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院，晚上好！”
“院长！”
“院长好！”
……
林则穿过一路和他打招呼的研究员，一只手按在另一只手上，似乎在整理袖口。
骨节分明的手指白而修长，单是扣上纽扣的动作，就足以让人挪不开眼。
深海研究院院长办公室门前，克莱拉·莫兰少校正靠在墙边等他。
淡漠一抬眼，林则就注意到了在一旁酗酒的柳铭。
“林院，喝不喝酒？”顶着一头火烈爆炸卷毛的柳铭喝得烂醉，浑身冒酒气，瘫在地上还打了个嗝。“少校不喝，您总能喝吧？”
“……”
被拒绝的柳铭分外不解：“院长，都退役好几年了，您怎么还是守着军队里的规矩？”
“连性格都像军队一样冷酷无情。”柳铭小声吐槽。
等林则冷冷的视线扫来，柳铭立马卷铺盖麻溜滚蛋了，连酒杯都没敢来得及带上。
“在军队里可没有这么松散的纪律。”正身处军队的莫兰少校扶额无语道。
但很快，莫兰就把话题重新扭回主题：“波尼昨晚一晚没睡。”
她直起身望向窗外，他们这个地方，恰好能看到塔下波尼教授上实践课的位置。
林则走到另一扇窗前。
玻璃被擦得近乎清晰透明，毫无掩饰地展现出露台上余青的动作。
即使隔着好几米的距离，余青略有些杂乱的黑发也赫然可见。
他可能是还没怎么睡醒，略长的碎发微微翘起，没有往日那般凶样。细瘦而长的小臂悬空在目镜旁，手指不断移动，应该是在调整位置。
耳垂上两枚黑耳钉就仿佛夜色中闪烁的宝石，稍微一仰头，脖颈处的纹身就露了出来，放在极白的皮肤上，惹眼非常。
林则银灰色的眼睛继续往下，毫无波澜。
“统帅了解过了吗？”林则问。
统帅唯一的学生莫兰少校点头：“阿尔贝托的第二份报告已经递上去了。”
“但我们目前没有办法。”莫兰少校道，“只能观测。”
“数百年之后，我们依旧毫无还手之力。”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为了刻意隐蔽什么似的。
林则收回视线，目光缓缓落到办公室门口挂着的一块钢牌。
那块钢牌并不大，但非常旧了，几乎落了一地铁锈。
上面刻着——
[不能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
此时彼方，中央塔下。
余青眼皮打架，困到不行，整个人恍恍惚惚都快倒下了。
月球表面观察到的那条沟壑让他惊讶了一会儿，但也仅仅只是一会。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怎么睡觉，表情木然，疲惫到了极点。
意识到余青脸色不对的白易连忙问：“余青，你还好吗？”
“余青哥哥？”一旁的卡洛琳也投来询问的目光。
瞬间回神的余青一晃，敷衍地摆了摆手：“没事。”
“我们的实践课限时在十点以前下课。”波尼抬手看了眼表。“大家都把想看的星星看了，看不完我们下次还有机会。”
余青抬头看了眼波尼，见波尼越走越远，赶紧找了个位置眯着。
他太困了，简直站着就能睡着。
然而还没等他眯多久——
“余青哥哥？余青哥哥？？快醒醒。”
是卡洛琳的声音。
“等等……”余青迷迷糊糊道，他脑袋沉得很，根本没办法一下从瞌睡中醒来。
“余青哥哥？”
余青感受到一股衣服传来的牵扯。
估计是卡洛琳在叫他，余青心想，但他实在是太累了。
他下意识想要推开卡洛琳的手，但没推动。
而周遭突然死一般的沉寂。
……怎么回事？波尼回来了？
“……”
余青猛地睁眼，发现林则的手正按在他的肩膀上，表情冷漠，一脸的不耐烦。
林则的手劲大得吓人，余青刹那甚至没挣开。
余青：“……”
卡洛琳：“……”
一旁的莫兰少校：“……”
余青挑眉看向莫兰。
莫兰少校只能无奈耸耸肩。
“林院长居然亲自来监督上课情况了……”
“这阵仗好吓人。”
林则收回手，冷冷瞥了余青一眼：“上课禁止睡觉，你们地下城的扫盲班难道没教过吗？”
余青抬头，无所谓道：“没有。”
眼见这架势火药味一触即发，莫兰少校连忙拦在两人中间：“林院，既然我们是来探查学生们学习的总体情况，没必要只盯着余青。”
半晌，莫兰才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句话：“毕竟成绩C-。”
余青：“……”
林则把放在余青身上的目光挪开，扫视四周，只见原本还有些说悄悄话的同学此刻纷纷装作很忙的样子，不停地调整着设备。
余青依旧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摸样，双手抱臂，面无表情地盯着林则。
送走林则这尊瘟神，余青的瞌睡也全跑了。
小姑娘卡洛琳跑了过来，轻声道：“余青哥哥，这是我今天找到的巧克力。”
她从卷起的衣服中偷偷抽出了两根巧克力棒，塞到了余青手中。
“我觉得哥哥你应该会喜欢。”卡洛琳道。
余青矮着身子把巧克力棒塞进口袋，摸了摸卡洛琳的头，道：“谢谢。”
已经快到下课时间，波尼教授开始逐个回收天文望远镜。
余青和卡洛琳连忙跑到另外一边。
就在余青刚掠过一眼视线时，他看到波尼教授的瞳孔似乎放大了很多。
·
是夜。
余青仍然没睡觉。
他先是在生活区留下了签到记录，然后从窗户翻了出来，重新回到银海基地中央塔的一号食堂。
“江帆，你那还缺什么吃的？”余青用耳钉联络位于地下城的江帆。
“还能缺什么？不都是那些东西，蛋白质，矿物质，膳食纤维。”江帆无奈道。“一颗补钾的药在黑市能卖到一百银币。”
“怎么？你又想出什么主意了？”江帆问。
“我现在正在监狱食堂后厨，你需要什么直接说。”余青睁眼说瞎话。
江帆：“？？！”
“你居然敢偷监狱？？不要命了？”
“别废话。”余青道。
江帆被发小的胆子所震惊，但还是道：“比较缺肉类，还有补钾补钙补铁的东西。”
余青从一号食堂的后厨里顺了好几根香蕉，但这种东西不易储藏，所以他只拿了一点。
又从另一边拿了几瓶钙片、牛奶和五六个柠檬，余青把它们统统装进了自己带的箱子里。
箱子也是偷来的。
“补铁的……”余青皱眉。
“海鲜类有吗？鱼类贝类都挺补铁的。”江帆道。
余青在食堂后厨转了几圈，才终于找到了几片干海带：“没事，找到了。”
“你一定小心。”江帆叮嘱。
“知道。”余青道。“我先挂了。”
“好。”江帆道。
余青找了个位置把箱子用绳固定在身上，又抓了把坚果丢进去。
午夜的食堂没有开灯，也没有人守着。
他甚至是大摇大摆从一号食堂后厨里走出来的，如果不是生活区的宵禁，他根本不需要躲躲藏藏。
这和地下城很不同，余青敢说他要是偷地下城的粮仓，现在应该已经投胎第十八回了。
深海研究院依旧像往常一样灯火通明，透过窗户能看到忙碌的工作人员。
低头观察房间里面到底有谁，余青就从一号食堂的窗户翻了出来。
他看到了波尼教授的身影，在房间里徘徊着走来走去。
能从外面被看到的都是文职工作，实验室的门窗是不透明的。
这么晚了，波尼在办公室里干什么？
这个疑问在余青的脑海里停留了一瞬，不过当务之急他是要把偷来的东西放回宿舍。
夜晚的银海基地虽然人员稀少，但还是有一定数量的军人巡逻，余青必须确保自己不能被发现了。
生活区离中央塔不远，但他回到宿舍要经过几道闸门。
“教授，您大晚上在这里干什么呢？”
是克莱拉·莫兰少校的声音。
余青一顿。
他现在整个人挂在塔上，十根手指死死地扣住窗户边缘。
下方同样有一个小型窗台，大约两个拳头宽，上面还摆了一盆花。
这里的窗台十分坚固，因此余青直接跳了下去。
落到下一层，余青又听到波尼教授的声音：“不……没干什么。”
“我就是来看看。”波尼教授道。
余青藏在窗户边，突然又看到波尼整个人抖了一下：“什么、什么声音？”
应该是当时他跳下来的动静，余青皱眉，他刚才的动作还是有些剧烈了。
过了好一会，波尼才平复自己的情绪，道：“少校，我自己处理我自己的公务和数据，应该麻烦不到你吧？”
“当然。”莫兰轻微挑了挑眉，语气放缓了很多，“教授，如果有需要，一定要和林院长说。”
“……”
一片死寂的沉默。
余青勾起身子，整个人贴在墙面，让月光把影子落在另外一边。
他需要走了，生活区的学生宿舍每三小时就会有一次红外热成像仪检测，他必须马上回去。
灰败的月光匍匐于地，余青贴着墙面跳了下来，任由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抬头看了眼中央塔，波尼教授依旧笔直地站在办公室旁，微微垂着头，僵硬得像是一块破败的墓碑。
重新翻墙爬进宿舍，余青连忙把箱子藏在了桌底，随后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急忙躺到了床上。
“不能倒在比地面更低的地方。”化用自《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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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Chapter 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