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被打开,清凉馥郁的花香瞬间将她包裹,驱散了外面带来的闷热湿气。
“没人?”
男人眉头蹙地更深,看得她只想伸手将它抚平,想是这么想的,但池羡羡没想要真的上手。
然而,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来不及了,只见自己的右手已经轻轻搭在对方额上,小心地将眉心两道印记抚平。
两人挨得很近,近到池羡羡能看到对方颤动的睫毛,很长但并不翘,微微压眼,敛住整个眼底的情绪。
“抱……抱歉!我只是想躲个雨。没想要……”
没想要耍流氓!
剩余地话没能说出口,她下意识后退一步,窘迫收回自己的手。冰凉的雨水砸到身上,池羡羡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见状,男人抿了抿唇,接着淡淡开口:“进来吧。”
池羡羡故作镇定地跟在男人身后,双颊后知后觉地升起一股烫意,懊恼自己一时冲动,如果对方把她当成祸害良家妇男的变态怎么办。
这可真是太奇怪了,明明只是第一次相见,池羡羡却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她只想抹平对方的眉头,让他远离世间的忧愁。
她想着,呼吸又乱了几分。
只顾着走神,池羡羡完全没有注意到前面人停下的身影。
然后,一股脑地撞了上去。
鼻尖撞上一片温热的衣料,带着和周围花香截然不同的凌冽气息,池羡羡惊呼一声,整个人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
慌乱中抬手想要稳住身形,指尖却又不小心蹭到了对方后背紧实的线条。
男人身形微顿,缓缓转过身。
池羡羡摸摸被撞的额头,抬头刚好撞进一双沉井般地眼眸里,比起刚才光线充足的门窗旁,此时在一片稍显昏暗的空间中,男人的目光似乎变得有如实质。
她尴尬地移开视线,主动拉开距离,语速飞快道:“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对方没说什么,她没忍住瞥了眼,男人表情依旧淡漠,仿佛先前看到的温柔只是错觉。
池羡羡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却在疯狂咆哮。
怎么办,第一次还可以说意外,那么这一次又该怎么解释。
再说意外,她自己都不信。
花店内部空间不大,工作台旁边有套桌椅,男人径直拿走放在沙发椅上的花束,声音没什么起伏:“坐。”
池羡羡下意识道谢,缩着脑袋坐过去。
店里开着空调,空气泛着明显的冷,可能刚刚淋了雨的缘故,皮肤沾到冷气后,她条件反射打了个哆嗦。
似乎察觉到她的冷意,男人转身走到工作台后方,打开一个矮柜,从里面取出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和一件折叠整齐的——
呃……
校服。
不是吧。
池羡羡眼睛闭上又睁开,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张扬的红色,市一中独有的色彩。
同样的外套,她也有两件。
男人将毛巾递过来,指尖在那件校服上摩挲了一下,沉默了会才开口:“这是我高中的校服,已经很久没有穿过,你不介意可以先穿上。”
池羡羡没想到对方会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脑子里还在描绘对方穿校服的模样,嘴巴却替大脑抢先一步做出反应:“不介意!完全不介意!”
她起身接过来,注意到毛巾一角还带着尚未撕去的品牌标签。手上的校服没有明显的岁月痕迹,依旧是那份鲜亮的颜色,除此之外,似乎还沾染了一丝极淡的清冽气息。
擦头发时,池羡羡注意到男人已经回到工作台后面,低头弄花的侧脸在暖光的映衬下安静美好。
她收回视线,脱掉身上湿透的防晒衣,将手里这件宽大的校服外套披在肩上。
倏的,一股混合着阳光以及淡淡皂香的温暖将她包裹,驱散了雨水带来的寒意。
校服的尺寸明显是男生的,穿在她身上显得空荡,下摆几乎遮住短裤,只露出两条光溜溜的腿,袖子也长出一大截。
她低头,指尖抚过校服左胸口袋上那枚熟悉的校徽,确认无疑后,才抬起脸问:“先生曾经是市一中的学生吗?”
听到母校的名字,男人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而后冷淡道:“嗯。”
得到肯定的回复,池羡羡一瞬间又满血复活:“好巧啊,我也是市一中的。先生是哪一级的?”
“11级。”
“更巧了,我是19级的。”
见对方面生疑惑,池羡羡笑着问道:“11加19等于多少?”
“30。”男人下意识答道。
池羡羡故意反问:“不巧吗?”
只见男人修剪花枝的手一顿,面上飞快闪过一丝迷茫。
她勾了勾唇,像是计谋得逞:“逗你玩的,实际上我们班主任讲过,他当年带的11级是第一届红校服,而我们这届正好是最后一届,下一届校服就换成了蓝白色。”
不出意外,他们俩之间应该差了将近八岁。
算下来对方应该已经二十五六岁,池羡羡抬眼快速瞥了眼对方的脸,清冷卓然,说是刚毕业的学生也不为过。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就在池羡羡以为对方不会开口时,他笑了。
很轻,但正好被池羡羡捕捉到了。
看他感兴趣,她接着讲:“听说下一届集体嫌弃新校服,还有人给校长联名上书要求换回以前的版式。”
“不过你猜怎么着。”池羡羡卖了个关子,“校长说,不喜欢就改成绿的。”
她憋着笑意:“是那种荧光绿,晚上会发光的那种。”
男人安静听着,没有插话。
他放下修枝剪,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木质手柄上的纹路。
“后来呢?”
池羡羡没想到他会接话,眼睛一亮,往工作台那边凑了过去,手臂抵在桌面上,两手托腮:“后来,有个20级的学生不服,校长真的连夜找人给他定做了一身荧光绿校服,晚自习放学直接成为全校最亮眼的那个,文字意义上的那种亮。”
男人没再说什么,只轻轻应了声,算是回应。
可池羡羡没觉得冷场,依旧兴致勃勃地分享:“最后,谁也不想穿成移动的信号灯,一夜之间就没人再提校服的事了。”
雨还没停,玻璃门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池羡羡盯着门外的雨帘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问:“先生,你这家花店,平时就你一个人在吗?”
“嗯。”
“那会不会很忙。”
“还好。”
……
他话少,大多时候只说一两个字,可池羡羡却不觉得尴尬。看着对方认真整理花束的侧脸,她莫名觉得安心。
大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街道上的行人陆陆续续收了伞。
池羡羡也将心思收了回来。
“要走?”
池羡羡诧异对方主动询问自己,她抬头,发现他已经放下手中的剪刀,视线虚虚地落在她身上。
“嗯,雨停了。”见此情景,池羡羡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舍,“先生放心,明天我就会把衣服洗好送回来的。”
男人沉默片刻,递过来一枝含苞待放的白色花朵,池羡羡不认识,看花朵形状像是玫瑰。
花瓣层层包裹,尚未完全绽开,沾着几颗晶莹的水珠。
枝茎的尖刺也被小心处理过。
池羡羡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接。
他的指尖微凉,轻轻擦过她的指腹,像是一道微弱的电流,倏地窜过她的手臂,激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连忙握紧花枝。
花枝冰凉。
“谢谢先生。”
“路上小心。”
两道声音撞到一起,男人侧过脸摸了摸鼻子。
见状,池羡羡弯弯眼睛向男人告别。
推开玻璃门,潮湿的热浪混合着泥土的气息瞬间涌来,与店内的清凉花香截然不同。
池羡羡拉上外套拉链,走向小电驴,从包中拿出纸巾擦干座上残留的雨珠。
将那枝玫瑰小心放在包里,临走前,她向门口看去,那道清瘦的身影站在门后,朦胧得有些不太真实。
程女士在家,池羡羡就没带钥匙,刚上电梯里就给她发了个消息。她身上已经干的差不多,但为了避免程女士担心,还是提前对着电梯镜面将凌乱的头发捋顺勾到耳后,用发圈重新扎了个马尾。
门很快开了,开门的却不是程姿。
“老池!”池羡羡瞪大双眼,“你怎么提前回来了。”
在她高考结束后的第二天,池父就被公司匆匆派到A市出差,算下来已经快两个星期没有见到他了,昨天池父还在家庭群里说得明天才能回来。
池净远熟练地用手给自己扯出一个笑容:“工作提前完成,就改签了今天最早的一班飞机。”
“surprise!”
程女士从池父身后探出头来:“我本来想直接告诉你的,可你爸非得要给你个惊喜。”
池父未置可否,程女士看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到底谁想要惊喜,池羡羡没有戳破。
“怎么还穿着校服?”
这时,沉默多时的池父开口,池羡羡顿时虎躯一震。
完蛋。
光顾着高兴,把这茬忘了。
程女士倒不以为意:“仙仙喜欢,想穿什么穿什么。”拉着池羡羡来回转了一圈后,却又疑惑:“不过确实有点奇怪,这校服之前有这么大吗?”
“这段时间练车,我瘦了好几斤呢。”池羡羡将脸埋在程女士肩头蹭了蹭,撒娇道:“程女士,晚上吃什么,我都饿了。”
程女士成功被转移注意力,没再追问,但池父的视线却一直盯着那件不合身的外套,池羡羡被他那张扑克脸盯得内心发毛。
好在他没再语出惊人,默默转身进了厨房。
池羡羡松了口气:“我先回屋洗个澡。”
随后便溜回房间。
回到卧室,她翻出一个精致的细颈玻璃玻璃瓶,注入清水,小心翼翼地将花插了进去。
花瓶放在书桌窗台最显眼的位置,暖黄的台灯光线洒下,遗世而独立,像极了那个清隽的身影。
换好干爽的睡衣,池羡羡把衣服洗干净,又拿出自己那身校服。也难怪池净远和程姿会感到奇怪,与这件校服相比,自己那件完完全全小了一圈。
要挂起来晾的时候,池羡羡摸着校服领子有点不对劲,下面似乎有个凸起,好奇翻过来才发现后颈的领口处有一个黑色针线绣成的“眠”字,针脚青涩笨拙,在同色的衣领中藏着,乍一看并不显眼。
想到少年模样的先生冷脸缝衣服的情景,池羡羡突然开始痴笑起来。
就是不知道这个字是什么意思,是先生自己的名字,还是……
另一种可能性,池羡羡不愿意去想,她卑劣地希望对方的青春里没有能够陪他同行的女生。
男生也不行。
等等,名字。
啊啊啊——
池羡羡整个人如遭雷劈。
那么长时间,她居然忘了问对方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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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请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