐意,他也管不着。
“这是钥匙,二位拿好,二楼甲字三号房。”
他将钥匙递给两人,又道:
“本店提供早晚两餐,午间就餐出门走不远就是饭馆。”
“清辞,你看这次怎样!”
白舒将背后的包裹随手往榻上一扔,得意道:
“那客栈掌柜这次便没认出罢?”
“嗯。”
顾清辞摘下帷帽,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白舒——
她这次精心的给自己做了一番变装,换成旁人来,此时冷眼瞧去还当真看不出她的女子身份,估计只当她是个俊俏的少年郎罢了。
“阿舒这次扮的确实像了,只是…”
顾清辞摆弄着手中的帷帽,有些好奇道,“你教我戴这个,真的有必要么?”
“当然有啊。”
白舒习惯性的用袖子掸了掸桌面——虽然客栈里的房间收拾的很干净,其实并没有什么灰尘——随后拉开了左边的凳子坐下道:
“你之前与那什么捣药神君交过手的,你不是听那临江仙东家说了么,那人会缩骨功,形貌不定,但你这白发实在显眼,戴顶帽子遮一遮正好。”
“元来如此么。”
顾清辞点点头,随后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
“那如阿舒所言,我干脆将头发染上一染,想来更方便罢?”
“啊…那还是算了罢…”
白舒连连摆手道,“我觉得你白头发好看的很,还是不用染了罢。”
她又想了想,继续道:
“或者说,你就当做路上挡一挡灰土什么的也好嘛。”
她又瞟了一眼顾清辞的脸,心说这样一张脸若是粘上了灰土,或是因为和自己在外边结果受了风霜磋磨失了光彩,自己岂不是大大的罪过。
只是她觉得这话说出口实在是别扭,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于是思来想去,干脆轻咳了一声,扯开话题道:
“清辞,我瞧着这安平镇上与那江平府城很是不同,反正我们也不着急,不如我们想想明天在什么地方逛逛罢。”
“噗。”
她这副急于把话题扯开的样子顾清辞已见过多次,但不管看了几回还是觉得她实在是可爱的紧,于是她掩着嘴轻笑了起来,戳了戳白舒的脸道:
“也不知道是谁为了变装,折腾了半个时辰。”
“唔!”
白舒顿时鼓起了脸,“清辞你又在取笑我了!”
她看起来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但其实却并没有真的生气。
“没有没有。”
顾清辞只是抿着嘴笑,“我只是觉得阿舒说不定在易容变装这一道上大有前途,将来若是哪天不想做飞贼了,找个戏班也能做台柱子罢?”
“还是算了罢,我哪会唱戏啊。”
要是说起听戏来,白舒倒是还有点兴趣,只是有些有些太长的戏折子她也懒得听,唱戏那就更不会了,比起这个来,她倒是更乐意去茶馆听说书先生说书。
就像是她虽不喜欢读书,但却喜欢看那些话本子一样。
而且若是教她去记那戏折子上的戏文的话,她也一定是记不住的,八成是看上几眼就给丢到一边去了。
“哪个戏班子若是找了我,怕是要散台子的罢。”
“哪能呢。”
顾清辞却轻声的笑起来,她和白舒一块儿结伴走了这么长时间,哪能不知道白舒其实是极聪明的,可她生性自由,不愿意被那些规矩拘着,她感兴趣的东西要不了多久就能学会,可若是她觉得无趣,便懒怠得很,看也懒得看上一眼。
自己倒是与她说过几次,可她性格如此,每次教她要刻苦些,她却总是一眨眼的时间就又全都丢到脑后去了。
不过总归自己是要和她结伴走的,也没什么要紧。
也不知道是不是白凌香把她带成这个性格的,但仔细想想,白舒的言行举止间都很有些她的影子,养成如此性格也是难怪。
“阿舒,”
她想了想,开口说道,“与我讲讲你之前的事儿罢。”
“之前的事儿么…嗯…我想想教我从哪说起好呢?”
白舒捏了捏下巴,开始组织起语言来,她不是个擅长讲故事的人,不过所幸只是讲讲自己过去的事用不上什么技巧,顾清辞也不在意这个,只是她第一次对别人说起这些,免不了要整理一下思绪。
“我没见过爹娘,周围的街坊看我可怜会给我口饭吃,从小差不多算是吃百家饭的,后来我是被师父捡回去的…也不能说是捡罢,按照我师父的说法,大约是瞧见我,觉得和她有缘分,就带着了。”
人在长大一些之后,小时候的记忆往往会变成零七碎八的片段,很多事情也许还能记得个大概,但若是教她去回忆起当时具体是怎么样,在什么时间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又说了什么话,却没办法回忆起这件事完整的面目来,白舒也觉得自己说的磕磕绊绊,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继续道:
“其实很多事儿我也记不太清了…我当初在遇到师父之前,也就是个小偷小摸的小贼,和一帮小乞丐之类的人住在一块儿,但我记得当初师父只用了一句话,我就跟着她走了,她和我说,跟着她走,以后一天三顿饭管饱。”
说到这她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抬起手来摸了摸鼻尖,对顾清辞道:
“清辞你可别笑话我没出息,只不过挨饿的滋味儿是真的不好受,所以当时我想也没想就和师父走了,师父她对我很好,把她的本事都教给了我,带着我走南闯北的见了不少世面,后来有一天她突然给我传了封信,说她和人打了打了个赌,教我去凌阳山取件宝贝,后来…你也知道了。”
顾清辞愣了一下,听着白舒讲她过去的事,她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她想元来白舒小的时候吃过那么多苦,可她平时总是那副开开心心的样子,教人一点也看不出来,她想到这只觉得心里有些发酸,看着白舒的时候突然有一种想抱抱她的冲动。
她这么想了也就这么做了,女孩伸出手抱住了白舒,轻声道,“阿舒,我…”
她想说我哪会笑话你呢,你从前吃了那些苦难道是你的错么?
她知道白舒需要的绝不是怜悯同情或者是什么感慨,可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清辞?”
白舒被她突然一抱弄得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哎呀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现在不还是每天过的好好的么?总想着那些事多没意思嘛。”
她似乎永远都是这副洒脱自在的样子,从前吃过的苦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可她被顾清辞抱着,鼻端尽是少女身上的淡淡香气,反倒让她觉得有点不自在,脸上有点微微发烫。
“那个…清辞。”
她动了动身子,示意顾清辞放开她,随后笑吟吟的望着她道:
“清辞,我都说过我的了,那你是不是也该说说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