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越那一嗓子跟唱戏的吊嗓子似的,偏偏贺勋又是个不开窍的,两人信号半天搭不上。
他以为贺勋不是个天眼,也该是个信号接收器,结果他是个信号屏蔽器。
气氛一时有些诡异。
贺勋把书放在一边,打破尴尬:“声音都拐成那样了,看来病得不轻,就别再来回折腾了,吃了药早些睡吧。”
贺勋给李清越递了个台阶,可也给他换了双恨天高,李清越不得不继续夹着嗓子一个字升调一个字降调地说话:“谢~谢~哥~”
这三个字说得像喉咙抽了风似的,比盘龙古道还曲折。
贺勋听得难受,“别谢了,再谢楼上楼下的人该起床了,以为鸡打鸣了。”
李清越被贺勋这话气得不轻,憋得脸都红温了。好好的绿茶没制作成功,被贺勋发酵成了一坨红茶。
田英娥安顿好李清越,刚关门出来,却被不知何时倚在走廊墙边的贺勋叫住了。
田英娥回头瞅他:“人家都睡了,这么晚了摆pose开屏给你奶看?我一个老太婆看得明白么?”
贺勋无语地站直身,再次觉得网络害人。
他跟田英娥走到客厅,语气认真又无奈:“奶奶,您以后别再瞎撮合了。”
田英娥一听,眉毛竖了起来:“什么叫瞎撮合?老娘是在很认真地撮合。”
贺勋揉了揉眉心,试图跟这位逻辑自成体系的老太太讲道理:“我跟李清越,不是您想的那样。他年纪小,处境困难。我帮他,是看在您的面子上,也是出于基本的人道主义。仅此而已。”
“人道主义?”田英娥看了眼客卧门,压低了声儿:“老娘是七八十岁又不是七八岁。街边要饭的哪个处境不困难,你怎么没把人带回家?你咋不对他们讲人道主义?”
贺勋被噎了一下,“情况特殊,他帮过您。”
“少来。”田英娥在沙发上坐下,“你今年多大了?翻年就奔四了,你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你都会打酱油了。你再看看你。”
贺勋:“我看我也没用。就是谈十个八个,十年后的酱油我也生不出个孩子去打。”
“没逼你生孩子。”田英娥说。
她是看着贺勋长大的,对他倾尽了全部疼爱。他不喜欢女人就算了,没孩子也罢了。
可要不是怕他老了躺在床上,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她也不至于跟个老顽固一样卖命撮合他和李清越。
李清越长得是好,可这点并不重要。嘶!不……很重要,但最关键的是李清越心眼实在,是个懂感恩的。
比那些个精得跟猴儿似的,处处耍心机的强多了。
田英娥跟贺勋打感情牌:“你都这个年纪了,我还没让你找着个伴儿,那我这个奶奶当的也太失败了。”
贺勋实在无法理解:“你一个老太太,你那么成功干什么?”
田英娥瞪着他,罕见地语塞了。
贺勋乘胜逐北?:“再说我只是将近三十,这年龄并不大,男人三十一枝花。”
“嘁,你想多了。”田英娥瞥他一眼,眼神带着几分嘲讽,“树不授粉不开花,你没个授粉的搭档,三十了不可能是一枝花,你只能是一根光棍。”
贺勋:“……”
田英娥提到“光棍”,突然就忧伤了:“你抓周抓着个秤杆子,以为你是个生意人,没想到长大了不仅是个生意人,还是个老光棍。”
田英娥越想越后悔,“当时你是两只手抓的,我真该掰开你一只手啊!”
贺勋油盐不进:“那我就成了个不会做生意的老光棍。”
田英娥差点没气厥过去。
第二天上午,阳光透过百叶窗洒进书房,气氛本该是宁静而好学的。
如果忽略田英娥每隔几分钟就像幽灵一样从门口飘过,并对着李清越疯狂使眼色的话。
贺勋坐在电脑旁,指着屏幕上的Excel界面,“这个是菜单栏,这些是常用工具栏,比如数据排序、筛选,都在这边。”
李清越正襟危坐,眼睛盯着屏幕。什么生成柱状图,什么快速填充,本来就听着头大,还要被老太太的小动作弄得分心。
贺勋讲完,松开鼠标,随手拿来一叠文件,翻了翻,从中抽出一张放在键盘前面,“现在试试把这个表格录进去。你过来,操作一下试试。”
机会!老太太在门口眼睛一亮,用口型无声呐喊:“摸手!”
李清越心脏“咚咚”直跳,硬着头皮凑近了贺勋。
贺勋配合地向旁边让了让,给他留出操作鼠标的空间。
李清越伸出右手,悬在半空,蠢蠢欲动,目标是贺勋放在书桌上的右手。
他深吸一口气,身体微微向贺勋倾斜,右手以一种极其缓慢、极其不自然的、仿佛电影慢镜头般的速度,朝着贺勋的手背降落。
近了,更近了……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时,贺勋突然抬手,指着屏幕:“点这里新建。”
李清越扑了个空,手僵在半空,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他干脆一咬牙,手顺势拐了个弯,再次瞄准贺勋的手背。
贺勋见李清越的手又伸过来,正想移开,那手却突然加速。
“啪”地一声轻响,李清越呼在了他的手背上,力气不大,但贺勋怔愣了一瞬。
“哥你手挪开一点,挡着看不见。”李清越冲他挤出一个短促的笑,然后松了口气。
他瞄了田英娥一眼,意思是“这算完成任务了吧?”
田英娥:“……”
李清越脑子灵活,学得很快。贺勋看了眼时间,给他留了作业,打算换身衣服出去。
今天换衣服比平时多费了几分钟,他最后把一件深灰色羊绒大衣拎出来,内搭选了件黑色高领,领口微微往下拉了拉,露出颈侧褐色的痣。
吃饭的地点定在温洋新开的中餐店,离他家不远,他到的时候才十一点半,包厢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了,都是当年高中一个班的朋友。
平时都忙,凑一块儿聚的日子不多,尤其是像今天这么齐的。
他刚一进来,就是一阵热闹的招呼声和调笑声。
“哟,贺总今天这么讲究?”金刚戳了戳他的大衣袖口。
“他哪天穿得不像是去相亲?”温洋从门口跟进来,调侃道:“贺勋几个老婆了?”
贺勋把大衣放在衣篓里,一本正经地说道:“有一个算一个,算上你有一个。”
“可别胡说。”温洋抽出一张椅子坐下,“我可是有老婆的人,这话被他听见就完了。”
“就吃醋了?”贺勋在他旁边坐下。
温洋一脸苦涩:“就把我送你了。”
贺勋一顿,抬眼看过去:“把我当回收站了。”
刚落眼,门外就传来轻微的动静,服务员先推开门,接着夏央就跟着走进来。
他还戴着黑色口罩,鸭舌帽压得有点低,身上是件长款羽绒服,拉链拉到顶,只露出双眼睛。
“来晚了,路上有点堵。”他搓搓指关节泛红的手,迅速扫了一圈众人,看见贺勋时,脚步顿了半秒,才抬手把口罩摘下来。
露出巴掌大的脸,五官精致,骨骼立体,是很上镜的一张脸。
等夏央在贺勋对面的空位落座,贺勋喉结动了动,这才找回声音:“冷不冷?先喝口热茶。”他站起身,顺手把自己跟前的茶杯推了过去。
夏央把茶杯握在手中,眼睛弯起来,笑了,“救了大命了。”
金刚凑过去拍夏央的胳膊:“夏大明星可算舍得从剧组出来了。上次约你,你说要赶工,现在这是拍完了?”
夏央身子缓了过来,脱了羽绒服搭在椅背上,“嗯,前天就杀青了,想着快过年了,正好跟你们聚聚。”
都是十多年的交情,互相知根知底,聊天没有主题,想到什么聊什么,谁吹了牛/逼,大伙儿转眼就能给他老底儿掀了。还有人找夏央打听娱乐明星的八卦。
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贺勋的目光偶尔扫过夏央,两人视线极短促地碰在一起,又很快移开。
他记得夏央当年总盯着他颈侧那颗痣看,却从没问过,因为那时夏央谈的一直是女朋友。不对……如果夏央谈的是男朋友,他也不会问的。
贺勋一直都冷静而自持,从不意气用事。
一顿饭吃到下午一点多,吃到后面都没怎么动筷子了,围着大圆桌摆龙门阵。
李清越把文件保存在桌面,为了方便贺勋检查,他还特意把文件名改成“李清越的作业”。关了电脑,他穿上外套出了门。
回去要转三趟车,为了省两块钱,他打算走三站路再搭公交。
快过年了,城里的年味儿却淡得无比稀薄,除了路灯下面挂上了红灯笼,店铺贴上了福字和年画外,就再也没什么节日的氛围了。
不像他们老家的镇上,一进入腊月,街边就陆陆续续摆上卖春联和香蜡钱纸的小摊,店铺里过年的歌曲外放得震耳欲聋。连总是心情很差的奶奶也会少骂街两句。
他缩着脖子走在寒风肆意的街头,一群人一家高档饭店的门口走出来。
那帮人热络地聊着天,也没谈什么国家大事和经济政/治,但李清越一眼就知道他们跟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个顶个的气派,浑身散发着人生圆满、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自信气质。
贺勋也是他们这样的人。
要不是自己主动凑上去,贺勋一定和这些人一样,多余的一眼都吝于给他。
“李清越。”
这声音不算高,要不是音色足够熟悉,李清越都怀疑自己误听。
他抬起头,在这群人中一眼就找到了贺勋,然后又看到了他身旁办信用卡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