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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金风玉露人相逢1

作者:雪落人迟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尉迟卿踏上海棠纷扬的清和国土时,暮色正染红天际。他那一袭天启制式的月白锦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衣袂间绣着的暗纹在夕照下流转着星河般的光泽。


    码头上捣衣的少女失手落了木杵,卖花郎的竹篮倾翻了一地海棠。所有人都忘了手头的活计——这少年通身的气度,岂是“好看”二字能道尽的?那银发映着霞光宛如九天银河垂落,紫眸比最上等的琉璃还要剔透三分。


    几个文人模样的男子张了张口,竟发现穷尽毕生所学,也寻不出半句配得上这等风姿的诗词。唯有岸边一株百年海棠忽然无风自动,飘落的花瓣在他周身三尺外便悬停不前,仿佛连它们都不敢唐突了这位谪仙。


    尉迟卿接过飘至面前的一瓣海棠,紫眸中漾起细微的涟漪。虽在风月国时,进贡的海棠每日都能见着,可此刻站在清和国的土地上,看这带着露水的花瓣从枝头直接坠入掌心,到底是不同的。


    指尖轻捻,薄如蝉翼的花瓣上还沾着武陵特有的雾气,在夕阳映照下透出胭脂色的光晕。远处传来悠扬的笛声,与风中摇曳的海棠林合成一曲天然清乐。他忽然想起栖凤宫那株从清和国移栽来的百年海棠——原来离开了金丝楠木花盆,这花儿在故土的风里,竟能摇曳得这般灵动鲜活。


    尉迟卿信步而行,任由脚步随性所至。银发在晚风中扬起几缕,与纷飞的海棠花瓣缱绻纠缠。他走过青石桥畔,卖茶老妪递来的竹筒杯突然开出三朵墨兰;酒肆门前,醉汉手中跌落的酒坛在半空凝成琥珀色的冰雕;巷尾转角,野猫叼来的鱼竟化作一尾活灵活现的玉玲珑。


    每一步落下,青石板缝里便钻出一簇簇莹白小花,在暮色中明明灭灭,宛如追随着月光的星子。远处传来打更声,他才惊觉自己竟走到了武陵溪畔——那传说中的十里桃林就在对岸,满树繁花映着初升的月色,恍若仙境。


    尉迟卿眸光骤冷,银发无风自动。桃林的暖香尚未散去,北面夜空已被血色浸染,凄厉的惨叫撕裂了武陵的月色。


    他足尖在溪面轻轻一点,涟漪尚未荡开,人已如白鹤掠出十丈。所过之处纷扬的海棠花瓣凝成冰刃,流淌的溪水倒卷成阶梯,夜栖的百鸟自发为他引路!


    几个起落间已至火场——但见魔物肆虐,百姓哀嚎遍野。尉迟卿凌空而立,袖中飞出万千道金色符咒,化作凤凰清影长鸣着扑向烈焰。最骇人的是那双紫眸,此刻竟燃起焚天怒火,比冲天的火光还要灼目三分。


    尉迟卿凌空而立,银发在烈焰中猎猎狂舞。九州祥瑞之主的目光所及,岂容邪祟横行?他掌心翻涌出鎏金般的凤凰真火,那火焰却温柔地绕过惊惶的百姓,只追着魔物焚去。


    “唳——”清越凤鸣震彻云霄,火海中升起巨大的凤凰法相。魔物触之即散作飞灰,百姓身上的伤痕却开始奇迹般愈合。最奇的是满地焦土竟生出嫩绿新芽,断壁残垣间绽放出朵朵净莲。


    少年紫眸中金芒流转,额间浮现凤凰金纹。他根本无需结印,心念动处便是言出法随:“此地,当重现清明。”


    话音方落,月华破开浓烟,清辉所至之处魔气尽消。有老者颤巍巍抬头,看见那银发少年衣不染尘地立在月光下,恍若壁画里走来的上古神祇。


    百姓们纷纷伏地叩拜,额角贴着尚有余温的焦土:“谢仙君救命之恩!”簌簌落泪声里,有人奉上刚采的鲜果,有人捧出家中仅存的米粮。


    尉迟卿却微微侧身避开供奉。他望着桃花源方向蹙了蹙眉——这场突如其来的魔祸,倒像是故意要引他偏离原路。袖中忽然飞出一只金纸鹤,衔着缕凤凰真火往桃林深处而去。


    “此地官府即刻便到。”他声音清冷如碎玉,身影已在丈外。月光追着他衣袂流淌,经过之处焦土生芳草,断井涌清泉。最后一片衣角消失时,空中飘落数根银发,触地即化作白雀,振翅守护着惊魂未定的百姓。


    尉迟卿踏月而行,愈近桃林愈觉惊奇——方才那场骇人魔祸,竟未伤及十里桃林分毫。灼灼繁花依旧在月下铺陈如霞,连片花瓣都未曾零落。


    空气中浮动着清圣之气,每一株桃树都流转着淡淡的金光。最奇的是林间小径纤尘不染,仿佛有无形屏障将外界灾祸全然隔绝。


    尉迟卿脚步蓦地一顿,紫眸中闪过一丝异色。风中隐约飘来一缕几不可闻的啜泣,如丝如缕地缠绕在耳畔。他循声而去,衣袂翻飞间,足下生出一线星芒,转瞬便至武陵溪上游的断崖处。


    只见一素衣少女正将白绫抛向老树枝桠,夜风吹得她衣袍鼓荡,宛若将折的蝶。尉迟卿眸光一凛,指尖轻划——“锵”的一声凤鸣,一道赤金流光自九天垂落,那白绫应声而断,未及落地便化作漫天飞羽。


    少女跌坐在落英缤纷中,怔怔望着眼前银发飞扬的少年。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清辉,衣摆处未散的凤纹还在流转着鎏金光华。


    尉迟卿俯身将少女扶起,指尖在触及她衣袖时顿了顿——这姑娘看着约莫十**岁年纪,倒比他这十七岁的太子还年长些。若按民间习俗,合该唤声“阿姐”才是。


    少女颤巍巍站稳,这才看清救命恩人的面容。月光下少年银发流泻如瀑,明明生得比她还要年少几分的模样,通身气度却让她不自觉想要福身行礼。


    “小郎君……”她刚开口便红了眼眶,却见尉迟卿忽然退后半步,行了个世家礼:“夜露寒重,阿姐当珍重。”语气虽淡,袖中落出的安神香囊却精准坠入她掌心,暖意瞬间驱散了腕间勒痕的刺痛。


    莫亿秋泪落如珠,广袖掩面却仍止不住肩头颤动。她死死攥着那枚绣着凤纹的香囊,指节都泛了白,勉力稳住身形,向尉迟卿深深福了一礼:“公子龙章凤姿,我怎敢当这声‘阿姐’……”哽咽声中,一片海棠恰落在她颤抖的指尖,“若蒙不弃,唤声璃姑娘便是。”


    尉迟卿静静立在满地碎月光里,望着她发间将坠未坠的素银簪,忽然想起去年冬日在栖凤宫,兄长养的那只折了翅膀却仍拼命挣扎的雪翎雀。他指尖轻抬,一缕清风托住那支簪子:“璃姑娘。”这三个字被他清冷的嗓音念出来,莫名带着几分神龛前祈愿般的郑重。


    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惊起溪边几只白鹭。莫璃秋怔怔看着少年银发上流转的月华,忽然觉得今夜这场相遇,恍若话本里精魅遇仙君的桥段。


    夜风忽滞,枝头垂落的海棠瓣悬在二人之间。


    “璃姑娘……”尉迟卿的声音轻得像枝头积雪滑落。


    “公子为何……”莫亿秋的疑问同时浮出唇畔。


    两句话在月光下相撞,惊得溪边萤火虫四散飞起。尉迟卿睫羽微垂,瞥见她腕间未消的红痕——那分明是麻绳反复磨出的伤。他忽然拂袖,岸边一株垂丝海棠无风自动,簌簌抖落的花瓣在石上拼出四个字:但说无妨。


    莫亿秋盯着那些诡谲浮动的小字,忽然笑出了泪:“公子这般神仙手段……”她攥紧褪色的袖口,“倒让我这俗人的苦楚,显得矫情了。”


    尉迟卿指尖微动,那方星纹素帕便轻轻落在莫璃秋颤抖的掌心。银线绣纹触到泪珠,竟漾开一圈月华似的光晕,将她惨白的脸色也映得柔和几分。


    “苦楚如雪。”少年声音比溪水还清,“落在肩上轻如絮,压在心口重千钧。”


    莫亿秋猛地攥紧香囊,绣着夜樱的绸面被她掐出深深褶皱:“我与城南柳郎本有白头之约,怎料天降一纸婚书……”话音戛然而止,忽然意识到失言。


    尉迟卿银发蓦地无风自动,紫眸中闪过一丝惊诧——风月国早在雷帝执政初年便颁布《婚嫁令》,明令“两姓之好,必询本心”。即便是天家选妃,若太子不点头,便连国师府都不敢递八字帖。未料清和竟还存着这般陋习。溪水溅起的月光碎在他靴尖,映出袍角隐隐流转的凤纹。


    “夜王爷仁厚……”莫亿秋忽然扯下腰间半块鸳鸯佩,碧玉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凄凉的弧,坠入溪中时惊散了几尾银鱼,“可我要的……”她望着涟漪中破碎的月影,“从来不是镶金嵌玉的笼子。”


    三更梆子声乍响,惊得溪畔白鹭扑棱棱飞起,翅尖掠过水面时,将那些碎月影搅得更散了。尉迟卿望着涟漪里晃动的光斑,忽然记起离宫那日——


    那位立于星盘前的国师,一袭银白星纹袍曳地,冷白的面容被卦盘幽光映得如同玉雕。他执棋般拨弄铜钱的手指修长如玉,通身气度比摘星楼的寒露还冷三分。


    “殿下此去……”彼时那人转身,腰间悬着的浑天仪突然迸发七色流光,“须知红尘里多的是,彩云易散琉璃脆。”


    当时他只当是寻常告诫,此刻见莫亿秋跪坐在残香零落的溪石上,才明白那“身不由己”四字,原是蘸着血泪写就的。一片海棠飘落在他掌心,竟渐渐凝成琉璃般的薄片,映出少女腕间未愈的勒痕。


    尉迟卿指尖的琉璃薄片被攥得发烫,少女泪珠坠地的声响在他耳中竟如擂鼓。自幼长在九重宫阙,何曾直面过这般痛彻心扉的悲恸?紫眸中星河微乱,嗓音不自觉地柔了下来,带着几分生涩的安抚:“我……或可相助?”


    这话出口的瞬间,溪水忽然倒流三寸,惊得岸边海棠花纷纷扬扬又开了一季。


    莫忆秋抬起泪眼,苦笑着摇头:“小郎君有所不知,这是……今上亲笔的赐婚诏书。”她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在月光下隐约可见朱印如血,“除非完婚后再求和离,否则……”


    话音未落,尉迟卿忽然伸手接过诏书。指尖触及绢帛的刹那,一道金光自他掌心流转而过——那朱笔御批的“准”字竟微微颤动起来,墨迹边缘泛起细碎的金芒。


    “璃姑娘且看。”他将诏书展开对着明月,只见原本工整的“莫氏女配夜亲王”八字下,隐隐浮现出一行银钩铁画的小字:“若两心不相悦,此约可消。”


    莫忆秋怔了怔,唇角扬起一抹苍白的笑:“多谢小郎君好意。只是……”她指了指远处灯火通明的宅院,“凤冠霞帔都已备妥,明日吉时便要过门了。”月光照着她腕间未愈的勒痕,像道褪色的朱砂。


    “夜王殿下也是不愿的。”少女声音低了下去,“那日我去王府求见,他腰间佩剑……还在滴血。”她下意识抱紧双臂,“可圣旨终究是圣旨……”


    尉迟卿忽然抬手摘下束发的玉冠,银发如瀑垂落肩头。紫眸中闪过一丝锋芒:“璃姑娘且回,明日我代你去会会这位夜王。”指尖在诏书上一抹,那行小字顿时化作凤纹流转——竟是用了太子印信!


    莫忆秋眸光微颤,视线掠过少年指间未散的凤纹金芒,再看他那一身掩不住的矜贵气度,顿时心如明镜——这哪是什么寻常小郎君?分明是天上降下来救她的仙客!


    她倏然退后三步,广袖翻飞间已行了大礼。额头抵在落满海棠的青石板上,哽咽道:“……璃姝谢过贵人再造之恩。”一滴泪砸在银发少年脚边的星纹素帕上,竟溅起细碎的金光。


    尉迟卿广袖未动,夜风却自他雪色衣袂间流转而出,将少女盈盈托起。远处武陵溪的水声忽然变得极远,唯见一片赤金凤羽自他袖中飘旋而下,恰落在她掌心尚未消散的泪痕中央:“待破晓金乌跃出汤谷时——”他指尖掠过羽尖燃起的赤金火焰,“璃姑娘便会知晓,这八荒**,原不过是心上尘埃。”


    待莫忆秋踏入府门,月光冷冷地照出一室空寂。她怔怔望着厅堂正中那两方蒙尘的牌位——原来所谓“家人”,不过是每日来洒扫的老仆。


    尉迟卿站在爬满青藤的影壁前,紫眸扫过廊下积灰的琴案、院中荒芜的药畦。风卷着残破的窗纸,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他忽然明白那纸婚书对少女意味着什么:这空荡荡的宅院,连“归宁”二字都成了笑话。


    “璃姑娘……”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门楣上斑驳的岁月痕迹,月光在指间流淌,“明日之后,这檐下的海棠——”话音未落,夜风骤起,满院枯枝竟簌簌颤动,转瞬间万千花苞破茧而出,在清冷月华中绽开晶莹剔透的光晕,宛如星河倾泻。


    暗香浮动处,一缕轻叹随风飘来:“小公子这份心意……璃姝记下了。”


    尉迟卿立于荒芜的庭院中,银发在夜风中流转如月华倾泻。他素来不谙世事,此刻却将那纸婚约里的玄机看得透彻——清和皇帝这步棋,分明是要一箭双雕。


    檐角悬着的青铜铃忽然无风自鸣,惊起满树海棠。绯红花瓣尚未沾地,便化作流萤点点,在空中拼出个“囚”字,又倏然散作星芒。


    少年太子眼底紫光潋滟,玉白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腰间玉佩的纹路。夜王手握重兵,莫家虽败犹存旧部。将孤女许配悍将,既能断了夜王联姻世家的念想,又可借婚事收编莫氏残存势力。好一招……


    “抽薪止沸。”他轻声道,惊起更多流萤在夜色中明灭。


    莫忆秋引着尉迟卿穿过幽暗的走廊,推开内室雕花木门的刹那——满室烛火忽地无风自燃,将摆在紫檀案几上的嫁衣照得流光溢彩。


    那凤冠上的东珠颗颗圆润如月,嫁衣金线绣着的九鸾逐日图在火光中栩栩如生。这般华美之物,搁在这破败但整洁闺房里,活像一场荒诞的戏。


    “官府送来的。”少女指尖轻抚过嫁衣下摆,那里用暗纹绣着夜王府的徽记,“连尺寸……都分毫不差。“她忽然轻笑一声,从妆奁底层取出一把剪刀,“您说,若我今夜毁了这嫁衣……”


    窗外忽有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雨丝穿过破瓦,在嫁衣上溅开点点暗痕,像极了血渍。


    尉迟卿眸光微动,银发在烛火中流转着冷辉。他指尖轻抚过嫁衣上精致的鸾凤纹样,声音如碎玉投冰:“既要走这一遭……”紫眸转向那顶缀满明珠的凤冠,“便由我来。”


    莫忆秋瞳孔骤缩,手中剪刀“当啷”落地——这神仙似的小郎君,竟要代她凤冠霞帔去拜堂?


    窗外闪电劈落,照亮少年半边侧颜。他执起嫁衣广袖轻轻一抖,满室忽然漫起清冽梅香。尉迟卿指尖拂过嫁衣层层叠叠的衣料,发现这礼服设计得颇为奇妙——广袖流云般的剪裁既不失男子英气,腰间玉带又缀着女子常用的环佩缨络。衣摆处九重纱縠交错,在烛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竟分不清是鸾是凤。


    “清和国的婚服……”他捻起一片轻若烟雾的罩纱,“倒比我们风月国讲究。”话音刚落,嫁衣突然无风自动,最外层鲛绡纱上浮现出星辰图谱——这竟是件能随穿戴者身形变幻的灵器!


    莫忆秋掩唇轻呼:“传说只有皇室大婚才用得上‘千幻霓裳’……”她忽然噤声,怔怔望着银发少年被嫁衣华光笼罩的身影。此刻才惊觉——难怪这小郎君通身气度不似凡俗,原是来自以风雅著称的风月国。那银发紫眸的殊色,倒与传闻中“月为肌骨雪为魂”的风月皇族如出一辙。


    “听说风月国人皆擅诗书琴画……”她指尖掠过嫁衣上突然活过来的星纹,那些银线竟随着少年呼吸的频率明灭,“今日得见公子,才知何为‘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明日之后,这清和国的婚俗——”九鸾纹样突然化作展翅金凤,“该改改了。”


    尉迟卿见少女又要屈膝,指尖在莫忆秋眉心轻轻一点,少女紧绷的睫毛终于如蝶栖般缓缓垂下。一缕金光托着她落入锦被,连梦中紧攥的双手都被灵力温柔抚平。


    悄然合上门扉,少年倚在那株重绽的海棠树下。夜风拂过,枝头新开的花朵竟无一片落,反倒在他银发间缀了几点胭脂色。


    “清和皇帝……”他摩挲着从嫁衣上取下的夜王府徽记,紫眸倒映着天边残月。忽然一片花瓣飘落掌心,化作半枚虎符虚影——明日这场戏,既要破局,便该让这满朝文武都看清楚,什么叫……


    “凤鸣九天。”


    晨光熹微,细碎的金芒透过窗棂洒落,将少年的身影镀上一层柔和的辉光。他的银发如月华倾泻,在光线中流淌着细碎的星辉,昳丽的容颜在明暗交错间,宛如丹青圣手最惊艳的一笔——


    风华绝代,倾世无双。


    莫忆秋怔然,呼吸微滞。她素来自矜容色,可此刻却恍然发觉,这世上竟有人能美至如此地步,连天地都黯然失色。


    莫忆秋执起螺黛,指尖微颤地为尉迟卿描摹红妆。晨光透过窗棂,为少年太子镀上一层柔辉——那银发已化作如瀑青丝,紫眸在胭脂点缀下敛去锋芒,唯唇间一抹朱砂色艳得惊心。


    “当啷”一声,九凤金冠稳稳落在发间。垂落的明珠帘后,那张脸竟比真正的嫁娘还要昳丽三分。莫忆秋忽然想起幼时听过的志怪话本:这哪是什么代嫁,分明是仙君戏红尘!


    ……


    门外,海棠灼灼,花开正盛。


    尉迟卿懒散地倚在树下,双眸轻阖,似在假寐。风过枝头,红绸轻扬,镂空的金铃摇曳出清越的声响,恍若低笑。


    ——而他只是静立于此,便已胜过人间万千风景。


    风拂过海棠枝头,红绸翻飞,金铃脆响与叶声簌簌,交织成一段清泠的曲调。


    少年身形已化作女子模样,却仍比寻常女子修长三分。如鸦长发半挽成髻,九凤衔珠冠垂落的金流苏随呼吸轻颤,嫁衣似火,灼烈得连满地落棠都黯然失色。


    ——与昔日广袖博带的矜贵公子,判若两人。


    唯那一身浸入骨髓的清冷贵气,仍如月华无声流淌,未曾更改。


    莫忆秋凝望着他,眸中情绪翻涌如潮——歉疚、感激,最终化作一片忧色。


    尉迟卿抬眸,见她神色凝重,低声道:“我自有脱身之法。”


    “我知公子修为通天……”她攥紧袖角,嗓音微颤,“但夜王终究是……封君亲传。”


    最后四字湮灭在风里,枝头金铃倏然噤声,仿佛连它们都屏住了呼吸。


    少年太子却已转身,嫁衣逶迤,踏过满地落棠,如一只浴火而行的凤凰,走向既定的宿命。


    远处忽有唢呐声破空而起,凄艳如血的迎亲队伍自长街尽头蜿蜒而来。冷寂的石板路上,那抹刺目的红绸如一道撕裂暮色的伤痕,在斜照中愈发灼目。


    莫忆秋指尖微颤,将绣着金凤的红纱轻轻覆在尉迟卿眼前。流苏垂落的刹那,少年如玉的下颌在轻纱后若隐若现,宛如一幅被朱砂洇染的雪色宣纸,清冷中透出惊心动魄的艳色。


    “莫慌。”


    他嗓音依旧如碎玉投冰,却让忆秋无意识攥紧了嫁衣的云纹袖角。


    “我非是畏惧,”她望着渐近的鸾凤喜轿,喉间发紧,“只是……”


    余音散在风里,斜阳将二人身影纠缠着拉长,恰似棠树下生出的并蒂双生花。而那片猩红,已近在十步之内。


    领队的三人突然勒马停驻——


    暮色深处,惊鸿影独立海棠。


    九凤嫁衣灼灼如业火,墨发流泻似永夜,纷扬的棠瓣缀满织金裙裾,恍若堕凡的九天玄女。身旁蓝衣少女正为其整理红纱,更衬得那道身影孤绝倾城,令整支迎亲队伍都成了俗世陪衬。


    “吁——”


    三匹赤焰驹齐齐止步,金鞍映着斜阳,灼灼如燃。马上青年皆着鎏金喜服,银护腕折射寒芒,箭袖收束如刃,连马蹄踏尘的节奏都透着沙场淬炼出的肃杀。


    尉迟卿察觉她指尖微颤,俯身在她耳畔低语:“莫忧,柳公子已在上元街候着了。”


    温热的吐息拂过耳际,莫忆秋心头最后一丝阴翳骤然消散。抬眸望去——


    红衣侍从如赤潮分立两侧,手捧的礼器在夕照下流转华光。后方鎏金喜轿由四匹雪驹牵引,朱红辔头上的金铃随马儿轻踏,荡出清越声响。轿身绛红为底,金线绣就的鸾凤穿云纹在风中若隐若现,轿顶宝塔檐角垂落的红绸,宛如天边扯落的霞霭。


    少年太子淡淡扫过这满目朱金,紫眸中未起半分波澜。


    三人翻身下马,为首的侍卫抱拳一礼,声音恭敬却不容推拒:“属下奉王爷之命,特来迎莫小姐回府。若小姐已准备妥当,还请即刻启程。”话中只字未提她们为何在此等候,倒像是早已知晓。


    两侧侍女掀起绣金喜帘,垂首静立。忆秋眼波流转,扫过人群却未见那人身影,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夜王殿下……”


    “王爷因故未能亲迎,特在府中备好喜宴相候。”侍卫答得滴水不漏,眼角却闪过一丝异样。


    忆秋闻言,唇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


    “哟,新娘子这般心急?”一旁的男子突然插话,腰间玉佩随着他轻佻的姿势叮当作响,“不如我快马加鞭,先送小姐一程?”


    “你——”莫忆秋眸中怒意乍现,却被身侧人轻轻按住手腕。她深吸一口气,将未出之言化作一抹浅笑。贝齿暗暗咬住朱唇。此刻确实不宜节外生枝。


    “我什么?莫非你家小姐害羞了,连话都……”


    绍昭话音未落,一道清朗的嗓音便横插进来——


    “够了,别胡闹。”


    那吊儿郎当的男子顿时噤声,撇了撇嘴,和身旁的人交换了个眼神,无奈地耸了耸肩。


    “在下林烨,他性子跳脱了些,但并无恶意。”说话的男子身量修长,约莫八尺,面容清俊,眉宇间透着一股儒雅的书卷气。他微微拱手,语气诚恳,“若姑娘觉得冒犯,在下替他赔个不是。”


    尉迟卿眼皮微掀,紫眸淡淡扫过林烨,随即移开视线,神色依旧疏冷。


    “我是楚少。”最先开口的侍卫挠了挠头,有些局促地补充,“呃,不是占便宜的意思,单名一个‘少’字。”


    “我嘛——”绍昭懒洋洋地拖长音调,语调轻佻,“绍昭,幸会啊,新娘子。”


    莫忆秋冷冷瞥他一眼,从鼻腔里轻哼一声,连个正眼都懒得给。


    “哎,你这丫头——”绍昭刚要发作,林烨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无奈地摇了摇头。


    楚少早已翻身上马,在不远处挥着马鞭喊道:“你们几个还走不走了?再耽搁下去,吉时都要误了!”


    林烨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忆秋看了他一眼,神色稍霁,郑重其事地福了福身:“我家小姐这一路,就托付给将军了。”


    “……”林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唇角微扬,“姑娘放心。”


    绍昭和楚少直接笑出了声,后头的迎亲队伍里也传来几声压低的闷笑。绍昭扯着嗓子嚷道:“多带两个字能累死你啊?”


    忆秋茫然地眨了眨眼:“什么多带两个?”


    “你应该说——”绍昭正要解释,却见新娘已被喜娘搀扶着走向马车。喜袍长长的后摆逶迤而过,几片粉嫩的海棠花瓣沾在绣金的衣袂上,娇艳得晃眼。


    她经过林烨身侧时,脚步微顿,轻声道:“有劳将军了。”


    林烨一怔,随即含笑颔首:“分内之事。”


    那嗓音清泠如泉,偏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熟悉。


    忆秋还等待着绍昭的下文,见他发愣,挑眉道:“看什么呢?要不你进去坐坐?”


    “噗——”楚少一个没忍住,笑得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尉迟卿脚步微顿。红纱轻扬间,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倏地探出,掌心朝上做了个“请”的姿势。


    “坐。”


    “……”忆秋霎时涨红了脸,连耳尖都染上绯色。


    “???”绍昭的表情顿时精彩纷呈。


    林烨忍笑轻咳:“这……”那喜轿岂是旁人能随便坐的?


    “咚!”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楚少四仰八叉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赶车的老把式笑呵呵打圆场:“姑娘有所不知,这八宝琉璃轿是王爷特意为迎娶王妃打造的,旁人可坐不得哟。”说话间,目光在尉迟卿身上打了个转,又意味深长地补了句,“除非……是王爷特许之人。”


    “接王妃?”


    尉迟卿眸光微动,不着痕迹地扫了忆秋一眼。


    忆秋悄悄冲他眨了眨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她方才分明是故意逗弄绍昭,没想到尉迟卿竟心领神会,还配合她演了这一出。


    楚少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随意拍了拍衣袍上的尘土,懒洋洋地倚在马背上,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尉迟卿收回视线,在侍女搀扶下优雅地登上马车。坐定后,他微微抬眸,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还不起程?”


    众人如梦初醒,连忙各归各位。林烨笑着拱手:“这就出发,还请……小姐坐稳。”


    忆秋转头看向绍昭,追问道:“你刚才话还没说完呢?”


    绍昭叹了口气,幽幽道:“你家小姐不是已经替你说完了?”


    “啊?”忆秋一脸茫然。


    “将军后面加个‘照顾’会死吗?”绍昭无奈扶额。


    忆秋这才恍然大悟,试探着重复:“这一路上,我家小姐就有劳将军……照顾了?”


    绍昭斜睨她一眼:“总算开窍了。”


    忆秋顿时窘得耳根发烫。她终于明白方才自己那句“托付给将军”听起来有多暧昧,活像是……把自家小姐许配给人似的。难怪他们会笑得那般意味深长。


    队伍缓缓启程,马蹄踏着满地海棠向前行去。忆秋站在花雨中目送片刻,待最后一抹红影消失在长街尽头,转身隐入巷陌。


    前方三骑并辔而行,衣袂翻飞间隐约可见腰间玉佩流光。林烨执缰的手骨节分明,偶尔侧首与同伴低语时,眼角那颗泪痣在阳光下若隐若现。楚少正用剑柄轻挑绍昭的下巴,惹得后者笑骂着拍开,三人的笑声惊起檐角铜铃叮当。


    十二名红衣侍女迤逦成阵,最前方三盏比翼鸟宫灯映得青石路泛起暖光。锁呐声穿云破雾,四名乐师指间翻飞的红色绸带与音律共舞。鎏金钹片每次相击,便震落枝头几瓣海棠,纷纷扬扬落在抬喜牌的侍从肩头。


    四柄红伞如流云浮动,鸳鸯羽翼上的金粉随着步履簌簌飘落。执扇侍女腕间银铃轻响,将车帘护得密不透风。撒花姑娘们纤指轻扬,牡丹、芍药、木樨、海棠次第绽放在青砖上,每一步都踏出花香铺就的红毯。


    马车金铃在风中碎响,纱幔忽地被风掀起半角。尉迟卿紫眸微抬,正巧接住一片穿过帘隙的海棠,指尖一捻,那抹粉色便化作细雪,簌簌落在绣着金线的衣摆上。


    十里长街,红绸翻飞如浪,漫天飞舞的花瓣织就一场绮丽的梦。每一株老树都披上红绡,枝头悬着的金铃随着鼓乐声叮咚作响,与锁呐声交织成喜庆的乐章。


    车队如游龙般蜿蜒前行,后方的嫁妆马车望不到尽头。描金朱漆的箱笼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绣着百子千孙的锦缎从车辕垂落,随着颠簸掀起层层绯浪。


    茶楼雕窗尽开,姑娘们挽着彩绸探出身来。当喜轿行至楼下时,忽然天降花雨——新摘的芍药、绢扎的并蒂莲、甚至还有用红纸剪成的喜鹊,纷纷扬扬落在鎏金轿顶上。有个胆大的少女掷出香囊,正巧挂在绍昭的马鞭上,惹得街边爆出一阵善意的哄笑。


    尉迟卿在晃动的珠帘后微微抬眼,一片红纸剪的并蒂莲正贴在窗纱上。他伸手轻点,那精巧的剪纸便化作一只真正的蝴蝶,扑闪着金粉点缀的翅膀,穿过喧嚣的人海,朝着忆秋离去的方向翩跹飞去。


    突然一个小孩子穿过人群,蹲到地上捡花。眼看马车就要撞到他,众人惊呼一声。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


    轿内鎏金香炉青烟袅袅,尉迟卿指尖一顿。红纱流苏无风自动,他紫眸深处似有暗芒流转,外头喧闹的人声忽然变得遥远而模糊。


    “小心——!”


    林烨玄色衣袂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在马车即将碾过孩童的刹那,一把将人揽到怀中。骏马嘶鸣着人立而起,车辕在青石地上擦出刺耳声响。


    “没事了。”林烨将孩子放到安全位置,转身对着马车拱手:“惊扰小姐了。”


    林烨半蹲下身,视线与小男孩齐平。他指尖轻转那朵新折的辛夷,花瓣上还沾着晨露:“你看这花。”他忽然将花枝倾斜,露珠便簌簌滚落在孩子手背,“若为接住这滴露珠摔伤,岂不辜负了整树芳华?”


    惊魂未定的父母冲过来抱住孩子时,小男孩正盯着掌心那朵辛夷花发愣。林烨翻身上马的背影逆着光,腰间玉佩与剑穗纠缠着荡起,像极了茶楼说书人口中,那些踏花而来的少年侠客。


    车队重新动了起来。尉迟卿垂眸看着从帘隙飘入的一片花瓣,忽然曲指轻弹。那瓣辛夷倏然化作流光,追上林烨没入他后背——方才救孩子时,那里被车辕刮破了一道寸长的裂口。


    “将军的披风……”执扇侍女小声惊呼。


    林烨似有所觉地回头,只见原本破损的墨色披风完好如初,边缘金线绣的松纹在阳光下微微发亮。他若有所思地望了眼渐行渐远的喜轿,忽然轻笑出声。


    小男孩这时才“哇”地哭出声来,眼泪大颗大颗砸在辛夷花上。那花瓣突然泛起微光,化作一枚小小的平安锁,轻轻扣住了他攥紧的拳头。


    大红灯笼开路,沿途锣鼓喧天,将方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热闹非凡。马车辚辚穿过长街,驶入一片灼灼桃林。但见两侧花树连绵不绝,如粉云坠地,望不到尽头。


    林烨策马行在前头,忽一阵穿林风过,卷着浓腻花香扑面而来,惹得他眉心微蹙。


    ——香得太过。


    绍昭正望着枝头簇簇粉蕊出神,忽而眸光一亮:“武陵人都说,城外桃花源住着位仙君,就栖在最大那株桃树下。”


    楚少闻言抚掌而笑:“这传说自小听到大,若能亲眼得见,岂非美事一桩?”


    “可惜从未有人真正寻到过。”绍昭轻叹,“那桃林深处,任谁走进去都会绕回原处。”


    林烨静听半晌,忽勒马回身。春风掠过他玄色衣袂,惊落几瓣桃花:“可知每年三月初三,这桃花开得最盛?当日若有新娘途经此地,便能听见……”他顿了顿,声音忽轻,“能听见有人吟唱《桃夭》。”


    绍昭与楚少齐齐怔住,又同时仰首望向满树芳菲。


    “今日不正是……”


    “那桃夭又是何人?”


    “相传……”林烨指尖接住一瓣飘摇的落花,“武陵仙君的名讳,便是桃夭。”


    绍昭诧然:“我怎从未听过?”前半个传说倒耳熟能详,可仙君名讳这等要紧事,竟无人提及?


    二人急催马匹赶上林烨。楚少按捺不住追问:“你从何处知晓?我翻遍武陵志异都未见此说。”他自幼痴迷仙君传说,断不会遗漏此等秘闻。


    林烨自己也说不清为何知晓武陵仙君的名讳。他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本不该对这些民间传说感兴趣才是。可当“武陵仙君”四字入耳,心底便莫名涌起一丝熟稔,仿佛这名字早已刻在记忆深处,只是被尘封多时。


    这般蹊跷之事近来时有发生。就像某些本该知晓的记忆,不知何时遗落了,又在某个瞬间突然浮现。他不动声色地压下心头异样,只淡淡道:“现在你们知道了。”


    马车内,尉迟卿纤指微抬,掀起盖头一角。窗外忽有风来,卷着桃花掀开锦帘,霎时十里桃林尽入眼底——那灼灼其华竟似要燃尽天地,将整片苍穹都染作胭脂色。


    他唇角不自觉地抿紧。纵是山中修行时见过的千年桃树,也不曾开得这般铺天盖地。


    车外三人的谈话声清晰传来。尉迟卿凝神细听,渐渐理出头绪:此地名为桃花源,每逢三月初三便有异象。更奇的是,传闻有位谪仙般的男子时隐时现于花海之中……


    “惊鸿一瞥,疑是天人么……”他轻声呢喃,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嫁衣上绣的并蒂莲纹。沈词只说有位桃花仙,倒不曾想清和国武陵城外还藏着这样的传说。那些前来祈愿的痴情儿女,可曾真有人得见仙踪?


    忽然一阵清风自后方袭来,先是掀起马车上的红绸喜幔,继而掠过桃林深处。霎时间,漫天绯色花瓣纷扬而起,与飘舞的红绸交织成一片红粉相间的幻境。


    碧空如洗,纤云不染,仿佛这片天地从未沾染过半分尘嚣。虬曲的桃枝交错盘绕,阳光从花叶间隙漏下,化作万千金线倾泻而来。其中一束正落在马车之上,为喜袍镀上一层流动的金芒。那嫁衣上的金线刺绣在光晕中熠熠生辉,衬得车中人恍若九天仙子临凡。


    更奇的是,每株桃树皆系着胭脂色轻纱。十步一悬的纱幔绵延数里,无风时如红瀑垂落,风起时则似流霞翩跹。此刻沿着蜿蜒小径望去,但见金光浮动、红纱漫卷、粉雪纷飞,三者辉映成趣,竟不似人间景象。


    就在尉迟卿指尖将要放下红纱盖头的刹那,一缕清越的吟唱声忽地飘入耳畔。


    那声音似春风穿谷,又似清泉漱玉,在桃林间流转萦绕,若有若无。他蓦然抬眸四顾,却只见满目灼灼桃花与迎亲车驾,哪有什么歌者?


    “错觉么……”他正欲摇头,忽有春风拂面,携着清冽桃香沁人心脾。几瓣绯色落在他嫁衣上,他随手拈起一片,心尖突然没来由地一颤——


    窗外桃树下,不知何时多了个执扇的白衣公子。那人斜倚着桃树干,在漫天纷飞的花雨中朝他浅浅一笑。三千繁华不及他眸中一点清辉,玉骨冰肌更胜枝头最艳的桃花。


    尉迟卿呼吸微滞。这般姿容,莫不是……


    未及细看,林间忽地漫起缥缈白雾。待他再凝神时,那身影已隐没在朦胧烟霭中,唯有指尖残留的花瓣证明方才并非幻梦。


    “戒备!”随行侍卫刀剑出鞘,警惕地环视四周。可这雾气来得蹊跷,去得也快,不过片刻便消散无踪,仿佛只是春日里一场寻常的晨霭。


    “继续前行。”林烨沉声下令,目光却若有所思地掠过那片桃林。车轮再度转动时,谁也没注意到尉迟卿攥着红盖头的指节已然发白,而那瓣桃花也不知何时化作了一缕幽香,悄然渗入他的掌心。


    尉迟卿倾身向前,红纱随风轻扬。雾霭深处,他只来得及捕捉一抹朦胧剪影,却分明瞧见那人眼底映着嫁衣的红光,如桃花淬火般灼人。心头蓦然一颤,似有落花跌入静潭,激起圈圈涟漪。


    清风徐来,吹散最后一缕薄雾。纷扬的桃花瓣在空中划出绯色轨迹,方才那株桃树下早已空无一人,仿佛惊鸿照影,转瞬即逝。


    尉迟卿缓缓收回目光,垂落的红纱掩去他眼底波澜。迎亲车队碾过满地落英,朝着武陵王府迤逦而去。


    无人察觉,在他们身后十丈处的桃林深处,消失的白衣男子正用折扇拨开头顶花枝,踏着满地残红款款而出。他望着渐行渐远的喜轿,玉白骨节摩挲着扇骨上“灼灼其华”四字,忽而轻笑出声。


    “夜王啊夜王……”他指尖掐算的流光倏然碎裂,眼中兴味愈浓,“这人的红线,可不在你掌中。”


    千年以来,他第一次遇见这般蹊跷事——那少年命盘里的姻缘线竟如雾里看花,算不清另一端系在何处。折扇“唰”地展开,扇面桃花突然簌簌而动,几瓣朱砂绘就的花竟飘落在地,化作点点殷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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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金风玉露人相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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