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生气是假,手痒是真。
“那你可要小心了。”姚泽兰纵身跃起,抓向一旁长刀,落地时已摆好了起手式。
二人都是少年心性,兴致一起,早忘了旁事,又相互熟悉对方的招式弱点,耍起武器越来越得心应手,颇有几分酣畅淋漓之感。
离月跟着兄长,常去校场看那些兵将比斗,故而对这些武器十分熟悉,霍阳那一手枪式,当得一句精妙。
而姚泽兰应是惯常使剑的,长刀在手,使出来的却是轻灵招式,不够大刀阔斧,比起霍阳难免落了下风。
眼见他收刀之时慢了半拍,差点被霍阳的长枪击中,离月低呼一声。
“五小姐似乎颇懂刀枪棍法。”
耳边一道嗓音轻轻响起,离月回神,见苏迟正望着她,唇边带着淡淡笑意。
离月略微整理措词,“看他们你来我往,十分惊险,故而有些新奇。”
苏迟含笑的眉眼顿时有些暗沉下来,抿着唇不再说话。
离月不知他何故又有些不高兴,顿时有些坐立难安。
还好场中比斗很快就结束了,二人出了一身汗,湿发贴在颊边,大笑着拥抱对方。
方才还嫌弃别人断袖,这会又抱起来了,离月有些无奈,正好借机站起来跑过去,塞给姚泽兰一块汗巾。
递给霍阳的时候他却不伸手,弯腰把头凑过来,满眼晶亮,笑意盈盈。
离月见他眉眼间的郁气尽扫,心头莫名酸软,抬手替他细细擦了。
姚泽兰语气有些酸酸的,“阿莞姑娘厚此薄彼。”
霍阳将手搭在离月肩上,宣誓主权一般,“阿莞是我的侍女,厚此薄彼是应该的。”
少年早上刚换过衣裳,哪怕此时出了一身汗,味道也不算难闻。
离月没有被冒犯的不适感,却感到身后苏迟的目光沉沉,莫名有种寒芒在背之感,忍不住推了推霍阳,挣脱他的怀抱。
苏迟沉着脸走到霍阳身旁,恰好挡在他与离月之间,冲姚泽兰微微欠身,“姚公子。”
姚泽兰连忙回礼。
二人不知他为何满脸不高兴,不敢再放肆,只乖乖站着。
还好此时院外传来侍从的声音,打断了此时尴尬的气氛。
“侯爷,圣旨到了,请您去前厅接旨。”
方才皇帝的贴身太监只是来传口谕,又为请人进宫觐见,没有那么多讲究,故而一路就走到了后院。
现在既是圣旨,自然不能怠慢。
霍阳沉下脸,回身进房换了正式的朝服,才跟着侍从匆匆走了。
苏迟见霍阳走了,才邀姚泽兰坐下,边沏茶边随意问,“姚公子方才说自己做了一个噩梦?”
离月还以为苏迟准备如上次对林君豪解释那般,说明幻境之事,但见他这般开口,不似要和盘托出,倒有些猜不透他的用意。
说到这个噩梦,姚泽兰的脸色又变得凝重起来,他倒不隐瞒,“那梦境十分真实,事无巨细尽皆历历在目,若不是我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家中床上,还以为现在才是做梦。”
毕竟他们以身入幻境,连痛感都十分真实,姚泽兰会相信也是寻常。
“世间离奇之事不知凡几,预见未来也不是不可能。”苏迟略微沉吟,“姚公子的梦境十分真实,兴许在预示着什么。方才当着侯爷,不好细问,恐令他心生芥蒂,不如公子此刻将梦中所见,细无巨细,与我道来。”
姚泽兰醒来之后一直心头惴惴,正苦于无处诉说,莫军师又是他信任尊敬的人,这话正中下怀,连连点头,“先生所言在理。”
“公子说,梦到侯爷惨死,是在何时何地?”
姚泽兰回想梦中情景,不觉牙关紧咬,艰难道,“就在三个月后,淮阳王的宴会上,我就坐在他身旁,正与他谈得兴起,他喝了一口酒,脸色忽然变得惨白,我还未及反应,他脸色又由白转青,倒在了酒桌上。”
“那酒中有毒?”
“没有……”说起霍阳惨死之后的事,姚泽兰脸色愈发惨白,“淮阳王立刻传了太医,太医却说他……他是心脏骤停,才会猝死,还说有心疾的人,若是剧烈行动或饮酒过度,就容易引发猝死。”
他呼吸粗重,面色有几分狰狞,“但霍阳身体一直很好,哪有什么心疾?我宁愿相信自己可能会猝死,也不相信这样的是会发生在他身上。”
“是了,那是梦境,所以才会这般离奇。”姚泽兰自我安慰一般,找到了理由。
“那酒宴上的东西,可都查过了?”
自然查过了,他在梦里像疯了一般,把所有可能不可能,都怀疑了一遍,酒桌上的器具他们二人共用的,酒菜也吃了一样的,他酒杯里的残酒他都自己偷偷喝了,可是他一点事都没有。
可是好好一个人,怎么会死呢?
他又去查他的尸身,却没有任何中毒迹象,没有任何伤痕,就像太医说的一样,心脏忽然就停了。
姚泽兰忽然望向离月,“太医说有心疾的人容易头疼,梦里我还审问过你,你说霍阳的确有头疼的毛病。这怎么可能,我从未听他说过……”
离月心头一紧,没有接话。
苏迟修长的手按在他肩上,语带安抚,“不过是一场离奇的梦,所以很多事情才会解释不通。我会时刻注意侯爷的日常起居,禁绝他酗酒,并请太医多给他调理。你亦切记莫要在他面前提起,免得与他生出嫌隙。”
姚泽兰在他笃定的眼神下,莫名安心了不少,仿若从那噩梦中挣脱出来一般,出了一身冷汗之后,反而感觉舒服很多。
“多谢先生。昨夜之梦,我定会忘得一干二净,绝不再提。”
三人说话间,霍阳已沉着脸回来了。
见他们正在闲谈,长腿一跨,随手将圣旨扔在桌上,人亦跟着坐下来,自嘲一笑,“被斥责了一通,罚奉一年,禁足半月。”
这算得上雷声大雨点小了。
霍阳拍了拍姚泽兰的肩,“圣旨上还说要好好反省,谢绝会客。你还是快点回家去吧,免得宗正责罚。”
姚泽兰一怔,这次禁足,竟与他梦境一模一样,但想起答应绝不再提,他也不敢多言,只拿眼神去看苏迟。
苏迟冲他微微颔首,“姚公子无需忧心。”
得了安抚,姚泽兰站起来,“那我先告辞了。”
霍阳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他搂着姚泽兰的肩,边走边吐槽,“要是有什么好玩的事情,你可要等我出来再去呀,本来在上京已如同坐牢一般了,自己呆在家中更是无趣,迟早我会被憋疯的。”
姚泽兰一脸无奈,“既然怕被禁足,就不该触怒了圣上。”
“唉,还不是喝多了一时嘴快。”
……
离月见他们走远,才开口问道,“先生为何不与他言明?”
“他若是知道自己身处幻境,能改变事情走向,很可能仗着记忆,铤而走险,造成无法预估的后果。”
姚泽兰身为宗正之子,本不用屈身去做淮阳王的近侍,偏偏霍阳是在淮阳王府出事,再联想他之前问苏迟人死之后是不是会附身于深爱之物,倒有些明白藏宝阁内的怨灵缘何而来。
“在幻境中,感情用事是大忌,你日后若是遇到……”苏迟声音忽然顿住,似出了神,暖阳落在他纤长的眼睫上,泛起柔和的金光,却在眼底落下浓重的阴影,令人看不清其中的意味。
离月莫名想伸手拂去那道阴影,直觉他不该这般心事重重,郁郁寡欢。
苏迟微微抬眼,“我们这次掌握的线索太少,其中涉及的人物又十分复杂,接下来你尽量跟在他身边,避免时间推进太快。而我按方才所言,先去拜访一些官员。”
离月点头,“先生万事小心。”
苏迟微微勾唇,“你将手伸出来。”
离月不明所以,依言将手伸到他眼前。
苏迟从袖中拿出幻世灯,伸手在灯芯中抽出一根细细的红线,在她尾指上缠绕了一圈。
微凉的手指堪堪擦过手心,带起一阵细细的麻痒。
“我在你身上留一缕灵识,若是遇到危险,我就能感知到。”
那红色极细,并不十分打眼,环在尾指上几乎无感,但听到他说这是一缕灵识,莫名就生出毫无由来的情绪。
离月微微蜷了蜷手指,仿若心上也被什么绕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