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猎的最后一日,依照惯例,将由帝王亲自射得头彩,以彰天威,亦为此次盛事画上圆满句号。然而今年,永熙帝在高台之上,目光扫过台下众勋贵子弟,最后落在一身玄衣、气度冷沉的萧逐渊身上,忽而朗声一笑。
“往年皆是朕这老头子凑个热闹,今年这头彩,不若便由靖王代劳吧。”皇帝抚须笑道,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也让这些小辈们看看,什么是真正的沙场手段。”
此言一出,满场皆静,随即又响起一片低低的附和与赞叹声。由靖王出手,这头彩的含金量自是不同,也更添了几分看头。
萧逐渊立于台下,闻言神色未变,只微微颔首,抱拳行礼:“臣,领旨。”
他没有多余的话语,甚至没有询问头彩为何物。对于他而言,狩猎一头指定的猎物,与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将首级相比,实在算不得什么难事。
内侍官高声宣布了此次头彩的目标——一只通体雪白、极为罕见灵巧的白狐。此狐已被驱赶至围场东侧的密林之中,谁能率先猎得,便是今年的头彩得主。
号角再次长鸣,早已准备就绪的众多年轻子弟如同离弦之箭,争先恐后地策马涌入密林。若能夺得头彩,不仅在御前露脸,更是极大的荣耀。
萧逐渊却不急。他慢条斯理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弓箭,这才翻身上了乌骓马,控着缰绳,不紧不慢地朝着密林方向而去,姿态从容得仿佛只是去林中散步。
云昭意坐在女眷区的帷帐下,远远望着那道玄色身影消失在林荫深处。经过昨日的惊马与共乘,她此刻心境已与初来时大不相同。见他如此淡定,她心中竟也奇异地平静下来,仿佛认定那头彩已是他囊中之物。
时间一点点过去,林中断断续续传来马蹄声、呼喝声,以及偶尔的箭矢破空声,显然争夺颇为激烈。不断有人带着猎物返回,却都不是那只白狐。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就在众人以为那白狐过于狡猾,今日头彩或许要落空之时,林深处传来一阵异常清晰而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引颈望去。
只见萧逐渊骑着乌骓马,从容不迫地自林中而出。他玄色的衣袍上沾染了些许尘土与草屑,神情却依旧冷峻如常。而在他马鞍侧后方,赫然挂着一团雪白的物事——正是那只被指定为头彩的白狐!
那白狐体型不算巨大,但毛色纯净无暇,在阳光下泛着银亮的光泽,竟无一根杂毛。一支玄铁箭矢精准地贯穿了它的脖颈,一击毙命,并未过多损伤它珍贵的皮毛。
“是白狐!靖王殿下猎到了!”有人惊呼。
“好箭法!一击致命,皮毛无损!”懂行的人更是赞叹。
萧逐渊在万众瞩目下,策马行至高台之前,利落地翻身下马,将那只白狐呈上。
“皇兄,臣幸不辱命。”
永熙帝看着那只品相极佳的白狐,龙颜大悦,连连点头:“好!逐渊果然好箭法!这头彩,非你莫属!”他示意内侍接过白狐,又问道,“按照惯例,头彩得主可向朕讨个恩赏。逐渊,你可有所求?”
众人屏息。靖王殿下位极人臣,权势滔天,他还会想要什么赏赐?
萧逐渊却并未思索,直接开口,声音清晰而平稳:“臣别无他求。唯请皇兄允准,将此白狐皮毛赐予臣,交由尚衣局,为臣的未来王妃,制成一件斗篷。”
他的话音不高,却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在人群中炸开!
未来王妃?云昭意?
靖王殿下猎得如此珍贵的白狐,竟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献给陛下或太后,而是要为其未来王妃做一件斗篷?!
这……这简直是……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女眷区帷帐下的云昭意!
震惊、难以置信、羡慕、嫉妒……种种目光交织成网,将她笼罩。
云昭意自己也愣住了。她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半空,怔怔地望向台下那个玄衣墨发的男人。阳光落在他身上,为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目光平静,仿佛刚才那句引起轩然大波的话,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陈述。
他竟然……当着陛下和满朝文武、宗室勋贵的面,如此明确地、甚至可称得上是高调地,表达对她的维护与……重视?
一件由春猎头彩、罕见白狐制成的斗篷!这份礼物的意义,远超过其本身的价值。它代表的是靖王萧逐渊的态度,是他给予未来王妃的、独一无二的荣宠与庇护!
永熙帝显然也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更深的笑意。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云昭意一眼,哈哈笑道:“朕准了!难得逐渊有此心意,朕便成人之美!传旨尚衣局,用最好的手艺,务必为云家丫头做出件配得上这白狐裘的斗篷来!”
“谢皇兄恩典。”萧逐渊行礼谢恩,面色依旧无波无澜。
一场春猎,以这样一种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落幕。靖王殿下猎狐赠未来王妃的佳话(或者说,是更具冲击力的宣告),以比春风更快的速度,传遍了围场的每一个角落,并且必将迅速席卷整个京城。
回城的马车上,云昭意依旧有些恍惚。星沉在一旁兴奋得脸颊通红,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
“小姐!您看到了吗?王爷他……他居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天啊!那可是白狐裘啊!京城里多少贵女求都求不来的!王爷对您真是太好了!”
云昭意没有应声,只是轻轻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物。脑海中反复回响着萧逐渊那句平静却掷地有声的话。
“……为臣的未来王妃,制成一件斗篷。”
未来王妃……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回应昨日围场惊马后可能产生的流言蜚语吗?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她云昭意,是他萧逐渊认定的人,不容轻侮?
还是……有那么一丝丝,是出于他本心的意愿?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那个男人了。
他似乎永远冷静自持,算计深沉,所做的一切都仿佛带有明确的目的。可偶尔流露出的、诸如昨日飞身相救、今日猎狐相赠的举动,却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霸道的……温柔?
这个词用在萧逐渊身上,显得如此违和,却又莫名地贴合。
几天后,尚衣局的女官亲自将制作完成的斗篷送入了卫国公府。
当那件斗篷呈现在云昭意面前时,连见惯了珍品的她,也不由得为之惊叹。
斗篷通体雪白,毛色光润,柔软非凡,没有一丝杂色。尚衣局的工匠手艺极其精湛,拼接得天衣无缝,款式简洁大气,并未过多缀以珠宝,只在领口处用银线绣着几缕精致的、若有若无的云纹,与萧逐渊那枚玉佩上的纹路隐隐呼应。
星沉小心翼翼地帮云昭意披上。
斗篷上身的那一刻,一股融融的暖意瞬间包裹了她。白狐皮毛轻软异常,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却异常保暖。雪白的毛领簇拥着她纤细的脖颈和略显清瘦的脸颊,衬得她肌肤如玉,眸光清亮,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小姐……您真好看……”星沉看得呆了,喃喃道。
云昭意走到镜前,看着镜中披着白狐裘的自己。这纯净无暇的白色,与她重生后偏爱的清冷色调不同,带着一种被珍视、被呵护的暖意。
她轻轻抚摸着那柔软温暖的皮毛,指尖仿佛能感受到猎场上那只白狐曾经的灵动,更能感受到那个男人挽弓射箭时的专注与力量。
这是他亲手猎得,又亲自为她求来的。
独一无二的温暖。
正在此时,门外有丫鬟通传:“小姐,靖王府派人送来一物。”
云昭意心中微动:“让他进来。”
来的是靖王府的一名管事,恭敬地奉上一个小巧的锦盒。
云昭意打开,里面并非什么贵重之物,只有一张素笺,上面是萧逐渊那熟悉的、笔力遒劲的字迹,依旧言简意赅:
天寒,披之。
没有落款,没有多余关怀。
一如他本人。
云昭意捏着那张素笺,看着镜中披着白狐裘的自己,唇角不由自主地,微微弯起了一个清浅的弧度。
窗外,春寒依旧料峭。
但她身披这件白狐裘,却仿佛置身于温暖的壁垒之中。
这温暖,来自于皮毛,更来自于那份……她尚且无法完全定义,却已悄然触动心弦的,独一无二的给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