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月终于见识到这位安阳侯如何能百战百胜了,坑起兄弟来当真毫不手软。
只怕明日整个上京都传遍姚宗正家的公子为看公主落水的事。
这事顶多传为一阵笑谈,但传到皇帝耳中,却不一定敢轻拿轻放,多少会给点面子,问一下宗正的意思。
至于最后婚事花落谁家,总得等这次意外被大家遗忘之后才会提起。
真是一招好棋。
霍阳喊完就跳入水中,把姚泽兰捞了起来,当然途中被他踹了好几脚。
姚泽兰浑身湿透,十分狼狈,黑着脸瞪向霍阳,“你干的好事。”
霍阳亦浑身湿透了,笑容十分欠扁,“你我都不想尚公主,眼下不是正好?”
见二人上了船,公主又着人问询可有什么不适。
霍阳忍笑朗声应了,“无碍,只是我二人皆十分狼狈,不能污了公主的眼,只能先回岸上更衣。”
公主又让人吊了披风和暖茶下来,倒十分妥帖。
他们二人虽然狼狈,但毕竟身强体壮,倒当真没有什么大碍。
姚泽兰却当真十分生气,一拳挥向霍阳,霍阳竟没有躲,嘴角立刻青了一大块。
见霍阳不躲,姚泽兰也拿他没办法,要不是在船上打架动静大,只怕还要补上几拳。
待船靠了岸,姚泽兰就气冲冲地走了。
回到府中,离月替霍阳找来药,霍阳乖乖坐在桌前,十分配合。
二人此时几乎头挨着头,离月手下十分小心,霍阳却故意喊疼。
她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活该!”
霍阳有些委屈,“你同情他不同情我。”
说来她其实本对那位几年后的姚近侍十分不喜,但想到他还有这样的黑历史,莫名就有些……讨厌不起来了。
霍阳见离月不答,忽然抓住她的手,“阿莞,倘若我尚公主,你当真不吃醋吗?”
吃醋?离月脑子一懵,霍阳已凑了过来。
他眼睛晶亮,带着讨好的意味,呼吸近在咫尺……
离月手上的反应比大脑更快,一把扭住霍阳的手,就将他摁在了桌子上。
霍阳也懵了一瞬。
完了,露馅了!离月心底一咯噔。
“咦……阿莞你这招擒拿手法好厉害。”霍阳肩膀微缩,往桌沿下一滑,挣开离月,手紧接着缠上了她的手臂。
离月一掌拍向他肩膀,向后滑退几步。
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被他抓住。
霍阳少年心性,见离月身法奇怪,倒忘了方才的旖旎,又立刻扑上来跟她缠斗。
离月却不知他心中所想,急得汗都出来了,几步奔向门口,就想去开门。
霍阳按住门框,将她困在双臂之间,眼带戏谑,“阿莞要去哪里?”
话音未落,感到门上一阵巨力,霍阳变了脸色,一把将离月搂入怀中,肌肉紧绷,眼神狠戾,警惕盯着门外。
门被大力踹开,苏迟铁青着脸站在门外。
霍阳见是莫先生,一时怔愣住了。
苏迟抬手,长指捏在他手腕上,霍阳吃痛,下意识松手,离月就已被苏迟护在了身后。
霍阳依旧愣愣地,“谁惹先生这般生气?”
苏迟眼神冰寒,“再碰她,就剁了你的手。”
霍阳手腕此时依旧酸胀发麻,使不上力,他瑟缩了下。
阿莞本是莫先生找来照顾他的,既是侍女,也是通房,二人之间也不是第一次有亲密之举,为何先生忽然这般生气。
他脑中灵光一闪,莫先生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娶妻,身边连个侍女都没有,难道是因为喜欢上了阿莞?
可是他也很喜欢阿莞呀?
霍阳内心挣扎,想到先生独身这么多年也是不易,若是阿莞也喜欢他,他也不是不能相让。
苏迟不知他眨眼间已想了那么多,拉着离月就要走。
霍阳连忙道,“先生若是当真喜欢阿莞,日后阿莞就赠予先生,先生定要好好……”
苏迟猛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霍阳,他眼底冰寒,“你当她是什么?”
那是一种看着死物的眼神,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的睥睨。
霍阳被吓得倒退一步,出于多年行军打仗的警觉,他毫不怀疑自己轻易就会被碾死。
离月也被苏迟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他,“先生……”
“她是人,不是物件,不是你消遣的玩物,也不是你可以随意处置的弃履。”
苏迟敛去眼底戾气,垂眸看向离月的时候眼神已恢复平静,“莫怕……”
莫怕!
我会护你周全。
离月只觉得心被什么猛然攥住。
他曾说她像他的一位故人,但哪怕不是,他却还是对她处处妥帖维护。
那个人,一定对他很重要,很重要吧?
“我不怕。”离月语带安抚,“方才侯爷只是在与我玩笑罢了。”
霍阳连连点头,“对对对。”
苏迟冷冷扫了霍阳一眼,倒不再为难他,拉着离月转身出了院落。
“先生不担心他察觉出这是幻境吗?”
“幻境涉及人物越多,跨越时间越大,就越难找出破绽,譬如姚泽兰,若是没人点醒,他就会一直沉浸在幻境中。”苏迟神色依旧有些冷。
“方才之事,当真只是意外。”想了想,离月还是解释了一句,毕竟方才苏迟踹开门的神情,像极了抓奸在床的正房,害她也莫名的心虚。
“你……似乎对他很有好感?”
这个年纪的少年,性情炽热又鲁莽,但又十分难能可贵地真诚可爱,很难令人讨厌。
离月微微垂眼,“侯爷赤子之心,战功赫赫,年纪轻轻就无端枉死,先生不觉得很可惜吗?”
“人生在世,爱而不得,求而不能,本就是常事。”
“就连先生,亦有憾事吗?”
苏迟忽然停下来,垂眸望向离月,月色掩映,他的眼神晦暗不明,“我毕生只求一人真心,可惜她数次弃我而去,留我独行这人世间百余年,我有时亦不知该恨她还是该恨我自己。”
离月在那眼神之下,莫名心头酸涩,莫名有些嫉妒那个能令他这般在意的人。
“她既然不珍惜先生,先生为何还要这般在意她?”
苏迟自嘲一笑,“所以我才这般恨我自己。”
然而他眼底没有恨意,只有无端的脆弱,令离月莫名心跳加快了几分。
她故作轻松继续往前走,“说来那害他之人究竟隐藏在何处?难道等要到淮阳王摆宴的那日才会露面吗?”
说着她不经意回头,恍然看到苏迟眼底一片黑沉,情绪翻涌,似溺水之人看到唯一那根浮木,坠崖之人看到唯一那条藤蔓,分明想抓住却又因为某种原因而强自隐忍克制。
那种隐忍,似疯狂似偏执,令人心惊。
离月不觉倒退了一步,脚下竟绊到一根树枝,在摔倒之前就被苏迟扣住手腕稳住了身形。
离月拍了拍胸口,有些惊魂未定,“多谢!”
苏迟松开她,眉眼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若方才那一眼只是她的错觉。
“在他心里,先为将,后为人。他心底的怨,不一定是因为枉死找不到真凶。”
毕竟,这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心底想着的,是驻守边疆,守万世太平。
他最遗憾的,是不能回到边疆,战死沙场。最期待的,只怕是那一道征战漠北的圣旨。
可惜圣心难测,之前因为细作的事情,圣上分明已经意动了,不知为何又想到以尚公主来堵悠悠众口。
毕竟自古帝王多疑,若是霍阳此次出征当真灭了漠北,回来时已封无可封,若是封王割地,只怕埋下祸患。
见她蹙眉,苏迟藏在袖中的手指捻了捻,“征战漠北之事,我已有成算,而他的死是否归于意外,却还需等淮阳王夜宴验证。你这些时日可以多出去走走,就当……多体会风土人情。”
未料苏迟这般胸有成竹,离月惊讶了一下,就莫名放下心来,“先生既有成算,我倒不必再杞人忧天。”
“霍阳若是再犯浑,你倒不必对他客气。”
离月一愣,想起方才之事,“我会注意的。”
“幻境中一切毕竟只是虚造,万不可深陷其中。”
离月回味了一下,才听出他话中之意,有些失笑,“先生是怕我动了心?”
那样的少年,若是当真遇到,的确很难不令人动心,但她也明白霍阳真正喜欢的人是阿莞,而不是她。
苏迟见她神色坦然,微微紧绷的下颏微松,嗓音低沉,“不过是……多嘴提一句。”
离月眉眼带了笑,“多谢先生关心。”
离月倒未想到淮阳王的宴会来得这样快。
不仅她的心紧绷着,连姚泽兰也十分坐立难安,毕竟在他记忆中这事阴影太大了。
一切如他记忆中那般,淮阳王特意安排他们两人同坐,又放在了上座,十分显眼,就连身边倒酒的侍女都与梦中长得一模一样。
姚泽兰几乎神经质一般,指着那侍女道,“这侍女看着就毛手毛脚,不需要她伺候。”
那侍女吓得立时跪下来,连声求饶,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如何惹怒了他。
离月拿起桌上的酒壶,“还是我来罢。”
姚泽兰扫了她一眼,倒未再出声置喙。
离月拿了酒壶,却也有些犹豫要不要给他们倒酒,但毕竟宴席上,大家推杯换盏十分寻常,忽然都不喝酒,反而显得十分奇怪。
姚泽兰见离月犹豫,神色就更加紧张了。
离月干脆找借口换了一壶酒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