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简少侠给你送来了点东西,您看……”
玉莹端着一个刷着红漆描了金线的木盒,定定立在江锦言紧闭的门前。
她没有像往常般直接推门而入,而是轻声询问着她一夜未眠的小姐。
小姐屋内的油灯昨夜亮了一宿,大概还是在睹物思人吧。
得到许可的玉莹抬脚走近,果然在案几上看见许多光华璀璨的奇珍异物。
件件都做工精细用料讲究,看起来栩栩如生又昂贵非常。
都是边大侠从各地搜集来的。
她紧了紧手中的托盘,想着这其中应当就装着边大侠不远千里去到漠北而取得的火玉了。
一时间,玉莹有些懊悔,认为自己此时的所作所为无异于伤口撒盐火上浇油。
可事实似乎却并非如此。
江锦言轻轻打开木盒,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便跳入主仆俩的眼底。
“休……休书!?”
诧异的玉莹低呼出声,两只水润的眸子惊讶的颤动着,不敢再看那个木盒,也不敢再看自家小姐。
难道鬼魂也会写休书么?
神情恍惚的玉莹有些不敢置信。
可边大侠那么中意小姐,怎么可能会写休书呢?
宛如猜到玉莹心中所想般,江锦言神色寡淡地开口了,“不是阿寒写的,是那位简少侠。”
是那位总跟在边寒身后的简相玉。
他好像很讨厌自己呢。
江锦言缓缓摩挲着信封边沿,略带好奇地拆开了它。
诚然,简相玉模仿笔迹的功夫十分到家,可他看上去不是很了解他的边大哥呀。
边寒怎么会想到在火漆里压上一截干枯的桃枝呢?
他向来不做这些附庸风雅的事。
而这些极尽贬低的话,也不像是老好人边寒能写出来的。
兴致散去,江锦言不甚在意地垂下眼睑,面色依旧平和,像庙里供奉的菩萨般无悲无喜。
“原是简少侠写的,他可真荒唐!”
玉莹对自家小姐的话可谓是深信不疑,差点气愤地抱起木盒扔出门外。
“可他放些树叶进去做甚?难不成……有毒?!”
忽地,玉莹将木盒推远了些,也小声劝说着江锦言放下手中的信纸。
“这……大抵无毒。”
江锦言应声松手,思索片刻,将手伸进了木盒中翻找起来。
艾草、桃剑、狗牙、参须、姜叶……
“呵……”
原是她想差了。
细白的指尖夹起一条湿润的柳枝,江锦言凑近细细轻嗅,果然闻见了那股熟悉的河腥味。
她有些想笑,但不得不忍住。
该说幸好吗?
幸好简相玉没再放些朱砂黑血进去。
不过他也真是忠心耿耿,如此身先士卒,简直像边寒养的一条狗。
快要按耐不住笑意的江锦言只好扔下手中的桃枝和柳枝,抬手掩住不断抽搐的嘴角。
待气息平复,她再次转头看向天边,语气又轻又缓,“将它们收起来罢,也是一番心意。”
是什么心意呢?
玉莹糊里糊涂地收起木盒,却敏锐地发现江锦言的心情好了许多。
可为什么变好了呢?
玉莹也不知道。
于是她落寞了。
她与小姐一同长大,小时亲密无间,可越长大越疏远,从无话不谈到处处猜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姐便再也不对她说些交心的话。
而此刻,她又被小姐给随便找个由头打发出去了。
小姐是不喜欢自己了么?
未曾远离的玉莹瞧着那扇半开的窗,再一次猜测着江锦言的情绪。
正当她因为自己的猜想而陷入惶惶之时,她的小姐妹盈春面色焦急地叫醒了她。
“玉莹,玉莹,大事不好了,老爷让小姐过去一趟,催的急,脸色也很不好。”
她气喘吁吁,明显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见她如此,玉莹心里更是惴惴,面色变得煞白,连粉唇都褪去了颜色,手里绞的香帕“嘶啦”一声,成了两方。
前两次不成时,老爷便动了怒,罚小姐跪了两夜祠堂,抄三个月女诫,如今又不成,还不知要如何大发雷霆。
这分明是无妄之灾!
明明小姐已经是最可怜的人了,明明小姐无辜至极,明明!
玉莹重重的合上双眼,身躯轻微地发着抖,像是初起波澜的海面,将要孕育出汹涌的波涛。
可奈何风力强劲,这波涛尚具雏形便被无情打散了。
自己只是一介下人罢了。
她悲哀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便只能哭丧着脸敲响江锦言的房门。
“砰!”
一盏精致的玲珑瓷杯骤然向江锦言迅速飞来,温润的釉色在明亮的天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浅浅的杯口洒出几滴水液,像是昨日绵绵的细雨。
暖白的瓷片,瞬间迸裂四溅,如同被暴力扯碎的花瓣。一些锋利的碎屑带着决绝的力道,射向少女的柔软裙摆。
江锦言没有躲,甚至没有下意识的后仰,眼帘似闭未闭似睁非睁,长长的墨羽下是一双平静的水眸,她看着那枚茶盏,像看着一颗划过夜空的白鸟,于是,她便看不见自己那渐渐变得淡粉的裙摆了。
“跪下!”
江峥冷厉而恼怒地看着她,两腮鼓涨,太阳穴也凸凸直跳,他原是直挺挺地站着,看见江锦言后便紧着脸庞坐下了。
真和那蝼蝈无甚曲别。
少女淡淡地扫他一眼,顺从的曲了曲膝,松松地跪下了。
月白色的纱裙四散一地,将碎瓷遮的严严实实,也将那点嫣红挡的密不透风。
她面上无波无澜,好似面前之人只是在唱戏,还是那种演技拙劣之辈。
因此江峥更气了,他的几个儿女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江锦言,别的要不是就是老实听话的乖孩子,要不就是表面叛逆内心脆弱的软柿子,唯独这个江锦言,看起来不好管教就罢了,性子还执拗的很!
偏生她脑子灵活,长得还标致,实在让人舍不得放手。
不过那都是之前了……
想到另一位貌若春华的少女,江峥的气顺了一点,但眼神却更冷了。
“如今已是第三回了,你打算如何啊?”
他摸了摸自己半长不短的胡须,已然为这个不听话的坏孩子找好了去处。
由于三位夫婿均在结亲后有性命之危,边寒更是曝尸荒野,江锦言如今的名声已然是一塌糊涂,他的择婿标准已经从书香世家降到了江湖游侠,再降,便只能降成街边乞儿了。
可江峥要一位乞儿女婿做甚,边寒好歹还能带回些奇珍异宝呢!
所以江锦言眼下是做不成正妻了,刚好隔壁城的永宁候世子死了个妾室,估计也不知道那些流言,只看那张脸的话,入选的概率不低啊。
江峥棕黑色的眼内混沌污浊,已经在想要从侯府里拿点什么好处出来了。
而江锦言在江峥的眼皮子底下活了十六年,自然知道他这眼神是又开始畅想未来了。
大抵是给某个权贵人家做妾室吧,毕竟自己的价值应该趋近于无了。
哦,不对,还这他副精心呵护了数年的皮囊。
她默然垂眸,借着地面星星点点的水迹打量着这张皮。
一边瞧,一边乖顺地回复她至高无上的父亲大人,“但凭父亲大人做主。”
眉眼盈盈,朱红深秀,乌发如云,肤白胜雪,眉心天然一点朱砂,唇畔常伴几分笑意,真真是一张巧夺天工的好皮囊啊!
怪不得江峥不愿意放手呢。
甚至于前一个夫婿刚死,下一个夫婿就在路上了。
也是把他逼急了呀。
江锦言藏在衣袖中的指间略微颤了颤,决定加快那件事的进程了。
“但凭我吩咐?”
屡遭欺骗的江峥现下是半点不信江锦言了,这女子心思深沉,惯用拖延**,不是给夫婿们定这个要求,就是要那个承诺,生生把不日完婚的婚事给拖成了昨日黄花。
说不定她半夜做梦都是在扎小人诅咒夫婿们早日身亡,不然怎的那么巧。
对八字祸福嗤之以鼻的江峥可不相信江锦言真的克夫。
若不是他知道江锦言平日里真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结交他人,江峥都要以为那些事是江锦言自己谋划的了。
终究只是个女子而已啊。
翻不起什么风浪,就算起了点小波澜,最终掀的也是自己的船。
江峥轻蔑地瞥向跪姿端正的少女,语气幽幽道:“父亲打算把你许配给永宁侯世子……”
他拖长了声音,极兴味地注视着江锦言,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些类似于惶恐、疑惑、愤恨的情绪。
可江锦言垂着头,他看不见。
于是他冷硬地吐出两个字,
“做妾!”
“你可愿意啊?”
江峥仍旧瞧着江锦言,这时候他倒有时间折腾自己高价买来的折扇了,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生着细茧的中指扣在扇柄间,那力度,好似扣住了谁的咽喉一般。
做妾么?
蝶翼妆就的睫羽振翅欲飞,江锦言终于舍得正眼看了江峥了,她睁着双装满江南烟雨的墨瞳弯弯一笑,“世子地位尊贵,锦言能侍奉左右已是三生有幸,怎会不愿意呢?”
只怕是那位世子爷不愿意吧?
嘴角的弧度愈来愈翘,眼底的水光也越来越暖,江锦言眉眼染霞地理了理鬓边散乱的碎发,一副小女儿的羞怯情态,看不出半点抗拒。
不过江峥早已看厌了江锦言的这副作态,知道这小狐狸心里多的是弯弯绕绕。
所以为了防止这小妮子再生事端,坏他好事,江峥已经和侯府定好了日期,就在十日之后。
这下,他倒要看看江锦言能不能将世子爷也给克走!
“哼!”
江峥不屑,眸色阴暗,“你愿意最好,不过你就算不愿意,最后也得愿意!”
他颜色浅淡的薄唇开开合合,导致江锦言越瞧他,越觉得他像极了蝼蝈。
十天?
江锦言笑意更浓,等江峥讲完废话后便低眉顺眼地离开了,行至闺房门口时,她略略顿了下,偏头看见那株经由昨日风雨洗礼而更加青翠的芭蕉,乍然间福至心灵,轻轻唤住了正欲离去的玉莹。
江峥: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克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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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