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还算眷顾两人一次,翌日给了个晴天。
临行前应无赦简单清理了在庙内留下的痕迹,路过已经燃尽的火堆时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三个窝头。
如果李秋娘说的是实话,这些吃的足够她带着孩子跑到安全的地方。
他踏出庙门,见宁不救正在逗他的马玩,马也懂事,能与她相处的如此融洽。
“神医,我们现在出发?”
一马一骡再次走到路上。
许是天气好,神医心情也好,同他说的话也多起来。
“应老板先前来过秦岭吗?”
“来过。”
“凶险吗?”
应无赦认真想了会儿,最后道:“外围有村子。深山他们不去。但偶尔会有猛兽下山。”
宁不救又问:“你这马胆大么?如果遇到猛兽……会惊马吗?”
“不会惊马。”应无赦的语气很笃定。
宁不救有些感兴趣:“答这么快,应老板遇见过猛兽?”
应无赦嗯了一声,让她打开马背上的褡裢,往右边摸。
宁不救依言动作,最后找到一条项链。黑韧的绳子上穿着一颗打磨过的尖锐兽齿,宁不救见过狼牙,这个比狼牙大,形状也不太一样。
她拿着兽齿仔细观察着,看出点门道,有些迟疑道:“你打死了一头老虎?”
“嗯。它想吃我。”
宁不救摸了摸马让它快走两步,挨近应无赦,“虎骨你怎么处理的?”
“只拔了牙走。虎骨也能辟邪吗?”
“……”宁不救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应无赦问的太真心实意,她也没办法昧着良心沉默,寻了个委婉说辞。
“虎骨,其实还挺值钱的。”
“没事。”应无赦还安慰起她来,“当时也不方便处理这些,比起可能带来的麻烦,虎骨的价钱不是很重要。”
没听到神医回应,应无赦一顿,回头去看她神情。
他觉得自己可能又说错话了。
“神医……”
应无赦言辞还未尽,就见一支箭从林中窜出,直直朝此处射来。
宁不救呼吸一紧,勒停马匹低身去躲。头顶上阴影转瞬即逝,当的一声后,箭羽入地。
“神医!没受伤吧?”应无赦拔刀格开此箭后就跳到马前,宁不救抬眼对上他的紧张神色,微微一愣。
对视之间,应无赦先前的紧张慢慢褪去,心也逐渐安定。
见他这时候还只知道愣着发笑,宁不救急了:“骡子!骡子跑了!”
应无赦一呆,回神去追骡子。
骡子跑得不远,应无赦很快把它带回来。宁不救也早下了马,牵着缰绳研究这支箭。
应无赦拉着骡子加入,给出见解:“像山中猎户自己做的。”
“猎户的箭就这准头?”
应无赦沉默,箭的射程有限,又只这一支,的确是路人射歪了的可能性最大,而非蓄意谋害。
宁不救叹息,“早知道就在庙里拜拜了。”
应无赦抿唇,“若真是猎户,等会儿也该追过来看了,我们是等他道歉,还是就此离开?”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赶路要紧。”
“对不住!实在对不住啊!”
宁不救的脚还没迈出去,前面的林子里就钻出个二十余岁的农家汉子,一身短打身背箭筒,不是“罪魁祸首”还能是什么人?
那汉子看见他们也顿时紧张不少,一路小跑着过来。应无赦拧眉,手臂却忽地一沉。
宁不救抓着他胳膊,似要扶着应无赦借力,扭头同他道:“脚踝有点疼,好像扭了。”
应无赦一震,“严重吗?”
宁不救点头,眉头还蹙着,神情是恰到好处的隐忍,“可能暂时走不了了。”
汉子这时也冲到了他们跟前,一张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你看这、这……要不先去俺家歇歇。我、我给……俺家有药酒。”
应无赦刚想拒绝,他那“不”字就被宁不救挡回肚子里。
她看着他,眼神明显是想答应的,“我感觉需要歇一下。”
应无赦没想到神医伤的这么重。
意识到这一点的应无赦立刻去问汉子:“你家远吗?”
那汉子都不太敢看应无赦的脸,“不远不远,前面那个小道下去,走一会儿就到。”
应无赦又看向宁不救,语气里都是关切:“伤的哪边?”
宁不救想了个依现在姿势最有可能的,“左边。”
“我……”应无赦不确定宁不救还能不能走又适不适合走,犹豫之际她已经发话,“你扶着些我就行,我们骑骡子下去。”
……
汉子自称刘三,是北山村的人。论做猎户,确实是资历尚浅,只是家族底蕴深厚,先前那遭真的是失手。
“俺家祖上出过打虎英雄!”刘三拎着兔子,提到这事时还是骄傲又兴奋。
宁不救侧坐在骡子上,捧场附和:“能打虎啊!那确实厉害。刘家大哥祖宗这一手应是保了北山村多年安稳吧?”
刘三挠了挠头,声音弱下去,“打的是外头的老虎,那时候还没北山村。”
宁不救一脸好奇,“我看北山村也是山清水秀,这等洞天福地,竟是才让人找见吗?”
刘三顿时变得支支吾吾的,宁不救又感慨:“你们眼光可真好啊!”
“是吧!俺也觉得。”刘三回头,先对上的是一手牵马一手牵骡的应无赦,表情顿时收敛不少,眼神在他背上的长刀和他身后笑吟吟的宁不救之间来回琢磨,“妹子,你们来……”
宁不救表现得落落大方,“我姓宁,祖籍蓬莱,去西边寻亲的。”
刘三一愣,“蓬莱?”
宁不救点头,“在东边,靠海。”
刘三更愣了,海长啥样,他没见过,只知道这应该是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咂摸,脚步都慢下来,喃喃着:“跑这么远,这亲戚得很重要吧。”
“重要。”宁不救笑,“很重要。”
应无赦没吭声,只闷着头走。他知道蓬莱,神医不是蓬莱口音。
刘三的家的确如他所说,很快就能走到。这房子明显建在村子外周,院子不大,一共三间屋子,家里似乎只刘三一个人,氛围有点冷清。
待把这趟进山的收获捆好,刘三招呼应无赦进屋,给他拿药酒。
宁不救自己待在院子里,坐在骡子上打量四周,没看到古怪的地方。
去拿药酒的两人很快出来,刘三说他先忙活兔子便钻进灶房,显然是怕尴尬。
应无赦拿着药酒到了宁不救跟前,低声询问:“他说东屋能待。我扶神医过去?”
宁不救瞥了眼灶房闭着的门窗,拉着应无赦往中间挡了挡,自个儿跳下来,扭头对他做了个噤声手势。
应无赦关键时候确实沉得住气,这种时候光瞪眼不带吱声的,宁不救冲他笑了笑,抓着他胳膊抬起自己该“瘸”的左脚,单脚蹦着往东屋奔。
到东屋时应无赦还有点木,宁不救同他说悄悄话,“你看见刘三腰上的那个坠子了吗?”
应无赦没留意,但是宁不救特意提起后他想起来一些模糊轮廓。“铜钱?”
刚说完,他又否认,“不对,这个好像更厚一点,颜色也偏白……”
“山鬼花钱。”宁不救留意着应无赦的神情,见他好像没太听过这个,又接着道:“我想知道他怎么会有这个。”
她看着应无赦,伸出一根手指,“一天,最多一天。我一定能问出来。问完我们就走,一定不耽误出诊。”
“应老板?”
应无赦回神,这才明白过来宁不救能下马能踱步的脚怎么忽然就扭了,原来不是神医在忍痛。
“好。”治病的时间预留的很宽裕,宁不救愿意冒着危险应下此行,已经很让他感激了,“神医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特意做什么,就按你之前的表现打配合就好。”
应无赦:“……嗯。”
得了承诺,宁不救的注意力才放到应无赦拿来的药酒上,伸手去接。
“闻着倒是没什么问题。”宁不救往自己手心倒了一点,这种药味道都很浓,一点不沾出门就能露馅。
宁不救单手掬着这点药酒,抬眼看了看应无赦,“你身上有伤吗?瘀伤,挫伤,药酒能治的那些。”
应无赦好像明白神医要做什么了,有些不自在,“暂时没有。”
宁不救略表遗憾,“那只能浪费了。”
应无赦见宁不救拉了条屋里的凳子坐下,自觉背过身。
宁不救做戏做到底,把这药酒揉在脚踝处的衣料上,瞧着应无赦的背影欲言又止。
她其实有不少话想同应无赦讲,奈何每次刚铺垫好就遇到各种意外。他人屋檐之下,又总担心隔墙有耳,难以深入。
难道她真该找个庙拜拜?
但她又不信神佛能助她。
不信人家又去求人家,宁不救也觉得荒谬,她不要做这么可笑的人。
“神医,是有什么要交代的吗?”应无赦一直都能感觉到宁不救在看他,但踌躇半晌才敢问出来。
宁不救随口拈来一句:“在想借个什么身份好。”
她顺着此事分析下去,“现下情况特殊,哪怕遇见的真是普通人也不能掉以轻心。有时反倒是因为不知情,才最容易套出消息。”
“若是指在刘三这里……”应无赦默了默,“我已经同他说我是神医的护卫了。”
宁不救有些怔愣,“你俩也就进去几句话的功夫吧?”
应无赦不自在地蜷了蜷指尖,“先前神医在庙里不是说我是药童么?”
宁不救一噎,找补道:“她嘴里没几句实话,我总不能叫你应老板。到时碰见有心之人一盘问,听见应字就能看破你行踪。”
应无赦听出神医误会,忙解释:“我是觉得,药童就很好。”
“但我没跟刘三透露你是神医,便只说是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