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剥开卷轴,卷轴骨碌碌的打着旋儿,赵觉手上的茧子划过一幅幅画像,最终停在末尾那幅上,正是庵主净能。方正工整的黑字,记录着她的生平。
她是上一任庵主的徒弟,多年来四处游走讲经,化缘布施,直到三年前,净能大师传言自己收到神明指示,愿庇护大昭子民享受天伦之乐,不再离开京城,只安心为大昭子民祈福,随后,许多香客陆续怀孕,才让福音寺成了如今香火鼎盛的样子,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替换了净能,最大的可能是三年前京城东郊的那场讲经。
而画像上的其他人正是与净能能有过交集的,各式各样的嫌疑人,虽说各式各样,但那幅朱笔绘就的格外华贵的女子小像,在一众水墨画像里,还是十分引人注目,这不是因为她与净能师太最像,而是因为那行比样貌更加夺目的金字--雨安公主,赵之荷。
这位公主,正是先太上皇的第七女,赵觉的姨母,当今陛下的姑母,昭成元年因造反被斩于乱战,尸骨无存的赵之荷。
云间:“这位公主按常理来说,已经去世二十年了,和净能师傅有什么交集?”
赵觉:“这位公主,酷爱僧侣,男女都爱。她曾放言,吾贵为公主,当享世间最纯净。世家公子污浊如浑水,千金小姐俗气如金银,不入眼耳。雨安公主也因此常被诟病,但先太上皇宠爱有加,对她最严厉的惩罚也只是禁足公主府,那段时间她经常夜召数十僧侣入府,其中就有净能师太。”
云间:“那这位公主,很有可能对寺庙和僧侣的一切都十分熟悉,可如果真是她,中间17年的空缺她去哪了?”
彩云招将卷轴拿起卷曲,只露出画像的脖颈,对着灯火,卷轴光影变化,显现出另一种景象来,那后脖颈中心处有一颗朱红色的拇指大小的痣。
彩云招笃定道,“她嫁人去了,江南地区的一位米商做小妾,说是小妾,其实更像是那米商的主人,那米商三年前去南疆做买卖,中了毒瘴死了,我父亲……我养父没能把人救回来,只救回了她。”
如此,一切都对上了。
“等等,味道不对。”彩云招霍的站起来,抓起烛台仔细闻了闻,随手将药丸丢给二人。“蜡烛不对,上面是浸了松香的,下面放的是醉,春,烟。”
几个字,彩云招说的咬牙切齿,这醉春烟是最强效的迷药,又无色无昧,配上雪含翠长期服用,更是毒中之毒。这寺庙蜡烛□□,可见其居心叵测。
云间:“这会不会对阿觉的身体有伤害?”
赵觉心里一暖,“不会的,我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这蜡烛的药量,多久致人昏迷?”
彩云招:“再烧一炷香。”
半炷香过去了,夜深人静,木门吱嘎压抑出声,僧鞋拖拽着小小的影子,走进房间。云间,不,阿赵夫人如同白玉雕像一般,被尘封在檀木床上,睡得安静,美得静谧。
小小的影子伸出小小的手,摸向烛台,摸了一圈又一圈,什么都没摸到,“咦”,她赶紧捂住了嘴,企图压下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声音。
唰,火苗在烛台上亮起,蹿动的火苗,映衬着脸色惨白的净心小师傅,和对面的玉面阎罗赵觉。再回身,就是菩萨面的云间,向门口稍动一动,就能看见神仙妃子般的彩云招,一时竟不知这里是客房,还是大雄宝殿。
骨碌碌,净心手中的新烛心,一滚再滚,被一双骨肉匀称的素手捡起,又递交给彩云招。
净心想了又想,看了又看,扑通一声,跪在了云间面前,“贵人救命。”
香炉重新燃起,看着满面肃穆的赵觉,小师傅又向云间的方向坐了坐,赵觉的脸更臭了。
云间轻抚小姑娘的头,“我记得你叫净心对吗?别害怕,有什么苦楚说出来,我们会帮你的。”
净心:“庵主在烛台里放了什么东西,迷昏来这里求子的女客,再行不轨之事。”
赵觉把玩着烛心,将圆滚滚的一团,转的花团锦簇,“不用试探我们,你都敢来换烛心,却不敢说真话。”
小小年纪的人,强装镇定,眼神十分定,定出了一种超乎人性的神韵,“你的官有多大?”
赵觉:“要多大有多大。”说完他拿出了一张空白的圣旨,这下不只是净心,在场的人都惊了。
赵觉初到北地时,虽然隐瞒了身份,但那是对外人,对于皇家暗卫营来说,他就跟琉璃一样透明,皇帝气愤是气愤,但还是让暗卫给他递来了一卷空白圣旨,让他若是反悔,可自行书写圣旨回京。但皇帝也明白,赵觉认定了北地,就不会再回来,否则这就不会是空白的圣旨,而是封太子的圣旨了。
这封时隔多年的圣旨,确实解了燃眉之急,净心小师傅当即站起身,脱了衣服。
云间猛的背过身,闭了眼,挡住了小姑娘,赵觉也以手捂眼,彩云招急急跑向了对方,却看见对方只是解了外袍,没有动作,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来回打量着屋内的两个男人,在确定他们都不会看见时,才脱下了一层层衣衫,露出了一件肚兜。
她将肚兜的外层撕掉,里面是一块碎步,鲜血淋淋的写着层层叠叠的字。彩云招帮小姑娘穿好衣服,才示意他们两人转过来。
碎步的边缘乱七八糟,里面的字清晰可见,不同字体,不同大小,书写的都是血淋淋的名字,这是一件血衣,一封请愿书。
净心:“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们肯男扮女装进来,就跟来这里的其他男人不一样,求你们,救救那些姐姐。”
救命,救救别人的命。
赵觉:“你都知道什么?”
净心:“你能保下多少人?”
赵觉看着自己手上的证物,还散发着不知多久前的血腥气,“血衣上的所有人。”
净心的拳头紧了又松:“其他人呢?被牵连进来的其他人呢?只要你能保住所有人,那你想知道什么都可以,真相还有,那些大人物的,秘,辛。”见赵觉毫无波动,她又补了一句,“佛前不打诳语,我不说谎的。”
赵觉:“什么人的秘辛?福音寺背后的靠山?不得不加入的帮凶?还是那些求子的香客?”
谎话确实一句没说,骗人的事,一个没少做。
明明要一炷香才起效的迷药,刚烧了一半,她就来换烛心,走的麻利,换烛心,却做的拖拖拉拉,明摆着告诉屋里的人,我是来救你们的。
明知道云间男扮女装,也不拆穿,还故意向他求救,脱衣试探,看到两个男子,都没有非分之想,才肯放出证据。
年纪小小,心思却不少。
净心脸色苍白,准备故技重施,她转向云间,云间后退几步,与赵觉站在了一处。她又看向彩云招,对方看天,看地,看空气,就是不看她。
净心苦笑一声,“庵主不是庵主了”,她指向烛台,“皮一样,芯子换了。我是净能庵主捡回来的弃婴,像我这样的女孩很多很多,我们大多身体健康,就因为是女孩,所以没人要,庵主收养了我们,她教我们读书认字,诵经礼佛。可是三年前,她变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净心的脸白的透出了血管,就像裂开纹路的馒头,“我去她房间送水,亲眼看见她喝下了一碗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转动烛台,屋子里就出现了一个暗室。我趁她在禅房讲经,偷偷进去过,那里全是孕妇,她们都是被拐来的,那些丈夫有问题的女施主,会在寺里找一个和自己相公长得像的,怀一个孩子;自己生不出来的,就把丈夫带来,献宝似的,选一个姑娘送给自己夫君,用完了再送回来;两人都怀不了的,就让寺庙的男僧去欺负那些女子,把生下来的孩子抱走。”
云间声音干涩,“那迷药呢?”
净心笑了,嘴却很苦,“有的是丈夫发现自己不行,就借着求子的由头,让庵主把妻子迷晕,随便找个男僧怀个孩子;有的是相处下来发现太正直,就直接迷晕,侮辱了人家,再贼喊捉贼。你们现在就是这种情况。能说的我都说了,让我做人证也可以,你们能不能多救几个人,暗室里的姐姐都不想的,青丝姐姐也不想的,还有几个夫人也是不想的,她们是被脏了身子,实在没办法了。”
赵觉:“青丝也在这些人里吗?”
净心带着一种笃定的悲伤,“青丝姐姐死了吧。你们和那位赵公子一来,我就猜到了。青丝姐姐也是被拐来的,她以为自己是很幸运的来京城做绣娘,不幸中的万幸,她天生体寒,难以受孕,背后的人本来是要把她杀了的,不知道为什么,又把她带走了,她跟我说过,她会去做一些很危险的事,但她会在自己身上留下线索,让人找到福音寺,如果有一天,有不求子的贵人来福音寺了,那就是她死了,但其他人也得救了。你们走吧,再过一会,庵主的人就该来了。”
赵觉:“暗室具体在哪里?”
净心:“你要去救她们?真的吗?就只有你一个人吗?不行的,庵主在暗室里养了很多毒物,只有她自己领人进去才安全,我是用了青丝姐姐给的药才能进去,但我也很久没见到她了。”
云间:“阿觉,彩医师,你们一起去,我留在这里。”
庵主:“不行,庵主肯定会带人往这里来,这里最危险。”
云间这次没有顺从,“那我更该留在这儿,她们是冲我来的,我不在,她们会直接去暗室,那里的姑娘怎么办?上次净心小师傅泼茶提醒我们,庵主未必没有怀疑,我不在这,她怎么办?暗室里毒物多,彩医师跟着你,才能救出那些姑娘,你们去吧,我留在这里。”
赵觉不回答,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云间也不再出声,只是僵着头,一动不动。
彩云招:“时间不够了。”
赵觉只恨此时的暗卫都被派了出去,只剩下一个善隐藏,不善武功的十五。
赵觉败下阵来,他将头倚在云间的肩上,“你得好好的,你必须好好的,否则,你受了多少伤,我就加倍还在自己身上。”
赵觉大步流星地走了,彩云招紧随其后,只剩下被威胁了的云间和等待奇迹的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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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血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