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街上陆续点起灯。
小摊小贩趁着夜色，支起桌椅，张开店铺。霎时间，一股混杂各式食物的香气在街道上弥漫开。
路灯检测到有人靠近，悄悄增加了光线亮度。
一个黑发微卷、身材瘦削的少年，在一个卖炸鸡的摊位前慢慢停下脚步。
老板倒在椅子上，浑然没发现客人的到来。
“老板。”井暄说。
老板脸上趴着一副巨大的黑色眼镜，半天没有回应，只是咧嘴痴痴笑着。
井暄叹了口气。
2094年年末，科技发展水平超乎了人们的想象，却也深刻影响了人类的生活。
人们总沉浸在VR眼镜的虚幻世界之中，难以离开那个纵情欢乐的漩涡。
“老板！”井暄大声喊。
老板终于弹坐起来，摘下眼镜，眨巴了两下眼睛。
“呦，新来的？没见过你——我们家炸鸡可好吃了，来一份？”
井暄问了问价格，是路过五家店中最便宜的。
因为囊中羞涩，井暄不得不到处小心对比价格。
他平时省吃俭用，终于下定决心，在明天游戏开始前犒劳一下自己。
井暄捏紧手指上的戒指，不敢抬起头。
“老板，可以来半份炸鸡吗？”
老板愣了一下：“可以。”
……
走进灯火黯淡的大楼，穿过长廊，井暄来到三楼尽头的房间。
他用手提着纸袋，里面兜着半份炸鸡。
井暄探头到门口，门上猫眼微微一亮，一道不起眼的光扫过他的瞳孔。
咔。
门朝内打开了，屋内没有光。
不知道他睡了没有。
井暄想着，用力推开门，过程中似乎撞到什么东西，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痛——”
“啊，七七，我不是有意的。”
井暄打开灯，门后站着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小胖子。
他揉着发红的鼻头，满脸幽怨地看着井暄。
“你怎么回宿舍那么晚？有没有团队精神？我们明天还有正事要干——什么东西这么香！”
井暄忙抬手露出装着炸鸡的纸袋。
“抱歉，我出去逛了一下，顺便买了吃的。要尝尝吗？”
“当然！”七七接过炸鸡后立马变了脸，“你怎么知道我馋这一口？炸鸡可不便宜。真好吃！井暄，没看出来，你人蛮不错的嘛。”
井暄只是笑了笑，走进宿舍。
狭小拥挤的双人间，没多少井暄生活过的痕迹——他搬来才两天，对室友兼队友七七也并不熟悉。
两天前他在街上无意看到了招募广告。
【最高一百万奖金！你就是下一个黑马玩家！】
井暄这才加入grid公司。
进来后这个玩家培养经纪公司告诉他，三天后直接参加极界游戏……
而公司里除了自己，只有七七一个玩家。
想到这，井暄头又疼了一下。
他摸了一下太阳穴。
“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吗？”七七关切问道。
井暄摇头。
七七伸出油乎乎的手，递来一根鸡腿。
井暄正犹豫要不要接时，七七张口又说：“那就别想了，我知道你的背景，不用你说我也能知道。”
井暄盯着七七红红的鼻头，心跳不禁加速。
其实他也很好奇，为什么自己像断片一般，想不起自己的过去。
当被人问起来时，他只能含糊说过去。
“哦，你说说看？”井暄说。
七七提着鸡腿，突然坏笑起来：“非法克隆人。”
“我？”
井暄一愣。
“我乱猜的。不然为啥你没有记忆，网上还搜不到你任何信息？”
“只是猜想——”井暄的心落定下来，他抢过七七手里的鸡腿啃下一口，“我还以为你真知道什么。”
“那就得靠你自己回忆了。这个社会里找不到信息的人实属少见，所以我这样猜。”
七七对着手指吮吸一口，把戒指上的油舔干净后又说。
“不过，你别怪我，咱们是队友，队友就该互相了解。过往经历、家庭背景……”
“停。”井暄忙说，“不过一起玩个游戏，用不着吧？”
要不是为了奖金，井暄才不会参加极界游戏。
当然据七七说，他参加游戏一开始也是为了钱。
不过他对这个游戏越了解越痴狂，提前闭关准备了大半年，眼巴巴等着明天游戏开始。
所以当一开始听说队友井暄毫无准备就来时，他表现得十分不满。
“极界游戏很难，通关不了很正常，但随便的态度可不行。”
“话说你是怎么通过筛选进grid的？”
七七边说边挥舞他胖嘟嘟的手指。
念叨久了，头疼，井暄因此疏而远之。
于是他们的交流并不多。
今晚他们才又搭上话。
七七吃得心满意足，把手擦拭干净，变魔术般地掏出一叠扑克牌。
“吃饱了，玩一会吧？”
“玩？明天就要开始游戏了，这个点你平时都睡了……”
七七瞪了井暄一眼：“好不容易有机会拉近关系，培养默契，不愿意就算了。”
“等等，我愿意，你别气。”井暄不想让人不开心，忙问，“玩什么呢？”
七七想了想说：“抽乌龟。”
抽乌龟是款简单的扑克游戏。
抽出一张作为乌龟，剩下的牌分给玩家。同数字的对子牌丢出手牌，再轮流从对方手中抽取一张牌，直到一方手牌清空，手里剩下和乌龟一样牌的人则输掉游戏。
井暄点头说道：“行，我们来一局。”
两人面对面坐在桌前。
井暄抽出一张乌龟牌盖在桌上，七七将剩下的牌分好。
七七麻利地整理起手牌，将对子丢到桌上，其余牌在手中错成扇形。
井暄瞟了一眼。
“对子区分花色吗？”
“分。我先抽。”
七七挪动微胖的身体，朝井暄伸手，在手牌中随便抽了一张。
“啊哈！运气不错，一对梅花三！”七七把牌一把丢出，“极界游戏设定里也有不同等级的花色，你知道吗？”
井暄睁圆小鹿般的眼。
“极界游戏里有……？”
“看来你对明天要进行的游戏一窍不通啊……”七七叹了口气说，“我大概知道一些。不同花色代表游戏里的不同属性，一到十三级，游戏中可以通过做任务提升属性。”
“好吧，谢谢你告诉我。”井暄从七七手里抽出一张牌。
方块一，刚好和井暄手里的那张牌配对上，这不是乌龟牌。
井暄把两张方块一丢出手牌。
七七仔细观察着井暄的手牌，慢悠悠地开口。
“游戏中一共有四种属性，由四种花色牌代表。属性越高，越厉害，高等级甚至会觉醒技能——当然了，光有属性可不行，做完主线任务才算通关。”
“是什么任务？”
七七又抽了一张牌。
“我也不清楚。我和你一样，也是第一次参加——黑桃八——这张也不是乌龟，它到底去哪儿了……”
“管他什么任务，能做多少做多少，反正按完成进度结算钱。”井暄说着又抽了一张。
七七摆手。
“那可不一样，中间淘汰者的奖金也就几千块，通关了能翻到一百万。所以你给我打起精神，不准拖我后腿啊。”
“我明白了。”井暄将一对红桃K丢到桌上，“亏你懂得多，七七，全靠你了。”
七七忙摇头。
“玩家榜上那些赫赫有名的玩家，已经过了第一关，玩到后几关了，我可不比人家。”
井暄捏住指间的戒指，端详许久。
“也是，咱们算什么呢？不过，即使是一点可怜的奖金，我也不能不要。不然我在这个世界根本活不下去。”
他抬起头，从对方所剩不多的手牌里抽了一张。
再次配成对子。
现在轮到七七抽牌。
他手里只剩一张牌，而井暄手中仍有两张，其中一张便是乌龟牌。
井暄看向桌上倒扣的那张暗牌。
胜负的天平就在此刻摇摆不定起来。
七七的手在两张牌中反复游走。
他一脸认真，似乎一点不想输掉这场游戏。
“决定了，就你了！这张！”
他抽出牌，甩在桌上。
“我赢了，对子！乌龟是什么？”
井暄无奈一笑，摊开手上最后一张大鬼牌。
“你看。”
七七一愣。他翻开桌上的牌，银色的小鬼牌带着诡异的微笑看着两人。
“哎，忘说了，我平时玩都不放鬼牌的。”
井暄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不影响结果。”七七恢复了胜利者的笑容，“只不过极界游戏里好像没有鬼牌。”
井暄没理解其中含义，只觉得困意上头，他站起身。
“我先去洗个澡，我们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
“去吧。”
井暄独自走到卫生间，脱去外衣，对着镜子上下打量。
无力的肌肉，苍白的皮肤，整个人毫无生气。
还好极界游戏是全息虚拟游戏，只需要动用大脑操控。
否则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撑不了多久。
但他究竟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没有人能告诉井暄，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来。他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出现在2094年。
报名游戏，结识队友，是他为数不多清晰的记忆。
井暄打开热水。一道水帘落下，他赤身钻了进去。
讨厌黑暗，讨厌寒冷。
还总是做噩梦睡不安稳。
井暄把身体藏入温暖的水雾中，闭上眼，祈祷自己快点好起来……
洗完澡推开门，外面陷入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七七大概睡着了。
这小胖子作息严苛，日夜训练，可见他对极界游戏的重视程度。
此时他应该已经在梦乡中了吧。
突然，灯又亮起来。井暄吓了一跳。
七七端着一小块蛋糕，笨拙地唱着生日歌走来。
他头上戴着一顶王冠形状的生日帽，明显比他的头围小了不少。
“听说12月31号是你生日，再不庆祝就到新的一年了。”
“谢谢！”井暄微微一笑，没想到竟然有人为他准备了惊喜。
“快来许愿！”
七七走过来，取下生日帽，把它戴在井暄头上。
“赶紧，还有五分钟我就要就寝了，我可不能为了等你超时。”
井暄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对着蛋糕闭目许愿。
“生日快乐！”七七匆匆鼓了两下掌，“好队友，你想吃便吃吧，记得给我留点，蛋糕可花了我不少钱。”
这家伙。
井暄眼睛有些湿润。
“不行我得去睡了。”七七哈欠着离开。
井暄一个人站在那儿，怔怔地看着手里的小蛋糕。
蛋糕的表面似乎出现奇怪的变化。
井暄心脏忽而微微收紧。
一行小字浮现在蛋糕上。
【我想好好活下去。】
他心中默念的愿望，竟水灵灵地再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