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边城寒冬,黄昏的萧瑟随着远处最后一抹日光一同没入高山后头,城外的护城河前段时间刚凿了冰,河水在破碎的冰块下暗自涌动。
城门口两个士兵换了值,正结伴走在回营房的路上。
一路上商铺挤挤攘攘,都早早关了门,只有几户人家从窗户里头透出几分光亮来。
其中一个叫王二的左右看了看,与随行的同伴低声道:“哎,周四哥,待会儿做什么去?”
周四哥看他一眼,嗤笑一声,“还能做什么?回去睡觉。”
“今日你我下值早,不如……咱们喝酒去?”
“喝什么酒?那江氏酒肆都多久没开门了?再说了,明日一早还要当值呢,当心挨骂……”
“这不马上就是上元节了吗,你胆子真小……”,王二嘴上这么说,实则心里打着鼓呢。
最近几月胡人接连犯边,算不上太平,虽说边城有段家军坐镇,但处处戒严,城中虽无甚大事,百姓也很少外出。
王二一阵心虚,路过平时常去的江氏酒肆的时候,到底没停脚。
倒是周四哥抬起头朝酒肆那边打了声招呼,“陆姑娘,今日酒肆开门了?”
王二闻声看去,只见一个披着青色披风的圆脸姑娘正垫着脚挂灯笼呢。
陆照雪听到声音,收回手,一双杏眼朝这边看来,露出一点儿柔柔的笑意,“二位下值了?最近舅舅新酿了米酒,不醉人,可要温一碗尝尝 ?”
周四哥连忙摆手,“今日就算了,休沐时再来,休沐时再来……”
两人在寒风中紧了紧衣领,踩着积雪脚步匆匆,消失在街道拐角。
陆照雪叹了口气,脸上笑意也淡了,她看了眼在寒风中轻轻摇晃的灯笼,转身回了店里。
她回身把门闩插好,穿过摆着三五张空桌椅的大堂,端着烛台拐进柜台旁的一个小门。
掀开柜台后厚重的旧门帘,陆照雪进了里屋。
里屋暖烘烘的,生了炭盆,炭盆周围还散落着几个花生壳,围着炭盆坐的是一个中年男人,手边一个小几上摆着一套粗陶的酒器。
“灯笼挂好了?”
陆照雪应声,“挂好了。舅舅,咱们这么长时间都没开门,做什么还要天天晚上挂灯笼?”
江正喝了一口刚温好的米酒,圆润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咱家店开在城门口,挂上灯笼,是为过路人照个亮。”
“舅舅心善。”
江正呵呵一笑,正准备放下酒杯,就被人揪了耳朵,米酒险些洒出来,“叫你带照雪出来挂灯笼,你倒好,怎的连酒都喝上了?我就说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说话的是个刚从后门进屋的瘦高妇人,眉眼细长,腕子上坠着一个看不出成色的碧色玉镯。
“哎呦!我耳朵!耳朵!娘子饶命!嘿嘿嘿……这不是几坛子米酒能喝了吗?我先尝尝味道。”
周珠放下手,瞪他一眼,“就知道喝酒!还不快些收拾了跟我回家去!”
江正也不恼,眯着眼把杯里剩下的酒喝完才收拾屋里的炭盆。
“照雪啊,这几天正化冻呢,外头可冷,瞧你手冰的,待会儿回家舅母给你煮点儿姜汤喝!”周珠转头,对上陆照雪,说话也温柔起来。
“多谢舅母!”陆照雪笑眯眯应着。
周珠最喜欢陆照雪这张白皙乖巧的小圆脸,上手捏了捏,“走吧,回家去!”
没走两步,她又停下步子,想起来什么似的一拍手,“今早我买的新鲜羊肉还在灶房里挂着呢,照雪啊,跟你舅舅在后院儿门口等我,我去取羊肉去!”
陆照雪应了,跟提着灯笼的舅舅一同往后门走。
江正往身后瞧两眼,悄声对陆照雪说,“照雪,来,这两坛子米酒给舅舅藏你披风里,当心别被你舅母瞧见。”
陆照雪忍着笑意接过舅舅手里的酒,低声说:“舅舅,你这酒带回去也藏不了了多久。”
余光瞥见自家娘子提了羊肉从灶房里出来,江正轻咳一声,“不碍事,要不是你舅母怕我带酒回去影响你表弟读书,我能这么偷偷摸摸吗?”
夜里的巷口寒风阵阵,陆照雪紧了紧披风的滚毛边,跟在舅舅舅母身后往家里走。
“方才那两壶米酒呢?”
“我……我放店里了。”
“真的?”
“……”
陆照雪听着前头夫妻两个拌嘴,嘴角一直挂着柔柔的笑意。
她是在爬山时不小心摔下悬崖穿越来的。原主家并不在边城,只是因为原先住的县城遭了旱,颗粒无收,父母都死于这场灾难,原主只好一路奔波投奔远在边城的舅舅。
一路上原主扮成乞丐,受了不少欺负,临到边城的时候在一个破庙里歇脚,饥寒交迫,浑身是伤,恰好得路过的舅舅和几个友人相救,这才认了亲。
只是醒来的已经是陆照雪,而不是原主了。
舅舅和舅母都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对她也很好,家里还有一个小她三岁的表弟,正跟着一个举子念书,许是因为读书人那一套,性子又腼腆,跟她不怎么说话。
临近宵禁,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三人略显杂乱的脚步声,走出巷口的时候,陆照雪瞥见墙角处似乎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影,一眨眼却不见了。
“照雪,愣什么神呢?快些走,天儿冷。”
“好……舅母,我这就来。”
陆照雪只当是自己看错了,没放在心上,快走几步到了舅母身旁。
江家就在离酒肆不远的榆林巷里,进巷口左边儿第三家就是,进门院子里一口井,一棵大榆树,树后头一共三间青砖大瓦房,左边陆照雪住,中间连着堂屋的江家一家三口住,右边是灶房和柴房。
进了院里,黑漆漆一片,榆树更是将小院遮去了大半,独表弟江余的屋里还亮着。
“瞧你儿子,这么晚了还在读书,我去煮点儿姜汤。”周珠提着羊肉就去了灶房。
待舅母走远,陆照雪把自己拎着的两坛酒从披风里拿出来,“舅舅,这酒……”
江正纠结了半晌,只拿走了一壶,“还有一壶,你且拿去喝。”
“那就多谢舅舅了。”陆照雪喜滋滋的道谢。
江正酿酒的手艺是祖传的,不说别处,单单就在这边城中,江氏酒肆酿的酒当居酒中第一。
陆照雪好酒,特别是江家的米酒,江正独一份的方子酿出来的,喝起来不易醉,口感十分香醇。
江正也知道陆照雪喜欢,对着这个乖巧的外甥女,眼下也要“忍痛割爱”。
陆照雪抱着酒和舅舅道别,打算回屋把酒放下就去灶房给舅母帮忙。
屋里还未点灯,一片漆黑,只有一扇半敞的窗户隐约透着光,在木桌上映出花瓶里的枯枝。
陆照雪刚关上门,就敏锐的听见屋里有细碎的响动。
她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心里闪过无数个电视剧里的片段。
刚来边城的时候,陆照雪一直躺在床上养病,对外头的事情只从舅舅和舅母的口中听过只言片语。
边城就叫边城,这里是大晏的边境,常年有胡人犯边,尽管有百姓口中战无不胜的段家军坐镇,但这是她第一次离战争这样近,总归是提心吊胆的。
城中虽然因为外头在打仗显得有些冷清,但平常的生活却没有受到影响,就这样,陆照雪也战战兢兢了好些天。
她屏住呼吸,后退一步,想要打开门跑出去,后背却撞上一堵肉墙,鼻尖隐约嗅到一丝很淡的血腥味。
随着一声闷哼,低沉的男声在她身后响起,“你方才看到我了。”十分笃定的语气。
陆照雪一惊,瞬间想起方才在巷口拐角处看到的人影,原来不是幻觉。
“我没有。”陆照雪下意识否认。
男人一声轻笑,身形微动,陆照雪什么都看不到,听声音传来的方向,男人已经不在她身后了。
“方才不小心碰到姑娘,唐突了。”
男人用略带着轻佻的语气说出这般文绉绉的话,陆照雪只觉得怪异。
“你是谁?”她颤抖着嗓子问了一句。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用平常的语气重复道:“你方才看到我了。”然后又说:“你要怎么补偿我?”
“我……”
不等她回答,那人又道:“就用这坛米酒吧。”
接着,陆照雪就感觉自己手里一松,那坛米酒已然离手,她下意识去看,手中空空如也,再抬头,窗户很轻微的吱呀一声。
“这是酒钱,以后记得关好窗。”
那人已然走了。
陆照雪连忙跑过去关上窗,回身点上灯时,看到木桌上静静躺着一只白玉扳指。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
“照雪!喝了姜汤再睡!”舅母的声音瞬间将她的思绪拉回。
“这就来!”陆照雪一把抓过那只扳指塞进怀里,推开门跑了出去。
“屋里那么暗,怎么不点灯?”舅母把姜汤递给她,“咱家不省这笔钱。”
“照雪知道了,多谢舅母关心。”
“好了,喝吧,小心烫,我去瞧瞧你表弟。”
舅母的姜汤里还放了红枣和鸡蛋,她嘱咐着陆照雪一定要喝完再睡,自己则端着汤去了表弟江余的屋子。
舅舅好美酒,也好美食,眼下酒也喝了,姜汤也跟着来了一碗,一边喝一边嘟囔:“这汤里啊,若是放点儿我新酿的米酒更香。”
陆照雪不作声,只看着舅舅又被送完汤的舅母拧了耳朵,“挑三拣四的,还喝不喝?”
“喝……我娘子做的,怎么不喝?”
舅母又被哄得心花怒放。
夜里躺到床上,陆照雪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胆子还挺大的。
屋里悄无声息的进过陌生男人,陆照雪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但这事她不敢说给舅舅舅母听,只是以后临巷子的那扇窗户,她不会再开了。
想起那枚扳指,她从暖烘烘的被子里爬起来,把扳指藏到衣柜的最深处,然后走到靠巷子的窗边,看到窗户锁严实了才又钻进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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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