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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作者:满陇桂雨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天光乍破,晨曦透过窗棂上的大红喜字,在铺着锦毯的地面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林霜刃生物钟极准,在边关时,此时早已起身操练。她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毫无新妇初起的慵懒或是昨夜风波后的疲惫。外间早已没了声响,想来那两位折腾了半宿,终究是力竭歇了。


    青芷和白露早已候在门外,听到动静,轻手轻脚地端着脸盆、青盐等物进来伺候。两人脸上并无多少担忧,反而隐隐带着一丝兴奋。昨夜之事,虽惊世骇俗,但着实痛快。


    “小姐,偏房那两位,天蒙蒙亮时就醒了,缩在那里不敢出声。”青芷一边替林霜刃挽发,一边低声禀报。


    林霜刃对着菱花镜,看着镜中一身常服的自己,比那凤冠霞帔顺眼多了。“嗯,开门,让他们走。”


    院门一开,陆谨言几乎是立刻拉着兰姨娘,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连句场面话都顾不上说,背影狼狈不堪。


    临走前,陆谨言倒是回头狠狠瞪了正房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屈辱,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惧,最终只化作一句色厉内荏的狠话,隔着院子飘进来:“林霜刃,你……你好,你很好……”


    林霜刃正用着早膳,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慢条斯理地舀了一勺燕窝粥。


    她当然知道自己很好,还用他说?


    用过早膳,略作整理,便该去拜见婆母云阳伯夫人以及一众妯娌了。按礼,应是新婚夫妻一同前往,可惜陆谨言显然不愿与她同行,她自然也乐得清静,只带了青芷白露,从容不迫地往主院而去。


    云阳伯夫人的萱草堂今日格外“热闹”。


    不仅婆母何氏端坐上首,下首还坐着几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轻妇人,正是府里的二奶奶周氏、三奶奶卢氏以及其他几位妯娌。众人看似在闲话家常,眼神却都不约而同地往门口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看好戏的期待。


    林霜刃一脚踏入花厅,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好奇、审视、幸灾乐祸……种种情绪,不一而足。


    她今日穿着一身绯红色绣折枝缠花纹的襦裙,颜色依旧喜庆,却比昨日的嫁衣少了几分隆重,多了几分利落。她步履平稳,身姿挺拔,行走间自带一股寻常闺秀没有的飒爽之气。面对满屋子的打量,她面色平静,目不斜视,径直走到厅中,规规矩矩地屈膝行礼:“儿媳林氏,给母亲请安。”


    何夫人约莫四十许年纪,保养得宜,只是眼角眉梢带着几分刻薄之相。她并未立刻叫起,而是端起手边的茶盏,慢悠悠地用杯盖撇着浮沫,晾了林霜刃片刻。


    厅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几位妯娌交换着眼神,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新婚第一日敬茶,便被婆母如此下马威,这林氏往后的日子,可想而知。


    半晌,何夫人才重重放下茶盏,发出“铛”一声脆响,她抬起眼,目光如刀子般刮过林霜刃的脸,声音冷得能掉下冰碴子:


    “林氏,你也是大家闺秀出身,怎地行事如此狂悖,不守女德?新婚之夜,就敢胁迫夫君,软禁婆母派去的人?你这眼里,还有没有尊长,有没有规矩!”


    这话极重,直接将一顶“不孝不悌”的大帽子扣了下来。周围的妯娌们顿时屏住了呼吸,等着看这新妇如何惊慌失措,涕泪交加地辩解求饶。


    然而,林霜刃依旧维持着行礼的姿势,连裙角的晃动都未曾有一丝。她缓缓直起身,迎上何夫人凌厉的目光,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清越,字字清晰:


    “母亲此言,儿媳不敢苟同。昨日之举,正是为了维护伯府的声音和陛下的颜面。”


    何夫人一愣,没料到她竟敢直接顶回来,还扯上了陛下?她眉头紧皱:“你胡说什么!”


    “儿媳并非胡说。”林霜刃语气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敢问母亲,若让人知道,陛下亲自赐婚,世子却在新婚之夜,被一个妾室以拙劣借口勾走,此事传扬出去,外人会如何议论伯府?是会笑话世子色令智昏,宠妾灭妻?还是会怀疑伯府对陛下赐婚心存不满,故而阳奉阴违,纵容妾室打陛下的脸?”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微变的何夫人和几位妯娌,继续道:“至于母亲派去的人,他们在外喧哗,言语间对儿媳多有不敬,更隐隐有质疑陛下赐婚之意。儿媳将他们拦在院外,是不想让他们祸从口出,连累整个伯府。知道的是二老关怀我们,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有意纵容下人,阻挠世子与儿媳完成圣意呢。”


    一番话,条理分明,逻辑清晰,更是将“陛下赐婚”这面大旗舞得猎猎作响,直接把个人恩怨提升到了“藐视皇权”的高度。


    何夫人被噎得胸口发闷,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原本想好的训斥之词,此刻一句也说不出来。这林氏,竟如此牙尖嘴利!


    “你……你强词夺理!”何夫人气得一拍桌子,“那你也该好好劝说世子才是,岂能如同悍匪一般,将人强留在房中?还将兰姨娘也……你这般作为,传出去,我们伯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林霜刃闻言,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母亲此言差矣。世子已是成年之人,非是懵懂孩童,难道连基本的礼法规矩,还需要旁人耳提面命,才知道该怎么做吗?”


    她目光转向何夫人,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锐利:“又或者,若是公爹与母亲平日里多加教导约束,世子大约也不会做出这等授人以柄的荒唐事来。儿媳昨夜独坐新房,苦思一夜,实在想不通为何会如此。不得不让人怀疑,是否是伯府上下,根本就看不上我们林家,才会这般行事?”


    她轻轻巧巧,又把问题抛了回去,甚至隐隐点出了何夫人教子无方,以及伯府可能对林家不满的“事实”。


    何夫人和几位妯娌脸色彻底变了。


    林家是什么门第?骠骑大将军林啸,战功赫赫,圣眷正浓,林家儿郎个个都在军中担任要职,门楣之高,岂是日渐式微的云阳伯府可比?若真被坐实了对林家不满的罪名,那还了得?


    何夫人指着林霜刃,手指都在发抖:“好,好得很!我真是给谨言娶了个好媳妇……”


    这话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一个早晨,已经是第二次听陆家人“夸”她好了。


    林霜刃微微颔首,坦然受之:“多谢母亲夸赞。林家女儿,行事但求问心无愧,不堕门楣。”


    她这般油盐不进,反将一军的做派,让何夫人如同蓄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几乎内伤。她狠狠瞪了林霜刃一眼,终究没敢再在“规矩”和“陛下”的话题上纠缠下去。这新妇根本不按常理出牌,再争下去,只怕自己更要下不来台。


    敬茶仪式就在这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草草结束。


    何夫人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茶盏递过来时,手指僵硬,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林霜刃却仿若未觉,依旧礼仪周全地接过,奉上,动作流畅,挑不出一丝错处。


    敬完茶,按规矩,他们还需入宫谢恩。


    这次,陆谨言不得不出现。


    他换了一身簇新的宝蓝色锦袍,试图维持住世家公子的风度,只是那眼下淡淡的乌青,以及看到林霜刃时下意识绷紧的身体,泄露了他此刻的真实状态。他刻意离林霜刃远远的,神情冷漠,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帝后在皇后的凤仪宫接见了他们,规格颇高,显见对这门婚事的重视,或者说,是对林家的重视。


    皇上年近四十,面容威严,目光如炬,在两人身上扫过,最后落在陆谨言身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故意问道:“陆卿,对朕赐的这门亲事,可还满意?”


    陆谨言心头一紧,连忙躬身,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干涩:“陛下隆恩,赐婚于臣,乃是对陆家莫大的恩宠,臣……感激不尽,岂敢不满意。”


    “哦?”皇上拖长了语调,似笑非笑,“朕怎么听着,陆卿话里似乎有些委屈啊?”


    陆谨言额角渗出细汗,伏低身子:“臣不敢。”他顿了顿,终究是没忍住,带着几分憋屈道:“只是……只是没料到林氏性情如此……刚烈彪悍。”


    这便是委婉地告状了。


    皇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显然昨夜伯府的“热闹”早已传到了他耳中。他憋着笑,面上却一本正经,看向林霜刃:“林氏,朕听闻你昨夜……动静不小?既已嫁为人妇,还是要收敛些性子,安心相夫教子才是正道。”


    林霜刃眼观鼻,鼻观心,态度恭顺,语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耿直:“回陛下,臣女昨夜也是心急了些。想着陛下赐婚,意义重大,唯恐出了差池,辜负圣恩,一心只想尽快完成陛下交给的……任务,行事鲁莽,未能顾及陆世子的情绪,是臣女之过。”


    “噗——”


    一旁一直娴静文雅,微笑不语的皇后娘娘,终究是没忍住,一口茶喷了出来,连忙用帕子掩住唇,肩头微微耸动。


    皇上的面部肌肉也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努力维持着天威莫测的表情:“胡闹!婚姻大事,岂是军中任务?林万年那个老杀才,带兵打仗是一把好手,怎么把孙女教成了个假小子……罢了,往后你须得收敛,莫要再如此……急功近利。”


    听他调侃祖父,林霜刃微微抬眼,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声音恰好能让帝后听见:


    “若是祖父教的,就该直接把他打得起不了床,省得他跑去妾室那里碍眼……”


    帝后二人瞬间瞠目。


    陆谨言更是听得浑身一僵,下意识地又往旁边挪了半步,离林霜刃更远了些,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


    闲话片刻,皇上终于肯放他们离去。


    “陛下,”一直含笑不语的皇后娘娘忽然开口,美眸流转,落在林霜刃身上,满是兴味,“臣妾觉得林老将军这孙女,甚是有趣,想留她在宫中多说会儿话,陪臣妾解解闷。”


    她满眼期盼地望着皇上。


    皇上看看一脸“耿直”仿佛不知自己语出惊人的林霜刃,又看看温柔似水却明显对林霜刃充满好奇的皇后,脑海中不知怎的,就浮现出皇后绑着他那一溜宠妃,逼着她们观摩帝后和谐的惊悚场景,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今日他们夫妻也累了,皇后若想找人说话,改日再宣她进宫便是。”皇上连忙摆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他们打发了出去。


    刚回到伯府,陆谨言便像躲瘟疫一般,一溜烟又钻进了兰姨娘的院子,连个背影都懒得给林霜刃留下。


    林霜刃求之不得,正好落个清静。


    然而,这清静并未持续多久。


    不过半日功夫,何夫人身边的得力嬷嬷便再次登门,这次带来的消息,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从明日起,林霜刃需日日早起,至萱草堂晨昏定省,侍奉婆母。


    那婆子皮笑肉不笑,语气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叮嘱:“老夫人起得早,世子夫人可莫要贪睡去迟了,这可是孝道,马虎不得。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这是眼见着在“规矩”和“陛下”上压不住她,便换了“孝道”这顶大帽子来扣了。想用日日请安立规矩的方式来磋磨她?


    林霜刃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恭顺:“嬷嬷放心,回禀母亲,我必日日准时前往请安,绝不敢怠慢。”


    不就是请安吗?


    她在边关时,也是日日要向祖父和各位叔伯请安的。


    行伍之人的规矩,只怕比这深宅大院,更严。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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