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松一开始并不明白自己的父母为什么和别人家的不一样,明明大家差不多都是一个父亲一个母亲还有一个女儿的组合。
后来她才从和她相似却又有所差异的家庭对比中,得到答案——世上并非所有父母都如她的父母一般,将“性别”视为衡量孩子的标准。
相比起少数期望自己孩子是女孩的家庭,她的父母对于自己的孩子只认性别,而她恰好是他们所不认可的性别,是不被期待的性别。
他们曾经对她唯一的期待,就是被黑诊所误诊为男生时,小心翼翼地呵护而生。
白松很感谢国家的九年义务教育,最起码保证她有最后一条能够脱离原生家庭的绳子。
她就像个吸水海绵般,贪婪地吸取更多的水,用尽全身力气往更高的地方爬。
白松的父母并不关心白松的成长,不关心白松的心理状态,就连名字都是随意取的那样。
白松——白送。
他们只在意白松是否还活着,一个能够为他们延续香火传宗接代的儿子,能够换取娶老婆资金的“可出售物品”。
白松就这样在吃不饱穿不暖的环境中野蛮长大。
像遭报应一样,在她即将初中毕业时,他们才以各种方式再度怀上孩子。正因为她这个被误诊的“前车之鉴”,他们再三确认后才留下这个孩子。
白松清楚自己上完初中后就不会再有上学的机会,他们不会往她身上多花一分钱,所以她拼命学习和赚钱,并小心翼翼地藏起那笔未来的上学资金。
她有时挺庆幸父母对自己的忽视,以至于她能好好打工赚钱,还不会被他们发现这笔钱的存在。
如果她不把钱藏好,那么未来的某天就会像那天一样,自己兼职一天辛辛苦苦赚的钱被他们说是偷窃,被打,被骂,被说是供吃供喝还反咬一口的白眼狼。
她学会打工,学会赚钱,就是没有学会松手和妥协。
高中报名时,即使她成绩优异能轻轻松松上能免她学费的重点高中,他们也依旧不让她上。
他们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早出去打工赚钱嫁个好人家,给自己的弟弟赚取娶媳妇的钱。
他们甚至让学校保留这个名额,留给他们还未长大的儿子。
所以早在高中报名的那天,她就拜托她的老师帮忙,她继续朝未来的路走下去。
她报考的都瓷高中是个好高中,她的父母来闹事时,都瓷高中领导说过,会尊重孩子的意愿,老师护在她身前,让她说出自己的意愿。
白松说,她要读书。
白松的父母在听到她的话后,恶狠狠地盯着她,盯着这个开始脱离他们控制的白眼狼,“我们不会帮你出一分钱,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如早点打工嫁人。”
白松只觉得讽刺又可笑,她笑着看向他们,说你们又出过什么钱呢?
看着他们对自己的唾弃和怒骂,白松只觉得曾经压在她身上的枷锁正在一点点的破裂。
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舞蹈,也许是曾经同寝女生翩翩的一支舞,轻快又自由,也许是上音乐鉴赏课时,聚光灯下那些自信又张扬的轻盈舞者——聚光灯把她们身边的黑暗照得无影无踪。
白松有时候会在想,如果她也能踮起脚尖,如果她也能站在聚光灯之下,那么那些围绕在她身边的深渊是不是将无迹可寻。
白松不清楚,但她依旧向往着,憧憬着,为成为她们而努力着。
和陪伴在她身边的人一起,和蒋斫文一起。
遇见蒋斫文这个家伙时,她那弟弟已经出生,她嫌哭闹不停的弟弟又吵又烦,干脆就撑起伞跑去公园待着,于是就看到没有拿伞,在雨中淋雨的一傻*男生。
白松不敢生病,她只能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的身体,因为父母不会出一分钱为她治病,只会对她说,我们都能撑住,你凭什么撑不过?赔钱货就是娇气。
到最后她自己生病只能自己受罪,他们不会分出多余的爱给她,她也渐渐不再奢望他们的爱,从而为了所谓的“爱”而伤害自己,祈求他们的怜悯。
这一切不过是自讨苦吃。
白松走到男生身边,连他一起遮在伞下:“你怎么了?”
连她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多事。
“我妈妈过世了……爸爸他并不爱我。”男生的声音闷闷的,鼻音似乎有些重。
白松望着他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想他八成是在淋雨中发烧了,如果再放任他强撑下去,高烧不退,估计真的会成为一个傻子。
“你爸爸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不懂。”他懂。
“啧。”
白松啧了一声,她并不不为难自己,而是去找警察叔叔帮忙,别觉得她有什么多大的爱心,她为数不多的良心,只足够她撑起伞放任对方继续淋雨后找警察来。
最后和抓住她不放的傻*一起在警察局等他爸的到来。
什么不爱他,根本就是假的。
白松看向明显身体不好的男人衣服略微湿润地冲进警察局,她在男人的感谢声中,成功脱离傻*的束缚。
在警察叔叔好心送她回家的问话中,谢绝了他的好意,再次回到公园里,无趣转伞。
回到那种家里去能做什么呢?
不知道,反正他们也不在意她,亦或者说,如果不是她还能靠嫁人拿彩礼,把嫁人得到的彩礼钱给她弟娶媳妇,她或许连活着都难。
但白松真的没想到蒋斫文会那么粘人,自从他们在都瓷高中碰巧遇到后,总能在某个角落看到他。
她打工的时候对方黏在她身边,她练舞的时候对方黏在她身边,就连她填报大学的时候对方依旧黏在她身边,甚至填报的大学志愿都是一模一样。
她永远是年级第一,对方也永远跟随在她身后常年霸占年二的位置。
他们又顺理成章的上同一个大学,进入同一个专业。
“你喜欢我?”
这是某天白松掉线的那根恋爱线突然上线。
蒋斫文总是借由舞蹈鉴析的名义给她发各种示爱的视频,或张扬大胆或腼腆含蓄,但核心和本质都是爱。
蒋斫文对她提出的问题并未作答,只是对她眨眼,“你还愿意接受之后的视频吗?”
接受我的爱吗?
“如果我厌恶你,我的搭档早就换成其他人。”
他们就那么顺理成章的在一起,在以为将会终身幸福下去时,白松又见到追上来的父母。
他们需要钱,需要养他们唯一的儿子的钱,他们想永远的困住她。
在大学散学典礼前,她与蒋斫文交融在一起,最后在第二天醒来时留下新的联系方式,将曾经所有的痕迹带离这里,逃到新的城市重新生活。
她销毁了曾经的一切,只为蒋斫文留下唯一。
但蒋斫文并没有联系她,而她在那次交融后,一发就中怀有身孕。
在新城市中生活的艰难处境,肚中的孩子,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会找上门来的原生家庭,甚至是产后抑郁,这种种的一切加起来让她差点被压垮。
她想离开这个世界,连带着这个刚出生不久的孩子一起。
可当她带上孩子,准备一起奔赴死亡时,怀中孩子却笑得很甜,即使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但她依旧再笑,一点都不清楚自己就要告别这个还没看上几眼的世界。
心如死灰的白松在看到她笑时,终于崩溃大哭。
她的孩子,她乖巧的只在出生时大哭的孩子。
白松突然放弃了寻死的念头,艰苦的拉扯孩子长大。
她不得不承认原生家庭是她这辈子都挣脱不开的牢笼,她费劲力气往外爬,往远处躲,一直带着然然搬家,就是为了避开原生家庭。
甚至为了让然然能有自保能力,还送年幼的她去学武,就因为偶然遇见的原生家庭。
白松以独特的方式保护白依然平安,守护她长大。
“我们曾经在给未来的孩子取名时,说好了男孩叫朝飞,愿他是自由的永远不会被拘束的飞鸟,”白松温热的额头与白依然贴在一起,眼眸中倒映出白依然的双眼,“女孩叫依然,在磨难与爱意的浇灌之下,她的梦想至始至终依然如旧。”
“妈妈说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在我们相遇后那么多天的探讨里,他说,如果你不想要父亲,你就继续当他是你的知心叔叔,他清楚你不接受他很正常,他欠缺了你的童年,你的成长,他不能算是个合格的父亲。
但然然想要父亲,他会永远在我们家然然左右。”
“妈妈不讨厌他,我又喜欢他有什么用?他都结婚了,我都看到他手上带的戒指,我才不希望因为别人没脸没皮搞外遇,害妈妈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坏人,受到伤害。”
白依然离开了亲亲妈妈温暖的怀抱,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纸巾盒,抽出一张纸巾擦眼泪。
“是这样子的?”
白松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枚戒指,在白依然眼前晃了晃。
“对,一模一样,不过他的少颗钻……妈妈!”白依然在看到白松手上的戒指时很认真地辨认了一下,后知后觉才发现到不对劲的地方。
“这对戒指是他高中和大学的时候,跟在妈妈身边一起打工时攒钱买的,大学毕业前天,他向妈妈求婚成功后,戴在了妈妈无名指上,他那时对妈妈说,未来会买个比这对戒指更好的,那时他只攒够买这对戒指的钱。”
白松放下手中的戒指,抽出纸巾轻轻擦拭女儿哭得脏脏的脸,“他跟妈妈说,在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是一个优秀的大姑娘。”
“他告诉妈妈,知道你是她的女儿后,遗憾不能陪伴你所有的成长时间的同时,又非常的高兴——”
“然然在聚光灯下轻快又自由,是个十分优秀的大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