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一时间静得只剩下隐约传来烧烤晚宴残余的喧嚣。
江祈炀将脸埋在臂弯里，露出的耳廓红得惊人。姜与烛那句带着诱哄意味的“姜小姐我这几天好想你，我吃醋了”，像带着钩子，悬在他头顶。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还残留着未完全褪去的红晕，羞愤交加。
“我，我才没有吃醋！”
声音因为激动带着一丝沙哑，眼神躲闪着，不敢与她对视。
姜与烛并不急。
她向后靠了靠，手肘撑在书桌边缘，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发出几不可闻的“哒、哒”声。
她微微歪着头，眼神里混合着玩味和纵容：“哦？没有吗？”她拖长了尾音，“那刚才又是谁，红着眼睛控诉我‘跟精英男天仙配’、‘整日黏在一起’。”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哑口无言。任何言辞在她这犀利的“复盘”面前都显得苍白。他确实那么想了，也确实那么说了。
巨大的窘迫攫住了他。
“我那是在陈述客观事实。”他试图反驳姜与烛，声音却不自觉地低了下去，“你们看起来就是很熟，很默契啊。”
他憋出“默契”这个词。
“默契？”
姜与烛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挠得他心尖发颤，“小江公务员，我跟余朔也默契，跟林大爷下棋下多了也有默契，按你的逻辑，我是不是对他们每个人都该有点‘迫不得已’？”
她向前倾身，再次拉近距离，琥珀色的眼瞳牢牢锁住他，“江祈炀，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介意的，究竟是‘周抒怀’这个人，还是‘我和周抒怀在一起’这个画面？”
逼问如此直接，丝毫不给他闪躲的空间。他被迫迎上她的目光，在那片深邃的琥珀色里看到了自己慌乱的倒影。
空气中弥漫着她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点冷冽甜味的香水气息，与他记忆中那个吻的触感混合在一起。
“我。”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干燥的唇瓣微微开启。
承认吗？太丢脸。
不承认？她的眼神明明白白。
江祈炀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指节用力。沉默了足有半分钟，窗外的一切仿佛都隔了一层模糊的屏障。
最终，他似乎是被逼到了极限，自暴自弃地，用一种又快又含糊，带着浓浓委屈的语调快速说道：“……我想你了……行了吧。”
说完，他立刻扭过头，把爆红的侧脸和脖颈完全暴露出来。
姜与烛眼底的笑意瞬间漾开，盈满了那双漂亮的眼睛。
但她并没有满足。
姜与烛伸出食指，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抵住他的下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偏过去的脑袋转了回来。
“没按我的要求来啊，我要你说完整。”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蛊惑人心的磁性，唇边那颗小痣随着微勾的嘴角上扬，“我教你的那句，完整地说一遍。‘姜小姐我这几天好想你呀，我吃醋了’。”
下巴处冰凉的触感和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形成了鲜明对比。
他看着姜与烛近在咫尺的脸，那戏谑又笃定的眼神，那仿佛总是在引诱人堕落的唇，刚刚那个短暂却清晰的吻的记忆再次席卷而来。
鬼使神差地，他闭了闭眼，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用一种近乎哽咽却又无比清晰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复述：
“姜小姐——我这几天好想你呀，”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我吃醋了。”
话音落下，江祈炀感觉自己像个被抽走力气的空壳，只剩下擂鼓般的心跳。
太羞耻了……
然而，预想中的嘲笑并没有到来，他小心翼翼地掀开一点眼皮。
姜与烛脸上的笑容扩大了，那是一种真正意义上心满意足的笑容。
她收回了抵着他下巴的手指，转而用掌心在他刺猬般硬挺的短发上揉了揉，动作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亲昵。
“乖。”她只说了这一个字。
声音轻柔，却像一道惊雷在江祈炀脑海里炸开。
姜与烛看着眼前眼神呆滞，脸上红晕还未退的江祈炀，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这种将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手中，一步步引导着对方卸下心防的过程，远比任何物质收获都更让她愉悦。
而江祈炀的脑子此刻已完全是一团乱麻，像个草履虫。
姜与烛这时向前走了一小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她脸上的笑意加深了，但那笑意里没有了之前的戏谑，反而多了一点类似温柔的东西。
江祈炀甚至能数清她垂下的眼睫毛，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清冽好闻的香气，比刚才更清晰。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轻轻碰了碰他依旧滚烫的耳垂。动作很轻，一触即分，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了他的四肢百骸。
“嗯，”姜与烛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磁性响在他耳畔，“我知道了。”
知道了？
就……知道了？
江祈炀愣在原地。
他预想了八百种姜与烛可能的反应——大笑、嘲讽、继续捉弄他，唯独没有这种。
心里那头刚才还在满腹委屈的小野兽，瞬间被安抚成了发出舒服呼噜声的猫。
“笨死了。”
姜与烛又加了一句，这次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亲昵。
所有拧巴的情绪都被这三个字熨帖得平平整整，他下意识地蹭了蹭刚刚被她指尖碰过的耳廓。
“我可聪明着呢。”
他小声嘟囔，尾音却不自觉地带上了点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撒娇意味。
“哦，知道了知道了。”姜与烛挑眉，眼底的笑意又染上了几分狡黠。
“那刚才是谁红着眼睛指控我来着？”
江祈炀：“……”
看来这件事是过不去了。
他想反驳，但根本是无法反驳吧！
江祈炀懊恼地抓了抓自己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在她面前，他的智商和定力好像永远处于掉线状态。
“行了，不逗你了，”姜与烛似乎终于满意了，直起身子，拉开了些许距离，“小哭包闹也闹了，话说开了，我原谅你了。”
她转身作势要往门口走，江祈炀心里莫名一空，下意识地“哎”了一声。
姜与烛停下脚步，回过头，灯光在她眼中流转亮得惊人。
“还有我强调一点，”她语气随意，“以后心里有话直接跟我说，躲躲藏藏自己瞎琢磨的毛病得改。”她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更深的弧度，“尤其是‘想我’这种话，多说，我爱听。”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轻盈地融入了外面的夜色。门“咔哒”一声轻响，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江祈炀独自站在原地，心脏依旧砰砰直跳。空气里还弥漫着她身上那股淡淡的的香水味。
“你爱听。”
哼，你爱听我还不爱说呢。
嘴角控制不住地疯狂上扬，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像个傻子一样无声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他把发烫的脸埋进掌心，心里的小人开始疯狂蹦迪。
姜与烛说爱听他想她，有毛病吧，但是这么高兴是怎么回事。
这一晚，江祈炀回家后毫无意外地失眠了。
.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山间还笼罩着薄雾，江祈炀就醒了。
或者说，他几乎没怎么睡踏实。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昨晚的一切，尤其是那个吻。
今天是姜与烛他们原定离开的日子，也是他难得休息日的开始。但他却像上了发条一样早早爬起，将自己收拾利索，连那件皮衣都再次穿上——美其名曰，送行总要有个送行的样子。
他骑着摩托车来到社区时，太阳才刚刚跃出山头。心里有种空落落的感觉，闷闷的。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习惯了热闹。
小刘已经将几人的行李搬上了那辆黑色商务车。姜与烛站在车边，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装，马尾束起。她表情很平静，甚至比平时还要淡然几分。
这种淡然，让江祈炀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慢慢瘪了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莫名的涩意，走上前，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都收拾好了？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周抒怀微笑着与他握手告别：“这次叨扰了，江巡护员。以后来津城，务必让我尽地主之谊。”
余朔则扑过来搂住他肩膀：“兄弟，我会想你的呜呜呜。等小烛回来，我们再聚哈。”
小刘也腼腆地笑着向他道别。
寒暄完毕，三人都上了车。
引擎发动，商务车缓缓驶出院子，消失在乡道的尽头。
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他和姜与烛，以及那辆黛青色的越野，突然的安静让空气都仿佛凝滞了。
江祈炀看着空荡荡的院子，那股空落落的感觉更明显了。他搓了搓手指，转向姜与烛，“那，姜小姐，你也准备出发了吧，东西都拿好了吗？别又落下了什么。”
想了想又补了句：“香皂你也记着带走。”
姜与烛正低头用手机回着信息，闻言慢条斯理地锁上屏幕，然后才抬眼看他。阳光照在她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
“谁跟你说我要走了？”姜与烛说。
江祈炀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啊？可是周哥他们不是都。”
“他们是他们，”姜与烛打断他，向前走了两步，站定在他面前，微微仰头，晨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跳跃，“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走了？”
她抬起手，非常自然地帮他理了理其实并没有歪的皮衣领口。然后她用那双含笑，带着点恶劣趣味眼睛望进他因惊讶而有些呆滞的眼底，声音清晰，一字一句：
“你不是说，这几天好想我么？”她顿了顿，满意地看到江祈炀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才慢悠悠地接下去，语调慵懒。
“那我当然要留下来，看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表现？”
江祈炀下意识地重复。
“没错，你想我的表现。”姜与烛说。
接下来江祈炀迎来了他为期两天，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假期”。
第一天，他几乎是在一种恍惚的状态中度过的。
他骑着摩托车，载着姜与烛去了附近一个以竹海闻名的小镇。
一路上，山风扑面，却吹不散他脸上的热意。姜与烛坐在他身后，手臂自然地环住他的腰，隔着一层皮衣，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臂的轮廓和温度，这让他身体僵硬，几乎不敢乱动。
小镇青石板路蜿蜒，两旁是茂密的修竹，风吹过竹叶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点。
姜与烛似乎对这里很感兴趣，走走停停，偶尔用手机拍下屋檐下挂着的风铃，或者蹲下来看看路边手艺人编织的竹制品。
她没再提昨晚的事，也没再刻意逗他，只是偶尔在他介绍当地风物时，投来带着笑意的目光，这足以让江祈炀心跳失序。
第二天，他们去了更远一些的一个临水古镇，坐了乌篷船，听了软语小调。
江祈炀逐渐从那种手足无措的羞窘中稍微放松下来，尝试着以导游的身份，给她讲一些从村民那里听来的趣闻轶事。
姜与烛大多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语调依旧是那种懒洋洋的感觉，仿佛真的是来哪个度假村旅游的。
假期结束的那天晚上他们回到县城，找了一家当地颇有名气的餐馆吃蟹肉煲。红油滚滚，香气四溢，搭配了几样清爽的小菜。
姜与烛点了一壶本地酿的米酒，口感清甜，后劲却不容小觑。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又自然地给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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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炀满上。
“尝尝，感觉味道还不错。”她举杯，示意了一下。
江祈炀本来想推辞，因为他酒量很浅。
但在她那种“你看着办”的眼神下，还是硬着头皮端起了杯子。冰凉的酒液入口甘甜，确实不难喝。
他不知不觉就喝了三四杯。
酒意渐渐上涌，他的脸颊泛起一层薄红，眼神也比平时朦胧了些，话也多了起来。
“姜小姐，”他看着锅里翻滚的蟹块，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其实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觉得你挺厉害的。”
“是吗，仔细说说，”姜与烛夹起一块蟹肉蘸了蘸汤汁，抬眼看他，“哪里厉害？开车厉害，还是用弹弓打熊厉害？”
“不是，都不是”江祈炀摇摇头，眼神有些飘忽，像是在回忆，“是你让余朔先跑，自己拿着刀要冲出去的时候。”
他语气带着点难以置信的赞叹，“那头熊，那么大，黑乎乎的，就算我见过很多次都觉得吓人。你怎么就敢呢，我当时就觉得，这女的真勇啊。”
姜与烛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然呢，等着它把我们俩都当点心，总得试试看能不能换一个。”
“那也不是谁都敢试的。”
江祈炀小声嘟囔，又灌了一口米酒，胃里暖烘烘的，胆子也大了些，“你好像什么都不怕，天不怕地不怕。”
“我怕的东西可多了。”
姜与烛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敲着酒杯边缘，“比如，无聊。”
她的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引诱：“所以，你是因为觉得我勇敢才救我们回来的？”
江祈炀被她看得心头一跳，酒精让他的反应慢半拍，下意识地问：“什么？”
姜与烛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像在分享一个秘密，眼神却牢牢锁住他，“不是因为我长得漂亮才救我们？”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
江祈炀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疯狂加速，撞得他胸腔发疼。
喜欢？
这两个字像带着电流，从他耳膜直窜四肢百骸。
他张了张嘴，脸颊红得不像话，眼神慌乱地左右瞟了瞟，就是不敢看她。酒精搅乱了他的思维，却没能麻痹他那根关于“承认喜欢”的羞耻神经。
他用力摇了摇头，几乎是用吼的，声音却带着点虚张声势的磕巴：“我不喜欢你，我才不。”
姜与烛看着他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不但没生气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身体靠回椅背，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是吗？那真可惜。”
江祈炀说完就后悔了，尤其是看到她那样笑，心里像是有只猫在挠。
他想再说点什么补救，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能闷头又想去拿酒壶，却被姜与烛轻轻按住了手腕。
“行了，再喝你真要醉了。”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在他发烫的手腕上，带来一阵战栗，“酒量这么差还硬喝，我也没逼你吧。”
他乖乖地缩回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盯着碗里红油汪汪的汤汁。
沉默了片刻，姜与烛像是随口问道：“对了，一直没问你。看你年纪也不大，能力也有，当初怎么没想着考出去，反而回到这片山里了？王小五跟我说了点，但是我想听你亲口说。”
江祈炀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刚才因为酒精和对话带来的那点放松和热度，迅速从脸上褪去，眼神也清明了几分。他沉默了一会儿，拿起旁边的茶水喝了一大口，才低声开口，声音有些发沉：
“我不是这里的人。”
他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餐馆窗外的夜景中，夜色笼罩，河面只有零星的路灯还在倔强的工作。
“我以前也是住在城里，但是天不遂人愿，我爸妈在我大四快毕业的时候出车祸，抢救无效。”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但放在桌下的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
“我没什么依靠和念想了，正好看到这边的保护区招考，专业也算对口，就考过来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这里挺好的，清净呗。山嘛，哪儿都差不多。”
他说得轻描淡写，寥寥数语，却勾勒出一个带着沉重与孤寂的过往。
姜与烛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餐馆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侧脸上，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她之前隐约有些猜测，但亲耳听到他如此平静地说出“父母双亡”、“没什么依靠”，心里还是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她想起阿奶说他“底子里比谁都心软”，想起他独自一人背着硕大巡护包穿梭山林的身影。
她想过无数次江祈炀的想法和处境就是没想过他不是这里的人。
原来那份偶尔流露出的落寞和过分独立的坚韧，根源在此。
“你大学在哪里读的？”姜与烛问。
“津城。”
果然，他们应该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不是本地人，他跟这里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姜与烛没有再追问，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同情的神色，那对江祈炀而言或许是另一种冒犯。
姜与烛重新拿起公筷，夹了一块最大的，裹满汤汁的蟹钳肉，放到了江祈炀的碗里。
“小羊，多吃点吧。”
江祈炀愣了一下，转头看她。
她脸上神色没变，仿佛刚才那个沉重的话题从未被提起。
他低下头，看着碗里那块橙红的蟹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有点胀又有点酸涩的暖意。
“谢谢你。”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拿起筷子，埋头吃了起来。
餐馆外，夜色渐深，时间无声流淌。
而小小的一方餐桌内，某种微妙的东西似乎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改变着某些既定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