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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2章

作者:荠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之前在樊盈苏面前好声好气的罗玉芬,这时像是忽然变了个人。


    只见她双手叉腰瞪着说话的那俩妇人大声骂道:“就你俩长嘴了是吧!不会讲话就甭张嘴,信不信我撕烂你俩那满是大粪的臭嘴!”


    刚才还晕乎乎的樊盈苏,精神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


    那俩妇人脚上套着草鞋,头戴顶破草帽,被罗玉芬骂了就撇着嘴翻着白眼转身走了。


    边走还边往地上吐唾沫:“呸!谅谁还不知道你那副坏心肠在想着什么,还以为能藏得住,也就这坏分子当你是好人。”


    “也还真会挑人,估计坏分子里头就这个长得顺溜。”


    “平日我们都恨不得离这些坏分子远远的,压根就不愿看到他们,没想到她长这副模样,脸还挺嫩。”


    “嗐,她那傻子哥又傻又老又丑,可不得选个顺溜脸嫩的才好生娃。”


    “可不得生娃,要不她罗家就绝后喽。”


    “傻子还想生娃,别到时候……”说话声渐渐远了。


    樊盈苏侧头看向身边叫罗玉芬的嫂子。


    罗玉芬像会变脸似的,刚才还凶神恶煞地瞪着那俩个妇人,这会儿已经一脸的和气。


    “你别听那些个长舌妇乱嚼舌根,我、我没那想法,”她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眼神却有点闪躲。


    “嗯,”樊盈苏点头,“我知道。”


    这点樊盈苏是相信的。


    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罗玉芬对她,准确来说,是对原来的樊盈苏有所求。但罗玉芬求的应该不是樊盈苏这个人,而是和樊盈苏有关系的别的东西。


    “那就好那就好,”罗玉芬忙不迭地点头,“嫂子没有坏心的,你、啊对,这个你快藏好!”


    她边说边四周看了看,快手快脚地从兜里拿出了之前被她收着的包着银针的破布卷。


    “快藏好了,可千万别丢了。这可是封建残余,要是被人看到,又要拉你去批斗了!”


    她嘴里虽然说着银针是封建残余,但她却把银针在自己身上藏了这么久,这时又还千叮万嘱地让樊盈苏把银针藏好。


    “谢谢罗嫂子,”樊盈苏把银针拿了过来,藏在了衣服里面。


    罗玉芬看她这时像是精神了些,心里也就松了口气:“我送你回去,路上要是看到有人说你没去上工,我就帮你同他们说说,免得他们去举报你。”


    “谢谢罗嫂子,”樊盈苏乖巧地道谢。


    “和嫂子不用这么客气,”罗玉芬边向前走边悄声说,“你先回去歇着,等过了晌午大家去上工,我再偷偷煮个鸡蛋还有红糖拿给你。”


    “谢谢罗嫂子,不用了,我没什么事,”樊盈苏说自己没事,但她其实这会头重脚轻,低头看路都觉得地面有点儿扭曲。


    罗玉芬像是没听见,只顾埋头向前走。


    村道又窄又多转角,还这边一个泥坑,那边一个水洼。


    一看就是处偏僻的小村庄,村里房屋的地基和墙脚用的是石头,而墙壁则是泥砖墙,窗扇还都是钉的木板块。


    屋顶有的是茅草,有的是瓦片,都是充满岁月感的旧房子,不管是茅草屋顶还是瓦片屋顶,上面都长了些杂草。


    在离村子稍远的地方,樊盈苏还看见砌了几层石阶梯的公厕,两扇挡住两边门口的泥砖墙上分别用油漆写了男女两个大字。


    樊盈苏四周看了看,这边应该是村子的边缘,房屋一般都集中在村中央,而公厕则建在远离房子的角落。


    但罗玉芬还继续向前走,那就远离村子了。


    经过两处荒草丛,出现了两排类似宿舍的房子。


    之前村子的房屋,都只有一个大门。而这两排房子,每排有三扇门,代表着三间房,也有可能是三户人家。


    樊盈苏多看了两眼,罗玉芬留意到她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低声说:“知青们这会估计在休息。”


    这是知青住的地方。


    再继续向前走,很快就看见了几个用木条搭出来的茅草棚。


    大字标语,知青,茅草棚……


    樊盈苏心里有了初步的肯定。


    罗玉芬对着那些茅草棚一抬下巴:“你快去躺下歇着,我去和队长说一声。”


    “谢谢嫂子,”樊盈苏看着罗玉芬往回走,而她则站在原地没动。


    三个茅草棚,她不知原先的樊盈苏具体住的地方。


    这时,最靠近村子那茅草棚的木门忽然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个双手端着木盆的短发女人。


    对方一抬头看着站着不动的人,视线上上下下打转了好几回。


    樊盈苏伸手巴拉了一下脸颊的头发,好让头发能遮挡着脸。


    她和原来的“樊盈苏”长得一模一样,体形其实也差不多。对方是饿瘦的,是饥饿面容。而她是因为读博废寝忘食熬瘦的,是疲劳面容。


    最重要的,是俩人肤色的不同。


    原来的“樊盈苏”天天日晒雨淋干农活,晒得很黑。


    而她皮肤天生就白,再加上在穿过来前,在实验室里待了不只三个月,就为了她那打算用来代替论文之一的实践成果。


    天没亮,她就进了实验室。等月亮当空,她还泡在实验室里,终日见不到太阳。


    但好在网购的衣服是长裤长袖的,能藏住手臂,可脸是藏不住的。就算头发短至下巴能遮挡两边脸颊,总还有露出来的皮肤。


    眼前这女人的视线已经在她身上转了好几圈了,樊盈苏无法确定这人是否已经对她产生了怀疑。


    樊盈苏看了一眼对方,彼此视线在这时接触上了。


    对方先开口:“队长说你病了?”


    樊盈苏点头。


    “谁病了不都在地里干着活,就你能请假,”对方用鼻子哼了声,然后端着木盆走开。


    樊盈苏斜眼瞥了她一下。


    有人在茅草棚里探出头来,扫了门外的俩人一眼,压着声音说:“有什么话不能进来再讲,你不是病了,还不进来躺会?”


    樊盈苏这才确定原来的“樊盈苏”住在这茅草棚里。


    茅草棚是用长木条搭出来的,里头面积很小,没有窗,原始的泥土地面。正中间是用石块垒的简易小灶头,上面搁着一个有着不少凹陷的旧铝锅,旁边的地上摆着一个粗土罐。


    两边的泥土地面上各摆着两张草席,草席上面有着些零碎的东西。入门左边的角落里用一根木棍挂着一张草帘,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空间。右边放着两个木桶和大小三个木盆,还有一个破了小半边的土坛子,旁边堆着些枯枝干柴。


    而棚顶的木梁上还用草绳吊着四个用破布包着的包裹,里面估计是一些衣物之类的东西。


    一目了然,就这么些东西。


    樊盈苏站着没动,她觉得头更晕了,想就地躺下。


    周宛艺换好衣服掀草帘子出来时,正好看见摇摇欲坠的樊盈苏。


    “怎么这副样子?你是不是去河里泡水了?”她把手里撕了口子的衣服扔到她睡的席子上,过来扶人,“快去躺着,别没等到杨姨来信你就倒下了。”


    樊盈苏被她扶着走到其中一张破草席前。


    草席下面铺了层干草,干草下面就是泥土地。


    樊盈苏低头看着那张破草席,脑海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着:要是把这席子掀开,下面会不会藏着一条蛇?又或者会是一窝蚂蚁?


    蛇暂时没看见,至于蚂蚁,就算真有一窝,也看不清。


    樊盈苏坐在破草席上张着嘴呼吸,她感觉有点喘不来气。


    这时倒了水的梁星瑜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樊盈苏垂头坐着,又是嗤笑了一声。


    樊盈苏抬头看她。


    她得想办法从这几人嘴里套出些有用的信息。


    “你怎么这样,”樊盈苏像是话里有话地说了一句。


    梁星瑜像是对原来的樊盈苏充满了愤恨:“你妈回去已经三年多了,怎么还不来把你接回去啊?”


    樊盈苏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是连同家人一起被下放过来改造,但原来的樊盈苏母亲却能从这里离开,难道樊家背后有什么人?


    “我已经忘了我在这里待了多少年了,我甚至连现在是什么年份都记不住,”她看着眼前的人,“原来我妈回去已经三年多了,我怎么觉得远远不只三年呢。”


    对面的人盯着她,正要说话时,旁边有人先出声了:“都不饿吗?再不吃就要去上工了。”


    听周宛艺这样说,梁星瑜转身,但眼睛却还瞪着樊盈苏。


    樊盈苏没看她,而是在看着另外俩人。


    刚才扶她的女人掀起铝锅盖,从里面拿出两个无法形容颜色的馒头,她分了四个馍头出去,又把两个馒头放进她自己的碗里,锅里还剩下两个。


    那是樊盈苏的,但樊盈苏这会坐着一动不动,眼皮耷拉着,整个人看着像是虚脱的感觉。


    她走过来,樊盈苏随着她的动作移动视线。


    对方在樊盈苏草席的一头拿走了叠在一起的两个粗土碗,最上面的那个碗里还放着一把土勺子。


    那是没有上釉的土粗碗,看着脏兮兮的,形状还不怎么圆。


    樊盈苏看了看被拿走的碗,又低头看向放碗的地方。


    席子旁边搁着一块小木板,上面只剩下一双看着像是筷子的小木条。


    樊盈苏无力地垂着头,眼神极为疲惫。


    周宛艺把那两个杂粮馒头放到最上面有勺子的碗里,又从瓦罐里给另一个空碗中倒了些水,然后端过来放在樊盈苏的身边。


    她还没说话,樊盈苏就先出声了:“谢谢。”


    梁星瑜听了,又是嗤笑一声。


    之前探头出去喊樊盈苏有话进来说的黄黎终于忍不住开口:“梁星瑜,你能不能别老是摆出这副嘴脸!”


    梁星瑜瞪着她:“黄黎,你以为你还是大地主家的千金大小姐吗?你现在只是个黑五类!”


    “那你是什么?”黄黎反问了一句。


    梁星瑜瞬间闭上了嘴巴。


    黄黎朝着梁星瑜也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走过来对樊盈苏说:“杨姨是70年年底回去的,现在是73年,你……真不记得了?”


    樊盈苏抬头看她,笑容有些凄凉:“我记得,想忘也忘不了。”


    “记得就好,”黄黎对她笑笑,“你不饿吗,快吃啊。”


    梁星瑜忽然又是讥讽出声:“她在外头指不定吃了什么好东西,你们没看见她脸上抹了脸霜白白的吗?还有她穿的这身衣服,肯定又是周知青给的,连脸霜和衣服都舍得给她,又有什么是不舍得给她吃的。”


    樊盈苏总算知道这人的视线之前在她身上扫来扫去是为了什么了,原来是为了她身上穿的衣服。


    但好在是被误会在脸上涂了面霜,总算是能隐藏过去。


    大家都看了过来,梁星瑜梗着脖子不说话。


    周宛艺咽下嘴里的东西,这才说:“周知青和樊盈苏是高中同学,她们以前就是好姐妹,送衣服送吃的很正常。”


    说到这,她语气忽然一冷:“梁星瑜,我劝你不要为了一套衣服就去举报周知青,别自己找死。”


    梁星瑜又是嗤笑一声:“周宛艺,就你会装好人。”


    “装下好人怎么了!”黄黎终于忍不住骂她,“要不是三年前杨姨能从这鬼地方离开,你,还有其他被下放的人,都还继续过着牲口不如的鬼日子。”


    周宛艺也冷声说:“我们都是托杨姨的福才能过着像人,你要忘了,我替你记着。”


    梁星瑜抖着手指向碗里的馒头:“过着像人?杂粮面里掺了一半的糠,你们管这是过着像人?革委会……”


    话没说完,她突然就闭紧了嘴巴。


    她显然是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口不择言了,这时有些回避其他人的眼神,闷不吭声地咬着那掺着一半糠的杂粮馒头。


    大概是突然才想起祸从口出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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