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春风》 第1章 害人精 深秋时节,缱绻的细雨正绵绵地牵连着天与地,嘀嗒敲在庭院里的芭蕉叶上,一声一声,又沉又闷。 她坐在窗下,神情恬静,偏头遥望已然擦黑的天际,一双剪水秋瞳内似乎也下着连绵的雨,淡淡的雾气四散弥漫。 少女手里握着枚尚未来得及送出的脂白玉佩,丝绳上缀着的深青色流苏,缠在她纤细胜雪的指间,如皮下脉络般难舍难分。 那是给他的,他上次走时说,归来时便用漠北最稀有的火玉来换。 可如今,来的人不是他。 脚步声停在院门外,来者是他的某位女性友人,一身黑衣被雨水浸得深重,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雨水打湿的石像。那人沉默了半晌,声音嘶哑得几乎被淅淅沥沥的雨声掩过: “阿寒他……回不来了。” “前几日……有位少年……” 她听着,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却又好像一个字也没听懂。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边缘,那玉被她的体温暖得温润,也将她的体温一点点削减。 回不来了? 是什么意思? 是又被什么棘手的恩怨缠住了,还是找到了更远的江湖,要去看一看? 少女甚至微微笑了一下,想问黑衣女子,这次又要耽搁多久。 或许她的语气应当再嗔怪一点,因为距离他们的大婚只剩下三月光景了。 可抬起头,撞上那女子通红的双眼,那里面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亮的悲恸,像一口深井,瞬间把她吸了进去。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脊椎骨缝里钻出来,猛地窜遍四肢百骸。那枚一直被她稳稳握在手中的玉佩,忽然变得冰一样冷,沉得像一块铁,直直地从她失了力的指间滑落—— “啪嗒!” 清脆的一声,玉碎成了两半,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那青色的流苏,委顿在泥水里。 像她的心,骤然沉了下去。 她怔怔地看着那碎裂的玉,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抬起自己的手,举到眼前。这双手,昨日还在为他绣着嫁衣上的鸳鸯,那红色的丝线,还浅浅地染在指尖。 可现在,这双手空着。 心里也空着。 她张了张嘴,想问些什么。可咽喉深处却像被塞了团吸饱了水的棉絮,又重又涩,令少女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纤瘦的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起初是细微的颤栗,接着越来越厉害,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挂在枝头的叶子。 他怎么可以…… 她猛地伸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将那一口涌上喉咙的腥甜硬生生咽了回去。肩头剧烈地耸动着,却依旧没有哭声。 “江小姐……你……你忘了他吧……” 黑衣女子略抬了抬手,想护住叶片不受秋风吹折,可比她更快的是少女的侍女,一张浅绿的锦袍裹住了少女瘦弱无力的身姿,一双臂膀撑住了少女摇摇欲坠的心神。 于是她默然后退,将亡故之人的遗物递交后便悄悄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渐渐停了。一缕惨淡的天光,从云层缝隙里漏下来,照进这死气沉沉的庭院。 少女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开口:“玉莹,你也出去吧……” 乖顺的侍女担忧地松手了,一步三回头,无言地远去。 少顷,少女放下了拭泪的手,哀痛的神情渐渐被疑惑覆盖。 边寒死了? 怎么死的呢? 怎么会死呢? 他不是号称武功独步天下么? 怎么就被一个少年给夺去了生命呢? 江锦言将碎玉一一拾起,借着日落时分的最后一缕日光再次端详自己这双毫无疤痕和茧子的柔荑。 “诶,听说了吗?边大侠死了!” 一家客栈内,打扮朴素的菜农结束一天的叫卖后,竟还有余力与同桌卖肉的中年人分享自己刚听说的八卦。 “边大侠?可是那位捉住了江洋大盗的边大侠?” 卖肉户神色诧异,他曾远远地瞧见过边寒追赶贼人的英姿,使着名叫凌波微步的功法,穿着一袭雪白的衣裳在鳞次栉比的屋脊间起起落落,周身剑光凌厉,宛如腾云驾雾呼风唤雷的游龙。 这般神仙似的人物,竟也会死?! “是呀,就是他,似乎是被小人暗害了。” 菜农唏嘘地直摇头摆手,绘声绘色地讲起了边寒在历经黑白双煞的围攻后,好不容易除去两位祸害,正心力交瘁时却被早早埋伏的小人给偷袭,最终无奈含恨而死的悲壮事迹。 “这小人真是可恶!” 向来欣赏光明磊落的卖肉户双目圆瞪,气愤之下,重重给无辜的桌子使了一掌,将清亮的汤汁都晃洒了些许。 “若是正面相对,边大侠可未必会输!” 他平生最恨偷鸡摸狗之人,未曾想到江湖侠客中却也有藏头露尾之辈。 “可不是嘛!边大侠那武功,可是能在五百号山贼手里救出江小姐的,怎么可能败给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鬼!” 菜农匆匆喝口白汤,润了润嗓子,又继续讲起边寒是如何过五关斩六将,直捣山贼老巢,直面五百号山贼,却一手抱美人,一手斩恶徒的。 “说起来,边大侠和江小姐的婚事似乎也不远了。” 菜农摸了摸自己稍长的胡须,忽地想到了什么。 “好像定在年关,距今不过三月。” 江府的嬷嬷是卖肉户的大客户,是个健谈的人,他同人攀谈时顺带了解了不少。 “也是可怜了江小姐。” 卖肉户又摇了摇头,为痛失佳婿的江老爷惋惜。 “江小姐……确实也挺可怜的。” 话多的菜农反常地支支吾吾起来,面色都憋成他早晨刚卖出去的茄子模样。 “你这是怎的了?有话直说便是。” 卖肉户就见不得菜农这副作态,吞吞吐吐的,净惹人好奇了。 “就是……就是你发现一件事没有?” 被卖肉户狠拍了一掌的菜户仍是面露纠结,两粒黝黑的眼珠左右乱转,希望这人能自己领悟。 “发现什么?” 卖肉户皱着眉,不晓得还有什么好发现的。 “哎呀,就是江小姐的婚事呀。” 神色忐忑的菜农蹑手蹑脚地坐到卖肉户身边,将声音压的极低,几乎是用气音在同他人交流。 “哦,那应当是不成了,江小姐还年轻着呢。” 卖肉户拧着眉想了想,又掰着指头数了数。 江小姐今年似乎才将将十六,真要为边大侠守寡的话,那也太苦了。 “对呀……就是不成了,而且、而且这好像是第三次了……” 菜农近乎是将整张嘴都贴上身边人的耳廓了,脸上愈加惴惴不安,在卖肉户嫌恶心地甩来一掌前麻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紧闭着嘴巴对卖肉户挤眉弄眼。 三次? 卖肉户的神情也渐渐变得难以言喻起来。 江家小姐的婚事,的的确确是已经告吹三次了。 第一位是个满腹经纶的书生,与江小姐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约定待他考取功名后便八抬大轿地迎江小姐进门,于是前年便进京赶考,可天不随人愿,那书生人还没踏进京城地界呢,半道就失了音讯,至今连尸骸都不曾见得,婚事自然也是取消了。 第二位是隔壁城的皇商之子,在花朝节猜灯谜时对难得出门的江小姐一见倾心,大张旗鼓地送去了许多礼物,敲定等他归家告知父母便下聘请书,但那公子返程途中遇险,幸得一位女侠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救命之恩在上,女侠又情真意切,那多情公子不日便退回了信物。 这第三位嘛,就是因为追查贼人而途径此处的边大侠了,作为本地最大的商户,江老爷少不得要招待边大侠几番,这一来二去的,英俊潇洒的边大侠和花容月貌的江小姐看对了眼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后来江小姐被山贼们报复性的劫走时,边大侠英雄救美更是一桩佳话,只奈何…… 奈何江湖儿女,性命飘忽啊! 把江小姐婚事理顺的肉贩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面色古怪地暗想这江小姐的婚事,实在不是一般的坎坷。 “这不就是克夫嘛!” 一记响亮的鄙夷声骤然在耳边炸开,肉贩起初还以为是自己不慎说漏了嘴,结果顺着菜农的视线看去,发现说者另有其人。 那人一身蓝衣,装束简洁,头上扎着高高的马尾,腰间一柄短剑,剑锋眉,朗星目,尽显少年意气。 是边大侠的同伴之一。 肉贩记得,这少年乃京城人士,家中甚是富贵,因追随边大侠才离家不归。 名字也很贵气,似乎是叫做…… “相玉!” 少年对面的黑衣人阻止了他再次口出狂言。 眼尖的菜农一眼便认出,那黑衣人正是边大侠的另一位同伴——廖红英,廖女侠。 没想到竟在这里能遇见话中人物,菜农轻咳两声,同肉贩对视一眼,招来小二又点了几样酒菜。 “简少侠,廖女侠,方才瞧见二位连夜奔波劳累,脸色白了不少,我兄弟二人特来送些酒菜,还望不要嫌弃。” 满脸堆笑的菜农将新买来的酒菜放好,带着肉贩凑到了简相玉和廖红英的身边。 比起面色冷凝,只干巴巴地道谢两句的简相玉,廖红英的态度要柔和许多,一边招呼两位老伯落座,一边感谢对方的关心。 虽然也是个表情浅淡的冰美人,但谁都能看出她面冷心热的本质。 简相玉瞧着廖红英温婉大方的模样,心里刚强行压下的愤懑又升腾起来。 可他还记得廖红英之前的呵斥,所以便只好小小声嘟囔着。 要是边大哥不喜欢那个害人精就好了。 要是和边大哥定亲的人是廖姐姐,那边大哥肯定不会那么倒霉,居然会碰见那个杀神,更不会因为伤势无法使出全力而丢了性命。 真是个可恶的倒霉鬼,自己倒霉就算了,还连累身边人。 等等,可怜的边大哥不会在九泉之下还会被那女人的霉运拖累吧? 为了不让自己现在依旧敬仰的边大哥沦落成一个连转世投胎都困难的孤魂野鬼。 完全将自己隔绝在三人之外的简相玉蹙眉冥想,决定好生处理了那女人。 简相玉:那个害人精,你离边大哥远一点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害人精 第2章 做妾 “小姐,简少侠给你送来了点东西,您看……” 玉莹端着一个刷着红漆描了金线的木盒,定定立在江锦言紧闭的门前。 她没有像往常般直接推门而入,而是轻声询问着她一夜未眠的小姐。 小姐屋内的油灯昨夜亮了一宿,大概还是在睹物思人吧。 得到许可的玉莹抬脚走近,果然在案几上看见许多光华璀璨的奇珍异物。 件件都做工精细用料讲究,看起来栩栩如生又昂贵非常。 都是边大侠从各地搜集来的。 她紧了紧手中的托盘,想着这其中应当就装着边大侠不远千里去到漠北而取得的火玉了。 一时间,玉莹有些懊悔,认为自己此时的所作所为无异于伤口撒盐火上浇油。 可事实似乎却并非如此。 江锦言轻轻打开木盒,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便跳入主仆俩的眼底。 “休……休书!?” 诧异的玉莹低呼出声,两只水润的眸子惊讶的颤动着,不敢再看那个木盒,也不敢再看自家小姐。 难道鬼魂也会写休书么? 神情恍惚的玉莹有些不敢置信。 可边大侠那么中意小姐,怎么可能会写休书呢? 宛如猜到玉莹心中所想般,江锦言神色寡淡地开口了,“不是阿寒写的,是那位简少侠。” 是那位总跟在边寒身后的简相玉。 他好像很讨厌自己呢。 江锦言缓缓摩挲着信封边沿,略带好奇地拆开了它。 诚然,简相玉模仿笔迹的功夫十分到家,可他看上去不是很了解他的边大哥呀。 边寒怎么会想到在火漆里压上一截干枯的桃枝呢? 他向来不做这些附庸风雅的事。 而这些极尽贬低的话,也不像是老好人边寒能写出来的。 兴致散去,江锦言不甚在意地垂下眼睑,面色依旧平和,像庙里供奉的菩萨般无悲无喜。 “原是简少侠写的,他可真荒唐!” 玉莹对自家小姐的话可谓是深信不疑,差点气愤地抱起木盒扔出门外。 “可他放些树叶进去做甚?难不成……有毒?!” 忽地,玉莹将木盒推远了些,也小声劝说着江锦言放下手中的信纸。 “这……大抵无毒。” 江锦言应声松手,思索片刻,将手伸进了木盒中翻找起来。 艾草、桃剑、狗牙、参须、姜叶…… “呵……” 原是她想差了。 细白的指尖夹起一条湿润的柳枝,江锦言凑近细细轻嗅,果然闻见了那股熟悉的河腥味。 她有些想笑,但不得不忍住。 该说幸好吗? 幸好简相玉没再放些朱砂黑血进去。 不过他也真是忠心耿耿,如此身先士卒,简直像边寒养的一条狗。 快要按耐不住笑意的江锦言只好扔下手中的桃枝和柳枝,抬手掩住不断抽搐的嘴角。 待气息平复,她再次转头看向天边,语气又轻又缓,“将它们收起来罢,也是一番心意。” 是什么心意呢? 玉莹糊里糊涂地收起木盒,却敏锐地发现江锦言的心情好了许多。 可为什么变好了呢? 玉莹也不知道。 于是她落寞了。 她与小姐一同长大,小时亲密无间,可越长大越疏远,从无话不谈到处处猜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小姐便再也不对她说些交心的话。 而此刻,她又被小姐给随便找个由头打发出去了。 小姐是不喜欢自己了么? 未曾远离的玉莹瞧着那扇半开的窗,再一次猜测着江锦言的情绪。 正当她因为自己的猜想而陷入惶惶之时,她的小姐妹盈春面色焦急地叫醒了她。 “玉莹,玉莹,大事不好了,老爷让小姐过去一趟,催的急,脸色也很不好。” 她气喘吁吁,明显是一路小跑过来的。 见她如此,玉莹心里更是惴惴,面色变得煞白,连粉唇都褪去了颜色,手里绞的香帕“嘶啦”一声,成了两方。 前两次不成时,老爷便动了怒,罚小姐跪了两夜祠堂,抄三个月女诫,如今又不成,还不知要如何大发雷霆。 这分明是无妄之灾! 明明小姐已经是最可怜的人了,明明小姐无辜至极,明明! 玉莹重重的合上双眼,身躯轻微地发着抖,像是初起波澜的海面,将要孕育出汹涌的波涛。 可奈何风力强劲,这波涛尚具雏形便被无情打散了。 自己只是一介下人罢了。 她悲哀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无力,便只能哭丧着脸敲响江锦言的房门。 “砰!” 一盏精致的玲珑瓷杯骤然向江锦言迅速飞来,温润的釉色在明亮的天光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浅浅的杯口洒出几滴水液,像是昨日绵绵的细雨。 暖白的瓷片,瞬间迸裂四溅,如同被暴力扯碎的花瓣。一些锋利的碎屑带着决绝的力道,射向少女的柔软裙摆。 江锦言没有躲,甚至没有下意识的后仰,眼帘似闭未闭似睁非睁,长长的墨羽下是一双平静的水眸,她看着那枚茶盏,像看着一颗划过夜空的白鸟,于是,她便看不见自己那渐渐变得淡粉的裙摆了。 “跪下!” 江峥冷厉而恼怒地看着她,两腮鼓涨,太阳穴也凸凸直跳,他原是直挺挺地站着,看见江锦言后便紧着脸庞坐下了。 真和那蝼蝈无甚曲别。 少女淡淡地扫他一眼,顺从的曲了曲膝,松松地跪下了。 月白色的纱裙四散一地,将碎瓷遮的严严实实,也将那点嫣红挡的密不透风。 她面上无波无澜,好似面前之人只是在唱戏,还是那种演技拙劣之辈。 因此江峥更气了,他的几个儿女中,他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江锦言,别的要不是就是老实听话的乖孩子,要不就是表面叛逆内心脆弱的软柿子,唯独这个江锦言,看起来不好管教就罢了,性子还执拗的很! 偏生她脑子灵活,长得还标致,实在让人舍不得放手。 不过那都是之前了…… 想到另一位貌若春华的少女,江峥的气顺了一点,但眼神却更冷了。 “如今已是第三回了,你打算如何啊?” 他摸了摸自己半长不短的胡须,已然为这个不听话的坏孩子找好了去处。 由于三位夫婿均在结亲后有性命之危,边寒更是曝尸荒野,江锦言如今的名声已然是一塌糊涂,他的择婿标准已经从书香世家降到了江湖游侠,再降,便只能降成街边乞儿了。 可江峥要一位乞儿女婿做甚,边寒好歹还能带回些奇珍异宝呢! 所以江锦言眼下是做不成正妻了,刚好隔壁城的永宁候世子死了个妾室,估计也不知道那些流言,只看那张脸的话,入选的概率不低啊。 江峥棕黑色的眼内混沌污浊,已经在想要从侯府里拿点什么好处出来了。 而江锦言在江峥的眼皮子底下活了十六年,自然知道他这眼神是又开始畅想未来了。 大抵是给某个权贵人家做妾室吧,毕竟自己的价值应该趋近于无了。 哦,不对,还这他副精心呵护了数年的皮囊。 她默然垂眸,借着地面星星点点的水迹打量着这张皮。 一边瞧,一边乖顺地回复她至高无上的父亲大人,“但凭父亲大人做主。” 眉眼盈盈,朱红深秀,乌发如云,肤白胜雪,眉心天然一点朱砂,唇畔常伴几分笑意,真真是一张巧夺天工的好皮囊啊! 怪不得江峥不愿意放手呢。 甚至于前一个夫婿刚死,下一个夫婿就在路上了。 也是把他逼急了呀。 江锦言藏在衣袖中的指间略微颤了颤,决定加快那件事的进程了。 “但凭我吩咐?” 屡遭欺骗的江峥现下是半点不信江锦言了,这女子心思深沉,惯用拖延**,不是给夫婿们定这个要求,就是要那个承诺,生生把不日完婚的婚事给拖成了昨日黄花。 说不定她半夜做梦都是在扎小人诅咒夫婿们早日身亡,不然怎的那么巧。 对八字祸福嗤之以鼻的江峥可不相信江锦言真的克夫。 若不是他知道江锦言平日里真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结交他人,江峥都要以为那些事是江锦言自己谋划的了。 终究只是个女子而已啊。 翻不起什么风浪,就算起了点小波澜,最终掀的也是自己的船。 江峥轻蔑地瞥向跪姿端正的少女,语气幽幽道:“父亲打算把你许配给永宁侯世子……” 他拖长了声音,极兴味地注视着江锦言,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些类似于惶恐、疑惑、愤恨的情绪。 可江锦言垂着头,他看不见。 于是他冷硬地吐出两个字, “做妾!” “你可愿意啊?” 江峥仍旧瞧着江锦言,这时候他倒有时间折腾自己高价买来的折扇了,还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生着细茧的中指扣在扇柄间,那力度,好似扣住了谁的咽喉一般。 做妾么? 蝶翼妆就的睫羽振翅欲飞,江锦言终于舍得正眼看了江峥了,她睁着双装满江南烟雨的墨瞳弯弯一笑,“世子地位尊贵,锦言能侍奉左右已是三生有幸,怎会不愿意呢?” 只怕是那位世子爷不愿意吧? 嘴角的弧度愈来愈翘,眼底的水光也越来越暖,江锦言眉眼染霞地理了理鬓边散乱的碎发,一副小女儿的羞怯情态,看不出半点抗拒。 不过江峥早已看厌了江锦言的这副作态,知道这小狐狸心里多的是弯弯绕绕。 所以为了防止这小妮子再生事端,坏他好事,江峥已经和侯府定好了日期,就在十日之后。 这下,他倒要看看江锦言能不能将世子爷也给克走! “哼!” 江峥不屑,眸色阴暗,“你愿意最好,不过你就算不愿意,最后也得愿意!” 他颜色浅淡的薄唇开开合合,导致江锦言越瞧他,越觉得他像极了蝼蝈。 十天? 江锦言笑意更浓,等江峥讲完废话后便低眉顺眼地离开了,行至闺房门口时,她略略顿了下,偏头看见那株经由昨日风雨洗礼而更加青翠的芭蕉,乍然间福至心灵,轻轻唤住了正欲离去的玉莹。 江峥: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克夫!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做妾 第3章 真假千金 有风骤来,吹散片片帘旌,有墨初涸,传来缕缕香痕。芭蕉为纸,兰笔诉情,写尽往生咒。 庭院深深,斯人漫漫,少女罢手抬眼看,只得见屋檐一角。 “玉莹……” 女子朱唇轻启,语息悠悠,顾盼间光华流转,令少见她如此情态的玉莹心下怔然。 “小姐这是?” 她走近,不知小姐为何忽然在芭蕉叶上写写画画起来。 “给简少侠的回礼,你找个黄杨木盒装着吧。” 江锦言确定墨迹干透后,用简相玉送来的一缕柳枝将蕉叶卷好,似笑非笑地越过那残缺的屋檐,继续看着澄净如洗的天空,流苏偏斜,自顾自地倒数起来。 而本不在计划内的简相玉也给了江锦言十分惊喜的表现。 她掰着指头计数,发现江峥的脸色是一日比一日差。 差不多了呢。 差不多了吧? 江清清仰头望向那扇被染料漆料绘的乌黑发亮的榆木门,握紧手中的锦盒,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吐出,如此往复数遍后,她终于抬脚,一步三顿地向它走去。 门口只有两位身着褐衣的仆役,五官端正,面色和善,这让江清清忐忑的内心安稳了不少。 “你……你好,请问江老爷在府中吗?” …… “小姐呢?把小姐给我叫过来!” 多日不曾睡好的江峥表情阴沉,用刀光般森寒的目光紧盯着这位同自己长得分外相似的陌生少女。 他宽厚的手掌死死地压住一方锦盒,手背青筋毕现,用力到指尖都褪去了血色。 那里面装着一枚珠钗,说是他夫人留下的信物。 江峥打开仅看了片刻便立即将其合上,并不是因为他记忆深刻,正相反,他对其无甚印象,只依稀记得是夫人从前的陪嫁。 似乎确实在遇险后便不曾见得了。 精明的江老爷眯了眯细长的双眼,不太接受江清清所说的真假千金。 而不过半盏茶功夫,即使打扮朴素也仍旧比一旁的江清清穿着更为华贵的江锦言便身姿袅袅地停在这间只有三人的厅堂内了。 屋里静得可怕,檀香在空气中凝滞不动,仿佛连时间都不曾流逝了。 江峥端坐上位,面色铁青。两个女儿——江锦言与江清清分立两侧,中间隔着那碗清水,如同隔着她们截然不同的命运。 “开始吧。”江峥的声音冷硬如铁。 锐利的银针刺破指尖,两滴朱红色的血滴落入水中,引得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青瓷碗里。江清清的血滴缓缓下沉,与江峥的那一滴迅速相融,不分彼此。 轮到江锦言了。她的血滴入水,却在碗中划出疏离的轨迹,无论时间如何搅动,始终与江峥的血泾渭分明。 瓷碗碎裂的声音刺破了寂静。 “孽种!”江峥猛地站起,衣袖带翻了座椅,“十六年,我江峥竟替别人养了十六年的女儿!” 他的目光如枪似剑,恨不得将江锦言当场凌迟,看向江清清的眼神也同样没有温度。 江清清的胆子小,从江锦言也刺破皮肤起便闭着眼瑟瑟发抖,此刻更是将自己整个人都融入到了阴影之中。 然而江锦言只是静静站着,连裙裾都不曾晃动分毫。 江峥还真是爱砸东西啊,前几日砸了个玲珑杯,今天又把青花瓷给砸了。 她抬起眼,与盛怒的江峥对视。 “父亲息怒。”江锦言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得如同在谈论今日的天气。 这一声“父亲”更是激怒了江峥:“闭嘴!你还有脸叫我父亲?” 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他前几个儿女的婚事都一路顺遂,唯独江锦言的一波三折。 就这样一个假冒的女儿,害的他江府成了嘉城的笑话,害的他白费了多少心思! 想到自己居然为了一个毫无关系的人做了那么多的准备,他便怨恨地盯着江锦言,那眼神,比看仇人还不如。 但江锦言依然不躲不避,用那双总是温顺垂着的眸子直视江峥眼中的恶意。 “正因为我敬您如父,才必须在此刻提醒您——”她微微一顿,“当年与母亲一同遇袭的真相,您不想知道了吗?” 江峥的怒气戛然而止。 “您以为这只是一场简单的掉包?” 江锦言向前一步,破碎的瓷片在她脚边,她却如履平地,“母亲为何偏偏在省亲途中遇害?我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马车里?比起在这里发泄怒火,或许您更应该着手查明真相。”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泛黄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几乎被磨平的“萧”字。 “这是母亲临终前塞在我的襁褓中的。”江锦言的声音依然平静,却字字千钧,“而萧家,正是当年弹劾您结党营私滥用职权、导致您被罢官夺爵的御史家族。” 江峥的脸色由愤怒转为震惊,再由震惊转为深思。他看着眼前这个养育了十六年的“女儿”,第一次不对她的聪颖感到画蛇添足。 “你是说……” “我是说……。”江锦言轻轻放下玉佩,叹息一声,“我怎么可能知道其中秘辛呢?我不过一闺阁女子,这真相当然还得父亲大人多加费心了。” 想着我帮你考试呢?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 江锦言半跪在地,俯身对江峥拜礼,“至于这身份调换一事,锦言愿将一切都归还给清小姐。而在这十数年间的花费,锦言在日后也必会回报,如今可先打欠条。” 她咚咚磕了几个响头,额间绯红一片,再起身时,眼底满是璀璨的星光。 坏了,力道没掌控好,磕的有点头疼。 “你这是要与江府两清?” 江峥瞥向那抹红霞,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难道我竟是误会了她? “江府养育之恩昊天罔极,锦言便是三生三世结草衔环都难以报答,然如此恩情亦不可不报,锦言生性愚钝,便仅能使些金银俗物聊表心意。况且清小姐在外流落多年,锦言恐其触景生情,不能不避。” 身姿瘦弱的少女仍俯身垂首,态度极尽恭谦,声情并茂地表演后,她甚至有些气喘。 像是在担心些什么,江锦言藏在江峥视线死角的双眼动了动,移向一方洗的发白发乌的麻料。 “是、是啊,江……父亲,我不想、不想再看到她,你把她、她送走好不好。” 一直在努力消除自己存在感的江清清陡然出声了,她哆嗦着迈了小半步,让自己重新回到光亮之下。 两只白皙却并不细嫩,反而因为各种各种的伤疤和茧子显得粗糙毛燥的小手无所适从,下意识地攥紧了残缺的衣角,一双碧如水洗的眼瞳微微发颤,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惶惶。 模样清秀尚佳,但性子太过懦弱。 并没有对亲生女儿产生什么父女情的江峥见此仅仅是瞥了一眼,便迅速在心底给江清清下好了定论。 他思索片刻,食指时不时的与桌面相碰,凉薄的眼神从右移向左,又从左移向右。 “此事干系江府声誉,不可轻易安排,至于……” 江峥看向依然发着抖,垂着头不愿看任何人的江清清,很是疑惑自己的女儿怎会是这般性情。 “你不想看到江锦言便不看吧,住到兰香榭去。” 他颇感惫倦地挥退两人,开始思考一些更为难缠的事情。 兰香榭? 弓着腰退出厅堂后,面无表情的江锦言扫了眼匆匆离去的江清清,盯着那道身着简陋,身形比自己还要细瘦的身影,心中既是悲哀无奈又是烦闷鄙夷。 前者是为失散多年却没有得到任何优待的江清清,后者则是对着依旧不肯放弃自己的江峥。 说什么影响声誉? 找个祈福探亲之类的由头将自己打发,便是大理寺也寻不着错处。 无非是还想从自己身上榨取点价值罢了。 真是个贪得无厌还薄情寡义的老狐狸! 闷闷不乐的江锦言回到屋内便开始练字静心,本是打算随手一拿的,但视线一触及案几便停住了,她挑眉,唇角缓缓一勾,四平八稳地端坐着,取出笔墨纸砚,就着还未干涸的墨台软笔。 日头西斜,屋内墨香愈来愈浓,少女手上动作也越使越快,发髻渐渐散乱,光洁无暇的额角开始沁出些淋漓的水光,可眼神仍然专注,双瞳也仍然晶亮,甚至如发着光热般灼人。 候在一旁的玉莹也眼神专注,但她看的不是字,而是人,两眼呆愣发直,简直是看入了迷。 这样认真的小姐…… 好耀眼,比天上的星星,不,比日月还要耀眼! 瞧着那双专心致志的眼睛,玉莹心里却很复杂。 她当然骄傲于小姐的才情品行,但同时也为这份不合时宜的才情品行而惋惜。 为何小姐不是个男子呢? 她是那样的博学又勤奋,性格还温柔谦逊,知节守礼,高情远致,除开性别,小姐和那些受人追捧的君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小姐若是个男子,若能参加科考,也未必不能做个秀才举人。 到那时,她便是接连克死了三位夫人,旁人也只会说是小姐福运深厚,夫人们八字浅薄,受不住吧? 玉莹不知道今日老爷唤小姐所为何事,只是从小姐难看的表情中能大概猜出不是好事。 念此,玉莹泛着光的眼睛刹那间暗淡下来,不愿也不忍心再看小姐那泼墨如雨挥翰成风的可爱姿态。 她偏头遥望天边的浅红浓黄,小声道:“小姐歇歇罢,您已练了整整两个时辰,肩颈该发酸了,玉莹给您揉揉吧。” 红袖添香,素腕伴读,人生乐事,不外如是。 享受着玉莹力道柔劲的按摩,浑身放松的江锦言只觉因怒火而绞作一团的五脏六腑也渐渐松快了。 如蛛丝般细密交织的躁郁被一点点理顺抽离,身心都难得舒畅的江锦言无意识地抬脸,眷恋地蹭了蹭玉莹夹着墨香的手指,嘴里发出淌着蜜汁的甜言, “好玉莹,真是我的好玉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她仰着头,抬手刮了下玉莹挺翘的鼻尖,没轻没重地调笑着。 这样好的玉莹,她还真是舍不得哇! 江锦言将突然生出的、浅淡的遗憾埋进心底,又沉迷温柔乡十弹指后,才懒懒地睁开眼,挺直脊背,继续练字。 “小姐再歇歇罢,过不了多久就得用饭了。” 玉莹没有收回手,她担心小姐练字把眼睛给练坏了。 “那我可更得抓紧了,这东西必须今晚送出去呢。” 江锦言侧头对玉莹轻轻勾唇,眼神却透过她望向另一道扎着马尾的身影。 千万别让我失望啊。 简少侠。 江锦言:简相玉是吧,听说你很喜欢造我的谣诶,那你最好日夜不停地给我造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真假千金 第4章 她不配 简相玉是从说书先生口中认识边寒的。 留着长髯的精瘦老头将醒木“啪”地一拍,惊得梁上不知存了多久的灰尘簌簌而下。 他摸了摸自己极长的胡须,以扇为剑,绘声绘色地讲述着江湖中的新鲜事。 “说时迟那时快,边少侠一个步法躲过三阵暗箭,抬手提起凝霜,剑走游龙间,寒光直取那‘一阵风’的咽喉!” 满堂茶客皆是屏息凝神。唯独最前排那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绷得像张满弓——腰挂三彩如意佩,身披金鹤圆领袍,但膝头却摊着本边角磨毛的《侠义传》,双手死死攥着一柄未开刃的小剑,聚精会神间连呼吸都忘了。 他眼珠乌亮,映着说书人挥舞的手臂,仿佛真看见了月夜下的刀光剑影。当说书人模仿少侠施展轻功腾空而起时,他肩膀不自觉地微微耸动,好似自己也跟着翱翔于天际;说到惊险处,他眉宇深皱,下唇咬出一排浅浅的牙印,设想自己该如何脱困。 窗外市井喧嚣,他却被一双双无形之手纠缠牵扯,整个人都坠进了那个光怪陆离的江湖。 “欲知后事如何——” 醒木再响,男孩浑身一颤,如梦初醒。他忽然举起手,嗓音清亮,穿透满堂嘈杂:“先生!少侠用的真是青钢剑吗?书上说他会流云步,这才躲开暗器的对不对?” 说书人捻须微笑,茶客们哄笑起来。男孩耳根通红,却仍固执地举着那本翻烂的《侠义传》,眼底星火灼灼,仿佛捧着他的整个江湖。 但其实没有人笑话他的江湖梦,大家只是笑话他身为尚书府的三公子,根本做不了几天江湖梦而已。 尚书府的人口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单论嫡系,简相玉就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兄弟姐妹齐全的很。 他既不是长子也不是幼子,上面两个哥哥都很厉害,一位早早封了都尉,一位从文刚得了榜眼,甚至弟弟也很争气,从小就格外擅长手艺活,还帮爹爹改良了耕具。 而简相玉虽然也在看书习武,但他天分却很是一般,在遇见边寒前,他连把七力的弓都拉不开,四书五经也只读了个大概,唯一的优点估计就是他不算个坏孩子,从不出去与人吃喝嫖赌。 但平平无奇的三公子却是整个尚书府的掌上明珠,捧手心怕摔,含嘴里怕化,去哪儿都有人在旁边护卫侍候。 原因无他,单简相玉身体欠佳尔。 他是早产儿,刚出生时连哭都没力气,声音细弱,小脸青紫。 长辈们怕他夭折,便处处照料他,也不许兄弟姐妹们给他气受,久而久之便成了习惯,所有人都把他当做琉璃烧就的娃娃,怎么可能会让简相玉去那刀光剑影有今天没明天的江湖中翻滚。 可简相玉自小顺风顺水惯了,能老老实实听从父母安排做一个富贵闲人也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他只带了些金银细软,再裹几件衣服便借口从相亲宴上溜走了。 尚书府的小厮还是太通情达理了,主人家办事跑的也忒远了,人简相玉都拿着买来的路引飞出京城几里路了,他还在感慨主人是有多欢喜那家小姐。 不过简相玉也不是个多么叛逆的孩子,他按着传言找到自己心中的向往边寒后,便三五不时地写信报平安,在外坏事用假名,好事报真名,半点不让尚书府的人蒙羞。 在协助边寒抓住几个贼人又破了几桩案子后,简父简母虽然担心地派了几个小厮追过去,但终究还是放任简相玉在外闯荡。 于是渐渐的,简相玉的名号也响亮了起来。 而永宁侯世子……正是简相玉在追查柳家灭门案时结交的朋友。 他和顾清澜幼年都在京城,自然是早早便认识了,可那时两人志趣不同,仅是点头之交而已。 后来顾清澜游历山水,自己也闯荡江湖,两人更是没了联系。 若不是在白头煞手中救下顾清澜的侍从,简相玉大概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这比自己还娇贵的世子爷竟也是个武林高手。 相貌俊美,风度翩翩,武功盖世又家世显赫。 江锦言那个除了脸就一无是处倒霉女人哪里配得上顾清澜。 做妾也不行! 因此简相玉连夜修书三封送往正要游历至嘉城的顾清澜处,一封痛骂江锦言在未婚夫死后便立即找下家的不忠贞,一封鄙夷江锦言的克夫名声,一封规劝顾清澜不要纳江锦言入府。 甚至担忧顾清澜抵不过长辈安排,简相玉还买通好几位说书人将那江锦言说的水性杨花面目可憎,让嘉城的事儿流到了京城去。 你也配嫁给顾清澜? 简相玉立在丹桂树下,冷眼瞧着江锦言被赶出江府。 少女衣衫简朴,头顶几支素钗,虽面容依旧清丽,但气质却不复往日的矜贵淡然。 哼,说什么去寺庙清修,真会给她顾全脸面,明明就是嫁不出去了只能外放吧。 他食指微勾,折下一支开败了的桂枝,正打算去奚落江锦言两句,再施舍给这女人一点银钱让她不至于饿死街头。 也算是相识一场了。 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挑衅自己。 被江锦言可怜模样给取悦到的简相玉步履轻缓,享受着深秋难得的好天气,丝毫不担心自己追不上江锦言。 一个普通人罢了,自己这个大侠也没必要和她多见识,被桂香熏晕了头的简相玉想,要是这女人给他道个歉,自己暂时收留收留她也不是不行。 他又伸手,从另一株枝繁叶茂的桂树中折了支开的正好的桂花,一边置于鼻下轻嗅,一边已经在给无家可归的江锦言安排住处了,半点没发现在经过七拐八拐的小巷后,自己早已失去了江锦言的踪迹。 …… 江清清身为江府失散十数年的真千金,其实并没有流落多远,从小就住在嘉城地界的一个村镇里,且镇子靠近商道,治安经济也不差,江峥出门次数不少,也真难为他这么多年都没发现江清清。 许是太目中无人了? 换了一身男装的江锦言骑着自己刚买来的小毛驴,一边往自己原本的家里赶,一边在心底里感谢简相玉的苦心孤诣。 自己能成功离开江府,也是多谢了他啊。 要不是简相玉把自己的名声搞得足够臭,她是无论如何都走不了的。 如果下次再遇见,便多送他一点黑血朱砂吧,免得他总是担心他的边大哥投不了好胎。 江锦言轻轻呼出一口气,歪头看着不断向后跑的杂草野花,她要去的镇子叫桃山镇,顾名思义,镇子依山傍河,周围种了许多桃树,春风一吹,便是漫山遍野的桃霞。 可惜现在是秋季,只有桂花树送香。 少女取下腰间的香囊,嗅着桂花蛮横的芬芳,思索着自己今后该如何过活。 江峥虽然不是个好人,但也没坏到真让江锦言背一屁股债走,意思意思地给了她二十两白银,不少,足够她过个好年。 至于下半辈子呢,那就得靠江锦言自己了。 而江锦言原本是打算去混混江湖,靠豪绅权贵们的谢礼过活。 毕竟她也会点功夫,没道理简相玉那种花拳绣腿能拿,她却不能。 何况她还会点医术呢。 江锦言摸了摸自己灰扑扑的包裹,思绪又被牵远了去。 里面装着几本养护极好的医书,是从裴京墨那里要来的。 裴京墨,她的青梅竹马,也是她的第一位未婚夫。 许多人刚听到裴京墨的名字时,都认为裴京墨以后必定是个斯文儒雅的读书人,虽然他之后确实考功名去了,但裴家人其实是想将他培养成一位救死扶伤的大夫。 京墨指的也是药材,希望裴京墨能像京墨消除炎症一般消除病患的痛苦,但裴京墨被江锦言拐去科举了,理由是江峥不会把自己嫁给一个大夫。 那时候的江锦言扯谎还不太熟练,找的借口也不好,完全没考虑到裴家身为医学世家,蕴含的能量一点儿也不比普通官员低,江峥脑子被门夹了才会不同意。 不过裴京墨本人也不太聪明,江锦言秀气的眉头一蹙,水汪汪的眼珠子再那么一撇,他便依依不舍地进了书院,整日苦读。进京赶考时还让江锦言给他制了一副京墨带走,也不知道有没有用上。 裴京墨其实对她还不错,愿意送医书给自己,也愿意教她点医术,让她不至于当个目不识丁的文盲。 念此,江锦言哀叹一声,觉得简相玉那小子也不算造谣,自己确实不是个好人,真要去混江湖,怕不是第二天就被人当作魔教教徒给打杀了。 况且江湖也没什么好的,江锦言撇撇嘴,那些江湖侠客们说着好听,可一个个的都是短命鬼,极少有寿终正寝的。 就像边寒的爹娘,刚生下边寒不久,便被伺机埋伏的仇家们给灭了口,若不是边父边母以命相拖,边寒怕是哭不了两声就得换个名字继续哭了。 江锦言可受不了提心吊胆还朝不保夕的日子,她还是选择老老实实地当个普通百姓。 平时采采药,做做手工,也未尝不能养活自己嘛,说不定她还能靠刺绣赚点闲钱用来做生意,她那第二个未婚夫可是教了她不少生意经呢。 少女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越发雀跃,眉梢眼角皆是喜意,乌溜溜的眸子里盛满了星光,却冷不丁地发现星光染上了血色。 她好似恍然大悟般跳下毛驴,用路边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挠了挠那张熟悉的脸。 江锦言:哟哟哟,这不是那谁嘛,几天不见,这么拉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她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