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巳节,关氏邀邺城的名门贵妇前来共度春日宴,丞相立下赫赫之功,关氏在宴会上也是众星捧月,却不料突生变故。
来客的婢女在府中迷路,竟撞见了世子齐煜与庶母崔氏私通。
尽管关氏手段利落地为儿子遮挡各方耳目,这个消息依旧不胫而走,很快就引起满城哗然,流言以飞快的速度传到了丞相所在的晋阳他将不日还朝。
“逆子。”关氏生平首次掌掴了她视如珍宝的长子。
她是多么为她的儿子骄傲啊,十岁便能劝降败臣,十四岁的手腕可以替父监国,她再对齐僖的不甘,看到她的这个儿子也甘心了。
可现如今她竟做出这样的事,她瞪着儿子,像是在看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齐煜轻拭嘴角的血迹,他的眼神中既没有奸情败露的恐惧也不见被羞辱的恼怒。在他眸中燃烧的是浓浓的讥诮。
他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母亲,目光灼灼,言语中带笑:“怎么,母亲你也觉得我很像那个人,说出来,孩儿洗耳恭听。”
“你……”关氏别过眼,尝试用无奈的神情掩饰心中的惊惧“你父亲就要回来了,他会怎么处置你,你知道吗?”
“就让他回来。”齐煜满不在乎地道:“让他听听众人是如何津津乐道我与他宠爱妃子的风流韵事的。”
关氏仿佛看到了父子相残的景象,颤抖着嘴唇:“你的父亲会杀了你。”
齐煜朗声大笑:“就让他来啊!”
他与齐僖如出一辙多情的琥珀色瞳孔显现出无限的疯狂:“让齐炀那个蠢货来接我的担子,何乐而不为?”
“子不类父,父疑之。凭什么老东西就能夺别人的妻子,他的妻子就不能为人所夺。”他高声地讲述出惊世骇俗之语。
“住嘴,你给我住嘴!”关氏彻底撕开了贤良淑德的面孔,怨妇从她的皮囊中蹦出,痛苦地撕咬着自己的骨肉。
她恨透了裴氏,却从不敢承认真正有罪的是自己的丈夫。
“母亲。”齐煜冷冷地看着这世上最看重自己的人“你为何总是不了悟呢?”
关氏脱了力般坐在胡床之上,她阖上眼,用平缓地声音道:“退下。”
齐煜跪下,礼数周全,向关氏道别。
关氏孤坐在胡床上,握着把手的掌心,松了又紧,半晌后,她令人传齐煜的近侍前来。
近侍将齐煜半旬来所有的行迹事无巨细地交代给关氏,其中也包括胡氏的丫头在齐煜和崔氏相会时送汤的经过。
“酌花?”关氏温厚的嗓音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
她早该想到的,胡氏向来是个不安分的,齐煜遭殃,得益的人只有盯着世子未虎视眈眈之人。
近侍察言观色,试探着问:“属下是否将那酌花带来。”
“不必了。”关氏面上带着胜券在握的笑:“我需要你去联系另外一个关键人物。”
一月后,丞相归朝。齐煜被打得半死,幽禁在暴室,不许任何人探视。
正当胡夫人麻痹在胜利的喜悦中之时,关氏房中管事的赵嬷嬷,带着人出现在玉芙苑内。
胡氏像是没有感知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笑着与赵嬷嬷寒暄:“是什么风把您老吹来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赵嬷嬷满脸堆笑,态度意外的好::“世子如今病着,需要个贴心人照顾,这不,就来您院里挑人了。”
“呀!”胡夫人佯装惊诧,“夫人院中竟这般缺人了吗?”
赵嬷嬷也跟着装糊涂,口蜜腹剑:“这府中上上下下谁人不知胡夫人,你是最会调教人的。”
她望向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酌花。“瞧瞧,随便一个小丫头,就这般水灵。”
这是要明抢人了。
胡夫人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即很快调整过来,笑着将她院子里所有的丫头都召集到前厅,任赵嬷嬷挑选。
赵嬷嬷挑挑拣拣了半天,就选出个缩头缩脑的酌花,眼看就要离去了。
胡夫人热情地招呼:“伺候世子,单一个酌花哪够啊?”她挥挥手“阿陵,出来。”
云知陵从人群中出现,她脚步从容,始终低着头。
“抬起头让赵嬷嬷好好瞧瞧。”胡夫人眯着眼命令道。
落入众人眼中的是一张被红疹密密麻麻爬满的面孔,瘆得众人不敢再看一眼。
“扑哧。”胡夫人险些绷不住面,她向赵嬷嬷解释:“这相貌先天不足的人自有她的好处,就是干事儿特利索,赵嬷嬷你且也将她带上吧。”
赵嬷嬷脸上有些挂不住,对云知陵左看右看,暂时也挑不出什么毛病,为了顺利将酌花带走,也就同意了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
云知陵和酌花被马车载至一座偏院,不过两进的屋子,殿外却有数名精兵守卫。
齐僖这番作为,是真的要向自己的儿子下狠手了吗?
她们两人跟着赵嬷嬷行至门槛处,酌花犹疑着不敢进,赵嬷嬷干脆狠狠地推了她们一把,趁着她们不备让守卫关上了大门。
云知陵事先有准备,没摔得太厉害,酌花倒是脸着地,跌了个狗吃屎。
她却无心观察自己的伤势,在不大的院子中华窜来窜去,最终选定了墙角处的稻草连人带包裹钻了进去。
“姐姐不进去伺候世子吗?”云知陵皱眉道。
酌花此时已经被突然而来的惊吓冲昏了脑子,行为跟着也有些神经质:“你自己去送死,不要带上我。”
言罢,寝屋的门被打开了,吓得酌花忙把头缩进去。
出来的是个大夫模样的人,瞧见云知陵的脸嘴角抽搐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家主子醒了,可以去侍奉饭食了。”
“是。”云知陵转身走进了这黑漆漆我屋子。
浓重的药草依旧盖不住升腾的血腥味,云知陵看见在床榻上躺着一个僵硬的身体,离他不远的岸几上摆放着清粥小菜。
那是云知陵现下的职责所在。
云知陵缓步上前,榻上的人率先转过头来,长发如瀑布一般落在地上。
他的语气称得上友好:“你是前来照顾我的人吗?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阿陵,前来侍奉世子。”云知陵顺从有礼地回答。
“阿陵?”齐煜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他琥珀色的眼眸在灰暗的光线下依旧闪亮:“你不是叫酌花?”
云知陵端粥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顿了半瞬,她有条不紊地回话:“奴婢与酌花一道来,她身体不适,今日由奴婢先侍奉爷。”
“原是如此。”齐煜的声音中带着玩味,他喝下云知陵亲手喂给他的一勺勺浓粥,视线却没有离开云知陵半分。
他邃然开口,语气温柔而缱绻:“我想看看你的样子。”
云知陵被他这语气恶心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连忙推拒:“奴婢天生貌丑,怕污了世子爷的眼。”
为应付这样的情况,云知陵提前服用了她过敏的桃子,就是为了防备齐煜母子。
“怎么会。”齐煜将眼神收回:“世人皆看重皮囊,却不知美人在骨不在皮。”
云知陵狠厉的眼神在黑暗中被隐去,她离仇人之子这么近,他如今同废人一般,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就可以取下他的头颅,可惜……
云知陵阖眼,敛去杀意。现在不是时候。
她装作很是感动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开口:“世子当真这么想吗?”
回答她的是齐煜触碰她皮肤时的痒意。
他当然在装,云知陵奉陪到底就是。
云知陵就这样悉心照料了齐煜不知多少个日夜,她们之间的感情也逐渐“微妙”起来。
云知陵清楚地感知到,齐煜在勾引她,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确实拥有轻易折服女人的资本。
摄人心魄的皮囊,他如沐春风的态度,还有他那张巧嘴,颇有齐僖年轻时的风采。
可惜,他所倚仗的,正是云知陵深恶痛绝的。
宁静的夜晚,云知陵被酌花的惊叫吵醒,她出门查看,酌花依旧缩在稻草里,她脸上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她指着婆娑的树影,嗓音嘶哑:“有鬼。”
云知陵望向随着风声沙沙作响的古树,酌花看到的,应该是保护齐煜的暗卫,他们潜伏在房顶书上,池塘等地方,这也是云知陵与齐煜虚与委蛇的原因。
“别怕。”云知陵将床被子盖在酌花身上,既然做了她的替死鬼,就要体面些。
回到屋中,齐煜醒着,他柔声发问:“你去哪里了。”
云知陵装出羞涩的模样:“如,如厕。”
齐煜沉默了良久,呼唤云知陵上前来,将手心里的东西递给她:“请帮我清理一下它。”
云知陵定睛一看,这是只小巧玉章,底部刻着云纹。似乎是齐煜在欢好之时都不愿摘下的东西。
“想听听它的故事吗?”齐煜的语调中难的没有刻意伪装的温柔,十分平淡。
云知陵实在不想听他的花言巧语,却不得不表现出乐意倾听的样子。
“这是我未婚妻的物什,她抓阄时握到的。”黑暗中看不清他是以何种神情讲述这往事的。
“那个时候我才六岁,父亲将我领到那个奶娃娃面前,与女娃娃的父亲订了这桩婚事,还将这玉章赠予我留作信物。”
“原来世子爷与世子妃是这般认识的呀。”云知陵傻乎乎地喟叹。
“慕氏?不是她。”齐煜低声一笑:“我的未婚妻早早的就死了。”
“怎会如此?”云知陵十分捧场。
齐煜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穿过来的:“父亲与她的父亲反目,杀了他们全家。”
云知陵越听这故事越耳熟,渐渐收起了轻浮作态,安静地听着榻上的人讲述他的故事。
他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思绪飘回了数年以前。
他看着自己未来的妻子抓住的玉章,蹒跚学步,咿咿呀呀地学着说话叫着阿娘,阿耶还有煜哥哥,她牵着他的手,在翠绿的草坪上打滚……
可是他的父亲击碎了一切,他强纳了女孩的母亲,对女孩一家赶尽杀绝。
他的母亲为此歇斯底里,而他算是认清了这丑恶的世界。
人总是会美化逝去的记忆,为自己丑恶的当下脱罪。
云知陵将玉章反复擦拭,不遗漏一点缝隙。
齐煜没有说出后面发生的种种,算是无形中为她留下了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