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啷,刚刚的响动招来了刑部大牢的官吏,所有人一拥而进,乱作一团,整个大牢瞬间成了挤满人声的火药桶。
一片纷乱中,云间踮起脚捂住了赵觉的耳朵,将他的头稳稳的搂入怀中。“不听不听,我们不听。”
赵觉身体僵硬,不发一言,闭塞了耳目的他,难得大脑空白一片,可是心底还是始终出现一个声音,“不是这样的,去找表哥,去问清楚。”
赵觉松开搂在云间腰侧的手,在竹香中抬起头,像淋了雨的湿漉漉的小狗。
云间:“我陪你去。”
太监低眉顺眼,弯腰屈膝地伸出拂尘,“陛下请两位大人进殿。”
轰隆,宫殿的大门关上,一切都暗了,谁都没有说话。
昭成帝正闲情逸致地煮着茶,“是来质问我的?”他又略略抬起眼皮,“这么点小事,还要人陪你来。”
赵觉牵起身侧的手,微微颤抖,感受到温暖的回握,他尽量让声音没有一丝异样,“是真的吗?”
昭成帝眼都没抬,只是加了一匙茶叶,茶汤更艳了,“你想问什么?雨安姑姑?红袖招?我和皇后?十六?还是你的毒?”
赵觉的手紧张的出了汗,心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都问。”
昭成帝有些调皮的,将盖子拉高一段距离,又放下,瓷器清晰刺耳的响起,“都是。”他正襟危坐,“都是我干的。”
噗,一口污血,从赵觉的口中喷出,高大的身影弯曲晃动,云间紧急地扶住了他,赵觉制止了要上前理论的云间。
御花园里将他架在脖子上的人,有甜食点心总要给他留一份的人,亲手教他写字的人,在他读书不用功时吹胡子瞪眼的人,恍如昨日般的,在他眼前乍现,重叠,越来越看不清人脸,越来越看得清龙袍。
赵觉站起身,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为什么?”
茶似乎快要到火候了,已经能听到咕咚咕咚的冒泡声,昭成帝道,“为了天下子民,总要牺牲一些人的。”
“那些平白无故死去的人呢?他们不是大昭的子民吗?”赵觉终于嘶吼出声。
昭成帝将茶壶取下,却不斟茶,“不顺朕者,非朕之子民,你待如何?”
不合时宜的,赵觉想起了,昭成帝第一次教他写字,那是一个“民”字,那时他说,“小子易,天下是万民的天下,民贵君轻。”现在他说,不顺者非子民。
变了,到底是什么变了,脑子里全乱了,所有的乱麻编织成了一个答案,他看向皇位。
手被紧紧攥了一下,源源不断的暖流,和不知是汗还是泪的东西滴在手上,是云间,是拉他回来的人间。
“行了。”彩云招从内室里甩帘出来,“姑父,您再演下去,药都凉透了。”
彩云招将茶壶拿起,十分自然的,将泛着茶香的药汤倒入杯中,将其中一杯双手推向昭成帝,又端了另一杯,走下阶来,单手递给赵觉,“喝吧,调好了的,不苦。”
还在状况外的赵觉和云间,毫无动作。
彩云招直接把药汤放进二人交握的手中,“喝吧,肉生莲熬的,喝完再和你解释。”
两人对视一眼,赵觉将药一饮而尽,喝的太急,一点味道都没尝出来。
彩云招:“姑父,您老也别闲着,该喝就喝啊。你们表兄弟中的都是一样的毒,客气什么呀?”
昭成帝哼了一声,也将药汤喝下,随后皱起了眉头,这药不苦,但腥。
药味在室内流窜,同时充盈整个宫室的,还有皇室一脉相传的倔脾气。满室寂静。
彩云招指着地上的一滩血:“今天这一出儿,就是为了激一激你,这下,你的余毒可算是清干净了。”
昭成帝的声音,不远不近地响起,“也不全是演的,红袖招确实是我的情报机构,那个春风也听命于我,要不然你们能破案破得那么快。”
赵觉余气未消:“那赵大呢?那个孩子呢?”
昭成帝知道他的狗脾气,混不在意,“王程原先是我的人,后来是谁的人就不清楚了,我叫他接近赵大,倒卖科举的题目,赵大也上了钩,结果他们两个竟敢通敌卖国,给北羌传递督护营的消息,本就是死罪,死前让我利用一下,还能除掉个林家,他死前还给皇室留了个孩子,放心,皇室的血脉,我总要护着的。”
赵觉追问道,“一个林家,你根本不会费这么大周折。”
昭成帝没好气地说道,“还不是因为你,今天要战马,明天要兵器,林家手里有一座铁矿,能解燃眉之急,偏偏他们胃口不小,想让你去做女婿,见你这边势头不好,就去投靠赵大,我就随便下个套,自己就钻进来了。”他又看看云间,“还是说,拿你去换铁矿?”
赵觉看了一眼云间的脸色,“林家以前就犯了许多错,虽罪不至死,但那时候就该依法处置,如此便不会有后面的事。你一个人,八百个心眼,怪不得表嫂和你生分。”
昭成帝站起来,道:“你懂什么?我和皇后姐姐,那是……那是夫妻情趣,你个没成婚的懂什么?我心眼多不好,你都快缺心眼了。”他指向云间,“人家喜欢你那么多年,你都不知道,等哪天他变心了,给你两耳光,收拾收拾包袱,远走高飞了,你就成笑话了。”
赵觉立刻转头撇嘴,刚才还布满血丝的眼睛,已经变得可怜巴巴。
他都不用说什么,云间立马说道,“我不会变心的。”随后又补了一句,“我也不喜欢打人,真的有事要走也一定会告诉你。”
赵觉秒变粘人大狗,弓着身子贴在云间的肩上,不动了。
正大光明的龙椅上,昭成帝抚月匈闭眼,“阿彩,再给我配副药吧。”
眼睛笑成一条缝,牙齿在外面站岗的彩云招,“啊?是药三分毒,要不,姑父,您,睡会?眼不见,咱心就不烦了,是吧。”
昭成帝彻底的心烦了,他大声道,“这是金銮殿,不是姻缘殿,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来了?十六怎么回事?雨安的供词呢?雨安怎么死的?”
是的,雨安公主死了,在向云间说出那些半真半假的消息后,毒发身亡了,慢性毒药就抹在捆缚她的链子上,对方算准了时间。
云间拱手行礼,“陛下,雨安公主造反身亡,这是供词和爰书。”
昭成帝翻开爰书,越看眉头皱的越深,“诱拐孩童与妙龄女子,私下贩卖,收敛钱财,意图谋反?”他合上爰书,“你看我像傻子吗?”
二十年前,雨安公主,正值壮年,谋反尚且都得费些气力,还毫无起色,如今,她都是大半截入土的人了,忽然想起造反了。那些孩子明明是在福音寺现生的,他非说是从大昭各地拐来的。
云间面色不改:“买卖同罪,这些孩子,若是府上的夫人们,想继续收养,也可,但必须按照律法处刑。若是不愿收养,应当送归慈幼院,被诱拐的女子,应当抄查不义之财,予以补偿,待到身体恢复,放归故里。”
昭成帝眯起眼睛,“你要替那些女子,把事情瞒下来。”
云间身如翠竹,“比起那些女子,那些前去求子的客人,助纣为虐的帮凶,才是陛下应该关心的吧?施害者逍遥法外,受害者却要忍受讯问和流言蜚语,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昭成帝:“这些客人里,不知有多少,权贵要臣。”
云间:“知法犯法,滥用权势,罪加一等。”
昭成帝:“那些女子已经脏了,不是清白之身了,就算被说两句又如何?”
云间:“这世间的清白只在颜色上,不在人身上。若真是论起来,她们之前干净,现在却脏了,弄脏她们的究竟是谁?谁才真正该被万民唾骂?”
昭成帝又看向赵觉,赵觉演都不演地走到云间身旁,站的笔直,一如初见,阳光大盛,将两人重叠的影子照的金光闪闪。
“哈哈哈,好。”昭成帝拍案而起,“这才该是我大昭男儿,你要是再早出生二十年,朕当年登基,都不会那么难。”
昭成帝面露喜色,看看云间,又看看赵觉,“有你在这个臭小子身边,朕放心多了。”
昭成帝召来太监,草拟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先帝雨安公主赵之荷,诱拐女子与幼童,现已伏诛,凡参与此事之僧侣,尽数腰斩,即日执行。凡受害女子卷宗尽数封存,不得透露。凡购买幼童者,平民杖责三十,官员杖三十,官职降两级,罚俸一年。所有幼童,悉数送予安北慈幼院。钦此。”
安北慈幼院,是遇到林瑾之后,赵觉为战后孤儿所建的慈幼院,如此一来,这些孩子都能有专人照顾,那些可怜的姑娘,也可以稍稍放心。至于那些权贵,一旦事情暴露,必定不会将代表家族丑闻的孩子,抚养长大,还不如待在慈幼院。若是被打,被罚后,仍旧想要这个孩子,就需要经过慈幼院的审查,才能收养。
昭成帝:“至于朕和你中毒的事,还有十六的事,朕会换个人查。你们收拾收拾,明日就回北地吧。”
赵觉:“这么急,不是说过了万寿节再走吗?”
昭成帝:“今年不过寿了,江南近期出了旱灾,东域海获也不大好,省下钱来,早做准备吧。哼,你又不当皇帝,管的倒挺宽。”他挥挥手,“赶紧滚,看到你这幅样子就烦。”
三人走出宫殿,走出皇宫,坐上马车,越驶越远,彩云招拿出了一些药粉,撒在了马车边沿,皱紧乐眉头,“我有话要告诉你们……”
所有小说剧情,均是为了情节的推动,不含任何贬低成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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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