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的残垣在灵力碰撞中簌簌发抖,仲微手中的长剑裹着一层淡金流光,剑尖划过空气时留下细碎的火花。
那是赤阳精金在识海里共鸣,将她的灵力染上了神物特有的暖意。
黑袍人的衣摆无风自动,无数赤红锁链从袖中窜出,像极了吐信的毒蛇,每一道锁链上都缠着黑雾,触碰到地面便灼烧出焦黑的印记。
“叮!”
长剑与锁链相撞的瞬间,震得仲微手腕发麻。
她借力向后飘出数步,靴底在残破的青砖上划出两道浅沟,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人。
上方的黑袍人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她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的剑招,比记忆中更稳了。”一阵男声透过黑雾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像在对峙,反倒像在轻叹,“可光有稳劲不够,今日你拦不住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黑袍下的五指成爪,一道浓稠的黑芒直取仲微心口。
仲微瞳孔骤缩,侧身避开的同时,长剑反挑,剑尖擦过黑袍,割下一缕黑色的布巾。
布巾落地的瞬间,竟化作几只黑色的飞虫,嗡嗡地朝着她的面门扑来。
可那飞虫离她还有半尺时,却突然被一道无形的灵力弹开,像是在最后一刻收了力道。
“是妖族的噬魂虫!”葫狸在一旁惊呼,手中凝出淡蓝色的灵雾,挥向那些飞虫,“道友小心,被它们碰到会吸食灵力!”
那黑袍人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仲微,他周身的黑雾突然暴涨,将整个破庙笼罩,黑雾中传来无数凄厉的嘶吼,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
可那黑雾却始终绕着仲微的衣角,没敢真正触碰到她的衣摆。
仲微只觉得心口发闷,灵力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她咬着牙,将长剑横在胸前,识海里的赤阳精金突然发烫,一股暖流顺着灵力涌入剑身,淡金的光芒瞬间暴涨,将周围的黑雾驱散了些许。
“你……”黑袍人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原本攻向仲微的黑芒猛地顿在半空,像是被烫到般缩回。
仲微一怔,她攥紧剑柄,声音发紧:“你为什么要毁了这一切?为什么要抓那些村民?”
“我没得选。”黑袍人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痛苦,黑雾下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猛地捂住心口,黑袍下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仲微趁机向前冲去,长剑直刺他的胸膛,可就在剑尖即将碰到黑袍的瞬间,他突然向后暴退数丈,眼神里满是震惊,甚至带着一丝慌乱。
他死死盯着仲微,黑雾下的目光像要穿透她的衣袍,落到她心口:“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仲微反问,可心里却莫名发慌。
“知道我……”黑袍人的话卡在喉咙里,突然猛地抬手按在自己的眉心,一道赤红的元神从他头顶飘出。
那元神与他的模样一般无二,只是周身缠着更浓郁的黑雾,眉心处的血印红得刺眼。
元神一出,整个破庙的温度骤降,周围的弟子们纷纷跪倒在地,承受不住元神的威压。
“他竟然献祭了半生修为祭元神!”赤献脸色大变,“尊主,快闪开!元神状态下的修士战力会暴涨,你撑不住的!”
仲微却没有退,黑袍人猛地朝仲微扑来,赤红的利爪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
她竟然看见他的利爪在离她肩头一寸处,刻意偏了方向,只划破了她的衣袖。
仲微趁机举剑相迎,淡金的剑光与赤红的利爪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破庙的屋顶彻底坍塌,碎石瓦砾如雨般落下,赤献等人连忙带着受伤的村民往后退,只能在远处焦急地看着战局。
仲微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老槐树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她挣扎着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抬头看向黑袍男子,他的元神已经有些透明,显然祭元神对他的消耗极大,可那血印却越来越亮,像是在强行控制他的身体。
山风裹刮过荒原,仲微的长剑与黑袍人泛着黑雾的元神法器碰撞时,火星在寒夜里炸开,像转瞬即逝的星子。
她旋身避开杖尖扫来的黑气,那东西落在地上便蚀出焦黑的坑,连枯草都瞬间化为灰烬。
黑袍人不说话,只凭元神骨杖竟能招招紧逼,杖身缠绕的黑雾每一次涌动,都有无数细小的黑刃朝着仲微飞射而来,逼得她只能用剑鞘格挡,片刻间剑鞘表面已布满细密的裂痕。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仲微的左臂已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顺着衣袖往下滴,在地面积成小小的小坑。
她喘着粗气,剑锋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视线因失血有些模糊,却仍死死盯着黑袍人的动作。
对方似乎也耗损极大,黑雾淡了些,露出骨杖上刻着的细碎纹路,那纹路她太熟悉了,是聊苍教她辨认草药时,在药篓上刻过的护符图案。
“你把他怎么了!”仲微冲着黑袍人大喊,她离开时聊也才天人境初期,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分神的瞬间,黑袍人突然欺近,骨杖直刺她心口,仲微下意识侧身,杖尖擦着她肋骨划过,带起的黑气灼得她皮肤生疼。
她借着侧身的惯性,长剑从下往上斜挑,剑尖擦过骨杖,划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直逼黑袍人咽喉。
待到日上三竿,阳光烈得晃眼,两人已缠斗了近十个时辰。
仲微的剑招越来越慢,每一次挥剑都像要耗尽全身力气,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内衫,贴在背上又冷又黏。
黑袍人的动作也迟滞下来,黑雾稀薄得几乎遮不住身形。
仲微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剑柄的手却骤然发力。
趁着黑袍人力气刚尽的间隙,她踏碎脚下的碎石,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上前,长剑带着积攒了整场战斗的力道,带着为聊苍报仇的决心,直直刺入黑袍人的胸膛。
“嗤”的一声,剑尖穿透衣料与皮肉的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格外清晰。
黑袍人浑身一震,元神瞬间消散,骨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周身的黑雾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散,露出灰败的衣袍下苍白消瘦的面容。
是聊苍!竟然是聊苍!
那双曾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半睁着,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溢出一口黑血。
“聊苍——!”
仲微的声音瞬间撕裂,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在剑身上,她猛地丢开木盾,不顾掌心被剑柄磨出的血泡,飞身扑过去,在聊苍身体下坠的瞬间牢牢接住。
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枯叶,体温冷得像冰,染血的手无力地搭在她肩上,指尖残留的温度,是仲微阔别多年后,唯一触碰到的真实。
风裹着战场的余温掠过荒原,断剑斜插在焦土上,剑穗上的红绳被血浸透,耷拉着一动不动。
仲微半跪在地,将聊苍轻轻拢在怀里,他的身体轻得像一片被霜打蔫的树叶,后背的衣料早已被血污黏成硬块,贴在她手臂上,带着刺骨的凉。
她垂眸看着怀中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领口的布纹,磨得发白还破了好几处口子,用同色的线草草缝补过,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他自己的手笔。
聊苍的睫毛颤了颤,像是从极深的昏沉里勉强醒转。
他费力地抬起手,手臂在空中晃了晃,每动一下,指骨都像是在发出细微的轻响。
那只手曾为她拂去发间的落雪,为她分拣晾晒的草药,为她包扎摔跤蹭破的膝盖,指骨分明,掌心带着常年握药锄磨出的薄茧,温暖而可靠。
可此刻,这只手却瘦得几乎能看见皮下的血管,指缝里凝着黑红的血污,连指甲盖都泛着青白色,唯有那道为救她被毒蛇咬伤后留下的浅褐色疤痕,还清晰地刻在手腕内侧,像一道永不褪色的印记。
他的指尖离仲微的脸颊越来越近,不过寸许距离时,目光落在自己沾满血污的手背上,瞳孔微微一缩。
那抹黑红在他眼里格外刺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眼底闪过一丝局促,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自卑,手腕轻轻一转,竟要将手收回去。
他怕这满手的血污,弄脏了她干净的脸。
“怕什么。”仲微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未散的哽咽,像被砂纸磨过般沙哑。
她几乎是本能地探出手,掌心因为握剑磨出的茧子还泛着红肿,却带着滚烫的温度,死死攥住了聊苍冰凉的手指。
那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过去,聊苍的指尖猛地僵住,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烫到,又像是不敢相信。
仲微没有松手,反而微微用力,将他的手缓缓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血污蹭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可她却像毫无察觉,甚至微微侧过头,将脸更紧地贴在他的掌心,像是要从那片冰凉里,汲取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聊苍的指尖轻轻颤了颤,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蹭了蹭她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带着咸涩的湿意。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容很轻。
“阿微”他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气音里还带着咳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地落在她耳里,“我好想你。”
这几个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仲微强撑的所有防线。
她一直咬着下唇,怕自己哭出声,此刻下唇早已被咬得泛白,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里滚落,没有声音,只有一滴,带着滚烫的温度,正好砸在聊苍的脸颊上,顺着他苍白的皮肤滑下去,晕开一小片湿痕。
聊苍的睫毛被那滴眼泪烫得又颤了颤,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缓缓摇了摇头,指尖还停在她的眼角,轻轻拭去刚要落下的另一滴泪。
“对不起。”仲微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裹着数不清的愧疚与悔恨。
若她早一点认出他骨杖上的纹路,若她在剑刺出去的瞬间能慢半分,若她没有因为战局的焦灼而失了判断,是不是就不会伤了他?是不是他们就不用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不怪你。”聊苍的声音更轻了,呼吸也开始变得微弱,他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却仍固执地望着仲微的脸,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我想回家,阿微……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屋子,药田边的……”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让仲微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想起了那个隐在青山深处的小山谷,那是他们的家,是她以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仲微用力点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几乎看不清聊苍的脸,却还是死死抱着他,一遍遍地应着:“好,好!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像是在向他承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这话还没说完,聊苍的身体突然泛起细碎的青绿色光点。
先是他的指尖,那些光点像夏夜里落在掌心的萤火,轻轻颤了颤,便顺着指缝飘散开,落在仲微的手背上,带着一丝微凉的暖意。
她慌了,双手死死抱住他,指尖掐进他的衣料里,却只觉得怀里的人越来越轻,那些光点从他的手腕蔓延到手臂,再到胸口,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连衣料都开始变得虚幻,像是要融进空气里。
“聊苍!别走!”仲微嘶喊出声,声音里满是绝望,她伸出手想去抓那些光点,却只抓到满手的空气。
光点越来越多,绕着他们缓缓旋转,像一道温柔的光茧,将聊苍的身体包裹其中。
他的脸上还带着那抹浅淡的笑,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释然,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
最后,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等我,又像是在说保重,仲微却再也听不清了。
当最后一缕光点消散在风里时,一颗通体翠绿的种子轻轻落在了她的掌心。
那种子约莫拇指大小,表面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路,像是某种植物的图腾,还萦绕着一丝极淡的清苦气息,那是聊苍身上常年带着的草药香,是她记了许多年的味道。
种子的温度比聊苍的手稍暖一些,像是还残留着他最后的气息,在她掌心静静躺着,成了他留在这世间唯一的念想。
仲微呆呆地看着掌心的种子,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种子上,顺着纹路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慌忙用指腹轻轻擦去,像是怕眼泪会伤了这唯一的寄托。
“聊苍……”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却只引来一阵更沉默的风。
远处的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空渐渐暗下来,只剩下几颗星星在天幕上闪烁,像是聊苍在看着她,又像是在为这未尽的约定,留下一点微光。
她缓缓收紧手掌,将种子拢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小小的种子,此刻却像是有千斤重,压在她的心上。
也成了她接下来唯一的支撑,他没有真正消失,这颗种子里,藏着他的道种,只盼来日他能够再次重临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