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雨季,A市的雨水不觉已经连绵了整整一周,连空气中透着股黏人的潮意。
郊外某处宅子里,谢眠端坐在茶桌前,眼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色绸带,遮住了那双漂亮却失去神采的眼睛。
一周前,谢眠被爷爷连夜接回家里,声称给他在民间寻了几位有名的中医大拿来瞧他的眼睛。
只是几人相继把过脉后均面色凝重,讨论半天只让他暂时用丝绸之类的软物遮掩光线,避免刺激到眼底的视神经。
清亮的茶汤缓缓注入青瓷茶盏中,一缕温热醇厚的香气袅袅升起。
“嗯,注水平稳,水温把控得比上次更好,香气也激发得恰到好处。”坐在主位的谢老爷子缓缓开口,“小眠,你这手茶艺,倒是愈发精进了。”
谢眠微微侧首,唇角牵起一个极淡的弧度:“熟能生巧罢了,眼睛看不大清后,反而更能静下心来感受水流和温度的变化。”
“说起来国外那边,我和你史密斯叔叔又联系过了,他牵头组建了一个新的专家团队,在神经视觉重建领域有不少突破。”谢老爷子缓声开口。
谢眠握着茶盏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瞬,指节微微泛白。
他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清晰了些,敲打在心头,泛起细密而沉闷的回响。
良久,谢眠低声回复:“我不需要。”
“可你的眼睛……”
“我不在乎。”谢眠出声打断他的话,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抱歉,爷爷。”
谢老爷子张了张嘴,缓声道:“阿瑾他们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的。”
谢眠给他又续了杯茶,没再说话。
气氛一时凝滞下来。
就在这时。
一阵清脆利落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这片沉默。
书房门被推开,一道干练的身影携着室外的微凉水汽走进来。
是谢瞳,谢眠的双胞胎姐姐。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套裙,长发挽起,妆容精致,眉眼间与谢眠有几分相似,却更具攻击性。
谢瞳脱下外套挂在椅背上,目光在爷孙俩之间扫了一圈,笑着打圆场:“爷爷,又在劝眠眠出国?他都是大孩子了,有自己的主意。”
她走到茶桌旁,自顾自倒了杯茶,呷了一口,赞道:“唔,眠眠泡茶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比我公司楼下那家茶室强多了。”
谢老爷子哼了一声:“瞳丫头什么时候对品茶感兴趣了?”
谢瞳来到谢老爷子身后,讨好地捏着肩膀:“这还不是爷爷煮茶的手艺好,眠眠尽得您的真传了。”
谢老爷子被夸的飘飘然:“小妮子惯会贫嘴。”
谢瞳也不在意,转向谢眠,随意问道:“眠眠什么时候走?”
“明天。”
“这么快?”她挑眉,随即像是想起什么,“对了,我回来时遇到文家的小女儿,她特意问起你,听说你回来了,想约你见一面。你看……”
谢眠几乎没有思考:“不用。”
谢瞳看着他淡漠的神情,了然地点点头:“行,知道了。我会帮你婉拒的。”
她了解自己弟弟,眼睛受伤后,性子变得更冷,也更固执,尤其不喜欢这种带有某种暗示的社交往来。
“那可真是遗憾,可惜了人家小姑娘的一片真心。”虽是这么说,却没见谢瞳脸上有多惋惜。
反而是谢老爷子在旁边吹胡子瞪眼:“人家小姑娘的心思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你倒是也好好回应下。”
“是我配不上她。”谢眠坦然道。
谢老爷子顿时没了脾气,他们谢家人感情之事从来讲究你情我愿,强求不得,便语重心长道:“你俩也老大不小,是时候成家立业了。”
“哦。”
“嗯。”
谢家姐弟异口同声道,要多敷衍有多敷衍,气得谢老爷子翻了个白眼,作势要拿拐杖打两人。
谢眠眼睛看不见不好行动,好在谢瞳趁机夺走了他手里的拐杖,边跑边学着谢老爷子语气说:“爷爷,您也老大不小了,这么剧烈的运动就别做了。”
她说了一半忍不住笑出声来,又强行憋着笑意继续说:“万一有个好歹,我和眠眠多担心呀。”
谢老爷子气红了眼,直接追着对方在书房里跑了三圈。
谢眠这时也解下眼前的束缚物,书房里灯光昏黄低暗,一时接触到也没显得有多刺眼。
眼前的景象依旧模糊不清。
他摸索着来到窗边,把手伸向窗外,天还没有放晴,雨丝溅到皮肤上,湿湿凉凉。
谢眠莫名想到一周前闯入花店的那个女孩,正如那个女孩莫名其妙的闯入他的世界。
就这样,莫名其妙。
次日。
天气终于放晴,温度也在一夜之间升了上来。
午后,外面阳光正是强烈的时候,谢眠听取医生的建议用绸缎覆起了双眼,在谢瞳的帮助下还算平稳地来到车边。
秦颂扬见到时冲他吹了声口哨:“哟,今天这造型不错。”
闻言,谢瞳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回来就送你同款,记得准备好付款码。”
即使被踹,对方依然没心没肺地笑着打开车门:“瞳姐放心,我会照顾好表哥的。”
“那再好不过。”
车子上路后,谢眠坐在后车座上,车子内部做了避光处理,感受到光线不再强烈后,他摘下了绸带。
“花店这几天怎么样?”他问道。
秦颂扬单手扶着方向盘,稍加思索:“你回A市这几天,我看了监控,花店倒没什么大事,只是一部分没处理好的花干了。”
谢眠听着没多大反应,当时走的匆忙,花束枯萎在他意料之中。
“不过,有个女的,挺奇怪的,这几天总是在咱们花店门口转悠。”他语气带着点不解,继续说,“倒也不是路过,就好像是站在那儿等人?反正我连着一周在监控里都能看见她。她带着口罩,我看不清长相,只看身形感觉像个小姑娘。”
“小姑娘?”谢眠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絮叨。
秦颂扬一愣,没想到谢眠会对这个感兴趣,努力回忆了遍:“啊对,看样子感觉应该刚成年。你认识?”
谢眠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了一拍。
他又想起那个女孩。
即使自己连她长什么样都不清楚,名字更是无从知晓。
这种感觉很奇异,像一颗被投入古井的小石子,明知激不起多大波澜,却还是漾开了一圈不容忽视的涟漪。
“不认识。”
半晌,谢眠垂下眼睑,淡淡回复。
秦颂扬看着他这副样子,最终还是把后续的调侃咽了回去,换了个话题:“咳,那什么,我妈,就是你小姨,你是知道的,她又开始了。非要给我介绍一姑娘,说是最好的朋友的女儿。”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夸张:“关键人家姑娘才刚成年!花骨朵儿一样的年纪,我妈也真敢想!我这都快奔三的人了,去祸害祖国小花朵,像话吗?简直是为老不尊!”
谢眠动了动眼皮,淡淡道:“那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秦颂扬摸摸鼻子,一时有些尴尬:“刚刚激动起来口无遮掩,其实我还没那么老,过了年底也才二十五。”
“不过那小姑娘实在小了点。”他摸摸下巴似是在认真考虑,“如果她再大那么个几岁,说不定我还会考虑见个面。”
随后,他像是又想起什么:“哎,对了,听瞳姐说你拒绝了文明珠,有名的美人啊,这你都不喜欢,那你喜欢什么类型的?”
闻言,谢眠没有回答,闭眼靠在椅背上,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响起那日隔着雨帘听到的声音。
——没人。
明明自己就在那。
他想着没忍住轻笑出声。
恰是等红绿灯的间隙,秦颂扬听到声音转头狐疑道:“你刚刚是在笑吗?”
谢眠一秒收回表情:“没有,你听错了。”
“我耳朵可灵了,我妈说的。”
“她在骗你。”
秦颂扬:“……”
——
另一边。
池羡羡再次路过南街的花店,透过玻璃窗,依稀能看到几束已经枯萎的花束。
和前几次一样,依旧无人营业。
可能见池羡羡每天都来,旁边卖水果的大妈好心提醒她:“小姑娘,你别等了,那老板前几天被人抓走了。”
池羡羡懵逼:“什么时候?”
大妈四下观望后凑到她跟前耳语:“就下大雨那天,我在楼上看得清清楚楚,几个穿着黑衣服的人带走了他。”
她讲的绘声绘色,听得池羡羡差点就信了。
大妈继续劝道:“这家店的小伙子肯定得罪了那些在道上混的人。”
池羡羡听后顿时哭笑不得:“阿姨,他要是过几天回来怎么办?”
大妈听后愣了两秒,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瞬间警惕道:“你不会和他是一伙的吧?亏我还这么好心提醒你。”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从隔壁水果店里急匆匆赶了出来,见到她后忙解释道:“不好意思,我妈年纪大了有臆想症,如果她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池羡羡摆手表示没有,又借此机会向男人打听:“这家花店怎么关门了?”
“听说是回A市老家了。”
“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池羡羡追问。
男人听罢摇了摇头:“这具体什么时候回来我还真不清楚。”
或许明天,或许明天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