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待竹归》 第1章 一别数年,沧海桑田 茶楼的炭火正旺,噼啪声混着说书先生的唱腔飘进耳中。 仲微托着腮,目光落在檐外飘落的碎雪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的穗子,忽然偏头问:“阿旭,你说綦连国真有那么好吗?万妖聚居,还能避开仙魔纷争,可为什么从没听族里长辈提过?” 坐在对面的仲绪刚啜了口热茶,闻言轻笑一声,折扇“唰”地展开,挡住半张脸:“说书人的话哪能全信?他还说魔族尊主为爱自刎于朱崖海呢,那我们真销声匿迹了?” “也是。”仲微挠了挠头,眼底掠过一丝怅然,“可他说綦连国主被妻子抛弃后,立誓要让所有生命有家可归……倒让我想起小时候,你总说要带我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练剑。” 仲绪指尖一顿,扇面上的墨竹似乎都失了几分灵气。 他收起折扇,换了个话题:“别想那些了,不是一直惦记着你那个徒弟?当初走得急,连句告别都没有,这会儿倒不怕她生气了?” 这话戳中了仲微的心事,她瞬间坐直身子,语气急切:“我当然怕!小梨最记仇了,之前我弄坏她的玉簪,她气了我半个月!要不……我们去荣城买些她爱吃的桂花糕,再去无心谷赔罪?” 仲绪看着她急得泛红的耳尖,终是软了语气,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放心,她不会真生气。”话音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却被他飞快掩去。 “也是!”仲微瞬间松了口气,起身拎起剑鞘。 “天色不早了,得赶在城门关前到荣城,不然又要在野外挨冻。” 仲绪笑着应了声,唤来小二结账。 两人并肩走出茶寮,竹荫小道上的积雪被踩出浅浅的脚印。仲微背着长剑,月牙白发簪束起的马尾随步伐轻晃,少年般的意气里藏着几分难得的鲜活。 仲绪则手持折扇,身背古琴,步伐从容,周身萦绕的沉静气息,与周遭的风雪都融成了一幅淡墨画。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荣城的轮廓终于在雾中显现。 仲微忽然放慢脚步,指尖攥紧了剑穗,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阿旭,我……有点怕。”十三年没回来,这座城既熟悉又陌生,连风里都裹着说不清的忐忑。 仲绪正要开口安慰,不远处告示牌前的喧闹声忽然传来。三四个汉子挤在牌下,嗓门大得能盖过风声:“听说没?昨天又有个冒充陛下故人的,被天兵扔去墨山了!据说连全尸都没留下!” “可不是嘛!那蠢货连人家是女子都不知道,还敢顶着张相似的脸去见陛下,不是找死是什么?”另一个人接话,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 “唉,说起来陛下也是苦命。”穿粉衣的男子忽然叹了口气,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若不是当年……陛下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见着魔族就失控。” 仲绪刚要调侃两句,迎上仲微骤然变冷的眼神,话锋立刻一转:“今日天穹可真白啊,连云都瞧不见……” 仲微没理他,径直走向告示牌,刚要向旁边的路人打听少师皇帝的事,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只见一队天兵驾着鎏金马车,从城外飞奔而来,车轮碾过积雪,溅起的冰碴子撞向路边行人,好几个人被撞倒在地,惨叫声瞬间划破了荣城的宁静。 第2章 贵公子李玉 仲微走近告示牌,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木牌,目光便被天际拽了过去——夕阳的余晖正一点点沉入远山,最后一抹橘红被墨色吞噬,连带着她的思绪也跟着发怔。 “救命啊!救救我的孙儿!”陡然响起的呼救声刺破暮色,仲微猛地回神,只见一位老妇人跪在雪地里,指着大路中间哭嚎。 一个孩童坐在结冰的路面上,小脸冻得通红,而远处一队天兵驾着天马、拉着鎏金马车,正朝着孩子的方向疾驰而来,马蹄踏碎积雪的声响越来越近,周围行人却无一人敢上前。 仲微来不及多想,周身灵力骤然铺开,青纱蒙眼的身影径直拨开人群,足尖点地飞向那孩子。她一手凝出柔和的灵力护住孩童,一手稳住身形,掠过拥挤的南宁街时,衣袂带起的风还卷落了檐角的残雪。 不远处的街角,仲绪隐在树后,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折扇。见仲微稳稳将孩子抱到路边,他眼底掠过一丝了然,却并未上前,只静静观察着天兵的动静。 天兵们勒住缰绳,见来人青纱遮眼、灵力不俗,且衣着并非少师属地样式,立刻举起长枪警戒,周身气息瞬间紧绷。 为首的婢女正要呵斥,马车内忽然传来一声轻咳,李玉撩开车帘,目光落在仲微身上,虽有兴趣,却因急事在身,只吩咐婢女去给老妇人赔罪。 “住手!”就在天兵与围观百姓即将起冲突时,一个年轻女子快步上前,正是李玉的侍女灵溪。 她得了李玉的示意,忙喝止手下:“多谢这位姑娘救人,是我们赶路过急,惊扰了各位,还望海涵。”说着,她看向老妇人怀中仍在哭的孩子,又回头瞥了眼马车,“我是丞相府三公子的侍女灵溪,各位若有损伤,可去丞相府领赔偿,报三公子李玉的名字便可。” “现在才道歉?晚了!该送官治罪,让慎刑司的大人们评评理!”人群里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百姓们立刻应声附和,愤怒的声浪瞬间裹住马车。 李玉本就因自幼体弱在悲田院静养,从未见过这般阵仗,被众人的斥责声一激,竟浑身一颤,直直从马车上栽了下来,晕了过去。 “公子!”灵溪惊呼着扑过去,看着李玉苍白的脸,又急又怒,转头对着百姓厉声喝道:“够了!一群刁民得理不饶人!若三公子有半点差池,丞相府定不饶你们!” 仲微转头朝着仲绪的方向望去,却只等来他一个漫不经心的耸肩——“不帮,我可不是善心人。” “你以为我是?”仲微的声音透过元神传进他耳中。仲绪瞬间了然,目光落在李玉身上。 这丞相府三公子,分明就是寻找女娲石的第二条捷径。 就在这时,一道灵力悄然散开,周围喧闹的百姓骤然静止,连雪花都悬在了半空。 灵溪猛地抬头,只见一个手持折扇的男子从暗处走出,面容始终笼在一层薄雾里,看不真切。他径直走向李玉,灵溪下意识想阻拦,身体却像被定住般动弹不得。 “你想做什么?他是丞相府三公子!你敢伤他,丞相府绝不会放过你!”灵溪急得眼眶发红,却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男子靠近,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既有对李玉的担忧,也有对实力差距的无力。 仲绪却没理会她,指尖凝出一缕温和的灵力,缓缓渡入李玉体内。 片刻后,李玉悠悠转醒,看清仲绪的模样,竟没有丝毫警惕,反倒和他聊了起来。不过几分钟,先前还拘谨的贵公子,已然和仲绪称兄道弟,话匣子再也关不上。 “仲大哥,我还有急事要办,改日必登门拜访,再与你畅谈!”分别时,李玉扒着车帘,满脸不舍。 仲绪抱拳行礼,待马车远去,才挥手解开禁制。 百姓们恢复动作,先前起哄的几人却趁乱溜得无影无踪。他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嘀咕:“有钱人就是好,去哪儿都有马车坐。” “某人不是说过,这辈子再也不坐马车了?”仲微走过来,语气里满是调侃。 仲绪尴尬地笑了笑,转移话题:“听说馨玉楼出了新菜,去尝尝?” “早该如此!”仲微眼睛一亮,率先朝着酒楼的方向走去。 从高陵到少师的路,他们走了许久,沿途的光怪陆离、十三界的苦难无奈,都在两人心里刻下了印记。 世人总将希望寄托于创世者,却不知神亦有无奈,是非对错本就没有绝对的界限,有人在律法外逍遥,有人在黑暗中苟活。 馨玉楼的雅间里,小二刚退下,仲微便放下筷子,脸色沉重:“我问过了,少师皇帝,就是小梨。” 仲绪猛地抬头,手撑着额头,很是疑惑:“她不是该在无心谷吗?怎么会成了皇帝?而且听那些人说,她恨极了你,不然怎会因相似之人杀那么多人?可她从前……明明恨不得跟你同生。”这消息太过惊天,他需要时间消化。 “不管她恨不恨我,我都要见她。”仲微语气坚定,“我信她不是那样的人。” “进宫不易,你得想好退路。”仲绪放下手,手背叠在茶桌上,眼神郑重,“小竹,若她要伤你,不必留情,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 仲微看着他,轻轻笑了笑,拿起酒壶斟了杯酒:“放心,她伤不到我。要进巫山神殿,绕不开她,我心里有数。” 她将酒杯推到仲绪面前,“尝尝这兰生酒,小二说用灵花和百种草药酿的,闻着就香。” 仲绪看向窗外,只当小二是夸张推销,也就仲微会信这些说辞。 可他也清楚,这个总说“不管闲事”的人,从来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第3章 青玄 次日清晨,几声鸡鸣划破荣城的寂静,巷陌间渐渐响起开门声、叫卖声,连空气里都裹着刚蒸好的包子香气。 “小二,打两盆热水来。”仲微的声音从客房里传出,带着刚睡醒的微哑。 “好嘞客官!马上就来!”楼下小二应得干脆,不多时便端着两盆冒着热气的水站在房外。 “公子,热水到了。”小二推门进来,将水盆放在架上,又躬身问道,“您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了,下去吧。” “哎!您要是需要什么,敲主厅的铃铛就行,小的先退下了。”小二说着,轻轻带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仲微坐在榻边,脚下放着空木盆,抬手取下月牙白发簪,墨色长发如瀑布般垂落肩头。 她刚要弯腰舀水,房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仲绪抱着个锦盒闯了进来,语气雀跃:“小竹!快看我给你买的新衣服!”目光扫过水盆和散落的长发,他又凑上前,挑眉道,“哟,要沐发啊?我帮你。” “你会?”仲微斜睨他一眼,明显不信。 “什么叫我会?瞧不起谁呢!”仲绪不服气地放下锦盒,从怀中摸出一包晒干的木槿叶,“昨天特意问了店家,用这个洗头顺滑,今天就让你见识下我的手艺。” 他的动作意外地轻柔,将木槿叶在掌心搓出细腻的泡沫,再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仲微发间,指腹避开头皮,只顺着发丝轻轻揉搓。 温水从水瓢里缓缓落下,带着木槿叶的清香,将泡沫冲得干干净净。待擦干头发,仲绪便识趣地退到门口,虽说是兄妹,却也守着男女之别:“我先出去,你洗漱完记得穿新衣服,那可是我挑了半个时辰的好料子!” “知道了。”仲微应了声,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才拿起那只锦盒。 打开时,淡蓝色的裙摆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泽,裙角绣着白色云纹,腰间还缀着几颗细碎的魔晶石,在光下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半个时辰后,客房门缓缓拉开。 仲微扶着门框站在那里,低头理了理裙摆,再抬眼时,正对上仲绪怔愣的目光。 从前她总穿粗布麻衣,束发男装,连客栈伙计都常把她认成男子,此刻换上女装,墨发松松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眉梢虽凝着几分冷意,却衬得那张雪白的脸愈发清丽,淡蓝色长裙裹着纤细的身形,魔晶石随动作轻轻晃动,散发着清冷又华贵的气息。 周围路过的伙计都看直了眼,连端着盘子的手都顿了顿。 仲微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轻轻喊了声:“阿旭?阿旭!好看吗?”见他没反应,心里竟泛起一丝不安,想着是不是穿得不好看,转身就要回房换衣服。 “好看!小竹最好看了!”仲绪猛地回神,快步上前拉住她,语气急切,“真的好看,比仙界第一美人还好看!” “真的?”仲微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当然!”仲绪拍着胸脯,忽然又故意叹气:“唉,可惜某人就是不信我,伤透为兄的心咯……” “阿旭!”仲微瞪他一眼,耳根微微泛红。 “好好好,不逗你了。”仲绪收起玩笑,目光却暗了暗。 “说真的,我家小竹长得这般模样,也难怪……”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忙转开话题,“对了,李玉怎么还没来?这家伙不会忘了要登门拜访吧?” 他话音刚落,楼下就传来小二的声音:“仲公子!外面有人找,说是您的好友!” “说曹操曹操到!”仲绪眼睛一亮,侧身对仲微道,“走,去会会这位丞相府三公子。” “阿旭,你去吧,我准备下,一会儿就去皇宫。”仲微却站在原地没动,指尖轻轻攥着裙摆。 “等明天再去。”仲绪的语气沉了下来,“萧遇微历来会在风花宴快结束时才露面,现在去了也是白等。”他没说出口的是,他根本不想让仲微去冒险。 十三年未见,那个曾经满眼是她的小徒弟,早已成了传闻中狠厉的少师皇帝,谁知道宫门后藏着什么危险? 仲微沉默片刻,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沉默的朝着房间外走去。一时间,几人都没说话,只有脚步声踩在青石板上的声响。 仲绪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他并非是不信任萧遇微,只是十三年前长信宫的那场火,那些血淋淋的教训,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那时的无力与悔恨,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李玉察觉气氛不对,挠了挠头,凑到仲绪身边小声问:“你们怎么了?走快点啊,我还带了丞相府的点心呢!”说着,还晃了晃手里的食盒。 仲微听到声音,回头轻轻叹气:“走吧。” “嗯。”仲绪应了声,快步跟上她的脚步。 送走李玉时,已是午后。仲微看着还在桌边喝酒的仲绪,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裙摆——方才与李玉同行时,不小心蹭到了路边的泥渍。 “下次出门,我还是穿之前的衣服吧。” 仲绪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摆手:“不用!不就是点泥渍?穿腻了就扔…嗝我别的没有,钱还是有的。”他放下酒杯,神情突然严肃起来,盯着仲微的眼睛认真道,“小竹,以前的事,我绝不会让它再发生第二次。” “你早上还说我多愁善感,你不也一样?”仲微被他严肃的模样逗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仲绪眼底泛起笑意,对自己的妹妹做出承诺,自然要郑重一点。 两人走出馨玉楼,雇了辆马车回客栈。车轮碾过青石板路,路过几条富贵巷时,仲微掀开车帘望去。 沿途的官员府邸气派非凡,其中一座府邸门外,两只石狮子高踞两侧,朱红大门半开着,家丁穿着整齐的府服守在门边,门楣上的“萧府”二字用金漆写就,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萧之炜的府邸。”仲微轻声道,眼底掠过一丝冷意。 萧之炜是萧遇微的舅舅,当年长信宫之事,他也脱不了干系。 马车忽然猛地停下,车夫的声音带着惊慌:“公……公子!前面有人挡路!” 仲微和仲绪对视一眼,掀开车帘看去,路边小摊旁,站着个穿火红长裙的女子。 她身姿婀娜,雪白的肌肤在红衣映衬下愈发夺目,眉眼间带着几分张扬的美艳,正低头看着摊上的铜镜。 小摊老板搓着手,热情地推销:“姑娘,这镜子是用上好的青铜磨的,照人可清楚了!只要二十文,您买了绝对值!” 那女子却抬眼一笑,声音娇媚却带着刺:“可我觉得,你这镜子太丑,配不上我的美貌。” “什……什么?”老板愣了愣,随即涨红了脸,“你什么意思?瞧不上我的镜子还挡着我做生意?给我滚一边去!”说着,伸手就要推搡她。 女子笑意不变,脚下却纹丝不动,只缓缓抬起手,指尖泛着淡淡的红光:“你要是敢碰我,信不信我把你的头拧下来?” “青玄。”仲微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那红衣女子猛地回头。 “殿下?我终于找到你们了!”青玄话音未落,便提着裙摆快步上了马车,红衣扫过车帘时,还带起一阵风。 仲绪见状,立刻深吸一口气,双手捂着脸埋着头,连余光都不敢往仲微那边瞟。 他太清楚仲微此刻的眼神,怕是能生生剜了他。待青玄坐稳,他才挪到马车角落,声音带着讨好:“小竹,我真不知道她怎么找到这儿的,你可得相信我!” 青玄却顺势靠在仲微肩上,眼眶微微泛红,故作愁容:“不怪大殿下,都怪青玄舍不得尊上。若是您生气,便罚我吧,青玄什么惩罚都愿意受。” 仲微看着一左一右两个“戏精”,原本的几分无奈渐渐漫上心头,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算了,既然来了,就一起行动吧。” 她定了定神,语气变得严肃,“明日风花节,各国使臣献礼时,我会现身栖云阁。阿旭,你去打听巫神的下落,青玄在宫外待命,随时接应我。” “好/是。”两人异口同声应下。仲绪还不忘多叮嘱一句:“小竹,务必保护好自己。” “我会的。”仲微点头,指尖轻轻攥紧了手中的玉牌。 次日未时,荣城的风花节已热闹非凡。 栖云阁内,红毯铺地,宫灯高悬,各世家的公子小姐身着华服,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言笑晏晏。 “陛下驾到——!”一声尖锐的唱喏划破喧闹,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纷纷转身,朝着宫门口望去——萧遇微身着玄金色龙袍,腰束玉带,长发用赤金冠束起,周身自带帝王的威严,缓步走向主位。 “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乌泱泱的人群齐齐跪倒,声音震得殿内烛火都微微晃动。 萧遇微坐在主位上,手轻轻一抬,语气带着几分随意:“都起来吧,今日是节宴,不必拘着礼数。” 可话音刚落,左相慕容离便从席位上走出,撩着官袍跪倒在地,语气恳切:“陛下,您已至花信之年,当为天下苍生计,早日选妃立后,为皇室开枝散叶,才是正途啊!”好好一场宴饮,竟被他骤然搅了气氛。 萧遇微指尖摩挲着酒杯,目光落在杯中的酒液上,连眼皮都没抬:“哦?那依左相之见,朕该如何?” “微臣已备好荣城各大世家公子小姐的画像,陛下可从中挑选心仪之人入宫为妃,早日为萧氏诞下子嗣,以正朝纲!”慕容离说着,便要命人呈上画像。 “既然左相这么为朕着想,”萧遇微突然放下酒杯,空了的杯子在案上发出轻响,她抬眼看向慕容离,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那宴会结束后,便把令爱慕容慧送进宫中吧。三年前朕见她舞剑时的模样,至今难忘,这样一来,咱们也算亲上加亲,岂不是好?” 慕容离脸色骤变,连忙磕头:“这……这不妥啊陛下!慧儿早已有心悦之人,若是强行拆散,她定会以死相抗,到时候内人该如何过活啊!” 第4章 不要命的赌徒 风花节是满城庆祝的好时节,淡粉的海棠瓣乘着暖风卷过朱红廊柱,丝竹声混着游人笑闹飘进阁内,却压不住殿中骤然绷紧的气氛。 萧遇微一身明黄锦袍立在玉阶上,指节捏着案上的节庆章程,指腹泛白:“慕容丞相怎的不说话了?” 阶下几位臣子脸色发白,为首的慕容离硬着头皮回话:“陛下,并非臣不愿割爱,实在是……” “怕会委屈了您的千金?”萧遇微话音刚落,阁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不是宫人的靴履声,倒像有人踩着落花,一步一步,带着些漫不经心的沉滞。 没人看见那道身影是何时出现在阁前的。 仲微穿着件素色长群,袖口还沾着点墨痕,背上却负着一口乌木棺材,棺身雕着暗纹云卷,铜环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她站在屋顶听了片刻,见萧遇微的眉头拧得更紧,眼底却藏着几分无人察觉的疲惫,便知是自己上场的时候了。 指尖凝了点灵力,顺着风飘进阁内,清越的声音裹着几分戏谑,落在每个人耳中:“我的好徒儿,这么重要的节日,怎么也不邀请师父来品鉴一二?” 话音顿了顿,带着点故作委屈的轻叹:“可真是伤了为师的心啊。” 阁内瞬间静了,臣子们慌乱地四处张望,侍卫们手按刀柄,却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慕容离猛地踏前一步,银甲反射着日光,厉声喝道:“是谁敢在此放肆!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 “急什么?” 仲微的声音刚落,那口乌木棺材便被她随手一抛,像掷一片落叶般轻盈,却在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巨响,震得廊下的海棠瓣簌簌坠落。 她抬手从旁侧的青梧树上摘了片叶子,指尖捻着叶边,凑到唇边轻轻一吹。 清寂的调子漫了开来,没有丝竹的喧闹,只有如山间清泉般的婉转,是无心谷弟子常吹的归云曲。 这曲子一响,萧遇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僵。 她推开围上来的臣子,一步步走出阁门,明黄的袍角扫过阶前落花。看见廊下那道素白身影时,他眼底没有惊讶,只有一片冷得像冰的漠然,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你竟然没死。” 顿了顿,她看了一眼仲微扔下的棺材,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嘲讽:“真是可惜。” 仲微斜坐在朱红瓦房的楼顶上,广袖半垂,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腰间玉佩,眼底却淬着冷光。 她看向高台上端坐的萧遇微,声音裹着蜜糖般的嘲讽,一字一句漫进殿内:“怎么?陛下不会还在怀念往昔师徒情分吧?” 话落,她轻笑一声,指尖挑起一缕垂落的发丝,语气愈发尖刻:“为师还以为,自当年长信宫那场大火后,您该恨透了我——恨我毁了您的人生,恨我杀了满宫宫人,更恨我……没彻底从这世上消失呢。” 萧遇微握着玉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沿抵着下唇,眸色沉如深潭,尚未开口辩驳,一旁站着的慕容离却已按捺不住。 他身着银白劲装,身旁配枪“呛啷”出鞘,银枪映着殿内烛火,寒光直逼仲微:“妖孽!你竟还敢现身!” “十年前你用引燃长信宫,害三十余名宫人葬身火海,连长公主都因救驾伤了根基,如今还敢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慕容离话音未落,足尖点地飞身跃起,长枪直刺仲微心口,动作快如惊雷。 仲微早有防备,侧身避开的瞬间,袖中甩出三枚淬了毒的银镖,直取慕容离面门。 银镖破空的锐响刚起,他已抽出靴中短刃,迎着剑光而上。短刃与长剑相撞,火星在烛火中溅开,“铮”的一声脆响震得殿内烛火乱颤。 慕容离枪势凌厉,招招直逼要害,枪风扫过廊下宫灯,灯罩应声碎裂。 仲微却擅剑术,断雨舞得密不透风,间歇抬手结印,指尖窜出青蓝色色神火,逼得慕容离连连后避。 两人从房顶打到阶下,慕容离一枪劈开妖火,锋刃擦过仲微肩头,划开一道血口。仲微却趁机旋身,断雨抵住慕容离手腕,神火顺着枪尖往上蔓延,眼看就要烧到衣袖。 殿外侍卫闻声赶来,却被两人缠斗的气浪逼在三丈外,只能眼睁睁看着阶下青砖被剑气劈出裂痕。 神火与枪锋交织,映得满殿人影乱晃,连萧遇微座前的珠帘,都被打斗的劲风卷得簌簌作响。 仲微腕间断雨寒光骤起,剑刃划破空气时带着细碎风声,她侧身避开慕容离的剑招,手腕翻转间,断雨狠狠劈在对方后腰。 慕容离闷哼一声,长枪脱手插在青砖缝里,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般重重摔在地上,脊背与地面相撞的闷响,震得殿内烛火猛地一暗。 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银白劲装被尘土染脏,侧脸贴着冰冷的地面,连胸口的起伏都几不可察,乍一看竟与死人无异。 萧遇微缓缓从龙椅上起身,玄金色龙袍垂落地面,随着她的脚步拖出细碎的声响。 她一步步走下高台,指尖凝着淡金色的灵力,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藏着化不开的复杂:“既然你都死了,又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出现在我面前,把那些旧事再翻出来?” 话音未落,她指尖灵力骤然暴涨,金色光刃直刺仲微心口。 仲微早有防备,挥起断雨格挡,金刃与剑锋相撞的瞬间,殿侧黑漆棺材被气浪掀得一晃,“哐当”一声撞在廊柱上,棺盖震开一道缝隙。 “小梨,你听我解释……”仲微一边旋身避开又一道光刃,一边急声解释,“当年长信宫的火并非我所放,是有人借我的名义操纵邪术!我回来,只是想查清真相……” 可萧遇微的攻击丝毫未停,金色灵力如密雨般落下,仲微只能勉强用断雨抵挡,就在她试图再说些什么,萧遇微因“真相”二字分神的刹那——地上的慕容离突然动了! 他撑着地面猛地站起,嘴角溢着黑血,双手结出诡异的印诀,掌心竟渗出暗红血液,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化作血色符文。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凝!”他嘶吼着,声音嘶哑如破锣,“今日就算同归于尽,我也要杀了你这妖女!” 慕容离周身符文瞬间暴涨,化作巨大的血刃,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仲微劈来。此时萧遇微正站在仲微身前,血刃的范围足以将两人一同吞噬。 千钧一发之际,仲微几乎是凭着本能转身,一把将萧遇微狠狠推开。萧遇微踉跄着退到高台旁,尚未站稳,便见血色光刃已劈到仲微面前。 仲微来不及再挡,只能硬生生挺直脊背,用断雨护在身前。“噗——”血刃穿透她的胸膛,青蓝色的魔气与暗红血液瞬间喷涌而出,她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却死死盯着萧遇微,眼底竟还藏着一丝释然:“小梨……你没事就好。” 仲微胸口的血窟窿不断涌出温热的血,染透了她青色的衣袍,连握着断雨的手都开始发颤。 意识模糊间,无数想问的话在喉咙里翻涌。 她想问问萧遇微,这十年里可有遇到让她心动的人,是不是已经把往昔的朝夕相伴抛在脑后………… 想问问她如今的修为可有精进,会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练剑时不慎崴了脚,就红着眼眶站在自己面前撒娇………… 更想问问她,独自坐在那冰冷龙椅上的日子,过得好不好,夜里批阅奏折到三更,会不会还像从前那样,要捧着暖炉才敢睡………… 可这些话到了嘴边,只剩微弱的气息。她看着萧遇微扑过来的身影,眼底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却还是勉力抬起手,指尖轻轻蹭过对方泛红的眼角,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小梨……别哭。” 萧遇微连滚带爬地扑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搂进怀里,怕稍一用力就碰疼了她的伤口。 往日里束得整齐的发髻散了几缕碎发,沾在满是泪痕的脸颊上。 她的肩膀剧烈颤抖着,眼泪砸在仲微染血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连声音都带着破碎的哭腔:“师父……你别睡,我还没跟你说,我这十年……天天都在想你……” 余光瞥见一旁还在喘息的慕容离,萧遇微眼底瞬间燃起滔天怒火。 她轻轻将仲微放在地上,指尖替她拢了拢散乱的衣领,起身时周身已萦绕起凛冽的灵力。 不等慕容离挣扎,她便飞身上前,右手猛地扣住对方的手腕,只听“咔嚓”两声脆响,慕容离的双手瞬间被扭断,剧痛让他发出凄厉的惨叫。 萧遇微嫌恶地甩开手,用衣袖擦去指尖沾染的血迹,转身快步回到仲微身边,重新将她搂进怀里。 她紧紧握住仲微逐渐冰凉的手,掌心的温度拼命想焐热那片寒凉,额头抵着她的额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师父我错了……我不该信旁人的话,不该对你拔剑。你别走,别把我一个人留在世间,好不好?求你了……再看我一眼……” 仲微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回握她的手,可最终还是无力地垂落。 她的呼吸越来越浅,最后一眼落在萧遇微的脸上,像是要把这个人牢牢刻进心里。 萧遇微低头,唇瓣轻轻落在仲微冰凉的额头上,那触感像碰着一块即将融化的雪,让她心脏揪得发疼。 她指尖拢了拢仲微额前散乱的发丝,声音轻得像在呢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师父,我不会让你死的。” “当年你说过,巫山有神殿,殿里住着能逆转生死的人……他一定能救你,一定能。”她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将仲微打横抱起,手臂紧紧护着她的后背,生怕颠簸加重她的伤势。 身后的侍卫与宫人还在低声劝阻,可萧遇微半句也没听,玄金色龙袍在转身时划出凌厉的弧度,周身灵力骤然铺开,化作一道淡金色的光翼。 她足尖点地,抱着仲微径直朝殿外飞去,连龙椅上未收的奏折、高台下碎裂的宫灯都抛在身后——此刻这万里江山,都不及怀中之人的一缕气息重要。 飞行的风刮得她脸颊生疼,她却始终微微侧着身,用自己的脊背挡住迎面而来的气流,另一只手不断凝出暖融融的灵力,裹在仲微周身,不让她受半分寒气。 夜色渐深,星子落满天际,她怕仲微睡去,便断断续续地在她耳边说话。 从幼时练剑摔跤的小事,说到登基时的恐慌,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又强撑着笑意:“师父,你还记得吗?你以前总说我笨,连剑都握不稳……那等你好起来,再教我一次好不好?” 天快亮时,她的灵力已耗去大半,指尖开始发颤,眼前也阵阵发黑,可只要触到仲微微弱的心跳,便又咬牙提起力气。 直到晨光穿透云层,远处巫山的轮廓在雾中渐渐清晰,青灰色的神殿檐角刺破晨雾,她才终于松了口气,却不敢放慢速度,只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朝着那座古朴庄严的神殿飞去。 又过了半个时辰,她终于落在神殿门口,双脚刚触到地面便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 她紧紧抱着仲微,扶着神殿斑驳的石门框喘息,看着殿门上方“巫山神殿”四个苍劲的大字,眼底终于重新燃起一点光,哑着嗓子喃喃:“师父,我们到了……他一定能救你……” —————————————— 巫山神殿内,一红衣男子睁开双眼,看向皇宫方向:“尊主大人可真是个不要命的赌徒阿。” 第5章 神尊巫满 清晨的山花缀着露光,风卷淡香漫过秘境深山。 蜿蜒的路通向巫神山,外头阳光烈得刺眼,山坳里却浓荫如夜,黑得比魔族修罗地更甚三分。 萧遇微立在巫神殿外,指尖攥皱了锦袍下摆,目光死死锁着殿门,脚步碾得青石板发响。 神侍在旁劝:“陛下,我家大人自会救下微姑娘,您稍安勿躁。”她却半句没听,满心想的都是殿内人的安危。 她若出事,这神山纵使毁了,她也认。 神殿内,残棋横亘在两人之间。 巫满执黑棋落子,棋子叩在棋盘上轻响:“今日得见尊主风采,是巫满之幸。” 仲微抬眸浅笑,视线却在他脸上微滞。眼前人白衣白发,面如冠玉,眸子清得能照见人心,偏眼尾一点红痣,似谪仙染了人间欲念,矛盾得惊人。 “神尊谬赞。”她摇头,“比起您,我差得远。” “我哪是什么神尊,不过世人谣传。”巫满笑叹,“倒是魔族尊主微生竹,天赋异禀,和万年前的苍镧也可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老朽倒真想见识见识。” “前辈也说那是谣传,当不得真。” 巫满落下最后一子,起身走向殿外:“我早算到你会来,这都是天意。” “前辈算到了?”仲微猛地站起,震惊攥紧了袖角。 ———————————— 殿外,三个时辰已过。萧遇微抓着神侍的肩猛晃:“她怎么还不出来?是不是出事了!” “陛下莫急,主人会护好微姑娘……” “小梨,别为难他。”熟悉的声音传来,萧遇微猛地回头。 绿裙女子立在风里,发尾白绸轻扬,身形纤瘦如柳,脸色煞白却脊背挺直。 “师父!”冲过去抱住她,十三年的空白在相拥的瞬间缩成碎片。 原来久别重逢,哪怕忘了模样,心跳也会认得故人。 雷泽方向,一行人正往神山深处走。 “巳时到,神殿关!三日内需离山,违则永困黑渊!”神谕落时,天兵在前开路,盾兵列成坚阵,修士们指尖凝诀,十二渡天神魔大阵的微光流转,连风都裹着杀意。 “小心,有人布了杀阵。”断雨从识海飞出,悬在仲微身侧。 “今日上巳节,许是来寻机缘的。”萧遇微道,“师父,下手轻点。” 话音刚落,一只似雕非雕的妖兽从身后扑来——头生独角,啼声如婴哭,正是蛊雕。 “师父小心!”萧遇微黑袍一旋,碧海潮生扇展开,蓝光漾开时堪堪格开蛊雕利爪。 她足尖点地旋身,扇子凌厉挥向妖兽要害,却见蛊雕突然哀嚎,化作绿光冲向后头人群,竟是要自爆妖丹! 仲微飞身上前,双手结印,灵力凝成光盾挡住爆浪。“师父,你没事吧?”萧遇微扶住她,语气发紧。 “无事。”她拍拍他的手,抬眼时,身后众人已跪地行礼:“拜见陛下!” “平身。”萧遇微摆手,“既是同路,便一起下山吧。”仲微点头,一行人继续前行。 两日后,众人走到神山山谷深处,见着个土堆。老将齐竟之令侍从刨开,几尺下露出堆似人似兽的骸骨。 “这是雷兽骨。”他道,“雷泽是雷兽诞生地,用它的骨击鼓,自有奇异。” 齐修远擦净骸骨,骨片击在鼓上,闷响炸开的瞬间,众人耳中似有惊雷滚过。 下一秒,眼前白雾如被无形手拨开,露出一条青石板路。天兵们正欢喜,却都僵在原地不敢动。 “为何停下?继续探路!”萧遇微沉了脸。 铁甲将军上前:“陛下,前方浓雾藏险,不如等……” “够了!”萧遇微打断,“传令,继续前进,违令者斩!” “小梨不可!”仲微拉住他,“他们如今不能用灵力,探路便是送死!” “为陛下效劳,是我等的荣光!”一名天兵领了四人,转身要进迷雾。 “师父,他们是龙骧卫,护驾本是天职。”萧遇微皱眉。 “灵力者尚怯懦,那普通人呢?”仲微眼神发沉,“小梨,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她不等萧遇微阻拦,施法定住天兵,转身冲进迷雾。 “师父!”萧遇微心口一紧,足尖点地追了上去。当年没能护住她,这一次,绝不能再让她孤身涉险。 “陛下!”神侍急唤。 “你们在此休整,我去去就回。”萧遇微的声音渐远,最终消散在迷雾深处。 第6章 师徒歧路 清晨的荫绿山谷里,晨雾还没散尽,乳白的纱絮裹着梧桐花的甜香,在百鸟啁啾声里慢慢化开。 明丽的阳光穿透树冠,把细碎的金斑洒在青石板路上,连空气里都浮着浅淡的光晕。 这是萧遇微两百年里从未见过的景象。她曾踏遍少师的每一寸土地,却因神山禁行与心头颓败,迟迟未曾踏入此处。 此刻望着漫山盛放的梧桐花,眼底的焦虑竟暂褪了几分,可转念想起寻而不得的师父,心口又揪紧了。 “师父!你在哪儿?”她的呼声撞在树干上,折回来时带着颤音,“徒儿知道错了!不该让他们去探路,不该躲在他们身后……” 迷雾深处,仲微指尖的隐匿术法泛着微光。 她听见萧遇微的哭声,听见膝盖砸在石板上的闷响,心尖像被细针挑着疼。 可当“咚咚”的磕头声传来,她垂眸望去,只见萧遇微的额头渗出血迹,顺着脸颊滴在衣袍上,连衣领都浸成了暗红,这孩子,还是这么偏执。 “起来!跪着做什么!”隐匿术法骤然散去,仲微快步走到她面前,伸手想扶,却在触到她衣袖时顿了顿。 萧遇微猛地抬头,眼泪混着血珠往下掉,她胡乱在衣袍上蹭了蹭,扑过去紧紧抱住仲微的双腿,声音哽咽:“师父,我以为你又要留下我一个人……以为你又抛下我了……” 等情绪稍稳,她仰起脸,勉强扯出个难看的笑:“我知道错了,以后不让别人挡在我面前了,你别生我气好不好?” 仲微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心口发沉:“你觉得,我是因为你让天兵探路才离开的?” “难……难道不是吗?”萧遇微愣住,伸手想拉她的衣袖,“师父,你说我哪里错了,我都改,只要你别抛下我。” “你可还记得无心谷戒令?”仲微轻轻避开她的手,声音里带了几分沉重。 “记得!”萧遇微立刻应声,语气急切得怕她不信,“无心谷弟子通晓阴阳、执掌轮回,为仙族圣贤,须守七戒——护苍生,保社稷,渡恶人,除私欲,断七情,绝六欲,惜万物!” “那你呢?”仲微后退一步,看着她的眼睛,字字清晰,“不护苍生,不保社稷,视人命如草芥,这就是我教你的道?” 她的声音里掺了痛意,又哭又笑:“他们是皇家天兵,护你、护百姓是职责,可这不是你随意定他们生死的理由。你以前说,要做贤明的君王,不让子民受不该受的罪,可现在……你连他们的性命都不放在眼里了。” 萧遇微猛地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腕,语气越发激动:“可是师父!他们的生死跟我有什么关系?死了就死了,不过是几个低等修者!我心里只有你最重要,你别因为他们生我气好不好!” “不好。”仲微用力推开她的手,指尖都在发颤。 “他们亦是苍生,亦是无心谷要守护的人。”话音落,她转身就往迷雾更深处走,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停顿。 “师父!”萧遇微望着她的背影,指甲掐进掌心,终究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她不能再丢了师父,绝不能。 未时的雷泽旁,阳光晒得湖面泛着金光。 众人坐在树荫下歇脚,气氛有些沉闷,江上月把玩着腰间的玉佩,突然笑着开口:“你们可知,现今魔族两位尊主的坐骑是什么?” 周围静了片刻,就在她以为没人接话时,一道温润的男声响起:“愿听江姑娘细说。”齐修远端着茶杯,指尖轻轻摩挲杯沿,面对众人的注视,只淡淡一笑。 江上月眼睛一亮,坐直身子:“第一位是魔族尊主微生竹,她的坐骑是极恶之渊的神兽应龙,名叫庚辰。那应龙可是她打了三百年才收服的,性子傲得很,除了微生竹和九方旭,没人能近它的背。” “那九方旭呢?”有人追问。 “他呢坐骑原是天狗。”江上月压低声音,像是说什么秘闻,“后来阴差阳错吸了天魔精血,修成了人形,现在是魔族的将军,叫伊邪那岐。跟庚辰不一样,这家伙嗜战得很,魔族和仙族的纷争,有一半是他挑起来的。” “九方旭不管?” “怎么管?”江上月撇撇嘴,“伊邪那岐救过尊主的命,现在挟恩图报,要完成他所谓的大业,九方旭也没法子干涉。” “这不就是白眼狼吗?”有人忍不住哼了一声,“那两位也算倒霉,遇上这么个东西。” “还有更离谱的呢!”另一个修士凑过来,声音里带了点八卦,“传闻微生竹和无心谷关系匪浅,甚至有人说,无心谷谷主是她的男宠!” “不可能吧!”立刻有人反驳,“我听说无心谷的人个个奇丑无比,微生竹再怎么也不至于……” “你胡说!”林瑜猛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陛下就是无心谷弟子!她去之前虽不算顶尖,但也清秀,回来后才更出众,无心谷定有修行养颜的法子,怎么会丑?” “林瑜,谁不知道你是无心谷的忠实信徒?” 江边阳嗤笑一声,故意拉长语调:“陛下好看是遗传先帝,跟无心谷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你这么维护他们,他们收你做弟子了吗?” 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 林瑜气得攥紧拳头,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恨恨地别过脸。 巫神山古木林深处,一片湖泊静得像镜子,倒映着苍翠的林木与蔚蓝的天空。 微风拂过,湖面荡开细碎的涟漪,连落叶落在水面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份宁静被一阵脚步声打破,仲微握着断雨剑,一步步走到湖畔。 她的气息还有些不稳,刚从萧遇微的纠缠中脱身,眼底的疲惫还没散去,可当目光落在湖心时,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湖心处,一头青蛟正缓缓游动。它身形似龙,青鳞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庞大的身躯大半藏在水里,只露出半个头颅和布满骨刺的脊背。 察觉到有人靠近,青蛟猛地抬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血盆大口一张,一股腥臭的黑雾瞬间喷了出来,所过之处,湖边的野草瞬间枯萎发黑。 “身为龙族,竟修邪术害人。”仲微冷声开口,指尖凝起神力,周身泛起淡金色的护罩,堪堪挡住黑雾的侵袭,“看来本尊今日留你不得。” 话音未落,她足尖一点湖面,身形如燕般掠起,断雨剑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寒光,直刺青蛟七寸,那是龙族最脆弱的地方。 青蛟察觉到危险,猛地甩动尾巴,带起丈高的水浪,同时鳞片爆发出青黑色的光晕,试图挡住剑气。 “叮!”剑光撞上鳞甲,迸出刺眼的火花。可仲微的剑气带着神力,还是穿透了鳞片,一缕鲜血顺着剑刃滴入湖中,瞬间染红了一片水域。 青蛟吃痛,嘶吼着扑了上来,巨爪带着撕裂空气的风声,直抓仲微的护罩。 仲微侧身闪避,足尖点在浮叶上,借力旋身,断雨剑连续挥出,剑光如流星般落在青蛟的眼睛。 每一剑落下,都溅起一片血花,青蛟的怒吼声越来越凄厉,湖面也越发汹涌。 激战中,青蛟突然甩动长尾,巨大的力道拍在湖面上,一道水墙瞬间形成,朝着仲微压来。 仲微深吸一口气,指尖快速结印,背后的神力骤然爆发,化作无数莹白的光点,渐渐凝聚成数十把利剑,剑穗上的灵光闪烁不定。 “清风映月,万法归一,我身即我心——诛!” 随着口诀落下,仲微双手向前一推,背后的利剑如箭雨般射向青蛟。 同时,她握着断雨剑,纵身跃起,剑身爆发出耀眼的金光,对着青蛟的头颅狠狠劈下。 “噗嗤——” 青蛟的巨头应声而落,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整片湖面。庞大的身躯抽搐了几下,便缓缓沉入湖底。 仲微落在湖边,双腿微微发软,断雨剑拄在地上,才勉强站稳。她的神力已消耗殆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苍白了几分。 想起与仲绪的神交,她立刻抬手按在眉心,神力凝成一道淡金色的屏障,切断了两人的感应。 若是让仲绪知道她在此激战耗力,定会立刻赶来,到时只会徒增麻烦。 做完这一切,她才靠在树干上,轻轻喘了口气。可还没等她缓过来,玉牌就传来熟悉的声音,仲绪的声音带着担忧:“小竹,你没事吧?” 仲微闭了闭眼,没回头,只淡淡道:“无碍。” 第7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月光浸透的巫神森林里,青蛟的尸身尚有余温,仲微拄着染血的长剑半跪在地,唇角血迹随着每一次喘息晕开。 她刚勉强稳住身形,空间便泛起细碎裂痕,仲绪的身影踉跄冲出,墨色衣摆还沾着跨域传送的灵力余烬。 “小竹!”他声音发紧,蹲下身时指尖都在颤,没等仲微说“没事”,便已将灵力化作暖光裹住她的伤口。 仲微靠在他臂弯里,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轻声叹:“阿旭,我宰了青蛟……现在有点撑不住了。”话音未落,便因灵力透支昏了过去。 仲绪背起她往山下走,林间迷雾缠着他的脚步,神山禁制的寒气不断侵蚀仲微的气息。 他咬着牙加快速度,却在雾散处撞见一道疾冲而来的身影。萧遇微握着沧澜卷雪,扇尖风刃直指他后心,哭声里满是戾气:“师父!你把她怎么了?” 风刃擦着仲绪肩头掠过,他旋身凝出赤色屏障,身影在屏障上盘旋:“陛下,看清状况!”可萧遇微已红了眼,毕方火羽漫天而起,灵力碰撞的震波掀飞满地落叶。 “小梨!停手!” 微弱的声音刺破混乱,仲微从仲绪背上滑下,扶着他的手臂站稳。她脸色惨白,却死死挡在两人中间:“他是阿旭……是他救了我。” 她咳了两声,染血的指尖指向青蛟方向,“那青蛟尾扫断我三根肋骨,若不是阿旭赶来得快,我早成了它的点心。” 萧遇微的扇尖垂了下去,火羽渐渐消散。她看着仲微靠在仲绪怀里的模样。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依赖,像藤蔓缠上青竹,密不可分。 仲微没说几句又昏了过去,仲绪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琉璃。 “我来吧,我照顾师父更方便。”萧遇微的声音发颤,指尖攥得泛白。 仲绪脚步没停,只回头看了她一眼,眼底是难掩的急切:“她伤口怕碰,我来更稳妥。你先带队伍下山,雷泽旁的禁制需你盯着。” 萧遇微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的身影融进林间暮色。直到身后传来士兵的问询,她才敛去眼底的涩意,抬手理了理衣襟:“传令下去,沿雷泽西岸扎营,注意警戒禁制波动。” 夜色渐深,营地里灯火点点。 萧遇微站在主营外,远远望着那辆挂着结界的马车——仲绪偶尔会掀开帘子,借着灯火检查仲微的伤口,指尖划过她脸颊时,连月光都似柔和了几分。 “萧姑娘。”仲绪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过一壶水,“你盯着马车看了半个时辰了。” 萧遇微接过水壶,指尖碰倒冰凉的壶身,才压下心头翻涌的酸意:“我只是担心师父。” 仲绪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马车,沉默片刻才开口:“你对她的心意,我懂。但她现在需要的是静养,其他的事,等她醒了再说。” 萧遇微猛地抬头,撞进他了然的眼神,突然红了眼眶,却只是攥紧水壶,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仲大哥。” 萧遇微低头喝了口,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却压不住心口的苦。 她知道,有些位置,从始至终都不会属于自己。就像此刻的月光,明明洒在每个人身上,却只在师父和仲绪之间,形成了旁人无法踏足的净土。 第8章 棺中男子 长宁街的喧嚣还缠在衣角,仲微靠在仲绪臂弯里,指尖泛着魔族特有的淡紫灵力,每走一步都要攥紧兄长的衣袖。 强行冲开巫神山禁制时,本源受损的痛感像细针,扎得她连呼吸都发颤。 “小竹,再撑半刻,过了苍梧冢就到魔族边界了。”仲绪声音压得低,掌心覆在她后心,源源不断渡去灵力,目光却突然冷了下来。 巷口的灯笼晃出一道纤细身影,萧遇微提着沧澜卷雪扇跑过来,裙摆沾了泥点,眼睛红得像浸了血:“师父!我跟你们回魔族,我想守着你!” 仲绪往前半步,将仲微护在身后,高大的身影投下片阴影:“魔族禁地,岂容人族随意踏入?” 他指尖灵力凝出淡红纹路,语气没半分转圜,“萧姑娘,小竹的伤我会照料,你留在此地便是。” “我不是外人!”萧遇微往前凑了凑,扇骨攥得发白,“师父上次为护我受的伤,我还没还……这次我只想守着她,哪怕只是递碗药。” 仲微轻轻扯了扯仲绪的衣摆,声音轻得像化了的雪:“小梨,阿旭说得对。魔族内部规矩重,你留在这里,等我伤好,再来找你吃青梅酒。”她抬手碰了碰萧遇微的脸颊,指尖的凉意让徒弟眼眶更红。 萧遇微望着两人转身离去的背影,扇面贴在胸口,能摸到布料下自己发烫的心跳。她怎么能等?师父本源受损的模样,像块石头压在她心上。 当晚,她便揣着从古籍里翻出的“遁形衣”传说,往墨林深处去了。 隐居的白发老者坐在古松下,指尖转着颗莹白珠子,听完她的话只挥了挥袖。 萧遇微只觉天旋地转,再睁眼时,已踩在无心谷的桃瓣上。 三月的桃花开得铺天盖地,淡粉花瓣落在肩头,还带着幼时记忆里的清甜香气。 “殿下,快随老奴走,叛军快追来了!”乳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攥着枚冰凉的青铜兵符,那是当年少师国兵变时,殉国的父皇留给她的遗物。 萧遇微浑身一僵,桃林深处又飘来道更熟悉的声线:“小梨,过来尝青梅呀。” 仲微提着竹篮站在石桌旁,阳光穿过花瓣,在她发间织了层金纱。 她正用素色帕子擦青梅,帕角绣着的梨花纹,还是当年萧遇微初学刺绣时,歪歪扭扭缝上去的。 “师父……”萧遇微脚步发沉,走到石桌前,指尖抚过桌面上的剑痕——那是她七岁练剑不稳,剑穗扫过留下的,此刻竟还嵌着半片干了的桃花。 “今年青梅甜,等酿成酒,刚好给你做及笄礼。”仲微把青梅递过来,指尖的温度真实得让人心慌。 萧遇微猛地攥紧拳,指甲掐进掌心:“这是幻境…你不是真的师父!当年在这桃林,你为护我挡了奸细的暗器,我连剑都握不住,只能抱着你哭!” 话音刚落,漫天桃花突然褪成血色。仲微的胸口裂开道狰狞伤口,鲜血顺着衣襟往下淌,滴在萧遇微手背上,烫得她缩了缩手。 “你不是后悔吗?”仲微的声音冷得像冰,“现在握着剑,刺死我,就能出去。不刺,就永远留在这里,陪我这枉死的魂。” 萧遇微的佩剑不知何时已在手中,剑身在血色天光下泛着冷光。 她看着眼前人冰冷的眼,突然想起师父最后那句“小梨,要好好活下去”,猛地将剑尖转向自己心口:“我后悔的从不是没拔剑,是没能早点变强,连想护的人都护不住!” 血色桃林轰然震颤,仲微的身影化作光点散去。 萧遇微眉心一热,古镜前的白雾渐渐散了,镜面上浮着行字:“心无挂碍,方破虚妄。”老者抚着胡须点头:“这遁形衣,归你了。” 穿上遁形衣的那一刻,萧遇微的身影融进夜色,只余下缕淡香。 ———————————— 魔族边界的九方水境泛着幽蓝波光,她刚绕过巡逻的魔兵,靴底却不小心踢到了水镜边的碎石——“谁在那里?”魔兵的喝声响起,数十柄泛着黑芒的长刀围了过来。 “正愁没地方练无心九绝。”萧遇微握紧碧海潮生扇,扇面上符文亮起淡蓝光芒,“一挥风云动,灵风舞八荒!” 灵力化作的风刃扫过水镜,溅起丈高的水花。魔兵们的浑浊灵力撞过来时,她身形如蝶,扇尖轻点,便避开了致命一击。 可魔兵越来越多,她的手臂被刀气划出道深口子,鲜血渗进遁形衣,让隐身效果淡了几分。 “九绝牵星河,万法聚天纲!”萧遇微腾空而起,扇面符文大放异彩,道璀璨光华撞进魔兵阵型。 趁着混乱,她转身就跑,直到看见座覆着黑玉瓦的寝殿,才踉跄着冲了进去。 寝殿里燃着冷杉香,鲛绡床幔被风掀起,仲微正坐在床边擦拭着断雨。看见突然出现的萧遇微,她手里的布巾“啪”地掉在地上:“小梨?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遇微捂着流血的手臂,苦笑一声:“我……我闯进来的,路上遇到魔兵,就逃到这里了。” 仲微连忙拉过她的手,指尖泛着淡紫灵力覆在伤口上,语气又急又疼:“你这孩子,魔族边界有凶兽,还有禁制,你怎么敢来?” 她让人拿来金疮药,亲自为萧遇微包扎,指腹轻轻蹭过徒弟手臂上的旧疤,眼底满是心疼。 夜里,萧遇微躺在偏房,却怎么也睡不着。她起身在寝殿里踱步,无意间摸到墙壁上块松动的雕花铜环——暗门“吱呀”一声开了,股寒气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密室里的墙壁镶嵌着靛蓝色宝石,照亮了中央的冰棺。 冰棺上刻着流转的银纹,棺内躺着位白发红衣的男子,睫毛上凝着层薄霜,红衣上绣着魔族皇室特有的火焰纹,哪怕闭着眼,也透着股慑人的气场。 冰棺前挂着幅画,画中青衣男子坐在焦尾琴前,指尖刚触到琴弦,神情专注得像在守护什么。 萧遇微凑近看了看,心里暗道:这青衣人虽俊,却不及师父半分。 第二天一早,萧遇微兴奋地拉着仲微往密室走:“师父!我发现个密室,里面有冰棺,还有个白发红衣的人,长得跟我曾祖有点像呢!” 仲微的脸色瞬间铁青,她猛地甩开萧遇微的手,指节泛白:“你怎么敢私自进密室?还看了冰棺里的人?” 萧遇微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后退半步:“我只是好奇……” “够了!”仲微的声音发颤,眼底闪过丝痛苦。 “那间密室,你不许再靠近半步!冰棺里的人,也不许再提!”她转身时,衣摆扫过地面的玉佩,声音冷得像冰,“萧遇微,你该清楚自己的身份,有些事,不是你能试图探寻的。” 萧遇微站在原地,指尖还残留着被甩开时的凉意。 她看着仲微离去的背影,突然发现,师父的白发里,竟藏着几根泛着银霜的发丝,那是本源受损的痕迹。 第9章 黄奴都不吃的东西 玄幽宫的黑玉瓦在魔族地界的死气中泛着冷光。 这座建在万魔之巅的宫殿,檐角垂着的青铜铃被风撞得轻响,铃声里都裹着百万年不散的阴寒。 仲微站在宫门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角,风里除了死气,还飘着缕极淡的梧桐香,是她特意让人在宫道两侧种的,像极了相柳还在时,玄幽宫的模样。 相柳是妖族圣子,最喜栖于梧桐枝下,说那是妖族的魂归处。 “恭迎尊主、大殿下回宫!”伊邪那岐的声音打破沉寂,他一身玄甲,身后跟着两队披甲魔兵。 见仲微脸色苍白,忍不住多问了句:“尊主这是伤及了本源,是否先回未央宫歇着吗?玄幽宫的祭台属下已按尊主的吩咐,用蓝田玉重新打磨,也刻了妖族的圣纹。” 仲微摇摇头,目光落在宫深处:“先去看看准备的东西。”她记得相柳当年说过,妖族本源最忌魔族的阴铁,所以祭台的每一块玉料,她都亲自筛过,生怕掺了半分杂质。 未央宫的暖阁里,侍女捧着叠素白华服跪在地上,衣料上绣着暗纹梧桐枝,是百年前相柳为她选的样式。 仲微指尖拂过衣料,想起从前相柳总笑她穿白衣像落了雪的梧桐梢,如今她却只剩红衣傍身。 当年他为护她挡下仙族的诛魔箭,白衣染血的模样,她记了整整百年。 “还愣着做什么?”仲微转身,将一支嵌着妖晶的梧桐簪簪在发间,簪子是相柳送的,簪头的梧桐叶还留着他当年注入的妖族灵力,“阿旭,祭台那边……” “都妥了。”仲绪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枚墨玉扳指,“女娲石在北境冻了三年,妖族的灵脉石也泡够了九九八十一天,就等你启阵复活他了。”他绕着仲微走了圈,目光落在那支梧桐簪上,挑眉道,“稀奇,你竟肯戴这支簪了。以前总说妖族的饰品太张扬。” “以前不懂。”仲微笑了笑,抬手摸了摸簪头,“现在才知道,有些人留下的东西,越旧越暖。”她走到窗边,拿起那柄断剑,当年他身死时,拼着最后力气将尾骨凝成玉寒竹,护了她周全。 “阿旭,你说我们能成功吗?若是……” “若是不成,便再去寻。”仲绪打断她,语气轻得像在说寻常事,“上次去妖族禁地找灵脉石,你在瘴气里待了三个月。我的意思是就算失败,大不了再去昆仑找雪莲髓,顶多再等百年。” 他伸手搭在仲微肩上,指尖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而且,这次我一定能护住你。我的神力,已经恢复了。” 话音未落,仲绪突然挺直脊背,掌心泛出淡金神力,那是他藏了百年的实力,为的就是等复活相柳这天,能护住仲微,也能压下魔族内部对复活妖族圣子的非议。 “阿兄一定会护着你,我发誓,若有违此誓……” “不许说!”仲微猛地捂住他的嘴,眼底慌得发颤,“阿旭,你若出事,魂魄散了我能聚,可若永世不入轮回,我去哪里找你?”她踮起脚,看着仲绪的眼睛,“我信你,所以不用发誓。” “又不叫哥了?”仲绪笑着拿开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剑、画阵磨出来的。 仲微转身往玄幽宫跑,裙摆扫过门槛时顿了顿:“等事成了,天天叫你哥哥!” ———————————— 玄幽宫大殿里,蓝田玉祭台泛着温润的光,周围二十四盏长明灯燃着幽绿火焰,将冰棺里的人照得愈发清晰。 相柳躺在冰棺中,白发用绣着藤蔓纹的红带束着,红衣上的妖族圣纹在灯光下似要跳动,他的面容依旧俊得惊心动魄,只是唇色苍白,没半点生气。 当年他为了中和仲微体内的魔族戾气,自愿献祭了半数妖力,最后又替她挡箭,才落得身死魂散的下场。 仲微深吸一口气,将女娲石、灵脉石等宝物按魔族阵法方位摆好,指尖划过祭台边缘的藤蔓符文。 这是她和仲绪翻遍魔族、妖族两族古籍,才找到的九转回魂阵,每一笔符文都浸过她的精血,为的是用魔族血脉引妖族魂魄归位。 “生魂归兮灵脉间,妖力聚兮阵中旋……”她的声音渐高,灵力顺着指尖注入符文,绿色的光纹顺着祭台爬向冰棺,“生死玄门此刻开,阵启幽冥命归元!” 冰棺缓缓打开,相柳的身体浮在半空,灵脉石发出暖光,顺着他的指尖汇入体内。 仲微闭上眼,灵力探入他体内——魂魄已与肉身融合,可心口的妖核位置依旧冰凉,没有半点跳动。 “失败了吗……”仲微自嘲地笑了笑,指尖的灵力垂落,绿色符文渐渐黯淡。 她抬手想重新封印冰棺,身后却突然传来股灼热的妖力,无数只手抓住她的四肢,将她猛地拽进法阵! “小竹!”仲微的惊呼刚出口,仲绪已瞬移进来。 他看着法阵中缠绕在一起的两人,再顾不得隐藏实力,秋水雁翎凭空出现,枪身泛着刺骨蓝光,他将神力尽数注入枪中,狠狠劈向法阵结界——“铛!”枪身撞上结界,震得他虎口发麻,结界却只泛起圈波纹。 “怎么会这样!”仲绪又劈了三下,枪身上的蓝光都淡了几分,结界依旧纹丝不动。 他双手撑在结界上,看着法阵里仲微的唇色渐渐变白,指尖渗出细密的血珠,眼眶瞬间红了,“小竹,对不起,我破不开这个结界……” “阿旭,别哭。”仲微的声音带着颤,却还在安慰他,“法阵在吸我的精血,但我能感觉到,阿九的妖核在变热。”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相柳,他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眼底似乎有了丝妖族特有的绿芒。 仲绪咬着牙,指节泛白。 他想起百年前相柳身死那天,他没能护住仲微,让她抱着相柳的尸体在妖族禁地跪了三天三夜……想起她为了找灵脉石,在瘴气里冻得灵力尽散……想起她画阵时,精血不够,割破手腕继续画…… 他这个哥哥,从来都没护好她,如今还要让她为了一个凡妖,赌上自己的性命。 “阿旭,别自责。”仲微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软了下来,“你看,我们快成功了。” 话音刚落,法阵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绿光,相柳的身体猛地一震,心口的妖核终于泛起暖意。 仲微只觉精血不再流失,身体一软,朝着地面坠去——“小竹!”仲绪飞身接住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抬头看向缓缓落下的相柳。 “伊邪那岐!”仲绪抱着仲微,朝门外喊了声。 伊邪那岐推门进来,看到躺在地上的妖族圣子,瞳孔骤缩——魔族与妖族虽无深仇,但事关妖族圣子,总归不是小事,这样对待传出去怕是会引来妖族忌惮。 他连忙低下头:“殿下。” “把他带去偏殿,找妖族的药师来。”仲绪的语气带着疲惫,却不容置疑,“别让他靠近未央宫,魔族的人还没接受他,我不想小竹再出事。”他怕相柳的妖族圣子身份,会给仲微招来非议,更怕当年的事,再重演一遍。 “是。”伊邪那岐上前,小心翼翼地扶着相柳,余光瞥见仲绪望着仲微的眼神,心里叹了口气——沉睡百年的妖族圣子,终究还是回来了。 ———————————— 未央宫外,魔兵魔侍们聚在角落议论,女侍手里的绣线掉在地上都没察觉:“刚才玄幽宫的绿光你们看见了吗?尊主真的启动了魔族禁术,复活了妖族圣子!” “那可是能让妖族圣子复生的法阵啊!尊主也太厉害了,连魔族的禁术都会!”另一个女侍眼里冒光,“就是……复活妖族圣子,会不会给尊主带来麻烦?” “怕什么!尊主可是无所不能战神!更何况还有大殿下帮忙,妖族来了也不怕!” 巡逻士兵快步走来,揉着眉心:“都闭嘴!尊主刚醒,再议论就去领罚!”魔兵们瞬间散了。 自从仲微要复活妖族圣子的消息传开,族里就分成两派,一派担心尊主安危,一派认为是浪费时间,每天都要吵上几架。 未央宫内,仲绪坐在床边,看着仲微喝下药。 他刚处理完奏折,半数是将军们请战仙族的,说要抢仙族的圣物助尊主恢复神力。半数是长老们提议仲微离妖族圣子远些,怕引来灾祸。 他把奏折扔在桌上,冷笑道:“一群只看眼前的蠢货。” “怎么了?”仲微突然开口,眼神带着试探,她怕仲绪还在介意相柳的妖族身份,毕竟当年为了救他,仲微差点和魔族长老们反目。 仲绪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妖族药师说他肉身已无碍,只是妖核还不稳,缺一缕玄阳圣体的神魂。”他顿了顿,补充道,“玄阳圣体罕见,而且必须是自愿相赠,不然会伤了他的灵脉。” 仲微眼睛亮了亮:“我去寻!当年我在人族见过玄阳圣体的记载,据说……” “你好好养伤。”仲绪打断她,“我让人去查,你先去见他吧,他醒了就一直在问你,说要还你玉寒竹。” 仲微披了件外衣,走到偏殿外的梧桐树下。 相柳正站在梧桐枝旁,手里捏着片梧桐叶,见她来,眼底泛起暖意:“小竹,百年了,你还留着那柄剑。” “我答应过你,会等你回来,也会护好你留下的东西。”仲微走过去,指尖触到他的手。终于不再是冰的了,掌心还带着妖族特有的暖意。 与此同时,仙族重华宫的厨房里,祝余正对着灶台唉声叹气。 灶台上摆着盘黑红色的桃云酥,面粉撒了一地,黄奴缩在角落,尾巴紧紧裹着身子,显然是被这道“美味佳肴”吓着了。 “这次肯定能成!”祝余拿起一块桃云酥,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皱了皱——有点糊味。 他揣着盘子,快步往星夷的寝殿跑,路过庭院时,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商陆。 “你又做了什么鬼东西?”商陆皱着眉,看着祝余手里的盘子,“上次你做的桂花糕,黄奴吃了吐了半天。” “这次不一样!我改良了配方!”祝余推开他,冲进寝殿,“星儿,你尝尝!” 星夷正坐在梳妆镜前,手里捏着块玉佩,这是那梦中人留下的。 她只记得梦里那人穿着蓝衣,翡翠色的眼睛笑着叫她“星儿”,其余的都想不起来了。 她听见祝余的声音,回头时,正撞见祝余递过来的桃云酥。 “我不饿……”肚子突然“咕”地叫了一声,她尴尬地红了脸。 祝余眼睛亮了,把盘子递到她面前:“就吃一口!” 星夷拿起一块,放进嘴里——一股又苦又涩的味道直冲天灵盖,像是在嚼烧糊的草药。她强忍着咽下去,挤出笑容:“好吃!比上次进步多了!” “真的?”祝余耳朵红了,正要再递一块,商陆走了进来,一把打掉他手里的盘子:“够了!你自己尝尝!”盘子摔在地上,桃云酥碎成渣,黄奴远远看了一眼,缩得更紧了。 “商陆!”星夷猛地站起来,眼底满是怒火,“你凭什么扔他的东西?” “我是为了你好!”商陆也动了气,“他做的东西能吃吗?你次次都迁就他,若是哪天他做的东西有毒,你也吃?”他看着星夷,语气带着恨铁不成钢,“你现在是仙族神官,整天想着玩,修为停滞不前,你对得起……” “够了!”星夷打断他,声音发颤,“你从来都没有正眼瞧过我,因为我本体是株草,不像你是骁勇善战的狰!你眼中的使命,我不想要!我待在这里,只是因为你们救了我,不是因为我想当什么神官!” 商陆愣住了,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是怕星夷耽误修行,怕她将来遇到危险无法自保,可话到嘴边,却成了指责。 “你们都出去!”星夷指着门外,眼眶红了。 商陆没再说什么,转身走了。祝余捡起地上的盘子,看着星夷的背影,小声说:“星儿,我下次再给你做……” “带着你的黑炭,也给我滚出去!”看着当和事佬的祝余,星夷气不打一处来,商陆都那么说他了他竟然还嬉皮笑脸的,真是让人生气。 山巅之上,春风轻拂,带着一丝丝凉意,也带着生机与希望。星夷身着素衣站在窗边,凝视着远处的云海翻腾,手里紧紧攥着那块玉佩。 伤愈之后,星夷常常站在窗边,望着山下的世界,心中涌动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难过。她知道,她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现在已然成为了她的心魔。 终于,当春风再次吹过,吹落了窗外的桃花,星夷下定了决心——下山历练。 她想要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去体验人间的悲欢离合,去提升自己的修为和心境,也要去寻找那梦中之人。 星夷心中既有期待也有不舍。她转身走到书桌前,提笔蘸墨,给商陆和祝余写下了一封信。 “祝余、商陆二位师兄: 见字如面。星夷在重华宫修行数载,历经重伤,方悟修行之路无止境,欲下山历练,以增广见闻,磨砺心志。此行或遇艰险,或遭困厄,然我心已决,义无反顾。 我知二位师兄修行深厚,神通广大。下山之后,那梦中人的消息烦请二位多加留意,星夷亦会时时铭记师兄教诲,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他日归来,定与二位师兄共饮桃花酒,笑谈人间事。 星夷敬上。” 写完信后,星夷轻轻吹干墨迹,将信折好放入信封中。 她望着窗外的残桃,心中既有对未来的迷茫,也有对人的不舍。但她知道,只有走出这里,才能知道梦里经常出现的那个人是谁。 于是,星夷背起行囊,手持长鞭,毅然决然地踏上了下山之路。 她的身影在春风中渐行渐远,只留下一串坚定的脚步声,在山谷中回荡。 第10章 神官祝余 魔族冬天的风裹着碎雪,却吹不散未央宫前的暖意。 相柳听见熟悉的脚步声,转过身时,就看见仲微身着红衣向他走来。阳光从宫殿飞檐的缝隙漏下,在她发间的梧桐簪上碎成金屑,像极了千年前高陵城的春日。 “好久不见,小竹。”相柳笑着张开手臂,眼底的翡翠色光芒比玄霜原的极光还要亮。 快步走向仲微,将她拥入怀中,鼻尖蹭过她发间的冷香,突然觉得这千年的魂魄飘荡,都值了。 “阿九!”仲微的眼泪砸在他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她攥着相柳的衣袖,指腹划过他红衣上的妖族兽纹,和记忆里一模一样,只是不再染着血。 相柳轻轻拍着她的背,指尖拂过她颈间的玉坠。那是当年他用尾骨碎片做的,能护她不受瘴气侵蚀。 “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他的声音软得像化了的雪,“我看见你在少师找女娲石,看见你在妖族禁地为灵脉石呕血,也看见你为了获悉禁术,跟魔族长老们反目。” 仲微猛地抬头,眼眶通红:“你都看见了?” “魂魄离体时,不知怎的总飘在你身边。”相柳捏了捏她的脸,语气带着心疼,“瘦了。” “才没有!”仲微偏过头,却忍不住往他怀里缩了缩,“阿旭天天给我炖雪莲羹,我长了不少呢。” 相柳低笑出声,声音里满是宠溺:“好好好,是我看错了。等过几日,我去给阿旭道谢。顺便问问他,能不能把我的小竹还给我。” “阿九!”仲微嗔了他一句,心里却甜得发慌。她牵着相柳往未央宫走,指尖传来的温度让她恍惚——上千年的等待,终于等来了这一刻。 未央宫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桌上摆着刚温好的梅子酒。 相柳给仲微倒了杯酒,状似随意地提起:“千年前我还在时,魔族大臣总劝你选夫,为魔族留后。现在过了这么久,你找到合适的人了吗?” 仲微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抬头笑着看向他:“你觉得呢?” 相柳的耳朵红了,刚想再说些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仲绪的声音:“小竹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仲绪提着食盒走进来,一把抢过相柳手里的酒壶,将一碗雪莲羹递到仲微面前:“刚炖好的,快喝。”他瞪了相柳一眼,“有些人刚醒,就想着来拐我妹妹。” 相柳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拿过仲微手里的碗:“我来喂她。”他舀起一勺羹,轻轻吹凉,动作熟练得让仲微诧异。 “你怎么……”仲微愣住了。千年前相柳连自己的饭都懒得盛,更别说喂人了。 “魂魄飘着时,总看你自己吃饭,慢慢就学会了。”相柳的声音低了些,“我还看见你穿着红衣,从应龙背上跳下来,扑在我身上哭。” 他握住仲微的手,眼底满是愧疚,“那时候我就想,要是当初听阿旭的话,把你的记忆消了就好了,省得你受这么多苦。” “我不要失去记忆!”仲微急忙打断他,“若是忘了你,那我经历的一切都将没有意义。”她看着相柳,轻声问出了藏在心里千年的问题,“千年前大婚,你为什么突然离开,连句话都没跟我说?” 相柳的脸色沉了沉,指尖攥紧:“那天收到急报,西启发兵高陵。先帝对我有恩,我不能不管。我本想叫你一起去,可你当时刚受了伤,我怕你出事,就在你门外说了情况,可你没应我。” “我在练功!”仲微急得站起来,“我没听见!” “我知道。”相柳拉着她坐下,语气带着无奈,“后来我去了主战场,却被叛徒引去君山,遇到了重华宫的赤禹。我败了,等你找到我时,就只剩一口气了。” 仲绪端着碗的手顿了顿,冷哼一声:“叛徒比士兵都多还没发现,真是没用。”话虽难听,眼底的怒意却消了些,至少相柳不是故意丢下仲微的。 “小竹。”火光微亮,看着发呆的仲微,相柳有点等不及了,也许只有早点成婚他的心才能安定下来。“你还愿意和我成婚吗。” “嗯……你猜?” —————————————— 三日后,未央宫被红色珠帘装点得格外喜庆。 仲微坐在案台前,手里拿着朱砂笔,正画着魔族的祈福符箓。 她穿着玄金色的婚服,凤冠放在旁边的锦盒里,指尖划过符箓上的符文。按照魔族古训,尊主成婚时,要画九十九张符箓,为子民降下福祉。 “刚回来就忙,也不怕累着。”仲绪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件狐裘披风,披在她肩上。 仲微笑了笑,笔尖不停:“再过两天就成婚了,我想亲手画完这些符箓。”她抬头看向仲绪,“阿旭,我打算成婚当日举行继位仪式,昭告天下,天魔回归。” 仲绪点点头,眼底满是欣慰:“好,为兄都听你的。” 第二日清晨,相柳刚走到未央宫门口,就被侍女云秀拦住了。“圣子”云秀行了一礼,“魔族规矩,大婚前新人不得见面。” 相柳愣了愣,才想起再过两天就是他和仲微的婚期。他看着未央宫紧闭的宫门,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一切都太真实了,不像在梦里。 “我知道了。”相柳退后一步,“替我告诉小竹,照顾好自己。” 玄冬十二日,宜婚嫁。 未央宫的大殿里,红色珠帘分了三方,两侧的窗户大开,阳光洒在铺满红毡的地面上。礼官高声唱词:“吉时到,新人入场!” 相柳穿着红色婚服,手里牵着红绸,另一端系在仲微的手腕上。新人的婚服是用鲛绡做的,上面绣着九尾狐图案,随着脚步轻轻飘动。 殿内的长老、族长们都站了起来,目光落在这对新人身上。 “一拜天地!” 相柳和仲微并肩跪下,对着殿外的九方水镜拜了一拜——那里有他们千年前的遗憾,也有现在的希望。 “二拜尊长!” 两人转过身,对着坐在高台上的仲绪行礼。仲绪穿着黑色朝服,手里端着美酒,虚抬了下手:“起来吧。”他看着相柳,眼神里满是警告。 “新人对拜!” 相柳看着她眼底的笑意,心脏忍不住狂跳。他轻轻握住仲微的手,对着她拜了一拜。 这一拜,是千年前的亏欠,也是往后余生的承诺。 “礼成!”礼官的声音落下,殿内响起欢呼声。 仲微走上高台,和仲绪并肩而立,手里凝聚起天魔之力。 青蓝色的光芒笼罩着整个大殿,落在每一位魔族子民身上。“今日,我微生竹,以魔族尊主之名,昭告天下。天魔归位,魔族一统!” 欢呼声此起彼伏,连妖族族长都忍不住鼓掌。 婚宴上,仲绪端着酒杯,走到相柳面前:“相柳。”他的语气严肃,“若是以后你对小竹有半分欺瞒、冷淡,我定斩你于她面前。” “我不会。”相柳接过酒杯,认真地看着仲绪,“千年前我欠了她,往后余生,我会用一辈子来还。” 仲绪冷哼一声,将酒一饮而尽:“最好如此。” 相柳又给仲微倒了杯酒,牵着她的手,敬遍了魔族和妖族的长老。轮到敬仲绪时,相柳的手微微发颤。 他知道,仲绪这杯酒,代表着认可。 “千年前没喝上的喜酒,今天补上了。”仲绪拍了拍相柳的肩膀,语气软了些,“好好对小竹。” “谢谢你阿旭。”相柳的眼眶红了。 “阿旭也是你能叫的?”仲绪挑眉,却没真的生气。 “是是是,玉面修罗大人。”相柳笑着改口,惹得仲微忍不住笑出声。 婚宴持续了三天三夜,九方水镜的雪都被这暖意融了几分。而远在不周山的仙族,却因为天魔归位的消息,乱成了一锅粥。 仙族朝会上,祝余站在大殿中央,手里拿着奏折,对着赤氏族长赤华怒目而视:“赤华!你纵容族中子弟去魔族杀人,还敢说自己没有渎职?” 赤华的脸涨得通红:“祝余!你不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祝余冷笑一声,将一叠书信扔在地上,“魔族送来的赤族子弟尸体可还在大殿外放着,你还要狡辩吗?”他又看向旁边的两位神官,“还有你们!几百年前破开两族封印的事,以为没人知道吗?” 大殿里鸦雀无声,神官们都低着头,不敢反驳。 祝余是青梧仙尊亲自提拔的,手里握着仙族的监察权,谁也不敢惹他。 赤华气得浑身发抖,却只能咬着牙:“祝余,你别太过分!” “过分?”祝余仰着头,眼神锐利如刀,“身为神官,不为天下苍生着想,反而徇私枉法,这才叫过分!” “你!哼…我不和你计较,各位宫主自会分辨是非”赤华虽恼怒,但想到祝余背后是青梧尊者也只好忍着怒火。 朝会结束后,赤华拦住祝余,红着眼道:“祝余,你给我等着!” “等着就等着。”祝余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祝余行得正坐得直,不怕你找麻烦。” 赤华气得转身就走,心里却暗骂,祝余这小子,油盐不进,想拉拢都没办法。 消息传到魔族时,仲微正和相柳在暖阁里看奏折。 她放下奏折,挑了挑眉:“青梧没惩罚祝余?” “没有。”杜衡低着头回道,“祝余是青梧尊者的人,而赤华是赤禹的族人,青梧尊者不好插手。” 仲微失笑:“重华宫的势力,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她低头看着眼前的奏折,“现在急需一个人,能制衡重华宫的各个氏族。” “还要实力在青梧和赤禹之上。”相柳补充道,“可这种天才,整个沧澜大陆都没几个。” 仲微叹了口气,指尖划过奏折上的重华宫三个字:“历代重华宫宫主都以守护天下苍生为己任,现在却成了这个样子。祖训名存实亡,氏族各自为战,若是有人想趁机作乱,仙族就危险了。” 相柳握住她的手,眼底满是坚定:“不管仙族怎么样,我都会护着你,护着魔族。” 仲微看着他,笑了。有阿九在,有阿旭在,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怕。 第11章 烽烟传急讯 暮春的细雨,淅淅沥沥打在未央宫的青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微生竹正坐在窗边,指尖捻着一枚刚采摘的新茶,氤氲的茶香漫过案几,与窗外的雨雾交织在一起,将这方小阁衬得格外静谧。 忽然,一阵急促的鸽哨声穿透雨幕,打破了这份宁静。 一只灰羽信鸽扑棱着湿漉漉的翅膀,艰难落在窗沿上,脚上牢牢绑着一卷油纸裹紧的密信。 微生竹立刻放下茶杯,指尖轻捻,小心取下密信。油纸层叠防潮,拆开时内里信纸依旧干燥,裴行简那遒劲的字迹清晰映入眼帘。 她目光扫过信文,原本舒展的眉峰渐渐拧成结。 信中急报,西启军队再度突袭高陵边境,此次领兵者却非以往熟悉的西启老将,而是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女子。 据说是西启前代王女之后,名唤玉妙真。作为王女之后,她在西启皇室中身份特殊却不算嫡系,此前极少参与政事,如今突然领兵,举动反常。 更让裴行简焦心的是,这玉妙真不仅用兵狠辣善出奇招,前几日突袭云阳城外围哨所时,竟以三百轻骑突破高陵两千守军防线,连斩三名校尉。 昨日又借风沙掩护,绕至云阳城南门,险些攻破城门。 最棘手的是,她还精通妖族法术,前日对战时,她以法术凝聚漫天风沙成屏障,硬挡高陵军箭雨,又施术引地面塌陷,让高陵先锋营半数将士葬身深坑。 如今云阳城守军伤亡过半,粮草仅够支撑七日,裴行简字字恳切,恳请她以高陵国师身份,速调附近军营兵力驰援。 “前代王女之后为何精通妖族法术?”微生竹指尖轻轻敲击信纸,眼中满是疑虑。 西启向来重草原骑射,对法术向来轻视,且玉妙真作为王女之后,在西启嫡系扎堆的皇室中本就处境微妙,如今突然被推到前线,背后定有西启皇室的算计。 “不过是沾了王女之后的虚名,学了点法术皮毛,便敢来边关撒野,竟值得你这般忧心?”一道慵懒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相柳缓步而入,墨色衣袍沾了些雨珠,却丝毫不损他的疏狂气度。 他径直走到案边,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 微生竹抬眼看向他:“裴行简在边关戍守多年,对付西启老将从无失手,如今却被一位王女之后逼到这般境地。他信中说此女法术诡谲,用兵如神,绝非夸大。云阳若破,西启便能长驱直入,高陵边境防线会彻底崩裂。” 相柳啜了口茶,目光扫过信纸,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用兵如神?不过是高陵守军没料到王女后人会用妖族法术,吃了个措手不及。你若不放心裴行简,我便去云阳一趟,看看这玉妙真的法术,到底有几分真本事。” “不必。”微生竹摇摇头,将信纸折好收入袖中,“我既为高陵国师,调兵支援本是分内之事。只是……”她顿了顿,看向相柳,“你久居北境,该知西启内情。这玉妙真作为王女之后人,为何会懂妖族法术?西启皇室又为何突然让她领兵?” 相柳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轻轻摩挲,语气多了几分认真:“西启王野心不小,早想吞并中原边境城镇。三年前,他便暗中派人去中原,招揽了一批被逐出妖族的修者,还让王室子弟跟着学法术。玉妙真虽为王女之后,但王女早逝,她自小由西启王抚养,天资又高,便让她跟着术士学了三年。如今她的法术,尤其是操控风沙、地形的术法,在草原戈壁上用起来,倒是比中原修者更趁手。” 他话锋一转,又道:“至于让她领兵,不过是简玉珩和西启王的算计。玉妙真作为王女之后,身份尴尬,既非老可汗亲生,又有皇室血脉,正好用来当棋子。赢了,能夺下云阳,还能借王女之后的身份和朝臣结交。”话音顿了顿,满是对西启王的不屑:“输了……呵,便将罪责全推到她身上,既不损嫡系颜面,还能借机清除前代王女的残余影响力,一举两得。” 微生竹沉默片刻,心中已有决断:“不管他们打的什么算盘,云阳必须守住。我这就拟调兵令,让邻近的定云军、振北军即刻驰援,再让军中懂法术的修者随行,专门应对玉妙真的术法。”说罢,她便要起身取笔墨。 相柳却伸手按住她的手腕,语气带着几分劝诫:“你倒热心。可别忘了,高陵朝堂上,简玉珩还盯着你呢。你此时调兵,他若在朝中拖延调兵令,或是给两军将领递话,让他们故意放慢行程,延误了军情,最后罪责只会落在你头上。” 微生竹看了他一眼,轻轻抽回手腕:“简玉珩的心思,我岂会不知?但眼下边关危急,容不得我瞻前顾后。裴行简在信中也提了,简玉珩近来在朝中拉拢大臣,似有架空陛下之意。我若不尽快稳住边关,他只会更肆无忌惮。” 她走到案边,拿起狼毫在宣纸上疾书,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与窗外雨声交织。 写完调兵令,她盖上国师玉印,又在信末添了一行字,命两军将领带足破法符箓与法器,让军中修者提前勘察路线,防备玉妙真用术法设伏。 随后,她将调兵令折好,递给等候的侍从:“即刻送往定云军、振北军大营,让他们三日内务必抵达云阳,不得有误!若遇朝堂阻拦,便持此令直接面见将领,说是我的命令!” 侍从接过调兵令躬身应道:“属下遵命!”快步消失在雨幕中。 帐内重归安静,只剩雨打青瓦的声响。相柳看着微生竹紧绷的侧脸,轻声道:“你这又是何必?高陵的江山,与你本无多大关系。” 微生竹转过身,目光坚定:“我受先帝所托担任国师,便要护高陵百姓周全。江山归属是皇室之事,但边关战火,绝不能烧到百姓身上。” 相柳看着她眼中的认真,心中微动,却仍嘴硬:“真是个死心眼。罢了,你既已决定,我便帮你一把。我去云阳附近的戈壁看看,摸清那王女之后的法术有什么破绽,再盯着西启军的动向,也算帮你扫清些障碍。” 微生竹眼中闪过一丝感激:“注意安全。” 相柳摆摆手,转身走向帐外,墨色衣袍在雨幕中划出一道残影:“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因为一个靠王女之后虚名撑场面的西启女子,坏了要做的事。” 看着相柳离去的背影,微生竹轻轻叹了口气。 她走到窗边,望着雨雾笼罩的群山,心中清明。这场边关之战,既是高陵与西启的较量,更是她与简玉珩的暗斗。 而那位身负王女之后身份、精通妖族法术的玉妙真,不过是这场博弈中,一颗被推到台前、看似锋利却注定飘摇的棋子。 第12章 杀意浮现 裴行简的靴底碾过边关的砾石,凛冽的风卷着黄沙灌进甲胄缝隙,让他刚压下去的焦躁又冒了头。 帐内烛火跳了跳,将他手里密信上国师交权四个字映得格外刺眼。 他几乎是攥着信纸骂出声的,不是怒喝,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冷嗤:“裴成繁这蠢货,是把朝堂当儿戏?” 帐外传来巡逻士兵的甲叶碰撞声,裴行简压了压声线,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大臣们本就瞧不上他这个因为捡漏才上位的陛下,先前有国师镇着,那些老狐狸还不敢明目张胆地偏帮宣王,如今国师抽身,他们怕是要连夜把拥护宣王的折子堆到金銮殿上了!” 坐在对面的裴易正擦拭着腰间佩剑,闻言动作一顿。 剑穗上的铜铃叮当作响,却冲不散帐内的沉郁:“再蠢也是裴家的人。”他抬眼看向裴行简,眼底是同他一般的无奈,“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裴氏江山改姓简?这一次,就算太子是块朽木,我们也得把他扛起来。” 两人对视片刻,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没得选”三个字。 裴行简松开攥皱的密信,指尖在案上敲了敲:“得先稳住边关将领,再让门客去查宣王那边的动向——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张泛黄的符纸,指尖刺破掌心,一滴血珠落在符纸上,瞬间化作一道淡金色的纹路。 “把这个传给国师,让她盯紧宣王的人,别让他们在背后捅刀子。”符纸化作流光飞出帐外时,裴行简望着窗外昏沉的天,轻轻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日子,怕是连合眼的功夫都没有了。 宣王府的夜总是静得发慌。满月的银辉洒在朱红牌匾上,把“宣王府”三个字照得有些发冷。 简玉珩坐在案前,指尖捏着一支狼毫笔,墨汁早已在宣纸上晕开一片黑渍,可他盯着画纸的眼神却飘得很远。纸上是个未完成的身影,衣袂翻飞,像极了某次宫宴上,仲微一身玄色国师袍站在殿中论政的模样。 “王爷,酉时了,该就寝了。”秉文的声音轻得像窗外的月光,却还是把简玉珩的思绪拉了回来。 简玉珩把笔一搁,墨点溅在画纸的衣角上,他却毫不在意,忽然转头看向秉文:“你觉得国师怎么样?” 秉文身子一僵,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属下不敢妄议国师。” “让你说你就说。”简玉珩的声音没带怒气,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秉文斟酌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国师大人……是个奇人。论智谋,朝堂上那些浸淫官场几十年的老臣都不及她。论忠心,叛党作乱时她死守宫门三日三夜,连眼都没合过。”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只是她功绩太高,高到让陛下坐立难安,也让……旁人忌惮。做朋友,她能为你挡刀。做敌人,她能让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很欣赏她?”简玉珩忽然笑了,手指摩挲着画纸边缘,笑意却没达眼底。 秉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王爷恕罪!属下绝无此意!” “起来吧。”简玉珩的声音软了些,目光重新落回画纸上,“她是厉害,可厉害的人,往往活不长。”他忽然起身,走到窗边,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蛰伏的鬼魅。 “你去办件事,透个消息给国师,就说边关战事吃紧,裴将军中了西启的毒箭,太子病得连朝都上不了,军中无人主事,急需她回去主持大局。” 秉文起身时,指尖还在发颤。他知道这话的分量。那不是“请”,是“诱”,是把国师往刀尖上推。可他没敢多问,只躬身应了声“是”,便裹紧夜行衣,消失在夜色里。 待脚步声彻底远去,简玉珩才拿起案上的画纸,对着月光看了看。 纸上的身影模糊不清,像极了他和仲微之间的关系,看似有过交集,实则早已站在对立的悬崖边。 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笑声在空荡的书房里打转,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狠厉:“仲微,我们都是等猎物落网的人,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 皇宫深处的密室,比宣王府的夜更冷。 烛火摇曳着,把墙上古老的壁画照得忽明忽暗,那些刻画着祭祀场景的图案,此刻竟像一张张扭曲的脸。 裴成繁坐在檀木桌的一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桌角的雕花,眼神里满是不安;而简玉珩坐在他对面,指尖夹着一枚黑子,迟迟没有落下。 “皇叔,你说的妙计,到底是什么?”裴成繁终于按捺不住,声音里带着一丝急切,“西启的大军都快打到雁门关了,再不想办法,高陵要完了!” 简玉珩把黑子落在棋盘上,恰好堵住了白子的生路。 他抬眼看向裴成繁,眼底闪着狡黠的光:“陛下急什么?越是危急,越是夺权的好时机。”他俯身向前,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贴在裴成繁耳边,“国师手里握着兵权,陛下难道就不觉得硌得慌?若能让她在边关栽个跟头,兵权不就自然而然回到陛下手里了?” 裴成繁的眼睛亮了亮,可随即又皱起眉:“国师心思缜密,又会术法,想让她失利,哪有那么容易?” “陛下放心,臣早就布好了局。”简玉珩从袖中摸出一张折叠的纸,摊开在桌上。 那是边关的地形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片荒原,“臣已让心腹在军中散布谣言,说国师与西启太子有旧情,这次战事是她故意放水。另外,臣还找到了她与西启私通的书信,只要时机一到,就呈给陛下。” 他指着地图上的红圈,语气里满是笃定:“这片荒原定会成为她的断魂之处!臣寻了仙界的万仙伏魔大阵,阵眼用的是能隐匿气息的玄铁符文,只要仲微的军队踏入半步,阵法就会启动。到时候,天雷会劈了他们的粮草,地火会烧了他们的营帐,再加上臣埋伏的九方台杀手……” 简玉珩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那些杀手最擅长幻术,他们会造出西启兵溃败的假象,引诱仲微深入漠北。等她发现不对时,阵眼已封,伏兵已动,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得留在那漫天黄沙里。” 裴成繁看着地图上的红圈,手指微微颤抖,不是害怕,是兴奋。他猛地一拍桌子,烛火晃得更厉害了:“好!就按皇叔说的办!只要能拿回兵权,朕一定重重赏你!” 简玉珩微微躬身,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在他看来,裴成繁从来不是什么陛下,只是他手里最好用的一枚棋子。等仲微死了,这高陵国的主人,就该换个人当了。 次日辰时的朝会,简玉珩走得比谁都早。 他刚踏出宫门,就看到秉文候在马车旁,脸色有些凝重。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简玉珩弯腰钻进马车,车厢里铺着厚厚的狐裘,却暖不了他眼底的寒意。 “消息已经传到无心谷了,属下还探到,裴行简昨晚用秘术传讯给了国师。”秉文压低声音,“另外,漠北的阵法需要玄铁石当引子,可边关的玄铁石不够,要不要从京城调?” “不用。”简玉珩闭着眼,手指在狐裘上轻轻敲着,“让简炀去西启的黑市买,记住,别留下任何痕迹。”他忽然睁开眼,“还有,让埋伏在军营里的人盯紧裴宴,那家伙心智近妖,别让他坏了大事。” 秉文应了声“是”,刚要退下,就被简玉珩叫住:“九方台的杀手准备好了吗?” “都准备好了,他们说会在漠北外围设下法阵,保证让国师的军队看不出破绽。” 简玉珩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秉文退下。 马车缓缓驶动,窗外的街景不断后退,他看着窗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忽然想起昨晚那张未完成的画。 仲微,你再厉害,也逃不过这张我为你织的网。 仲微抵达高陵军营时,夕阳正把天边的云染成血红色。 应龙的翅膀扫过军营的旗杆,带起一阵狂风,吹得士兵们的甲胄哗哗作响。 她刚从应龙背上跳下来,就听到一阵整齐的喝声,循声望去,只见操练场上,一个身着银甲的女子正站在士兵中间,手里握着一把长枪,动作凌厉如鹰。 那女子的左臂缠着厚厚的布条,布条上还能看到淡淡的血迹,可她挥舞长刀的动作却没有丝毫滞涩。 “出枪要快!要狠!”她的声音清亮,穿透了士兵的喘息声,“敌人不会因为你是女人就手下留情,也不会因为你受伤就放过你!” 仲微站在原地,看着那女子指导士兵劈砍的动作,每一个转身,每一次挥刀,都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她认得这个女子,是裴行简提过的辛沅,据说在去年的战事里丢了妹妹,自己也差点死在垮塌的山村里。 “辛沅,你一个女人,凭什么教我们?”一个身材魁梧的士兵忽然站出来,手里的长枪往地上一戳,“要不是裴将军可怜你,你早就死在山里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士兵都窃笑起来。辛沅停下动作,转过身看向那个士兵,眼底没有怒色,只有一片冰冷:“你不服?” “当然不服!”那士兵梗着脖子,“有本事,你跟我比一场!赢了我,我就认你这个队长!” 辛沅把长枪往地上一插,刀柄在黄沙里颤了颤:“好。”她没等那士兵反应,身形忽然一闪,像一道银影般冲到他面前。 左臂的布条被风吹得扬起,可她的右手却精准地扣住了士兵的手腕,轻轻一拧,只听“咔嗒”一声,那士兵惨叫着跪倒在地,手里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还不服吗?”辛沅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让她的眼神显得格外锐利。 那士兵捂着手腕,脸色惨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周围的士兵也都闭了嘴,看向星沅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畏。 “在军营里,只看实力,不看性别。”辛沅捡起地上的长枪,目光扫过全场,“你们若是觉得我不配当队长,随时可以来挑战。但只要我还是队长,就容不得你们在训练时偷懒,因为战场上,偷懒的代价,是死。” 仲微看着这一幕,轻轻点了点头。她走上前,拍了拍辛沅的肩膀:“辛队长说得好。” 辛沅转过身,看到仲微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问道:“不知阁下是?”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仲微看向操练场上的士兵,声音沉稳,“这些日子辛苦各位了。西启的大军就在雁门关外,我们要守住的,不仅是高陵的土地,还有身后百姓的性命。” 士兵们闻言,纷纷挺直了腰板,齐声喊道:“不苦!我等愿随将军,死守边关!” 夕阳的光洒在他们身上,把甲胄染成了金色。可仲微知道,这金色的背后,藏着简玉珩布下的陷阱。漠北的杀阵,九方台的杀手,还有朝堂上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 她握紧了袖中的符纸,那是裴行简传讯时附带的,上面只有四个字:小心宣王。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军营里的篝火亮了起来,映着士兵们坚毅的脸庞。 仲微站在高处,望着雁门关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简玉珩,你的网我接了。只是这一次,谁是猎物,谁是猎人,还不一定。 第13章 谋定而后动 朝暮山的晨雾还没散,演武场的黄沙就被脚步声搅得漫天飞。 仲微站在方阵边缘,手里捏着根泛青的柳枝,目光落在不远处练箭的新兵身上。 那少年双手还在发颤,箭杆擦着靶心偏了半尺,她上前两步,用柳枝轻轻敲了敲少年的手腕:“双脚再分开些,与肩同宽,拉弓时背要挺,别像块要塌的门板。” 少年脸一红,赶紧调整姿势。 柳枝划过弓弦,发出“嗡”的轻响,仲微指尖点了点靶心:“盯着那里,把箭当你要护的人,别慌。” “咻——”这一次,箭簇稳稳钉在靶心旁的红圈里。 仲微刚要开口夸两句,身后就传来甲胄碰撞的声音。 转头看时,裴行简正快步走来,灰布披风上还沾着晨露,年过半百的人,脚步却依旧稳健,只是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化不开的愁绪。 “国师大人。”裴行简走到近前,就要弯腰行礼,仲微连忙伸手托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老人粗糙的手背,那是常年握剑磨出的厚茧。 “将军快别这样。”她声音放轻,“您守了高陵一辈子,我哪能受您的礼。” 当年裴行简以十五万将士硬抗三十万敌军,在雁门关外死守三个月,最后虽只剩三万残兵,却硬生生把西启的军队拦在了国门之外。 这份功绩,就算仲微活了几千年,也得敬他三分。 裴行简叹了口气,也不再坚持,只侧身引着她往营帐走:“一路从京城赶来,大人肯定累了。我让人备了晚宴,都是军营里的粗茶淡饭,您别嫌弃。”说着就喊来亲兵:“去看看灶房的炖肉好了没,再温两壶酒。” 亲兵刚跑远,柳长亭就从营帐后探了个头。 他昨晚刚从雁门关侦查回来,脸上还带着风尘。 见义父们对那女子这般恭敬,脚步顿了顿,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向来刚正不阿,能让他弯腰的,要么是皇室宗亲,要么是真有大本事的人。 他没上前打扰,只靠在帐杆上,看着两人的背影,心里犯起了嘀咕。 “国师大人到——” 侍从的通传声刚落,营帐里的议论声瞬间消了。 仲微撩开帐帘走进来,烛火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玄色国师袍扫过地面,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满帐将士都站起身,齐齐躬身:“恭迎国师大人!” “诸位免礼。”仲微走到主位坐下,指尖叩了叩桌面,目光扫过众人,“刚收到陛下下发的文书,他要我们五个月内结束战事,班师回朝后,论功行赏。” 话音刚落,帐内就炸了锅。 柳长亭第一个站出来,声音里满是不敢置信:“五个月?父亲,咱们军营里的粮食只够撑六天,昨天清点兵器,连像样的长枪都少了三十多杆,这怎么打?” 坐在他旁边的徐尧也跟着点头,手里的酒碗重重磕在桌上:“就是!西启的军队现在还在雁门关外囤着粮,咱们连他们的营寨都摸不清,三个月结束战事,这不是逼咱们去送死吗?” 将士们的窃窃私语越来越响,有抱怨的,有质疑的,还有人偷偷抹起了眼泪。 家里的妻儿还在等他们回去,要是真硬冲,怕是连尸骨都运不回高陵。 裴行简皱着眉,看向仲微:“大人,陛下为何突然下这样的命令?是不是……京城那边出了什么事?” 仲微拿起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琥珀色的酒在杯里晃了晃。 她抬眼时,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我也不知道。”酒杯碰到唇瓣,她轻笑一声,将酒一饮而尽,“但我知道的是这不是商量,是命令。”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柳长亭看父亲脸色越来越沉,赶紧端起酒碗站起来:“哎呀,今儿是给国师大人接风的日子,提这些烦心事干嘛!”他仰头喝干碗里的酒,酒液顺着下巴流到衣襟上,“我先干为敬,大人您随意!” 裴行简也回过神,跟着端起酒碗:“亭子说得对,今晚不谈国事。来,诸位,咱们陪国师大人喝几杯!” 烛火摇曳,酒碗碰撞的声音渐渐盖过了愁绪。 仲微看着眼前强颜欢笑的将士们,指尖悄悄攥紧了袖中的密信。 那是槐江昨晚用秘术传过来的,上面只写了五个字:简玉珩在催。 次日辰时,演武场的鼓声震得山都在颤。 仲微站在高台上,看着下面操练的士兵,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些将士虽勇猛,可西启的军队都是常年征战的老兵,还有简玉珩安插的眼线在暗中搅局,真要硬拼,不过是把他们的命送到简玉珩的陷阱里。 “大人!”裴行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身后跟着一队士兵,个个身姿挺拔,甲胄鲜亮,比普通士兵多了几分锐气,“这是军营里的精英队,论武功、论胆识,都是顶尖的。您看看,有哪里需要改进的,尽管指点。” 士兵们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声如洪钟:“请大人指点!” 仲微低头抿了口茶,温热的茶水没暖到心底,反而让她更清醒。她抬眼,声音清亮:“西山。” “遵命。”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就落在演武台上。 那人穿一身玄色长袍,手里提着柄铁剑。 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剑刃宽得能盖住手掌,看重量至少有千斤,可他提在手里,却像拎着根木棍。 他把铁剑往木台上一插,“咚”的一声,木台竟陷下去半寸,木屑飞溅。 台下顿时响起窃窃私语。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忍不住高声道:“这小子看着弱不禁风的,脸都没血色,能提得动那剑?别是来凑数的吧!” “你懂什么!”旁边一个中年将领立刻反驳,他昨晚见过西山练剑,“昨晚我见他从后山掠回,足尖都没沾草叶,那轻功可不是花架子!再说,国师大人挑的人,能差吗?” “就是!要是来玩闹的,用得着拿千斤铁剑?” 西山听着台下的议论,脸色依旧冷淡。他低头看了眼台下,声音没什么起伏:“我是不是凑数的,试试就知道。若有人能在二十招内把我打出这木台,两个月内,咱们就能拿下西启,班师回朝。” 这话一出,台下瞬间安静了。过了片刻,一个壮汉猛地跳上木台,震得木台晃了晃。那人名叫李山,身高八尺有余,满脸横肉,手里握着把大刀,刀尖闪着寒光:“小兄弟,我来试试!在下李山,请教阁下大名!” “西山。” 两人站在一起,对比格外鲜明。 李山像座铁塔,西山却瘦得像根竹竿。台下的士兵都屏住了呼吸,连裴行简都忍不住往前凑了凑,柳长亭更是攥紧了拳头,替西山捏了把汗。 只有仲微依旧坐在高台上,慢悠悠地喝着茶,只淡淡说了句:“注意分寸,别伤了人。” 李山没等西山准备好,就提着大刀冲了过去。刀尖带着风声,直刺西山的胸口,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 谁料西山身子一扭,像片柳叶似的避开了,大刀“哐当”一声钉在木台上,震得木屑乱飞。 接下来的几十招,李山招招狠辣,大刀舞得密不透风,可西山却只躲不攻,身影灵活得像条水蛇。 李山越打越急,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你怎么只躲不攻?有本事跟我正面打!” 西山避开一枪,脚步没停:“博弈不是只靠蛮力。”他眼神冷冷的,“明知自己力气不如你,还要跟你硬拼,那是蠢。” “你说谁蠢!”李山气得怒吼,大刀舞得更急了,可动作却渐渐乱了。 台下的议论又响了起来。有人骂西山不讲武德,也有人点头:“他说得对,打仗哪能只靠猛冲?得找敌人的破绽才行!” 西山耳尖,听到这些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就在这时,李山的刀又砍了过来,西山猛地侧身,手指在刀面上轻轻一弹。 李山只觉得手腕一麻,大刀差点脱手,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西山的脚已经踹在了他的膝盖上。 “咚!”李山重重摔下木台,黄沙溅了他一身。 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看着木台上的西山,突然躬身行了个礼,粗声粗气地说:“我输了,心服口服!今后愿听大人差遣!” 仲微看着这一幕,嘴角终于有了笑意。她抬手叫回西山,目光扫过台下:“既然没人再质疑,那接下来,就由西山负责训练精英队。三个月内,我要你们能以一当十!” “是!”将士们齐声应道,声音比刚才响亮了不少。 可没过多久,又有一个人跳上了木台。 那人瘦瘦高高,穿一身旧短打,腰间别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眼神里带着股不服输的劲:“西山大人,我来试试!在下李世,学过几年刀法,想跟您切磋切磋!” 仲微抬眼一看,就认出这人,李世是李山的哥哥,擅长贴身缠斗,去年还在小规模冲突中斩杀过西启的小将领。 她没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西山这次没等李世动手,就提着铁剑冲了过去。 铁剑挥出的风声震得人耳朵疼,李世赶紧抽出短刀格挡,“当”的一声,短刀竟被震得嗡嗡响,他的手也麻了。 两人打了几十招,李世渐渐有些体力不支。他知道自己拼不过,赶紧纵身跳下木台,想喘口气再打。可没等他站稳,西山就跟着跳了下来,铁剑直逼他的胸口! 李世慌忙躲闪,却还是被西山一脚踹中胸口。“噗!”他重重摔在地上,尘土扬了满脸,疼得他龇牙咧嘴。 西山收回脚,拍了拍长袍上的灰,语气依旧冷淡:“服了吗?” 李世捂着胸口,挣扎着爬起来,对着西山拱了拱手:“服了!属下今后任凭大人调遣!” 台下的将士们再也没了质疑,纷纷鼓掌叫好。 仲微站起身,声音传遍整个演武场:“接下来的日子,好好训练!早日打胜仗,早日回家见妻儿!” “早日回家!”将士们的呐喊声,震得晨雾都散了。 ———————————————— 一个月后,朝暮山的夜晚已经有了凉意。 仲微坐在营帐里,烛火下摊着张边关地形图,上面用红笔圈出了西启军营的位置。 帐帘被风吹得晃动,一个将领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攥着份军报,额角还在冒汗。 “大人!精英队已经训练得差不多了,昨晚演练时,五十人就冲散了两百人的阵型!”他越说越激动,“咱们不如趁着今晚夜色,突袭西启的军营!这样既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也能早点班师回朝!” 仲微抬眼,眼神冷得像冰:“你在质疑我的决定?” 那将领身子一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属下不敢!只是……只是将士们都想早点打完仗,回家看看……” “我知道你们回家心切。”仲微的声音缓和了些,手指在地形图上敲了敲,“但何时出兵,不是你们该操心的。”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精光,“你们只要保证士兵们不打乱计划,就是大功一件。” 那将领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仲微的眼神,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躬身退了出去。 他刚走,另一个斥候就闯了进来,脸色慌张:“大人!前方传来消息,西启驻守雁门关的又是那个女将!咱们的斥候去侦查,已经有三个被她挑了回来!” “女将?”仲微拿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可是那位前代王女之后?” “不知,只知道她用一柄九环刀,刀法狠辣,连少将军都未必打得过她!” 仲微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慌什么。”她看向帐外,“去告诉柳长亭,让他多去跟那女将切磋切磋,不用真打,看看她的招式就好。” “是!”斥候领命退下。 营帐里只剩下仲微一人。她拿起地形图,指尖落在西启军营旁的一座小山丘上。 那里正是简玉珩布下的伏兵点。她早就知道那女将出战是简玉珩一手促成的,目的就是逼她自乱阵脚。 “简玉珩,”仲微低声自语,眼底闪过一丝狠厉,“你想让我掉进陷阱,我偏要让你看看,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映在地形图上,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只等最佳的出击时机。 第14章 军营定谋划 高陵三十年的冬夜,寒星像淬了冰的碎玉,嵌在墨黑的天幕上。 风卷着雪粒子刮过皇城角楼,把远处村落的更鼓声揉得支离破碎,落进乾清宫时,只剩一缕若有若无的闷响。 殿内烛火通明,鎏金铜炉里燃着昂贵的龙涎香,却压不住空气里暗涌的气息。 简玉珩执黑棋落子,棋子撞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惊得烛火颤了颤。 裴成繁捏着白子的手指紧了紧,指节泛白。 少年帝王的眉眼尚带着几分青涩,却在抬眼时藏了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皇叔为何非要置国师大人于死地?”他语气漫不经心,目光却死死盯着棋盘上被黑棋围得只剩一角的白棋,像在问棋局,又像在问自己的处境。 简玉珩抬眼扫了他一眼,眼底没半分温度:“既然不想阻止我,就不要问那么多。”他俯身又落一子,黑棋稳稳钉在白棋的逃生路上,“殿下该懂,帝王家的知道,往往是祸根。适可而止,才能活得长久。” 裴成繁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越,却又裹着层冷意:“皇叔还是和以前一样,说话像冰碴子,半点不讨喜。” “谬赞。”简玉珩淡淡应着,视线重新落回棋盘,仿佛眼前的帝王远不如一局棋重要。 “但皇叔别忘了。”裴成繁把白子放在棋盘边缘,指尖轻轻摩挲着棋子上的纹路,“有的棋子也不是那么容易掌控的。就像这枚白棋,看着弱,说不定藏着后招。对局时若贸然用它,一个不慎,便是万丈深渊。皇叔您以为呢?” 简玉珩抬眸,黑眸里闪过一丝讥诮:“赢了。”他伸手点了点棋盘中央,“这盘棋,赢它就跟杀人一样简单。棋子好坏,用了才知道。没试过就说会坠深渊,不过是杞人忧天。” “殿下连宫墙之外的世界都没踏足过。”简玉珩站起身,玄色朝服扫过棋盘边缘,带起一阵微风,“这世间的奥妙,不是靠猜就能懂的。与其和本王探讨这些没用的,不如先看清自己的位置。” 裴成繁脸上的笑意淡了,他望着简玉珩转身离去的背影,那背影挺拔如松,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 直到殿门“吱呀”合上,少年帝王才猛地抬手,袖子狠狠扫过棋盘。黑白棋子哗啦啦滚落在地,有的撞在金砖上弹起,有的滚进桌底,就像快要散架的江山。 他盯着满地狼藉,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冷哼,眼底翻涌着不甘与隐忍。 ——————————————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边关军营,雪下得正紧。 西北的黄沙早被积雪埋了,只剩下枯黑的树干戳在雪地里,像一个个冻僵的哨兵。 仲微站在帅帐前,手里攥着一张揉皱的作战图,指尖几乎要把羊皮纸戳破。 她身上的玄色大氅沾了雪,却没功夫拍落。营外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喊叫,像惊雷炸在寂静的营地里。 “大人!不好了!马厩里……马厩里有尸体!” 哨兵的声音带着哭腔,瞬间点燃了军营的恐慌。 士兵们从营帐里涌出来,有的攥着刀柄,有的脸色惨白地交头接耳。 “肯定是西启人干的!”一个年轻士兵的声音发颤,“他们难道不用睡觉吗?竟然摸到咱们马厩里来了!”“太狠了……这是要断咱们的马源啊!” “住口!”辛沅厉声呵斥,佩刀出鞘半寸,寒光逼得议论声戛然而止。 她转身看向从帐中走出的仲微,双膝“咚”地跪在雪地里,雪水瞬间浸湿了她的甲胄,“请大人恕罪!是属下没有管好士兵,让流言乱了军心!” 仲微抬手,指尖拂过袖上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从容得仿佛没听见方才的混乱:“起来吧。流言止不住,不如查清楚真相。”她目光扫过围拢的士兵,声音不高,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谁发现的尸体?” “回大人,是小人!”一个瘦弱的身影从人群里挤出来,膝盖微弯,却没敢跪。 他身上的甲胄不合身,肩膀处磨出了毛边,脸上沾着雪和泥土,唯独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仲微盯着他看了片刻,眉头紧蹙:“你……”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像是在哪见过。 “小人李世,是李山的大哥”男子垂首,声音带着几分涩意,“三天前曾和西山大人切磋过刀法,当时大人您也在一旁看着。”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那几具尸体……小人发现时已经断气了,死状很惨,是被人砍断四肢、拔了舌头,甚至全身的血都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抽干了!” “你为何会去马厩?”仲微追问,指尖无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墨玉佩。那是多年前杜衡送她的,说是能安神。 李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哽咽:“小人在找我的兄弟,李山。他已经失踪两三天了,我担心他出事,就四处找……” “原来是他……”仲微念出这个名字时,李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随即又被浓重的悲伤淹没。 他知道李山最尊敬国师,总说国师大人是咱们的定心丸,可现在,这份“记住”却成了最残忍的安慰,李山再也听不见了。 李世的声音发颤,眼泪混着雪水往下掉,却突然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可能傻人有傻福吧……他没受罪,是在睡梦中死的,脸上还带着笑呢……”他越说越乱,最后几乎是语无伦次,眼神也开始涣散,大有疯癫之态。 辛沅想上前制止,却被仲微抬手拦住。 仲微望着马厩方向飘来的血腥味,又看了看营中挂起的白色布幔,再过几日便是春节,往年这时该挂满红灯笼,如今却只剩一片刺眼的白。 她深吸一口气,雪的寒气钻进肺里,让她清醒了几分:“把尸体抬去验尸房,仔细查伤口。李世,你先下去休息,有需要再找你。” 大年三十的清晨,更夫刚敲过六更天,军营里已经响起了甲胄碰撞的声音。 将士们顶着风雪走出营帐,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风里。 仲微站在帐外,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花,指尖的温度让雪花瞬间融化,只留下一点冰凉的水渍。 她突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雪天,九婴也是这样站在雪地里,手里拿着两个烤红薯,笑着说“阿姐,暖一暖手”。 “西山。”她收回手,声音被风吹得有些轻。 “属下在!”西山快步上前,甲胄上的雪簌簌掉落。 “派一名使者出使苍梧,就说那件事我可以考虑一下。”仲微顿了顿,补充道,“同时加强周边防御,尤其是马厩和粮库,加派三倍人手巡逻。” “是!”西山拱手领命,转身离去时,脚步又快又稳。 仲微又看向另一处营帐,那里是槐江的住处:“槐江。” 风卷着雪花掠过营帐,帘幕微动了一下,却没人回应。仲微没再喊,只是望着漫天飞雪,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她知道槐江的性子,若不是有要紧事,绝不会无故不应。或许,他已经悄悄去做她安排的事了。 “你带一队人悄悄潜入西启军营。”她对着空无一人的营帐,轻声说道,像是在跟槐江对话,也像是在确认自己的计划。 “让士兵们先休息一天,养足精神。然后在漠北的峡谷处布置口袋阵,等着约旦初自投罗网。” 雪花落在她的发间,很快就积了一层白。她站了许久,直到指尖冻得发麻,才转身回了帐中。 —————————————— 次日午时,裴行简率领的高陵大军抵达漠北。雪下得更大了,马蹄踩在雪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前方探子快马回报,声音带着急促:“将军!西启人在前面的峡谷口扎营了,看那样子,是早就等着咱们了!” 裴行简勒住马缰,目光锐利地扫过前方峡谷两边陡峭的山崖,中间只有一条窄路,确实是设伏的好地方。 他冷笑一声:“约旦初倒是会选地方。”随即翻身下马,对身后的副将道,“按国师的方案,原地扎营。让士兵们挖雪筑垒,把弩箭架在高处,再派两队人去峡谷两侧侦查,看看他们的伏兵藏在哪。” “是!”副将领命而去,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铁锹铲雪的声音、甲胄碰撞的声音,在雪地里汇成一片忙碌的声响。 而在漠北的一处驿站里,仲微正与南荣牧相对而坐。 驿站的门窗关得严实,炭盆里的火燃得正旺,却驱不散两人之间的微妙张力。 南荣牧摩挲着腰间的玉扳指,眼神里满是自信:“国师大人,我苍梧的士兵已经在漠北周边布好了防线,粮库里的粮食足够支撑三个月。就算不打,拖也能把西启人拖死。” 仲微端起茶杯,指尖拂过杯沿的茶渍,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国主倒是准备充分,连后路都想好了。就不怕我高陵趁虚而入,顺带把苍梧也吞了?” 南荣牧抬眸,与仲微的目光相撞,却没丝毫慌乱:“你不会。”他顿了顿,语气笃定,“高陵现在既要应对西启,又要稳住内部,根本没精力吞掉苍梧。再说,咱们现在是盟友,不是吗?” 仲微轻笑一声,放下茶杯:“国主倒是精明。”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看着外面的飞雪,“申时之前,咱们得赶到主战场。约旦初的性子,不会等太久。” 南荣牧也跟着起身,眼底闪过一丝算计:“一切听国师安排。” —————————————— 西启的城池里,约旦初正对着满殿文武大发雷霆。 茶杯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滚烫的茶水在青砖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高陵和苍梧的人都快打到城下了,绰罗斯还没来支援!”他指着窗外,语气里满是狠厉,“来人!” “陛下!”一个侍卫快步上前,单膝跪地。 “给绰罗斯送信,”约旦初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三日内他若不来支援,就把他的妻儿拖到城楼上,当着高陵人的面处死!让他知道,敢违逆本王,是什么下场!” “是!”侍卫领命而去,脚步匆匆。 约旦初又看向一旁的将领:“把城中能动用的兵力都集中起来,不管是老兵还是新兵,都给我带上战场!”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残忍,“老弱妇孺扔进地窖,派人看守。青壮男人,听话的收编入伍,不听话的……”他冷笑一声,“捆起来扔进马厩,必要时就拖出来当先锋。本王的城池,绝不能丢!” 将领们面面相觑,却没人敢反驳,只能拱手领命:“是!” 而在高陵的军营里,柳长亭正挠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裴行简:“父亲,截信鸽我会,可装瓦剌首领……我连瓦剌首领长什么样都没见过啊!再说,约旦初那么多疑,他能信吗?” 裴行简看着义子这副莽撞的样子,又气又笑,抬手用马鞭柄轻轻敲了敲他的头:“亭小子,你以为约旦初现在还有心思辨真假?”他指着沙盘上的西启城池:“他被咱们和苍梧逼得走投无路,绰罗斯又迟迟不来支援,现在只要有援军愿意帮他,他就算心里存疑,也会先抓住这根救命稻草。” 柳长亭摸了摸被敲的头,还是有点不放心:“可我万一露馅了怎么办?” “你只要记住三点,”裴行简的语气沉了下来,眼神里满是信任,“第一,瓦剌首领性子暴躁,说话不用太客气。第二,若是提到易容伪装几个字,一定要表现得异常气愤。第三,看到杜衡的信号,就动手刺杀约旦初,剩下的事交给杜衡。” 柳长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行吧,我去就是了。”他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回头道,“父亲,你多保重。” 裴行简挥挥手:“放心吧,你也要多加小心。” 仲微看向一旁的杜衡,语气严肃:“你带一队精锐,悄悄潜入西启营地。等柳长亭刺杀约旦初时,你立刻出手制止,记住,只需要保住约旦初的命,别伤了他。咱们还得用他引绰罗斯来呢。” 杜衡拱手,声音沉稳:“属下明白。”他转身离去时,脚步轻得像一片雪花,很快就消失在风雪里。 裴行简站在沙盘前,望着漠北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坚定。 雪还在下,可他知道,这场仗,他们必须赢。为了那些死在马厩里的士兵,为了那些再也回不了家的人,也为了高陵的未来。 第15章 沙场伏棋 前一天前的西启王庭,夜色如墨,唯有约旦初寝宫的窗棂透出微弱烛火,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睁开半只眼。 柳长亭裹着瓦剌战士的羊皮袄,靴底沾着朝露凝结的寒霜,每一步都踩在宫墙阴影的褶皱里。 他身后跟着三名高陵死士,皆是自幼受训的潜行好手,呼吸轻得像檐角飘落的蛛丝。 离寝宫只剩二十步时,柳长亭抬手示意停步。 他指尖捏着一枚薄如蝉翼的青铜片,那是从瓦剌巡逻兵身上搜来的令牌,能解寝宫外围的三道暗锁。 可就在他指尖触到门锁冰凉的铜环时,身后突然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脆响,紧接着是一声沉如惊雷的呵斥:“大胆狂徒,竟敢冒充本王行刺西启王上!” 柳长亭浑身一僵,转头时恰好对上绰罗斯的眼。 那双眼瞳里翻涌着怒意,可眼角那道本该横贯颧骨的刀疤,却浅得像用墨笔描上去的。他心头猛地一沉:真正的绰罗斯与约旦初结盟三年,去年平定部落叛乱时被流矢划伤脸,疤痕深可见骨,绝不可能这般模糊。 “首领,此人身形与我族战士相异,定是高陵派来的细作!”柳长亭身后的瓦剌战士突然开口,声音里藏着刻意压低的尖细。 柳长亭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个圈套。从他潜入王庭开始,每一步都在别人的算计里。 他右手悄然摸向腰间短匕,却见绰罗斯抬手一挥,四周突然涌出十余名持弩的卫兵,弩箭直指他的要害。 “拿下他,留活口。”绰罗斯的声音冷得像冰,柳长亭本想拼死反抗,可眼角瞥见死士们被按在地上的模样,终究还是收了手。 他若死了,高陵在西启的最后一丝眼线,便彻底断了。 水牢的铁门关上时,发出“哐当”一声巨响,震得柳长亭耳膜发疼。 他被麻绳反绑着双手,吊在离污水面半尺高的铁钩上,脚踝的铁链磨得皮肉生疼。 污水里漂浮着不知名的腐物,散发着绿光的苔藓在石壁上爬得满是,每滴从头顶滴落的水珠砸在脸上,都带着一股腥涩的寒意。 “呵……绰罗斯?”柳长亭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那张脸,那道假疤痕、说话时微微偏头的习惯,还有袖口露出的半枚银质令牌,令牌上刻着的不是瓦剌图腾,而是国师府特有的云纹。 他猛地睁开眼,心脏狂跳:是国师的人!留他活口,怕是想借他的身份,给西启设下更大的陷阱。 他开始仔细打量水牢。石壁上的青苔滑腻腻的,污水里偶尔有不知名的虫豸游过,唯有左侧墙角那处石块,颜色比周围浅了些,边缘还留着细微的缝隙。 柳长亭深吸一口气,忍着手腕被麻绳勒出的剧痛,一点点扭动身体。 每动一下,铁链就会在铁钩上摩擦,发出“吱呀”的声响,他生怕惊动外面的守卫,只能像蜗牛般缓慢移动。 麻绳磨破了手腕的皮肉,鲜血顺着指缝滴进污水里,引来几只小虫围聚。 柳长亭咬着牙,用被绑的双手抵住那块松动的石块,指尖抠进石缝里,一点一点往外撬。不知过了多久,石块终于“咔嗒”一声松动,露出一个仅容孩童钻过的缝隙。 他趁机用力一挣,麻绳应声而断,整个人摔进污水里,冰冷的污水瞬间浸透衣衫,可他顾不上冷,急忙用石块扩大缝隙,直到能勉强挤出去。 逃出水牢后,柳长亭躲在柴房的草垛里,浑身湿透,牙齿不停打颤。 他望着远处西启军营的灯火,突然想起临行前裴行简的嘱托:“若事败,需寻一线生机,搅乱西启阵脚。”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脑海里浮现。 西启大将军玉妙真,是约旦初最信任的将领,掌管着西启七成兵力。 更重要的是,玉妙真三天前刚从边境回营,脸上因与蛮族作战,添了一道新的伤疤,恰好能掩盖他脸上的细微差异。 柳长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还留着之前行刺时被卫兵划伤的浅痕,倒像是玉妙真新疤的模样。 他趁着夜色,摸到玉妙真的营帐附近。 营帐外只有两名卫兵值守,柳长亭从草垛里摸出一枚石子,朝远处扔去,待卫兵转头查看时,他如狸猫般窜到营帐后,用匕首挑开营帐的缝隙,恰好看到玉妙真正坐在案前擦拭长戟。 柳长亭深吸一口气,猛地掀开营帐门帘。 玉妙真反应极快,长戟“唰”地一声竖在身前,眼神如鹰隼般锐利:“谁?” “玉大将军,别来无恙?”柳长亭故意压低声音,模仿着玉妙真平日的语调。 玉妙真眉头一皱,刚要开口,柳长亭已挥剑攻了上去。 他知道,唯有速战速决,才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剑光如练,直取玉妙真心口。玉妙真横戟抵挡,“当”的一声脆响,剑戟相交的瞬间,柳长亭借力后退,目光快速扫过营帐。 案上放着玉妙真的战甲,旁边还有她常用的发冠和令牌。 “你不是西启人。”玉妙真突然开口,她握着长戟的手紧了紧,“我的招式刚猛,你却偏于灵巧,绝非我西启将士的路数。” 柳长亭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大将军说笑了,不过是几日未见,竟连我都认不出了?”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使出几招玉妙真常用的起手式,可刚一出手就知道露了破绽。 玉妙真的招式带着沙场磨砺出的狠劲,而他的动作,终究少了几分浴血奋战的凌厉。 玉妙真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长戟突然横扫,直逼柳长亭腰侧:“高陵人!你仲微派来的?” 柳长亭不再伪装,手腕一转,剑势陡然变得迅猛:“既然认出了,就乖乖束手就擒吧!”他知道,若不能尽快制服玉妙真,等卫兵赶来,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两人在营帐内缠斗起来,烛火被剑气带得摇曳不定,影子在帐壁上忽大忽小。 玉妙真的长戟大开大合,每一击都带着千钧之力,柳长亭则靠着灵巧的身法躲避,寻找着反击的机会。 终于,在玉妙真挥戟扫向他肩头时,柳长亭突然矮身,剑刃贴着长戟滑过,直取玉妙真的手腕。 玉妙真急忙收戟,却还是慢了一步,手腕被划开一道口子,长戟“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柳长亭趁机上前,左手扼住她的脖颈,右手将剑架在她的咽喉上:“别动,否则我立刻杀了你。” 玉妙真喘着气,眼中满是不甘:“你想做什么?” “这你就别管了。”柳长亭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拔开瓶塞,一股清香弥漫开来,“这是军中特制的迷药,不会伤你性命,只会让你睡上一天一夜。”话音刚落,玉妙真便眼前一黑,软倒在他怀里。 柳长亭将玉妙真抱进营帐内侧的密室,用铁链锁住她的脚踝,又检查了一遍密室的门锁,确保万无一失后,才转身回到外间。 他拿起案上的战甲仔细打量,战甲是玄铁打造,肩甲上刻着西启的狼图腾,腰间的玉带扣上还镶着一颗红宝石。 脱掉湿透的衣衫,穿上战甲,大小竟出奇地合身。 拿起玉妙真的发冠,对着铜镜梳理头发。玉妙真的头发比他长些,他便用特制的发胶将头发拉长,再用发夹固定成玉妙真常用的高髻。 他对着铜镜模仿玉妙真的表情。眉头微蹙时的威严,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甚至是走路时脊背挺直的姿态,都反复练习了数十遍。 直到铜镜里的人,眉眼间竟真有了几分玉妙真的模样,柳长亭才停下动作。 他拿起案上的长戟,掂了掂重量,又挥舞了几下,熟悉着长戟的手感。 营帐外传来卫兵换岗的脚步声,柳长亭”深吸一口气,推开营帐门帘,目光坚定地望向远处的军营。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关乎着高陵的安危,不得有半点差错。 高陵军营的夜晚深得能吞没人影,中军大帐的烛火却亮得刺眼,羊皮地图上的朱砂标记被烛光照得发红,像极了即将溅落的血。 裴筠指尖捏着半块磨损的玉佩,那是三日前国师塞给他的。说是亭小子遇到危险,捏碎玉佩便能传信,可至今玉佩完好,柳长亭的消息却石沉大海。 —————————————— 高陵中军大帐的烛火比昨夜更亮,羊皮地图上被红笔圈出的西启营帐位置,旁侧还标注着一行小字——妙真主营,守将三倍。 仲微指尖摩挲着那行字,目光落在帐下沉默的裴行简身上,声音轻却掷地有声:“约旦初已成困兽,杜衡的蛊毒能控他三日,可玉妙真……”她顿了顿,指尖点向地图上西启东南的望风坡。 “那里是她十六岁守过的疆土,当年以三千兵挡靖国两万铁骑,连宁殊繁都赞她‘用兵如神’,绝非权宜之计能困得住。” 裴行简攥紧了腰间的长枪,枪杆上的缠绳已被汗浸湿:“末将不是舍不得杀,是可惜,她若归降,高陵多一员大将,百姓少一场战火。可若留着……” 他抬头看向仲微,眼中满是纠结:“前日星沅查得,西启先帝杀宁殊繁时,玉妙真曾暗中给宁殊繁送过粮草,她本就不愿同室操戈。可约旦初记着宁殊繁投靖国的教训,对玉妙真既用又防,就算我们递去反证,他只会更紧地攥着玉妙真这颗棋子,绝不会放她走。” 帐外传来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晃。仲微抬手将滑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语气多了几分冷意:“那就让她走不了,明日之战先困她,再定后计。” 西启营帐内,空气比高陵大营更沉。 杜衡身着瓦剌“绰罗斯”的服饰,袖口却悄悄藏着高陵暗卫的银纹,他盯着桌案上被绑住的三名“刺客”——实则是高陵安排的死士,故意让西启擒住,为的就是打入内部。 “不知陛下准备怎么处置这几个黑衣人?”他开口时,刻意让瓦剌方言的腔调重了些,掩去本色。 约旦初靠在龙椅上,手指敲击着桌案,目光扫过刺客身上的黑衣——那布料是高陵军制,他怎会不知? 却故意反问:“依首领之见,该如何?”话落,他突然前倾身子,眼中闪过一丝锐利,“首领为何对他们格外上心?莫不是……认识?” 杜衡心中一凛,面上却立刻冷了下来,猛地拍向桌案:“本王带亲卫来助西启,可不是来受猜疑的!綦连与西启百年友交,就算久未联络,也不该被陛下如此质疑!” “啪!”约旦初的手比他拍得更重,桌案上的青瓷茶杯直接翻倒,茶水顺着桌沿流下来,浸湿了桌角压着的密信。 那是九凤写给约旦初的,他若战败,便放出诸怀。 约旦初盯着湿掉的字迹,怒火更盛:“绰罗斯,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陛下这话,臣不懂。”杜衡装傻,眼底却已算出时间。 诸怀:形状像牛,有四个角,眼睛像人,耳朵像猪,声音像大雁,传说常北岳山出没,喜吃人。(文中妖兽皆选自山海经,百度搜的,有错误请各位及时指正!) “杜衡”不是杜衡,杜衡却又是杜衡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沙场伏棋 第16章 林中托孤 “绰罗斯,你这是在威胁本王?” “陛下这话,臣不懂。”杜衡装傻,眼底却已算出时间。 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玉妙真”一身银甲冲进来,抬手喝止正要行刑的侍卫:“慢着!” 她走到帐中,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刻意模仿的沙哑:“陛下,绰罗斯首领虽言行失当,却罪不至死。如今高陵军压境,靖国又在西侧虎视眈眈,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不如让他戴罪立功,去探查高陵军情。再用药控制,若他敢反,只需动念,便能让他成为废人。” 约旦初盯着“玉妙真”的背影,眉头微蹙。从前的玉妙真从不穿这么重的甲,连走路时甲片碰撞的声音都不一样。可他转念一想,连日作战,玉妙真或许是累了,便压下疑虑:“就依你。” 侍卫立刻上前,用催眠术逼杜衡等人服下蛊毒。杜衡假装挣扎,余光却瞥见“玉妙真”悄悄递来的一个纸团——里面是西启军的布防图,柳长亭竟然得手了。 四天后,高陵大营。 郑巢良冲进帐时,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手紧紧攥着剑柄,声音发颤:“禀将军,今日又有三人潜入营寨探查,那领头人的背影……像杜衡大人!” 裴行简猛地站起来,盔甲碰撞声惊得烛火跳了跳:“你看清楚了?” “沙尘太大,隔得远,可那背影的站姿……杜衡大人左肩受过伤,站着时会微微下沉,那人也是这样!”郑巢良说着,“噗通”一声跪下,额头磕在地上,“将军!杜衡定是投了西启!再不出兵,等他们调来援兵,我们就完了!” “出兵?”裴行简冷笑一声,走到他身边,伸手将他扶起,“我军善山地战,西启善平原战,若现在出城,正中他们下怀!前段时间打下的漠北三城,难道要拱手让人?” 郑巢良张了张嘴,却反驳不出。他知道裴行简说得对,可看着杜衡投敌,他心里急得像火烧。 “下去吧,这事我们自有安排。”主位上的仲微终于开口,她闭着眼,指尖摩挲着一枚玉符。 那是杜衡出发前给她的,若安全,玉符会暖。若遇险,玉符会凉。此刻玉符温热,她怎会不知杜衡是在演戏? 郑巢良叹了口气,狠狠瞪了一眼闭目养神的仲微,转身走出营帐。 帐内瞬间安静下来,裴行简刚要开口,仲微突然睁开眼,目光锐利:“杜衡已传回信,西启军粮只够三日,约旦初明日必定强行冲关,想从漠北东部逃回西启。”她拿起一支令箭,“裴行简听令!” “臣在!” “明日你将各关口守卫抽掉一层,布在漠北东部的苦水河边。在河边的槐江设陷阱,埋绊马索,浇火油,再把木偶侍卫立在关口,里面塞牛血。南荣牧的凌梧军会在苦水河东岸接应,等约旦初冲关时,你就把他往凌梧军方向赶。” “柳筠!” “在!”柳筠立刻上前,眼中没了往日的急躁。 “你率三万大军,从西启东南方向进攻,声势越大越好,务必把玉妙真的主力拖在望风坡,不让她去支援约旦初。” “姜允!你带五千人,守在苦水河西岸,若约旦初回头,就用弩箭逼他,别伤他性命。” 仲微一一部署,帐内众人皆拱手领命。他们早已知晓仲微的谋划,唯有柳筠在退帐时,悄悄拉了拉裴行简的衣袖。 “老裴,你说大人怎就笃定杜衡没当叛徒?也没有信件传回……还有强行冲关这种事不像是约旦初会做出来的,太莽撞了,实可谓九死一生啊!”柳筠凑到裴行简身边,一股胡蒜味扑面而来——他方才偷偷在帐外吃了两瓣蒜,说是能壮胆。 裴行简嫌恶地推开他的脑袋:“没信?大人手里的玉符就是信!杜衡若出事,玉符早凉了。还有,你少跟辛沅抢功,人家姑娘天天天不亮就去练兵,你倒好,躲在帐后吃蒜!” “我那是……”柳筠还想辩解,却被裴行简推着往外走。 “别想了,听大人的准没错。对了,你说要把柳长亭许给辛沅,人家辛沅未必瞧得上你家那毛头小子!” “嘿!你怎么还人身攻击……” 两人的拌嘴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帐内的仲微望着地图上的苦水河,轻轻叹了口气,她只盼明日,能少些伤亡。 ——————————————— 寅时的漠北东部,天还没亮,只有几颗残星挂在天上。 约旦初率领两万精锐,从西北方向突围,刚到槐江,就听“轰隆”一声——马蹄踩中了陷阱,火油瞬间被点燃,西启军的惨叫划破夜空。 “快冲过去!”约旦初挥剑砍断缠在马腿上的绊马索,可高陵军的箭雨紧接着射来,他的亲兵一个个倒下,身边只剩下易茗和几个护卫。 苦水河边,裴行简早已带着人等候。 他拿起弓箭,拉弓时目光扫过约旦初的背影。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西启皇帝,如今头发散乱,盔甲上满是血污。 箭尖瞄准约旦初的肩膀,他轻轻松手。箭上没涂毒药,只有麻药,仲微说过,留活口。 “噗!”箭射中约旦初的左肩,他闷哼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就在他以为要被高陵军俘虏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冲了过来,将他扶起。 “王上!您没事吧?”玉妙真的声音带着哭腔,她身后跟着的,是她的亲卫。她终究没听约旦初的命令回西启,而是偷偷跟了过来。 约旦初睁开眼,看着眼前焦急的玉妙真,又看向一旁浑身发抖的易茗,苦笑一声:“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送她回西启吗?” 易茗“噗通”跪下:“陛下,将军说您若出事,她就是西启的罪人,属下拦不住……” “别多说了,快走!”玉妙真扶起约旦初,翻身上马,带着他往不远处的竹林逃去。 竹林深处的竹屋里,药味弥漫。 大夫给约旦初包扎完伤口,摇着头走了出去。箭上的麻药虽浅,可约旦初连日作战,早已油尽灯枯,撑不了多久了。 “妙真……过来。”约旦初靠在床榻上,声音微弱得像一阵风。 玉妙真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凉,比漠北的雪还冷。 “都退下。”约旦初挥了挥手,易茗和护卫们纷纷退出竹屋,只留他们两人。 刚退到人,约旦初就猛地吐了一口血,染红了玉妙真的衣袖。 他从枕下摸出一个锦盒,递给玉妙真:“这里面……是传位密诏,还有兵符。即日起,你就是西启的新王。” 玉妙真的手发抖,锦盒掉在地上,里面的密诏滑了出来。上面的字迹,是约旦初的亲笔,盖着西启的玉玺。 “王上,我担不起……您找别人吧,找皇子们……” “皇子们?”约旦初笑了,笑得咳了起来,“他们只会争权夺利,哪懂守江山?只有你才能担此重任!就当看做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 “我……”玉妙真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砸在密诏上,晕开了墨迹。 “玉妙真!”约旦初突然提高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这是我给你下的最后一道命令,你都不肯听吗?” “臣听!臣听!”玉妙真“噗通”跪下,额头磕在手背上,“臣定不辱使命,守好西启!” 约旦初看着她,眼神软了下来,带着一丝愧疚:“这些年,苦了你了。你是不是……特别恨我?” “臣不恨。”玉妙真的声音哽咽,几乎说不出话。 “是吗……”约旦初的声音越来越轻,“可你连唤我一声舅舅都不肯……” 玉妙真不敢抬头,眼泪汹涌而出:“……” “咳……逗你的……”约旦初笑了,眼中却没了光,“我要去找你母亲赔罪了……她肯定生气了,不然怎么不进我梦里……” 话没说完,他的手就垂了下去,再也没了呼吸。 “王上!”玉妙真扑在床榻上,抱着约旦初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哭喊。 她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流出血来,却一点都不觉得疼——她唯一的亲人,没了。 “将军!裴行简的人追来了!”易茗冲进竹屋,看着崩溃的玉妙真,狠了狠心,抬手打晕了她,扛在肩上往外跑。 不一会儿,裴行简带着人走进竹屋。看着没了气息的约旦初,他沉默了片刻,对着尸体抱了抱拳——对手再可恨,也是一代帝王,该有的尊重,不能少。 “找块好地方,把他埋了。墓碑上就刻西启约氏旦初之墓,别写别的。”裴行简转身,声音带着一丝感慨。 侍卫们应了声,用草席裹住约旦初的尸体,往竹林深处走去。 裴行简站在竹屋门口,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漠北的战争,终于要结束了。 高陵大营里,仲微收到了杜衡的消息,柳长亭已找到诸怀的具体位置。 而玉妙真带着一神秘盒子,往西启都城去了。她拿起断雨剑,走出营帐,看着远处操练的士兵,心中默念:“看来宁殊繁的悲剧,不会再在玉妙真身上重演。” 帐外的风,终于不再凛冽,带着一丝春天的暖意,吹过漠北的土地。 战争的血,终会被和平的风,慢慢抚平。 第17章 九方台 白日的厮杀刚歇,暮色还未完全浸透军营,东侧校场已响起郑巢良的怒喝。 他猛地将染血的长枪往地上一拄,枪尖扎进土中半寸,溅起的泥点混着暗红血渍,溅在他盔甲的兽纹护心镜上。 “国师大人怎的如此畏缩!”郑巢良粗眉倒竖,目光扫过围在身旁的副将,语气里满是不甘。 “玉妙真那婆娘带着残兵往西逃,马蹄印都没来得及擦!此时追上去,定能将她生擒,到时候扒了她的皮,看简玉珩还敢不敢小瞧我们!” 副将李世连忙上前劝阻:“将军,国师特意嘱咐,此战胜得蹊跷,玉妙真溃逃路线太明显,恐有埋伏……” “埋伏?”郑巢良猛地打断他,伸手推开李世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对方踉跄了两步:“不过是我们的手下败将,能设什么埋伏?你若不敢去,便留在营中守着!” 说罢,他转身看向校场待命的轻骑,拔高了声音:“兄弟们!想不想拿军功?想不想让高陵百姓知道我们的厉害?随我追敌者,回来每人赏五十两!” 振北将士们本就热血沸腾,听了这话更是轰然应和,纷纷翻身上马。 郑巢良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翻身上了自己的黑马,缰绳一扬:“出发!迟了就让那婆娘跑了!” 马蹄声踏碎暮色,三百人队伍如一道黑色闪电,朝着玉妙真逃遁的方向疾驰而去。 李世望着他们的背影,急得直跺脚,转身就往主营跑。他知道,这事若不及时禀报,郑巢良怕是要栽大跟头。 —————————————— 夜色如墨,繁星被云层半遮,营火在穿林风中明明灭灭,将众人脸上的倦意与警惕一并映出。 仲微按在腰间佩剑上,指节泛白,声音却稳得像铸了铁:“此番险胜算不得赢,简玉珩惯会藏锋,他手里攥着高陵的银库,绝不会就此认栽。我们得先堵死他反扑的路。” 裴行简指尖叩着膝头的兵符,眉头拧成结:“他在高陵经营了数年,眼线都扎到军粮库了,想动他,得先清了暗处的钉子。” 仲微沉默着点头,目光扫过帐中众人,忽然沉声道:“钉子不止一颗。烛光,你来说。” 帐帘被风掀起一角,黑衣女子悄无声息地立在阴影里,手里攥着个渗着墨渍的布包:“主人从綦连返程时,三次遇刺。每次改道都能被杀手追上,我盯着查了三日,抓了三个总借故离队的兵卒。这是他们藏在鞋底的信。” 布包展开,几封皱巴巴的信纸上,红漆印鉴格外刺眼。 裴行简猛地前倾身子:“是九方台的将印!这金漆里混了沧澜遗迹的矿砂,除了九方城没人调得出来!” 柳长亭攥紧了袖管,喉结动了动。他曾在西启的古籍里见过记载,九方台只做“换命”的买卖,求者要拿最珍贵的东西来换——有人割了眼,有人献了心头血。 可传闻九方台的主人早在沧澜灭世前就已身死道消,怎么会和简玉珩扯上关系? “九方城的人从不管台里的事。”仲微突然开口,声音有些发飘,像是在跟人说话,又像在自语,“当年我在綦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摇了摇头,“先不管这些,简玉珩把人安到我们营里,总得让他痛一次。” “痛一次不够。”裴行简的声音冷了下来,“得把他的根拔了。” 烛光适时补充:“我在那三个兵卒身上下了无心谷的舌咒,到了特定时辰,他们会把我们编好的话原封不动说出来。到时就说我们在高陵打了败仗,还私藏了通敌的文书。” “陛下本就疑心重,宣王再在旁边敲边鼓,定要下旨拿我们。”仲微的指尖在案上画了个圈,“我们顺水推舟,让那三个兵卒带着‘证据’回去,再派可信的人跟着,里应外合。” “可宣王多疑,怎么会信?”有人追问。 仲微抬眼,目光冷得像冰:“让他们带投名状回去。不是假的,是真的人头。” 帐中瞬间静了下来,只有营火噼啪作响。 “我觉得……”柳长亭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士兵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没看见我们正在商谈要事吗?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还有谁让你进来的!”看着突然冲进来的人,柳长亭对着他就是一顿质问。 “大人不好了!郑少将他追了出去……”听到李世带着哭腔的禀报,仲微手中的木杖“啪”地砸在沙盘上,黄沙溅起,打乱了原本的阵型。 “蠢货!”仲微的声音罕见地带着怒意,她猛地转身,抓起挂在帐边的佩剑,剑鞘撞在帐杆上发出脆响。 “简玉珩最善用败兵诱敌之计,郑巢良这是往鬼门关里闯!” 她快步走出营帐,目光扫过营中精兵,沉声道:“烛光,你带十名暗卫,即刻去拆沿途陷阱,遇伏兵先断其后路。剩下的随我来,持盾列阵,务必把郑巢良和他的人活着带回来!” 话音未落,仲微已翻身上马,黑色披风在夜风中展开,如一只展翅的鹰。 两百精兵紧随其后,马蹄声急促却有序,朝着郑巢良离去的方向奔去。他们必须赶在陷阱合拢前,截住那场必死的围杀。 而此时的郑巢良,已带着轻骑追进了一片密林中。 林间雾气渐浓,马蹄踏在落叶上的声音变得沉闷,四周连虫鸣都消失了。有士兵察觉不对,低声提醒:“将军,这地方太静了……” 郑巢良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怕什么?玉妙真的人早吓破胆了,躲都躲不及,哪敢设伏?” 话音刚落,前方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是马蹄踩中陷阱的声音! 紧接着,一道寒光从树上劈下,一名轻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躲在树冠上的伏兵砍中肩膀,惨叫着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有埋伏!”郑巢良终于惊觉不对,他挥枪格挡迎面射来的箭矢,却见两侧树林突然涌出大批伏兵,个个手持长刀,脸上蒙着黑布。 更可怕的是,地面突然翻出尖刺,数匹战马惨叫着倒地,将背上的士兵甩进陷阱中,尖刺瞬间穿透了盔甲。 “列阵!列阵!”郑巢良嘶吼着,试图将残兵聚在一起,可伏兵却如潮水般涌来,将他们分割成三段。 他的左臂突然一麻,一支带倒钩的箭射穿了他的盔甲,箭尖带着剧毒,伤口瞬间红肿发黑。 就在郑巢良以为必死无疑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 仲微带着两百精兵赶到了!持盾士兵迅速列成盾阵,将伏兵的箭矢挡在外面,烛光则带着暗卫从侧面绕后,手中短刃划过伏兵的喉咙,动作快如鬼魅。 “国师大人!”郑巢良看到那道熟悉的黑色身影,眼中又愧又急,声音都在发颤。 仲微没看他,只是挥剑斩断射向他的箭矢,沉声道:“先突围!回去再跟你算账!”说罢,她剑势一转,剑气劈开一条通路,“跟着我!走!” 郑巢良咬着牙,忍着手臂的剧痛,挥枪跟着仲微往外冲。 伏兵见援军到来,又被烛光的暗卫断了后路,顿时乱了阵脚。 半个时辰后,仲微终于带着残兵冲出了密林,身后的伏兵不敢再追,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去。 回到主营,帐内的烛火被穿堂风晃得明暗不定,空气中还飘着未散的硝烟味。 郑巢良刚跨进帐门,膝盖便重重砸在青砖上,“扑通”一声闷响,震得帐角悬挂的军帐穗子都颤了颤。 他身上的盔甲还沾着战场的泥污,甲片缝隙里凝着暗红的血痂,几缕凝固的血珠顺着甲缘往下淌,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褐的印记,像极了战场上没来得及掩埋的血迹。 他头埋得极低,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和血水黏在皮肤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唇瓣干裂,还沾着点血丝,显然是方才咬得太狠。 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说一个字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连肩膀都在微微发抖:“末将……末将今日不听劝阻,非要带小队去追杀玉妙真,结果中了埋伏……三十多位兄弟,就这么没了……”说到最后,他的声音陡然哽咽,指节死死攥着甲胄的系带,指骨泛白,“是末将无能,是末将害了他们……请大人降罪!” 仲微站在案前,指尖还捏着半张未看完的军情简报,纸上的墨痕被她无意识地蹭开了一点。 她先看向郑巢良臂上的箭伤,箭杆虽已仓促拔去,粗布缠的绷带却早被血浸透,暗红的血渍顺着小臂往下漫,连握在身侧的手都沾了点血色。 目光又飘向帐外,恰好见两个兵卒抬着一副担架匆匆走过,担架上的伤兵疼得低哼出声,草药的苦涩味混着血腥味钻进帐内,刺得人鼻腔发紧。 她沉默了片刻,终究是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没了平日的冷硬,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沉重:“先治伤。” 说着,她朝帐外喊了声军医,才又转向郑巢良,“你以为真的是冲你来的?敌人故意放出玉妙真撤军的假路线,又算准了你年轻气盛、急于立功的性子,就是要借你的手,折我军的锐气。” 她走到郑巢良身边,弯腰捡起他落在地上的佩刀,刀鞘上还沾着片带血的草叶。 “他杀你是警告,让我看着自己人损兵折将、自乱阵脚,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我们的对手,远比想象中更狠,也更会算。现在不是谈降罪的时候,你得好好活着,将来把这三十多条命,从简玉珩身上讨回来。” “不过死罪能免,活罪难逃。自己去领三十军棍。”仲微端起茶碗,定下了郑巢良急功冒进的罪行。 “是!” 在即将启程回高陵的前一晚,仲微召集了几位信得过的将军,围坐在营火旁,共商大计。 夜色如墨,繁星点点,营火在微风中摇曳,映照着众人坚毅的脸庞。 “臭小子,愣着干什么?姜老头问你话呢!”手在柳长亭的眼前晃了晃,看他没反应于是打了下他的手臂。 “啊……什么?” “你姜叔问你觉得辛沅怎么样,想给你们二人牵红线呢!” “父亲,这事你不问问辛少将的意见吗,她要去找妹妹,应是顾不上这些。而且她和我一样,都志不在此,各位叔父就别担心了……我去找李大哥喝酒了啊,义父早点就寝。” “你个臭小子,我还什么都没说呢就跑了!” “国师大人,再来一杯,庆祝我们打了这么漂亮的一场胜仗!” “好,诸位将军,我先干为敬。” “嘶……裴易啊,这酒怎么和往常的不一样?” “将军,这是属下新酿的仙人醉,时日不长味道难免有些不一样。”裴易脸上挂着一抹笑容,只是怎么看都觉得渗人。 “是吗……” “管他呢裴大将军,我们继续喝,不醉不归!” “……诶…怎么……嗝……有三个国师啊嗝……嘿嘿嘿……” “老姜,你醉啦!我扶你回去啊……” “你才醉了,我明明是千杯不倒!嗝……” 仲微摇摇头,笑着将那仙人醉送入肚中,“仙山有兰生,人间有杜康,重华再现菊花秋,妖魔也喜玉浮梁……呵,这仙人醉倒是不比四大美酒差……嗝…就是劲有点大……怎么一点力气也没有啊……”说着说着就趴在石桌上睡着了。 而这边,柳长亭喝了酒后就耐不住性子,给士兵们讲起故事来了。 “本将军迅速躲在一棵大树后,只见一只庞大的妖兽从林中缓缓走出。那妖兽身形如牛,头有四角皮毛墨黑,双眼赤红,浑身散发着邪性!” “你们猜我还看到了什么?” “难不成看到它变成小仙女了?” “哈哈哈哈哈……”也不知是哪个人才如此幽默,竟惹得大家默契地笑了起来。 “去去去,滚一边去!” “再捣乱我不讲了啊!” “哎呀,柳小将军,请原谅我们的不敬,有劳您继续讲下去了……我们真的很想听后续!” “是啊,柳大哥你就快讲吧!” “哼,只见它口中叼着一块血淋淋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人的脏腑!顿时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恶心,我深知这只妖兽已被养得邪性四溢,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就在准备布阵的时候,它突然发现我了。猛地一扑,巨大的身躯将我压倒在地,只觉一股巨力压在身上,几乎让我喘不过气来,好在国师大人及时赶到,右手召出断雨,幻化出数万把剑影!一声去,那数不清的剑听令行动,一下就刺进了诸怀的体内,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了仇……” “只是可惜,他们再也看不见胜利的景象了…呜……呜呜……”说着说着,柳长亭竟然开始抽泣起来。 听着声音逐渐哽咽的柳长亭,姜历卿偏头看向他,“柳大哥,你是在哭吗?” “我为死去的兄弟难过都不行吗!姜伯约你话可真多。” 第18章 忠勇殉国 夕阳把天边的云烧得通红,像泼了半桶融化的胭脂,洒在高陵军的银甲上,镀出一层暖得晃眼的光。 战士们肩并肩踩着归途,马蹄踏过尘土时,卷起的沙粒都裹着笑意。 有人摸着盔甲上新添的刀痕,那是昨日斩杀敌将的印记。有人哼着家乡的小调,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马鞍,鞍上挂着给妻儿带的野果。 还有个年轻兵卒凑到柳长亭身边,献宝似的递上块磨亮的兽骨:“小将军,这是我在战场捡的,能刻平安符!” 柳长亭刚要接,就见仲微突然勒住马。 她按在断雨剑上的手青筋微跳,鼻尖动了动,风里除了尘土味,还混着一丝极淡的腥气,像腐叶泡在水里的味道。 “停下。”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块冰投进沸腾的人群,整支军队瞬间静下来,连马蹄声都戛然而止。 前方的平地突然起了雾,不是山间常见的白雾,是青黑色的,裹着寒气往人骨头缝里钻。 雾里慢慢走出来七个黑袍人,黑袍下摆绣着暗银色的纹路,风一吹就像爬动的蛇。为首那人手里的大刀比寻常兵器长半尺,刀身凝着层白霜,踏在地上时竟没有半点声响。 “国师大人,”他嘴角勾起的笑比雾还冷,“高陵的庆功酒,你们怕是喝不上了。” 话音未落,七人突然动了。他们踩着奇怪的步点,黑袍翻飞间,袖中甩出无数血红色的符纸,落在地上瞬间燃起青火。 符纸烧过的地方,青黑色的符文顺着地面蔓延,像活蛇似的缠成一个巨大的圆阵,阵边的火焰“滋滋”响着,竟不是烧草木的味道,而是焦糊的皮肉味。 “不好!”周围的战士更惨,有人直接从马背上摔下来,捂着肚子蜷缩在地,脸色惨白:“大人,动不了……” “是万仙伏魔阵!反着布的!”柳长亭的声音发颤,手里的剑“当啷”掉在地上。他想起师父临终前的话。 二十年前,师父就是被这阵困住,眼睁睁看着同门被鬼影吞噬,“这阵就连神都可以绞杀,当年我师父……” 仲微深吸一口气,弯腰捡起柳长亭的剑,递还给他时,指尖刻意碰了碰他的手背,用小动作稳住他:“慌什么?反阵必有反阵的破绽。裴将军,你带柳长亭找阵眼,反阵的阵眼多在西北角,看见闪金纹的石头就砍,别碰黑纹。”她顿了顿,补充道,“用血引纹,这阵认活气。” 仲微腕部猛地一沉,断雨剑剑脊嗡鸣着震颤,剑刃凝出半丈长的银白剑气。 那剑气裹挟着她仅存的三成灵力,劈开空气时发出“嗤啦”的锐响,连阵外缭绕的黑雾都被剑气扫得向两侧翻涌。 领头的黑袍杀手瞳孔骤缩,忙举大刀去挡,“铛”的一声巨响,大刀被剑气劈出一道深沟,震得他虎口开裂,连退三步才稳住身形,黑袍下摆扫过地面的符文,竟被剑气余波烫出焦痕。 这边裴行简弓着身,沿着阵法符文的边缘缓缓前行。 青黑色的符文在他脚边明灭,每一次闪烁都传来一股刺骨的威压,像有无形的巨石压在肩头,让他甲片的衔接处“咯吱”作响。 他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符文上时竟瞬间蒸发,只留下一点白痕。 突然,阵心的黑火猛地拔高半丈,威压陡增三倍,裴行简膝盖一弯,差点跪倒在地,他忙用长剑拄地,指节攥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剑柄的木纹里。 多年行军练出的筋骨在这时爆发作用,他咬着牙挺直脊背,目光死死盯着符文的走向,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不知走了多久,裴行简转身时,靴底不小心蹭到一块半埋在土里的青石。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察觉到,周围符文的闪烁频率慢了半拍,原本连贯的光带竟在青石旁断了一瞬,像水流遇到阻碍般绕了个弯。“找到了!” 他心中一喜,立刻蹲下身,抽出腰间短刀在指尖划了道深口,鲜血滴在长剑剑身上,顺着剑刃流进土里。 当血珠触到青石时,青石表面突然泛起一层微弱的金芒,那光芒虽淡,却像黑暗里的星火,在青黑符文的映衬下格外醒目——正是阵眼的灵光。 “大人,找到阵眼了!”裴行简吼声刚落,长剑已带着风声劈向青石。剑刃触到金芒的瞬间,阵里的黑火突然乱颤,仿佛被惊扰的野兽。 “好,你们退后!”仲微的声音从阵心传来。她足尖点地,周身灵力突然翻涌,银甲下摆被灵力撑得猎猎作响,发丝在狂风中乱舞,却没一根沾到脸颊。 她缓缓抬手,断雨剑尖朝下,灵力顺着剑身往下汇聚,剑刃周围泛起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阵雾茫茫藏玄机,心灯如明破迷离。 万法交错阵中立,灵识似火照天地。 真谛一瞬剑阵起,阵破云散见晨曦。” “给我破!”仲微大喝一声,断雨剑猛地扎进了大阵的核心。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万仙伏魔阵瞬间崩溃,强大的灵力波动四散开来,将周围的山石树木都震得粉碎。 杀手们脸色大变,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能找到阵眼破阵。几人相视一眼,纷纷掏出各自的武器,向仲微围攻而来。 仲微身形一闪,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杀手们的身前,手中的断雨剑挥舞得密不透风,剑光如虹,直取杀手们的要害。 七个杀手虽然修为深厚,但在仲微和断雨剑的猛烈攻击下,却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他们纷纷施展出各自的绝技,但都被仲微一一化解。 经过一番激战,七个杀手终于被仲微一一击败。他们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眼中满是惊愕与不甘。 夜幕降临,一轮明月悬挂在天际之时,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突然自远方传来。这股波动强大而诡异,仿佛蕴含着某种未知的力量。 仲微心中一凛,她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望向远方。战士们也纷纷握紧手中的兵器,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敌人。 不多时,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自黑暗中闪现而出。他身披黑袍,面容隐匿在兜帽之下,只露出一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令人心悸。 “你是谁?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仲微沉声问道,她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 黑袍人微微一笑,声音沙哑而低沉:“九方台––七鬼,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不愧是传闻中的绝世天才,竟然破解得了万仙伏魔阵…呵……罢了,今日…你注定要死在这里。我也不妨告诉你,是宣王殿下要买你的命,如此可瞑目了?” 仲微闻言,眼神中闪过一丝凝重。她能够感受到,这个七鬼的实力远非之前的杀手可比。 准备调动神力与之一战,竟然无法调动!仲微心中一惊,“阵破了为何神力还未恢复?” 仲微强忍着身体的不适,运用仅存的灵力,开始探查周围的情况。经过一番仔细的搜寻,终于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身影。那个人身着普通士兵的服饰,但眼神闪烁不定,显然心中有鬼。 “你做了什么!”仲微施法定住了试图逃跑的士兵,众人散开,只见断雨早已架在了那人的脖子上。 是个穿高陵军甲的兵卒,手里攥着个瓷瓶,瓶底的药汁滴在地上,竟让符文又亮了几分。“裴易?”裴行简的声音沉得能滴出水,“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裴易的脸白得像纸,手一抖,瓷瓶掉在地上,摔出一滩墨绿色的液体。 他从怀里摸出半块裂着新痕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个“丽”字,是他妻子的名字:“将军,丽娘还在高陵等我……宣王说,只要我给国师的水加这个,就能让我们俩活。我不想死,我打了十年仗,只想回家……” 他的话没说完,一道黑箭突然穿透他的喉咙。 箭是七鬼射的,那黑袍人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指尖还凝着黑芒:“废话真多。”裴易倒下去时,手还死死攥着那半块玉佩,血溅在玉上,把“丽”字染得通红。 “找死!”仲微挥剑劈向七鬼,断雨剑的剑光劈散黑雾,却没伤到他分毫。 七鬼冷笑一声,双手结印:“起阵!把这群人的命都留下!”地面的符文突然重新燃起,这次烧的是黑火,火里钻出来无数鬼影,都是死去的杀手,伸着爪子往人身上扑。 黑火在阵中疯窜,不再是零星的青焰,而是顺着符文爬成了密不透风的火网,粘在高陵军的银甲上就烧,连玄铁都被烧得“滋滋”冒白烟。 更可怖的是火里的鬼影,它们不再是虚浮的影子,而是凝出了尖利的爪牙,有的缠上战士的手臂,指甲直接嵌进皮肉里,扯得人骨头都响。 甚至钻进了马的鼻孔里,战马瞬间发狂,扬起前蹄把背上的兵卒甩出去,刚落地就被三只鬼影扑住,喉咙“咔嚓”一声被咬断,黑血喷在火网上,竟让火势更旺了几分。 阵里的空气像灌了铅,每呼吸一口都带着腐味,压得人胸口发闷。 地面的符文亮得刺眼,青黑色的纹路顺着人的脚踝往上缠,像毒蛇似的勒紧。 有个年轻兵卒想砍断符文,刚举起剑,符文突然暴起,缠住他的手腕,硬生生把剑夺下来甩飞,紧接着两道鬼影扑上去,他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身体就瘪了下去,只剩件空盔甲“哐当”掉在地上。 “呵,没了灵力,你就是只断了翅膀的鸟。”七鬼的兜帽被风掀开一角,露出青灰色的脸。 那根本不像活人的脸,皮肤紧绷在骨头上,眼窝深陷,里面燃着两点绿火,说话时嘴角淌下黑汁,滴在地上“滋啦”一声,把青砖蚀出个小洞。 他突然动了,速度快得只剩道黑影,掌风裹着黑芒直劈仲微的面门,那黑芒里还掺着细碎的鬼影,没等靠近就闻见一股腐肉味,刺得仲微鼻腔发疼。 仲微刚想侧身躲,脚踝却被符文缠住,动作慢了半拍。 她只能猛地扬手,用断雨的剑鞘去挡,“嘭”的一声闷响,黑芒撞在剑鞘上,瞬间炸开成无数小黑点,像毒针似的往她脸上射。仲微偏头躲开,左耳却被擦到,火辣辣地疼,血顺着耳尖滴下来,落在颈间的同心佩上。 没等她站稳,七鬼的第二招就到了。他双手结印,阵里的黑火突然往中间聚,凝成一把丈长的火矛,直刺仲微的胸口。 仲微咬着牙,用剑鞘撑地,硬生生往后滑出三尺,火矛擦着她的盔甲过去,把身后的一棵枯树拦腰烧断,树干倒下时,又砸中两个被鬼影缠住的兵卒,惨叫声瞬间被火声吞没。 “分心可是大忌。”七鬼的冷笑从头顶传来。仲微抬头,只见他不知何时跃到半空,手里多了把弯月状的短刃,刃身泛着绿光,显然淬了毒。 短刃直劈下来,仲微只能举剑去挡,“叮”的一声脆响,断雨剑被震得嗡嗡响,虎口瞬间裂开,血顺着剑柄往下流,握剑的手都开始发颤。 七鬼借着反作用力往后飘,脚刚落地就踩在符文上,阵里的鬼影突然疯了似的往仲微这边涌,有三只直接扑向她的手臂,指甲刮在盔甲上,划出三道深痕,甲片碎片飞溅。 仲微挥剑砍断两只鬼影,第三只却趁机咬住她的手腕,黑牙直接穿透护腕,疼得她眼前发黑,断雨剑差点脱手。 “你看,你的人快死光了。”七鬼指着仲微身后,那里有个老兵正死死抱着一个年轻兵卒,不让鬼影靠近。 可更多的鬼影从他脚下冒出来,缠住他的腿,往他盔甲缝里钻,老兵的脸慢慢变得青紫,却还在喊:“大人!别管我们!杀出去!”话音刚落,一只鬼影钻进他的嘴里,他的身体瞬间僵住,然后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瘪下去。 仲微的心像被揪了一下,想冲过去,可七鬼的短刃又到了,这次直刺她的丹田,他分明知道仲微的灵力被封,专挑她最虚弱的地方打。 仲微只能踉跄后退,后背突然撞到一道火网,黑火瞬间粘在她的披风上,烧得她后背发烫,她反手扯掉披风,刚转过身,七鬼的掌风就拍在她的胸口上。 “噗”的一声,仲微喷出一口血,血溅在七鬼的黑袍上,竟被黑袍吸了进去,黑袍上的银纹亮得更刺眼了。 她摔在地上,断雨剑滚到一旁,脚踝被符文缠得更紧,连动都动不了。七鬼一步步走过来,绿火般的眼睛里满是嘲讽:“高陵国师?不过如此。绝世天才?徒有虚名。” 他举起短刃,刃尖的绿光映在仲微的脸上,阵里的黑火突然全部往这边聚,形成一个巨大的火圈,把仲微和七鬼围在中间,连一丝逃跑的缝隙都没有。 旁边的柳长亭想冲过来,却被两只鬼影缠住,他挥剑砍杀,可鬼影杀不尽,刚砍断一只,又有两只冒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七鬼的短刃离仲微越来越近,眼泪混着血往下流:“大人!快走!” 七鬼的掌风突然袭来,直劈她的天灵盖。仲微的脸慢慢涨红,手里的断雨剑还在嗡鸣,可她连举剑的力气都没了。 阵外的惨叫声越来越少,高陵军的人数肉眼可见地减少,黑火和鬼影还在肆虐,空气里的腐味越来越浓。 这一次,她好像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裴行简拍了拍柳长亭的肩,手上还沾着早上他给的麦饼渣,声音压得低:“臭小子,你娘还在等你回家,别在这送死。” 他把柳长亭往旁边一推,自己迎着那道黑掌冲上去。 “砰”的一声巨响,黑掌撞在他的盔甲上,甲片瞬间碎成粉末,血像喷泉似的从他胸口喷出来,溅在仲微的脸上,烫得她眼眶发疼。 “父亲!”柳长亭疯了似的冲过去,却只抓住裴行简飘起的衣角。 裴行简的身体像断线的风筝,摔在地上时,手还攥着块东西——是早上从灶房拿的烤麦饼,饼渣沾在指头上,还带着点温度。 仲微的断雨剑突然发出嗡鸣。她屈指弹向剑身,指尖的血滴在剑上,剑身上的符文瞬间亮得刺眼——那是用自身精血催的剑印,没有神力,就用命填。 “我仲微,从不让人替我死!”她的声音震得黑雾都散了,剑光劈在阵眼上,黑纹像裂冰似的碎开,连七鬼都被震得后退三步。 断雨剑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剑身上的符文亮得刺眼,哪怕没有神力,这把跟着她征战多年的剑,竟也爆发出一丝微弱的剑光。 “垂死挣扎!”七鬼见状,猛地加快速度,短刃直刺仲微的心口。 就在这时,仲微突然翻身后仰,同时挥剑往上挑,剑光虽然微弱,却精准地擦过七鬼的手腕,黑血瞬间喷出来。 七鬼吃痛,短刃掉在地上,他踉跄后退,看着手腕上的伤口,绿火般的眼睛里满是惊愕:“你竟还能……” 一个年轻兵卒被鬼影缠上,瞬间没了声息,身体干瘪得像被抽走了魂。仲微看得目眦欲裂,可丹田的禁锢还在,灵力只能勉强护住身前的几人。 七鬼的眼神终于变了,他掏出一把黑色的短刃,直刺仲微的心脏。仲微侧身躲过,断雨剑顺着他的手臂划下去,深可见骨。 “你以为……杀了我就完了?”七鬼的嘴角溢出黑血,额间突然裂开一道缝,一团青绿色的火飞了出来,火里裹着半片绣着南荣氏族徽的布,“……不会放过你……” 剑光再闪,断雨剑穿透了七鬼的胸膛。他倒下去时,眼睛还盯着西南方向,那是綦连的方向。 仲微拄着剑跪下来,血顺着剑身滴进土里,和裴行简的血混在一起。柳长亭抱着裴行简的身体,哭声从压抑的呜咽变成崩溃的嘶吼,手里的兽骨平安符掉在地上,滚到裴行简的手边。 雾慢慢散了,天边的月亮露出来,惨白的光洒在战场上,照得满地血污格外刺眼。 几个幸存的战士围过来,默默扶起仲微,有人捡起那块兽骨,用袖子擦干净,递到柳长亭手里:“小将军,留着吧……将军肯定想让你平安回家。” 仲微望着西南方向,那里的夜空格外黑,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他们。她攥紧断雨剑,指节发白。 这场仗,远没结束。 第19章 暗流涌动 高陵三十一年孟春,东风送暖,国都南城门的铜钉在阳光下泛着鎏金光泽。 仲微骑着白马,银甲上还沾着未洗去的战场沙尘,却丝毫不减英气。 马蹄踏过青石板路时,街两旁的百姓突然爆发出欢呼,彩绸从楼上飘下,落在踏雪的鬃毛上,像缀了片云霞。 “是国师大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束野蔷薇,踮着脚往前排挤,她母亲在身后扶着她,手里捧着个绣着“平安”二字的荷包。 “慢些跑,别撞着兵爷。”百姓们的衣裳虽不算华贵,却都浆洗得干净。 有人捧着刚蒸好的麦饼,想往队伍里递。有人对着仲微躬身行礼,眼里满是感激。 去年西启来犯,是仲微带军守了三个月,才护住了这满城百姓。 仲微勒住马,弯腰接过小姑娘递来的野蔷薇,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多谢丫头。” 她声音温和,指尖轻轻碰了碰小姑娘的头顶,“回家告诉娘亲,以后有我在,高陵不会有事。” 这话落进百姓耳里,欢呼声更响了,有人甚至唱起了高陵的战歌,歌声顺着街道飘远,连城楼上的卫兵都跟着轻轻哼唱。 可这份热闹,却刺得简玉珩眼睛发疼。 次日早朝后,他攥着手中的羊脂玉扳指,指腹反复摩挲着上面的云纹。那扳指是先帝赐的,可如今满朝文武的目光,却都围着仲微转。 早朝的钟鼓声余韵未散,紫宸殿外的汉白玉回廊上,简玉珩立在雕花栏杆旁,指尖摩挲着腰间那枚暖玉扳指,这是先帝赐下的物件,玉质莹润,却被他捻得泛出几分冷意。 他垂着眼,视线落在阶下缓缓散去的官员背影上,昨日城门口的喧闹却如尖针般扎进脑海:仲微坐在鎏金纹的马车上,素手接住百姓抛来的芍药,那抹浅笑被朝阳镀上金边,周遭的欢呼声响得几乎要掀翻城门楼。而他昨日特意换上的孔雀纹锦袍,站在街角竟连半分瞩目都没捞着。 嫉妒像藤蔓般缠上心脏,越收越紧。他猛地攥紧扳指,指节泛白。 “林尚书留步。” 清朗却带着几分阴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林普脚步一顿,转过身时,见简玉珩已快步上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神秘笑容,顺势揽住他的胳膊,将他引到回廊僻静的转角处。 此处植着几株芭蕉,宽大的叶片挡住了往来视线。 “宣王殿下有何见教?”林普微微侧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触碰。 他与简玉珩素来交集不多,只知这位殿下虽挂着闲职,却总爱钻营些旁门左道,今日这般热络,定没好事。 简玉珩却似未察觉他的疏离,先是左右瞥了瞥,确认无人靠近,才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几分“痛心疾首”:“林大人,你昨日可去了城门口?那阵仗,啧啧——” 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国师的马车用的是四匹纯白河西骏,车帘绣的是云鹤朝凤纹,这规格,怕是比陛太子出巡还要体面些吧?” 林普眉头微蹙。昨日他因处理漕运奏折未能亲往,但也听下属提过百姓迎接国师的盛况,却未想过“规格”之事。 “国师刚立大功,陛下许她仪仗加厚,也算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简玉珩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陡然拔高,又急忙压下去。 “林大人莫不是被那所谓的大捷冲昏了头?我且问你,北境蛮族此次来犯,号称三万铁骑,国师只带了五千禁军,怎会轻易大胜?”他往前凑了凑,温热的气息喷在林普耳边。 “实不相瞒,我前日收到一封密信,是我三年前在北境军营结识的旧部所写。他如今仍在前锋营当差,亲眼所见,国师那所谓的大捷,根本是谎报!” 林普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为官三十余年,深谙军报真伪的重要性,若真如简玉珩所言,那便是欺君之罪。 但他更清楚简玉珩的为人,此人最善捕风捉影,断不可轻信。“宣王殿下,军报有兵部勘验,副将与参将皆有署名,岂能有假?” “勘验?”简玉珩嗤笑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卷折叠的素笺,却不递给他,只捏着一角晃了晃。 “那些副将早被仲微收买了!我那旧部说了,当日两军对峙,国师贸然出兵,反被蛮族绕后偷袭,折损了近千兵力,最后是靠着放火烧了蛮族的粮草,才逼得对方退军。这哪是大胜?分明是惨胜!可她倒好,报上去的竟是斩敌八千,大获全胜,还请旨赏赐将士,这不是蒙蔽圣听是什么?” 说着,他将那卷素笺往林普面前递了递,林普瞥见笺上隐约有暗红色的印记,像是印泥。 “这便是我那旧部的书信,上面还有他的兵符拓印,假不了。”简玉珩的眼神变得恳切,甚至带上了几分痛心,“林大人,你我皆是食君之禄的臣子,仲微此举,不仅是欺君,更是在百姓面前树立威信,隐隐有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势头啊!昨日百姓喊的是什么?国师千岁!这四个字,岂是臣子能受的?” “千岁”二字如重锤般砸在林普心上。他猛地抬头,看向简玉珩,眼中满是惊疑。 他虽欣赏此人,却也知道功高震主的道理,若仲微真有此意,那便是国之大患。 见林普神色松动,简玉珩心中暗喜,趁热打铁道:“我那旧部还说,仲微在军中素有铁腕之名,但凡有将士不服她,轻则杖责,重则贬去苦寒之地。前阵子有个百户只因提了句粮草调度不当,就被她以‘扰乱军心’为由,发配到了西域戍边!这些事,军中将士敢怒不敢言,也只有我这旧部念及当年交情,才敢偷偷告诉我。” 他顿了顿,放缓语气,拍了拍林普的肩膀:“林大人,你是两朝元老,陛下最信任你。此事若你不出面弹劾,日后仲微权势日盛,恐怕连陛下都要受她掣肘。你若不信,今日午后可随我去王府一趟,我那旧部已在府中候着,还有几封其他将士的联名书信,上面甚至盖着仲微的私印。那是她当年调兵时不慎落下的,如今倒成了她滥用职权的证据。” 林普盯着简玉珩手中的素笺,指尖不自觉地捻着胡须。 他想起昨日宫中传来的消息,陛下因仲微大捷,已有意封她为镇国大将军,若此时弹劾,一旦查实,便是泼天大功。 可若是诬告,他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栽进去。犹豫间,他抬眼看向简玉珩,却见对方眼中满是“赤诚”,仿佛真的是为了社稷着想。 “此事容我再想想。”林普沉声道。 简玉珩知道,林普已经动摇了。他收起素笺,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林大人深思熟虑是应当的,但此事不宜拖延,再过几日,陛下怕是就要下旨封赏了。若林大人愿意出面,我愿全力相助,呈上所有证据。” 说罢,他拱了拱手,转身离去。芭蕉叶下的阴影落在他脸上,那抹“赤诚”瞬间褪去,只剩下掩饰不住的阴狠。 他摩挲着袖中的素笺,嘴角勾起冷笑。那所谓的“旧部”,不过是他花重金买通的无赖,私印更是仿刻的假货。 但林普这老东西素来认死理,只要搬出“皇权”“朝纲”,再拿出些似是而非的证据,不愁他不上钩。 而回廊另一头,林普望着简玉珩的背影,眉头依旧紧锁。他从袖中摸出一枚刻着“普”字的印章,指尖微微颤抖。 弹劾国师,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可若简玉珩所言属实……他深吸一口气,将印章塞回袖中,转身朝兵部走去——他要先去查查那所谓的“折损千兵”之事,是否真有蛛丝马迹。 阳光穿过芭蕉叶的缝隙,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如同这朝堂之上,明暗交织的暗流。一场针对仲微的阴谋,已悄然拉开序幕。 …… 简玉珩的书房内,烛火摇曳着映在墙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 案几上摊着那几封所谓的“联名书信”,仿刻的私印在烛光下泛着暗沉的红,像极了简玉珩此刻眼底藏不住的算计。 他见林普盯着书信出神,又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林大人请看这信上的军印,虽模糊却能辨出前锋营的字样,还有这私印,与国师平日批阅文书所用的样式分毫不差!若不是她滥用职权、谎报军情,怎会有这么多人敢冒死递信?” 林普垂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带钩。那是他入仕时先帝所赐,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却压不下心头的翻涌。 他何尝不知卷入宣王与国师的纷争是险棋?简玉珩的野心朝野皆知,今日拉拢他,不过是想借他这把“老骨头”当枪使。 可案上的“证据”虽有疑点,那句“百姓喊千岁”“逾越本分”的话,却像根刺扎在他这老臣的心上——他一生恪守“君为上、臣不逾”的本分,若仲微真有恃功骄纵之嫌,他若坐视不管,便是失了臣子的职责。 “林大人,”简玉珩见他迟迟不答,又换了副语重心长的口吻,“您还记得十年前的‘定北侯案’吗?定北侯也是战功赫赫,仗着陛下信任便结党营私,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如今仲微的势头,比当年的定北侯还要盛啊!” 这句话彻底戳中了林普的顾虑。他猛地抬头,眼中的犹豫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袍袖下的手攥得发白:“殿下所言极是。”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国师此举,若真如证据所示,确是有违朝纲。我既为兵部尚书,掌天下兵事,断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 简玉珩的嘴角瞬间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无法捕捉,随即又换上一副“同仇敌忾”的神情:“林大人不愧是两朝元老,以社稷为重,实在令人敬佩!” 他趁热打铁道,“明日早朝,只要您将这些证据呈上,再禀明昨日百姓迎国师时的逾矩排场,陛下素来严明,定会彻查此事。” “但具体如何处置,还得由陛下定夺。”林普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坚持。 他可以启奏,却不愿成为简玉珩手中完全听话的棋子,最终的裁决权,必须交还给陛下。 简玉珩心中冷笑,面上却连连点头:“那是自然!我等臣子,本就该恪守本分,一切听凭陛下圣断。”他说着,伸手将案上的书信仔细叠好,用锦缎包起递给林普。 “这些证据,便劳烦林大人明日一并呈给陛下。若有需要,我在朝堂上也会为大人佐证。毕竟,此事关乎国本,我岂能袖手旁观?” 林普接过锦包,只觉得那薄薄的几页纸重逾千斤。 指尖触到锦缎的纹路,他忽然想起昨日听闻的仲微事迹。北境寒冬,她亲率将士踏雪偷袭蛮族粮草营,冻裂了双手仍不肯退。回师途中,还将自己的干粮分给了受灾的百姓。 这些与简玉珩口中的“谎报军情”“滥用职权”判若两人,可案上的“证据”又摆在眼前……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丝疑虑,却被“职责所在”四个字强行压了下去。 “明日早朝,我自会启奏。”林普再次沉声说道,转身便要告辞。 简玉珩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脸上的伪装瞬间卸下,眼中迸发出得意的光芒。 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院中沉沉的夜色,指尖摩挲着那枚暖玉扳指,低声自语:“仲微啊仲微,你风光了这么久,也该轮到我了。” 夜风卷着寒意吹进书房,烛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将他脸上的阴狠照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只要林普明日在朝堂上开口,无论陛下是否立刻降罪,仲微“欺君”的嫌疑便再也洗不掉。 而他只需在一旁煽风点火,再暗中散布些流言,定能让这位风光无限的国师,一步步跌入深渊。 而此刻的林普,提着那包“证据”走在王府的石板路上,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抬头望着天边的残月,心中那丝疑虑又悄然浮现,简玉珩递给他的书信,墨迹似乎太过新鲜,不像是军中辗转送来的旧物。 可事已至此,他已没有退路,只能寄望于陛下明察秋毫,既不冤枉忠良,也不纵容逾矩。 夜色渐深,高陵国的都城陷入沉睡,唯有朝堂之上的暗流,仍在无声地汹涌。 第20章 跳梁小丑 晨雾还未散尽,皇城的铜钟已敲过七响。 文武百官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鱼贯涌入紫宸殿,朝服的下摆沾了些露水,却没人敢抬手拂拭。 殿外侍卫腰间的佩刀寒光闪闪,殿内龙涎香的烟气沉沉下压,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太监总管程今尖细的嗓音刚落,兵部尚书林普便往前跨了一大步,笏板“啪”地抵在掌心,躬身时腰杆却有些发僵。 “启禀陛下!微臣有本要奏。”林普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却刻意拔高了几分,“前日国师仲微凯旋归城,臣亲往城门口迎候,所见所闻,实难安心!” 龙椅上的裴成繁指尖摩挲着玉圭,眼皮微抬:“林爱卿细细说来。” “是!”林普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殿中百官,像是在寻求认同。 “国师所乘马车,竟是四匹纯白河西骏。此马乃西域贡品,朝中仅有太子东宫配有一对,车辕包着鎏金,挂着六盏羊角宫灯,这是亲王出巡才可使用的规制!” 林普顿了顿:“更甚者,沿街百姓中有孩童捧着木牌,上面竟写着‘国师千岁’四字,随行的禁军不仅不制止,反而笑着拱手。陛下,‘千岁’乃人臣大忌,国师此举,分明是纵容属下、逾越本分!”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响起一阵抽气声。户部尚书周大人悄悄拽了拽林普的袍角,却被他猛地甩开。 文官列首的简玉珩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趁势往前凑了凑,躬身道:“陛下,林尚书所言句句属实,臣也有补充!” 裴成繁眉头微蹙:“宣王讲。” “臣昨日派亲信去城门口查探,竟听见国师的副将赵统领对百姓说‘国师保境安民,比亲王更该受敬重’!” 简玉珩语气急切,眼中却藏着算计,“更令人心惊的是,臣收到北境旧部张百户的密信。他如今仍在前锋营当差,信中说,上月十五那场决战,国师根本是惨胜!” “惨胜?”皇帝坐直了身子,龙袍上的金龙仿佛活了过来,“细说!” “是!”简玉珩从袖中摸出一卷皱巴巴的信纸,双手高举。 “张百户说,国师不听劝阻,贸然率两千轻骑劫营,结果中了西启军的埋伏,折损了三百多弟兄!为了掩败绩,她竟下令烧了己方的粮草营,谎称是焚敌粮草逼退敌军。报给朝廷的‘斩敌八千’,实则是把西启的民夫也算作了士兵!这等谎报军情、欺君罔上的行径,若不严惩,恐寒了边关将士的心啊!” 他话音刚落,殿内立刻炸开了锅。 “竟有此事?国师一向刚正,怎会如此?” “张百户是老营出身,按理说不会说谎……” “可国师要是真败了,西启怎会没来议和?” 议论声此起彼伏,林普见状,立刻趁热打铁道:“陛下!臣愿以尚书之位担保,张百户所言非虚!臣已让人去北境传讯,不日便可将人带回对质!国师此举,既逾礼制,又欺君上,恳请陛下即刻召国师对质,查明真相!” 百官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武将列首的仲微。 她一身银纹紫袍,玉冠束起的青丝没有半分凌乱,垂在身侧的手始终稳稳贴在袍缝,唯有眼底的寒光,比殿外的晨霜更冷。 “国师。”高陵帝的声音沉了下来,“林尚书与宣王所言,你可有话说?” 仲微上前一步,袍摆扫过地砖,发出轻而脆的声响。 她先朝高陵帝躬身行礼,而后转身面对林普,目光锐利如剑:“林尚书说臣的马车逾矩,敢问尚书大人,那马车是三年前陛下亲赐的安边车。当年臣平定南蛮之乱,陛下说‘此车彰显国威,今后出征可乘’,车辕鎏金、羊角宫灯,都是陛下御批的规制,臣若不用,倒是抗旨不遵了?” 林普脸色一白:“可……可太子也只有一对河西骏!” “那是因为太子无需出征。”仲微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此次北境严寒,普通战马难以耐寒,河西骏耐冻且脚力快,臣奏请陛下调拨四匹,只为早日回朝复命。兵部存档的奏疏还在,林尚书若忘了,可回去翻看。” 她顿了顿,转向简玉珩,嘴角勾起一抹讥诮:“至于宣王说的‘张百户’,臣倒想问问,北境前锋营上月并无姓张的百户。前锋营统领李将军此刻就在殿外候旨,要不要传他进来对质?还有那封密信,宣王敢不敢让程今总管验验笔迹和印泥?” 简玉珩心头一慌,强装镇定:“张百户怕被你报复,早已化名!笔迹自然不同!” “哦?”仲微挑眉,从袖中取出一块莹白的玉牌,高高举起,“那这块玉牌,宣王又如何解释?” 晨光透过窗棂,正好落在玉牌上——正面刻着西启的狼头徽记,背面是“玉”字篆纹,边缘还留着几道细微的剑痕。 “此乃西启主将玉妙真的兵权牌,西启律法规定,主将持此牌方可调兵,牌在权在,牌失权失。上月十五决战,臣与玉妙真激战三十回合,一剑挑飞她腰间的玉牌,她当场嘶吼‘兵牌已失,回去必受惩处’,率残部狼狈逃窜。这玉牌上的剑痕,与臣佩剑的纹路完全吻合,陛下可命铸剑司查验!” 裴成繁示意程今将玉牌呈上来,指尖抚过那几道剑痕,又看向身旁的老将军魏承业:“魏老将军曾与玉妙真交手,你看看。” 魏承业接过玉牌,只看了一眼便躬身道:“陛下,此确是玉妙真的兵权牌!当年臣与她对阵时,曾见过此牌——狼头徽记的左眼处有个小缺口,正是臣当年用长枪挑的!” 简玉珩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却仍死撑着:“就算玉牌是真的,也不能证明你没折损士兵!说不定你是用三百弟兄的命换的这块牌!” “宣王这话,可要问问这些人。”仲微抬手拍了拍,殿外立刻走进来五个身着禁军服饰的士兵,个个面带伤疤,“这是此次随臣出征的什长,分别来自五个营伍。他们可作证,臣劫营时采用声东击西之策,只伤了十七人,无一人阵亡!” 为首的什长单膝跪地:“陛下!国师所言属实!那日我们假装劫营,实则绕到西启军后方,烧了他们的兵器库。等玉妙真赶来时,国师已设下埋伏,夺牌后我们就撤了,根本没折损多少弟兄!” 林普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简玉珩见状,猛地嘶吼道:“一派胡言!这些人都是你的下属,自然帮你说话!” “那西启的战俘呢?”仲微冷冷反问,“臣押回了两百名西启士兵,此刻就在城外营中。他们说玉妙真失牌后,哭着给西启王写了请罪信,说‘兵牌丢失,愿受髡刑’。臣已截获那封请罪信,上面盖着玉妙真的私印,陛下要不要看看?” 说着,仲微从袖中取出另一卷绢帛,李德全刚要去接,简玉珩突然冲上前想抢夺,却被禁军一把按住。“你不能看!那是伪造的!”他挣扎着嘶吼,头发散乱,早已没了往日的体面。 “是不是伪造,一验便知。”仲微的声音冷得像冰,“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臣回朝途中,在必经之路黑石岭遇袭,杀手共三十人,全是九方台的死士。从领头杀手身上,臣搜出了这个。” “陛下,宣王派人截杀国师,乃是事实,当时臣也在队伍中,虽逃出升天,但裴将军却因此殉职,请陛下严查,莫要寒了边关将士的心!”柳长亭走出行列,跪拜在地,只为求一个真相。 禁军统领和远捧着一个木盒上前,打开后,一枚刻着“简”字的鎏金牌令和一封密信赫然在目。 高陵帝拿起密信,越看脸色越沉,最后猛地将密信摔在地上:“简玉珩!你竟敢勾结九方台,买凶杀害国师!” “不!臣没有!”简玉珩瘫在地上,手指抠着地砖,“那令牌是偷的!密信是伪造的!” “是不是伪造,小人可以作证!”殿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简玉珩的心腹秉文被带了进来,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陛下!是宣王让小人伪造张百户的密信,还让小人去九方台联络杀手,说只要杀了国师,就给小人升指挥使!那令牌是宣王亲手交给小人的,密信也是小人模仿九方台首领的笔迹写的!” 铁证如山,简玉珩终于没了声息,只是瘫在地上,眼神涣散。 林普见状,“噗通”一声跪下,额头抵着地砖:“陛下!臣糊涂!是宣王拿假的证据蒙蔽了臣的双眼,让臣诬告国师!臣罪该万死!” 高陵帝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满是威严:“来人!将简玉珩打入天牢,三日后问斩!林普受奸人蒙蔽,虽助纣为虐但也是为了高陵,杖责三十,闭门三月不得出!仲微护国有功,晋封镇国大将军,赐黄金五千两,良田千亩!” “谢陛下!”仲微躬身行礼,目光扫过殿内,百官皆垂首不敢仰视。 “够了!” 地上的简玉珩突然嘶吼一声,猛地挣开禁军的钳制,发髻散乱,玉冠滚落在金砖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他猩红着眼扫过殿内,目光从面如死灰的林普移到气定神闲的仲微,最后死死钉在裴成繁身上,嘴角扯出一抹疯狂的笑:“什么铁证?什么对质?今日这紫宸殿,谁说了算还不一定!” 话音未落,他突然朝着殿外高喊:“秉程!” “踏踏踏——” 沉重的脚步声瞬间从殿外传来,百余名校尉服色的府兵手持长刀,鱼贯涌入紫宸殿,很快便将龙椅前的空地团团围住,刀刃上的寒光映得百官脸色发白。 为首的将领身材魁梧,正是简玉珩最信任的贴身护卫秉程,他单膝跪地,抱拳道:“殿下,臣幸不辱命,都已安排妥当!” 简玉珩见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踉跄着冲到秉程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好!好!”他转过身,指着仲微,歇斯底里地喊道:“仲微,你以为凭几块玉牌、几句证词就能扳倒我?太天真了!这些人都是我养了五年的死士,今日我便要清君侧、除奸佞,这高陵的天下,迟早是我的!” 他甩开秉程,一步步朝着龙椅走去,每一步都踩得地砖咚咚作响。 百官吓得纷纷后退,唯有仲微依旧站在原地,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高陵帝坐在龙椅上,面色沉静,只是眼神冷得像冰。 简玉珩终于走到龙椅前,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抚上冰凉的扶手,那雕刻着盘龙的木质触感,让他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他猛地转过身,看着被府兵包围的众人,仰头大笑:“看见没有?这龙椅,我坐定了!仲微,你就算赢了口舌之争又如何?笑到最后的,终究是我!” 说罢,他推开裴成繁,抬腿坐上龙椅。尽管宽大的龙椅衬得他身形有些单薄,却依旧摆出一副帝王的姿态,厉声下令:“秉程!把国师和这些附逆的官员全都拿下,格杀勿论!” 殿内瞬间死寂。 然而,预想中的刀光剑影并未出现。秉程依旧单膝跪地,纹丝不动,那些府兵也保持着包围的姿势,没有一人举刀。 简玉珩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猛地拍向扶手:“秉程!我让你动手!你聋了吗?” 秉程缓缓抬头,目光越过简玉珩,落在仲微身上,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恭敬,只剩一丝复杂的歉意。他没有回答简玉珩,反而朝着仲微微微颔首。 简玉珩心头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挣扎着从龙椅上跳下来,指着那些府兵嘶吼:“你们都反了?!我养你们五年,今日竟不听号令?” 还是没人动。那些府兵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仲微,像是在等待她的指令。 简玉珩的脸色彻底变得惨白,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又强撑着喊道:“我是在清君侧!仲微乃国之奸佞,蒙蔽圣听,你们助我除了她,日后个个封侯拜将!” 回应他的,只有殿外风吹过宫灯的“哗啦”声。 就在这时,仲微终于笑出了声。那笑声清浅却尖锐,像一根针,狠狠扎在简玉珩的心上。 “你笑什么?!”简玉珩歇斯底里地冲过去,却被两名府兵拦住。他挣扎着,双目赤红,“仲微,你少得意!就算他们不听令,我还有后手……” “后手?”仲微走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满是嘲讽,“你是说你藏在王府地窖里的那两百个死士?还是说你安插在禁军里的那三个亲信?” 简玉珩浑身一震,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你……你怎么知道?” “你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谁?”仲微蹲下身,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秉程三年前就被我策反了——当年你派他去暗杀北境守将,是我救了他的母亲,他早就成了我的人。你养的那些府兵,一半是我安插的卧底,另一半,昨天就被禁军控制了。” 她顿了顿,看着简玉珩惊恐的眼神,轻笑一声:“我笑你像个跳梁小丑,明明从头到尾都在我的算计里,却还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你以为拉拢林普就能扳倒我?以为养几个人就能登上皇位?简玉珩,你太蠢了。” “不……不可能!”简玉珩疯狂地摇头,“秉程,你告诉她,你是我的人!你快说!” 秉程站起身,走到仲微身后,沉声道:“殿下,事到如今,何必再自欺欺人?你勾结九方台、私通西启的证据,我早已交给国师大人。” 仲微直起身,朝着殿外挥了挥手:“来人。” 早已等候在外的禁军立刻冲了进来,将瘫软在地的简玉珩死死按住。 他挣扎着,嘶吼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拖向殿外,曾经的帝王梦,碎得连一丝残渣都不剩。 高陵帝看着这一切,缓缓开口:“将简玉珩打入天牢,其党羽尽数捉拿,从严查办。” “遵旨!” 禁军押着简玉珩离去,他的咒骂声渐渐消失在殿外。 殿内的府兵有序地退出,龙涎香的烟气依旧袅袅,却再没了之前的凝重。仲微转过身,朝着高陵帝躬身行礼:“陛下,奸佞已除,朝野可安。” 高陵帝看着她,眼中露出一丝赞许:“国师,辛苦你了。” 阳光透过窗棂,洒满紫宸殿,那些因谋逆掀起的阴霾,终于彻底散去。 第21章 真相还是假象? 禁军拖拽简玉珩的铁链声在殿外渐消,紫宸殿内的龙涎香烟雾却仍萦绕在盘龙柱间,添了几分沉郁。 魏承业望着被拖下去的宣王,花白的眉峰拧成一团,他猛地从武将列中跨步而出,撩起厚重的朝服下摆,双膝重重砸在金砖上。 年过七旬的老将军身形佝偻,却仍保持着武将的刚直,叩首时额头与地砖相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魏承业的声音带着老迈的沙哑,却掷地有声。 “简玉珩谋逆叛国,罪该万死,臣无半句异议。可其府中尚有八旬老母,三个稚子未满垂髫,皆是无辜之辈!他们从未沾过谋逆之事,若因简玉珩一人之罪株连满门,恐失天下民心啊!恳请陛下开恩,免其老小死罪,贬为庶民流放岭南即可!”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百官垂首屏息,连呼吸都放轻了。 谁都清楚,谋逆乃是大罪,按律当诛九族,魏老将军这番求情,无异于在龙鳞上动土。 御座上的裴成繁指尖摩挲着玉圭,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晨光下泛着暗光。 他沉默地看着伏在地上的魏承业,眸中没有喜怒,只有帝王独有的权衡。 半晌,才缓缓开口:“魏老将军随朕征战多年,最知国法无情。”他顿了顿,声音沉而有力,“但……朕亦知罪不及孥的道理 。传朕旨意:宣王府中老小免死,贬为庶民,即日流放岭南,沿途官府不得苛待,亦不得让其与简玉珩有任何接触。” “谢陛下开恩!陛下圣明!”魏承业伏地再叩,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里难掩劫后余生的颤意。 话音刚落,殿中群臣齐齐跪倒,甲胄碰撞之声与衣料摩擦之声交织,整齐划一的叩拜声震得殿宇微响:“陛下圣明!” 魏承业撑着地面起身时,膝盖早已僵硬发酸,身旁副将忙上前欲扶,却被他抬手推开。 老将军依旧挺直了微驼的脊背,缓步退回武将之列,只是望向御座之上那道身影的目光里,除了敬畏,更添了几分沉甸甸的感激。 仲微立在武将之首,看着这一幕,眉头微蹙。 她与魏承业同出军旅,深知老将军一生铁面无私,当年平定南蛮时,连亲侄子犯了军法都照斩不误,今日怎会为谋逆的简玉珩家小求情? 满肚子的疑惑堵在喉头,可百官在场,君臣仪轨在前,她终究按捺住了,只将目光投向御座,等着裴成繁发话。 裴成繁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抬眼看来,语气缓和了几分:“国师,今日之事辛苦你了。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开口。” 仲微却往前迈了一步,躬身行礼,声音平静却坚定:“陛下,臣不求赏赐,只求陛下恩准臣辞官归隐。” “辞官?”裴成繁愣了一下,手中的玉圭险些滑落。他坐直身子,盯着仲微,“你这几年平定北境、稳固朝纲,正是该受重用之时,为何要辞官?” “臣执掌兵权三百余载,从青涩至成熟,历经大小战事百余场,如今身心俱疲。” 仲微垂着眼,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如今奸臣伏法,西启求和,边境安定,朝中贤臣云集,已无需臣再披甲执剑。臣年少时曾许愿,待天下太平,便归隐乡野,种几亩薄田,读几卷旧书,还请陛下成全。” “胡闹!”裴成繁的声音陡然拔高,随即又压了下去,带着几分无奈,“山野乡间风餐露宿,哪有宫中安稳?你若嫌军务繁重,朕可改任你为太傅,教导太子读书,无需再奔波……” “陛下,”柳长亭突然走出列,躬身打断了裴成繁的话,“臣以为,国师所言极是。” 他看向裴成繁,眼中满是恳切,“国师一生为高陵鞠躬尽瘁,如今心愿已了,若强留朝中,反而是折辱了她的初心。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若他日边境再乱,我等定不会辜负国师寄予的厚望。” 裴成繁看着柳长亭,又看向仲微——她虽垂着眼,却脊背挺直,显然心意已决。 帝王沉默良久,终是长叹一声:“罢了,朕知您的性子。朕便赐您归云居,内造良田百亩,派十名内侍洒扫,日后若想回京,随时可入宫见朕。” “谢陛下恩典!”仲微深深叩首,起身时,眼底终于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退朝。”裴成繁摆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喜悦。 百官退去后,裴成繁叫住了贴身太监程今:“去御花园水榭备宴,要国师最爱的古楼子、樱桃毕罗,再取一坛内造的杜康。你去国师府传旨,说朕要为她设庆功宴,就我们君臣二人,不必张扬。” “奴才遵旨。”程今躬身应下,看着裴成繁望着殿外的背影,心中暗叹。陛下与国师君臣相知数十载,今日送别,怕是比谁都不舍。 ……………………………… 夕阳西下,御花园水榭的灯笼依次亮起。 裴成繁端着酒杯,看着对面一身黑衣的仲微,笑道:“这杜康是朕特意让御酒房酿的,比当年在北境喝的,还要醇厚几分。” 仲微举杯回敬,眼中带着暖意:“陛下还记得臣当年偷喝军酒的事。” “怎么不记得?”裴成繁朗声大笑,“你被老师罚跑三十里,回来还跟我说美酒壮胆,跑起来更有力。” 君臣二人相视而笑,水榭外的蛙鸣虫唱,伴着杯中晃动的青梅酿,将离别的伤感,都化在了这份难得的温情里。 廊下的紫藤萝落了满地碎紫,裴成繁执着折扇,轻轻拨开飘到仲微肩头的花瓣。 见仲微眉头紧蹙、欲言又止,他先一步弯了弯眼,语气带着几分了然的轻笑:“师叔可是想问,魏相为何会为宣王妃求情?” 仲微一怔,随即拱手道:“正是。宣王二十年前因平乱有功封王,可他刚受封便要强娶苏姑娘,当时可是把魏相气得不轻。更何况魏相也是武将出身,竟会为了简玉珩不惜触犯圣颜也要为其老小求情,实在令人费解……” 裴成繁收了笑,折扇抵在掌心轻敲,目光望向远处王府的飞檐,似落进了二十年前的烟尘里:“宣王妃苏禾,原是魏相的义女。当年她可不是如今这般沉静模样。” “一身银甲能驰马,百步穿杨赛男儿,是高陵有名的女将。那时她常随魏相出入军营,与林老将军的独子林靖澜相交甚笃,再加上当时还是羽林郎的宣王,三人年纪相仿、勇武过人,军中称他们为凌云三杰。” “后来林靖澜殉职于雁门关,我也略有耳闻。”仲微捻须道,“听说他与苏姑娘已经成婚?” “没错。”裴成繁点头,声音沉了几分,“南蛮叛乱时,林靖澜为护粮道战死,消息传回,苏禾当场呕血昏迷。而皇叔恰在那时因平乱军功被册封为宣王,成了这朝里少有的异姓王。可谁也没料到,他受封大典刚过,就递了求娶苏禾的折子,大臣们都说他是趁人之危,用权势逼婚。” 仲微皱眉:“既如此,魏相为何还要为他求情?总不该眼睁睁看着义女被强娶吧?” “魏相也是两难。”裴成繁叹了口气,“他疼苏禾如亲女,怎会愿意她受委屈?可皇叔对苏氏的心思,打从凌云三杰同袍时就有了。” “林靖澜在时,他藏得严实,只以兄弟相称。林靖澜一走,他刚得封王有了底气,便急着要将人护在自己羽翼下。说是强娶,倒不如说他性子执拗,认准了就不肯放手。” 他凑近些许,压低声音:“魏相求情,一是知道皇叔虽行事霸道,却绝不会真的亏待她。二是那时苏禾刚丧夫,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家中长辈不好相与。魏相怕硬拦着宣王,反倒让她成了旁人嚼舌根的对象,落不得安稳。接入王府,好歹有个异姓王的名头护着,没人敢轻易欺辱。” “可外头都说,苏姑娘入府后还为宣王生了世子,若是强娶,怎会甘心?”仲微仍是不解。 裴成繁摇了摇折扇,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那孩子并非皇叔亲生。当年苏禾随林靖澜出征时,在一座被屠的村落里救下了襁褓中的孤儿,林靖澜给孩子取名念安,视如己出。皇叔求娶时,就答应了让苏禾带念安一起入府,对外称是世子,不过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名分,也让她在府里更有依靠。” 廊外的风卷着花瓣掠过,仲微望着远处燃尽的烟火,忽然明白了这桩旧案里的纠葛不是单纯的权势强占,而是藏着痴念、无奈与痛苦的复杂情愁。 她沉默片刻,终是拱手道:“多谢陛下解惑,是我只看了表面,误会了了其中原委。” 裴成繁轻笑一声,将折扇收起:“世人多爱传些强娶的热闹,哪会细想这背后的曲折。皇叔这二十年来待苏氏如何,王府上下都看在眼里,只是这份心思,终究是用了最笨拙的法子开头罢了。” 暮色彻底沉了下来,廊下的宫灯被晚风掀得明明灭灭,将地上的紫藤花瓣染成一片深浅交错的紫影。 仲微拱手行完礼,脚步轻缓地退向月洞门,临走前还回头望了一眼,见裴成繁仍维持着方才温和的姿态,正低头用折扇拨弄着石桌上的残花,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散了,转身消失在回廊尽头。 那抹身影彻底不见的瞬间,裴成繁拨弄花瓣的手骤然停住。 他缓缓抬起头,方才眼底的温润笑意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连握着折扇的指节都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没有回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出来。” 话音刚落,西侧廊柱的阴影里便无声无息滑出一道玄色身影,单膝跪地,头埋得极低:“属下在。” “吩咐你的事,办得如何?”裴成繁的目光落在石桌那盘未终的棋局上,指尖轻轻叩着桌沿,节奏缓慢却让人心头发紧。 “回陛下,都按您的吩咐处置妥当了。”黑衣人声音毫无波澜,“林靖澜旧部那几个不肯归顺的,已连夜送往岭南烟瘴之地,家属也按罪臣余孽的名目贬为庶民,沿途官府都已打过招呼,绝无翻身可能。魏相府那边,也按您的意思,送去了安抚的密函。” 裴成繁“嗯”了一声,这才抬眼扫了黑衣人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记住,做得干净些,别让任何人查到朕头上,尤其是国师。” “属下明白。”黑衣人再叩首,身形一晃,又隐入了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石桌旁只剩裴成繁与侍立在侧的近侍程今。程今垂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后背的冷汗却已浸透了里衣。 他跟着裴成繁已有十三年,素来见惯了这位年轻帝王的温润模样——对臣子温和,对宫人宽厚,连对待犯错的小太监都极少动怒。 可方才那短短几句话,那眼神里的冷冽与算计,却让他浑身发冷,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的人。 裴成繁没理会他的惊惧,伸手拿起一枚和田玉制的白棋,指尖摩挲着冰凉的棋子,缓缓落在棋盘的“天元”位上。 这一步落得极重,棋子与石桌相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师叔啊师叔……”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复杂,似庆幸,又似嘲讽,“幸好你始终这般信我,幸好你从不多问一句林靖澜旧部的去向,更幸好……你从未怀疑过,当年林靖澜的粮道为何会突然被叛军知晓。” 他拿起另一枚黑棋,指尖微微一顿,随即毫不犹豫地堵死了白棋的退路:“你总说我心善,可这帝王座下,哪容得下心善?林氏一族手握兵权二十余年,若不除尽,朕这江山坐得不安稳啊。” 程今的头垂得更低了,牙齿都在微微打颤。 他终于明白,白日里裴成繁与仲微谈论凌云三杰时的唏嘘,解释强娶流言时的恳切,全都是假的。 那些温和不过是包裹着利刃的棉絮,底下藏着的,是能将一切威胁连根拔起的狠绝。 连仲微这样亲近的长辈,都成了他安抚人心,掩盖谋划的棋子。 烛火摇曳着,将裴成繁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廊壁上,忽明忽暗,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他又落了几子,棋局渐渐明朗——白棋已陷入死局,再无翻盘可能。 裴成繁看着棋盘,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你放心,朕会让你安安稳稳做你的国师,至于那些肮脏事……有朕在,你永远不用看见。” 风从回廊吹过,卷起几片落在石桌上的花瓣,粘在了冰冷的玉棋上。 程今偷偷抬眼,瞥见裴成繁低头拂去花瓣的动作,依旧是往日里那副斯文模样,可他却再也不敢生出半分亲近之心。 他忽然懂了,这宫里最可怕的从不是明刀明枪的争斗,而是眼前这位笑着就能将人命与人心玩弄于股掌的帝王。 暮色愈发深沉,宣王王府的朱漆大门在风中吱呀作响。 简玉珩独自坐在空荡荡的书房里,案头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宛如一只被困在牢笼里的困兽。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头那柄断箭,那是二十年前雁门关之战中,林靖澜临终前交给他的信物。 箭身早已锈蚀,却始终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王爷,陛下派来的人已经在府外候着了。”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简玉珩没有回应,只是盯着那柄断箭出神。 他知道,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裴成繁登基以来,对宗室和异姓王的打压从未停止,而他作为唯一一个手握兵权的皇叔,自然成了眼中钉。 二十年前,边疆突然传来急报,说北狄大军压境,需要林家即刻带兵出征。可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个幌子——真正的陷阱,此刻正在京城某处等着他们。 “让他们进来吧。”简玉珩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房门被推开,几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鱼贯而入,为首的千户面无表情地呈上一道明黄圣旨:“宣王接旨——” 简玉珩跪在地上,听着圣旨中那些冠冕堂皇的罪名:私通敌国、意图谋反、豢养死士……每一条都足以让他万劫不复。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春日,他与林靖澜、苏禾在军营里纵马饮酒的场景。那时他们都以为,只要忠心报国,就能换来一世太平。却没想到,帝王家的猜忌,比战场上的刀剑更可怕。 “王爷,得罪了。”千户一挥手,两名锦衣卫上前就要给他戴上枷锁。 “慢着。”简玉珩突然站起身,从腰间解下宣王印信,重重拍在案上,“告诉陛下,这印信我交还了。但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千户警惕地盯着他。 “让我再见苏禾一面。”简玉珩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就一面。” 千户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阿禾……”简玉珩想要伸手触碰她的脸,却在半途停住了。他知道,此刻的自己,连碰她的资格都没有了。 “阿珩,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苏禾的声音哽咽,“他们说你谋反,我不信……” 简玉珩苦笑着摇头:“信不信已经不重要了。”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写好的信,“这封信,等我走后你再拆开。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下去。” 苏禾颤抖着接过信,还想说什么,却被锦衣卫强行拖走了。 简玉珩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她背着昏迷的他冲进王府时,他就发誓要护她一世周全。可如今,竟还连累她受苦。 锦衣卫押着简玉珩走出王府时,天空突然飘起了细雨。他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仿佛能看见裴成繁站在龙椅前,俯视着这一切。 他知道,自己的结局早已注定,就像那盘被裴成繁下完的棋局,从一开始就没有活路。 裴成繁对仲微是有一点复杂感情的。但那到底是什么可能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但他不敢承认)。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真相还是假象? 第22章 双面皇帝 夜色如墨,仲微踏出皇宫朱漆大门时,晚风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衣襟。 她仰头望去,天幕上繁星密布,像撒了一把碎钻,可这璀璨却压不住心头的沉郁——方才裴成繁那转瞬即逝的冷冽眼神,仍在她脑海里盘旋。 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仲微顺着街衢望过去,不远处的靖远侯府轮廓在夜色中格外清晰。 她终是调转方向,沿着青石板路缓步走去。 越靠近侯府,那片刺目的白便越发显眼。门楣上悬着素白的丧幡,屋檐下挂着层层叠叠的孝布,连门前的石狮子都裹了白绫,风一吹,孝布簌簌作响,像无声的呜咽。 仲微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微微发凉。 靖远侯裴行俭……那个一辈子戍守北疆、连咳血都要拄着剑站在城楼上的老将,终究还是去了。 她想起年轻时在军营见过的景象:裴行俭身披玄甲,手持长枪,在演武场上指点将士,声如洪钟,说“疆土寸步不能让”。 可如今,这位老将护了一辈子的江山,府里却挂满了孝布,而朝堂之上…… 仲微轻轻叹了口气,若是他泉下有知,见着如今这暗流涌动的局面,怕是要提着长枪闯进宫去,当庭怒斥那些搅弄风云的人。 她正站在街角出神,准备转身离去,忽听得侯府门内传来一声轻咳。 只见柳长亭扶着门框走了出来,此刻一身素衣,眼眶红肿,显然是刚哭过,正借着晚风平复心绪。 抬眼瞥见街角的仲微,他先是一怔,随即快步迎了上来,声音带着哽咽:“国师,您怎么来了?快请进,义父他……还在灵堂等着故人呢。” 仲微看着他泛红的眼角,没有推脱,只是点了点头:“我刚从宫里出来,路过此处,想来看看裴将军。” 柳长亭引着她穿过前厅,灵堂设在正屋,迎面便是裴行俭的灵位,上书“靖远侯裴公讳行俭之灵”。 灵前燃着白烛,烛火摇曳,映得供桌上的瓜果祭品泛着冷光。 仲微走到灵前,从侍立的仆妇手中接过三炷香,在烛火上引燃,双手持香躬身行礼,深深叩了三次头。 香火的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淡淡的檀香味。 仲微望着灵位上那熟悉的名字,喉间有些发紧:“裴将军,您护了一辈子的疆土,安心去吧。” 风从灵堂的窗缝钻进来,吹动了灵前的孝幔,也吹动了她鬓边的发丝,那些未说出口的忧虑与惋惜,都随着青烟散在了寂静的夜色里。 “国师大人,请随我来。”柳长亭招呼着仲微走向茶室。 灵堂后的回廊挂着素白灯笼,风一吹,灯影在青石板上晃出细碎的光斑。 柳长亭走在前面,素色衣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留下轻微的摩擦声。他侧过头,眼角的红痕还未褪去,声音比在灵堂时平稳了些,却仍带着一丝沙哑:“国师,您是不是一直想问,为何我见了军中那些老将军,都唤一声父亲?” 仲微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回廊两侧悬挂的孝布上。那是裴行俭旧部送来的,每一块布角都绣着小小的“戍”字,暗含老将军一生疆场的寓意。 听柳长亭这么问,她才收回视线,轻轻点头:“的确有过疑惑,只是前几日朝堂事忙,又赶上将军的丧事,一直没来得及问。” 柳长亭脚步顿了顿,停在回廊的石桌旁,伸手拂去桌上的薄尘,像是在回忆遥远的往事:“二十年前,我才十岁,家乡遭了叛军劫掠,爹娘都没了。我一路逃到洛亭战场,被敌兵追得掉进山沟,是将军带兵巡营时发现了我,把我从死人堆里拉了出来。” 他嘴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眼里却泛起水光,“那时我无家可归,将军便认我做了义子,带在军营里养着。营里的几位老将,都是跟着老侯爷出生入死的兄弟,见我孤苦,也常照拂我。教我读书写字的张将军,给我缝过冬衣的姜校尉,都待我如亲父。久而久之,我便习惯了唤他们父亲,将军也说,军营里的兄弟情,本就和骨肉差不多。” “原来如此。”仲微恍然,看向柳长亭的目光多了几分温和。 她想起那些年在军营见到的景象,裴行俭带着柳长亭巡营,老将军们围着这孩子问寒问暖,那般热络,原是有这样的渊源。 柳长亭重新迈开脚步,引着仲微往偏厅走,快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转过身看着仲微,语气里带着几分认真:“说起来,我还想问国师一句——您为何要辞官?您在朝堂百余年,看着先皇长大,后又陪着平定内乱,如今又辅佐新帝登基,守了这么久的江山,真舍得离开?” 仲微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低头笑了笑。 她抬手理了理袖口的褶皱,指尖划过布料上细密的针脚,声音轻却清晰:“舍得不舍得,由不得我。如今的朝堂,已不是当年能容得下直言的地方了。” 她抬眼望向偏厅窗外的夜空,繁星依旧,却像是蒙了一层薄雾,“就算我不走,总有人看着我碍眼,迟早会想办法让我走。倒不如自己主动提出,还能保得一身清净,免了日后的是非纠缠。” 柳长亭沉默了。他虽身在侯府,却也听闻了朝堂上的风声。 新帝登基后,不少老臣或被调职,或被闲置,仲微的辞官,怕是早有预兆。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轻叹,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抬手推开偏厅的门:“里面备了热茶,国师先歇口气吧,老侯爷的灵前,还有劳您多陪片刻。” 靖远侯府的茶室设在西跨院,窗下种着几竿修竹,晚风穿叶而过,送来细碎的沙沙声。 柳长亭亲手为仲微斟上第二盏雨前龙井,茶汤清澈,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愁绪。 “将军走后,云阳的几位副将递了折子,想请朝廷派新的将领镇边,可至今没有回音。”柳长亭摩挲着茶盏边缘,声音压得很低,“我总觉得,陛下这是有意要收回北疆的兵权。” 仲微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指尖触到微凉的瓷壁:“裴将军在云阳经营三十年,将士们只认靖远侯的令牌,陛下怎会放心?只是这般急着削权,怕是要寒了边关将士的心。” 她想起方才在皇宫见到的景象,裴成繁案头堆着的全是各地驻军的名册,那眼神里的算计,绝非只是安抚旧部那么简单。 案上煮着的雨前龙井冒着袅袅热气,茶香冲淡了灵堂的肃穆,柳长亭指尖摩挲着茶盏边缘:“刚才云阳旧部托人来信,说是这些日子里军中不知怎的出现了一些闹事的人,不服管教。新任职的镇边将军也处处掣肘,连军粮都敢克扣——这要是换做将军在,早把人绑去辕门问斩了。” 仲微端着茶盏,指尖感受着瓷壁的温热,目光落在窗外的孝布上:“新帝登基,总要安插自己的人手,只是委屈了那些守了一辈子边疆的老兵。”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前日我的人告诉我,陛下这几日话里话外都在打听将军旧部的动向,怕是……” “怕是要对我们这些人动手。”柳长亭接过话头,苦笑一声,“将军临终前还嘱咐我,莫要掺和朝堂纷争,可这江山是他护了一辈子的,我怎能眼睁睁看着它乱下去?” 仲微轻轻摇头:“你护不住的。如今的朝堂,早已不是靠忠心就能立足的地方。我辞官离去,也是想避开这趟浑水。” 两盏茶从滚烫凉至微温,话题从裴家的家事,聊到云阳的军情,再到朝堂的暗流,字字句句都浸着无奈。 终于,仲微放下茶盏,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收拾行装,明日一早就动身。” 柳长亭送至府门,望着她的背影融入夜色,终是忍不住道:“国师此去,多加保重。” 仲微回到国师府时,已是亥时三刻。 府内早已收拾妥当,仆从们捧着包裹鱼贯而出,将行装搬上马车。她召来管家,细细叮嘱:“我走后,府中一应事务按旧例处置,若有朝中之人来查问,便说我辞官后去山中隐居,不问世事。” 夜色渐深,国师府的大门缓缓关闭。三辆马车趁着月色驶出京城,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只留下轻微的轱辘声。 仲微掀开车帘,望着京城的轮廓渐渐模糊,心中五味杂陈。 她在这座城里待了三百四十年,从青涩的谋士到一朝国师,如今却要这般悄无声息地离去。 杜衡递来一盏烛台,烛光在车厢里跳动:“大人,过了前面的黑松林,就出京畿地界了。”仲微点头,将烛台放在案上,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案上的佩剑。 黑松林是出京的必经之路,林子里密不透风,月光被枝叶切割成碎影,洒在地上斑驳陆离。马车行至林中央时,拉车的马突然焦躁地刨着蹄子,发出一声嘶鸣。 “怎么了?”仲微警觉地按住佩剑,杜衡已掀开车帘跃了下去,手持短刀警惕地环顾四周:“大人,不对劲,周围太静了。” 话音刚落,“咻”的一声锐响划破夜空!杜衡反应极快,挥刀格挡,一支带倒钩的黑羽箭应声而断,箭头嵌入旁边的树干,箭尾还在嗡嗡作响。 “有刺客!”杜衡大喝一声,同时将仲微护在身后。 只见林子里突然窜出十几个黑衣蒙面人,个个手持短刀,刀刃在月光下泛着寒芒,悄无声息地围了上来。 他们步伐轻盈,落地无声,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为首的刺客打了个手势,三人一组,分别扑向马车和车夫。车夫吓得跌在地上,刚要呼救,就被一名刺客捂住嘴,短刀一抹,当场没了声息。 “保护大人!”杜衡挥刀迎上冲来的刺客,长刀与对方的兵器相撞,发出“当”的脆响。 仲微抽出长剑,剑身出鞘时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见一名刺客绕到杜衡身后,举刀便砍,她足尖点地,身形如燕,一剑挑开刺客的短刀,同时手腕翻转,剑刃擦着刺客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血痕。 刺客吃痛,怒吼一声,转身又扑了上来。 仲微目光锐利,注意到这些刺客的招式很特别——出刀时手腕会向内翻转,这是简玉珩麾下凌川铁骑的独门招式! 就在这时,又一支黑羽箭从树顶射来,直取仲微后心! 杜衡见状,不顾身前刺客的刀刃,猛地扑向仲微,将她推开。箭尖擦着仲微的肩头掠过,射中了旁边的马车车厢,箭尾深深嵌入木板。 “杜衡!”仲微惊呼,见杜衡的手臂被刺客划开一道长口,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她怒喝一声,剑法愈发凌厉,断雨剑如一道银蛇,穿梭在刺客之间,每一剑都精准地刺向对方的要害。 黑松林边缘的空地上,七八具黑衣刺客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鲜血浸透了身下的落叶,在月光下泛着暗沉的红。 杜衡用布条草草包扎好小臂的刀伤,布条很快被渗出的血染红,他皱着眉看向站在尸体旁的仲微,声音因失血而有些沙哑:“大人,这些刺客……” 仲微蹲下身,手指拂过其中一具尸体的领口,那里绣着一枚极淡的银狼纹。 那是裴成繁潜邸暗卫的标记。她冷笑一声,站起身时眼底已没了半分温度:“装模作样。真当我辞官离京,就成了任人宰割的软柿子?” 杜衡攥紧了腰间的短刀,低声道:“要不要彻查背后主使?” “不必。”仲微抬手打断他,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语气冷得像淬了冰,“把这些人的头割下来,用黑布包好,连夜送去皇宫,就放在裴成繁的寝殿门口。” 杜衡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要给裴成繁一个警告。他重重点头:“属下明白。” “告诉他,”仲微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隐忍的怒意,“别以为我离开了朝堂,就管不了他的事。竟敢在半路截杀,他真是越发大胆了。”说罢,她挥了挥袖子,转身就朝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衣袍下摆扫过地上的血迹,没有半分迟疑。 杜衡望着她上车的背影,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不再犹豫。 他从马车上取来一柄短斧,咬着牙忍着手臂的剧痛,俯身开始处理尸体。 月光洒在他紧绷的侧脸和沾血的指节上,映出几分狠厉。 跟着仲微这么多年,他比谁都清楚,大人性格温和,可一旦被触怒,手段从来不会手软。 马车的轱辘声再次响起,渐渐远离黑松林,朝着魔族的方向驶去。 车厢里,仲微闭着眼靠在软垫上,指尖仍残留着剑上的血腥味。 她知道,这几颗头颅送出去,京城必定会掀起新的波澜,但她不在乎——裴成繁既然敢先动手,就该承受她的反击。 而留在原地的杜衡,将包好的头颅装上备用的快马,交给随行的亲信:“务必亲手送到皇宫寝殿门口,不留姓名,只把东西放下就走。”亲信领命离去后,他才处理掉地上的尸体残骸,翻身上马,朝着马车离去的方向追去。 夜色更深了,黑松林里的血腥味渐渐被晚风冲淡,只留下一地狼藉,无声诉说着这场刚结束的厮杀与警告。 第23章 流云古殿 高陵三十六年仲夏,苍梧冢的千年古柏突然无风自动,碧色雾气从青姬冢底翻涌而上。 消失百年的青姬踏雾现身,指尖拈着半片枯萎的梧桐叶,恰好落在重华宫与苍梧南荣氏缔结盟约的玉案前。 “仙妖同气,共御外敌”的神谕刚落,朱崖海断魂林的魔气就已浓得化不开。 微生竹的闭关石室,藏在林深处的断崖之下。 石室之外,海鸟绕崖而飞,崖壁生满绛红色的血珊瑚,一派生机。 石室之内,寒玉床泛着幽幽冷光,她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周身萦绕的墨色魔气如银蛇般游走。 这是她闭关的第三百天,已到凝练本心的最后关头,差一步便能冲破修为桎梏,踏入仙王境。 魔气既是稳固她千年修为的根基,也是冲刷本心杂质、助她勘破境界壁垒的关键。 “嗡——” 就在魔气即将完全融入本心、境界突破的契机显现之际,微生竹的魔核突然剧烈震颤。 那股悸动来得毫无征兆,起初只是细微的麻痒,转瞬便如海啸般汹涌,仿佛有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凿向她的神魂。 她猛地睁眼,瞳孔因剧痛收缩成针尖大小,下一秒,一股难以言喻的力量从虚空深处砸来,直撞得她胸口发闷。 那股力量硬生生打断了她的突破进程,刚凝聚的本心之力瞬间紊乱。 “咳——” 鲜血冲破喉头,溅落在身前的青石上,瞬间蒸腾起缕缕黑烟,那血竟带着境界反噬的灼烧温度。 微生竹身形摇摇欲坠,原本流转有序的魔气突然失控,像受惊的野马般在石室内四处乱窜,寒玉床边缘竟凝结出一层白霜,连崖壁的血珊瑚都因这紊乱魔气变得黯淡。 “小竹!” 急促的呼喊声中,九方旭的身影破帘而入。作为微生竹的兄长,他时刻守在石室之外,刚察觉突破气息骤断、魔气异动便立刻赶来。 见微生竹脸色惨白如纸,唇上沾着黑红的血渍,他当即单膝跪地,双掌抵上她的后心,精纯的魔气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撑住!我帮你修复魔核,稳固境界!” 可他的魔气刚触到微生竹的经脉,便被一股冰冷的陌生力量弹开。 九方旭闷哼一声,指节泛白,却不肯撤手:“这股力量……没有丝毫生气!竟能打断你的突破!” “阿旭…我好疼……”微生竹抓着他的衣袖,只觉魔核与本心都像被撕裂般剧痛,话音未落便眼前一黑,晕在了他怀里。 九方旭心头一紧,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到寒玉床上,指尖抚过她额间淡红色的魔核印。 那印记因突破被打断,竟黯淡得几乎看不见,连带着她周身的气息都虚弱了大半。 未时三刻,断魂林的晨雾尽数消散,阳光透过崖缝照进石室。 微生竹悠悠转醒,魔核遭受的剧痛已缓和不少,但那股悸动仍像附骨之疽,时不时牵扯着神魂,刚触到的仙王境壁垒更是彻底闭合。 “必须找到源头。”她撑着寒玉床坐起,指尖凝聚起一缕魔气,“朱崖海虽是魔族领地,我却常年忙于事务,从未探查过深海区域,这股力量绝非偶然出现。” 九方旭扶着她的手臂,眼中满是担忧:“我陪你一起。” 微生竹点头,将那缕魔气轻轻一送。魔气如丝如缕,瞬间蔓延至整个断魂林,掠过血珊瑚、绕开暗礁,却未察觉任何异常。 她眉头微皱,深吸一口气,将魔气凝成更细密的“魔网”,径直向朱崖海深处探去。 半个时辰后,魔网在百里外的黑雾中触到了一道坚硬的屏障。 “在那里。”微生竹眼中闪过一丝锐光,拉着九方旭化作两道黑影,冲破黑雾疾驰而去。 眼前的景象让二人皆是一震:一座半沉在海水中的古殿赫然矗立,殿墙由丈许见方的青石砌成,石块间的缝隙密不透风,即便历经千年海浪冲刷,仍坚不可摧。 屋顶覆盖着厚厚的青苔,几株枯萎的古藤从檐角垂落,透着破败的沧桑。 殿门则是由极恶之渊的墨铁打造,门板上雕刻着早已失传的魔族图腾——盘旋的黑龙衔着骷髅,符文在阳光下泛着暗紫色的光,隐隐有魔气溢出。 “这图腾……是先代尊主时期的镇狱纹。”九方旭瞳孔骤缩,“据说只有封印着魔族秘辛的地方,才会用这种符纹。” 微生竹没有说话,指尖凝聚魔气推开门扉。 尘封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殿内无柱无窗,穹顶如倒扣的巨碗,正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心脏——它被九层金色法阵层层包裹,每一次跳动都发出沉闷的轰鸣,震得殿内碎石簌簌掉落。 可诡异的是,这颗心脏虽在跳动,却没有丝毫生命气息,反而萦绕着浓郁的死亡与毁灭之气,法阵上的符文如蛇般游走,竟与天机阁记载的锁魂咒有七分相似。 “那古殿里竟有一颗心,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九方旭压低声音,握紧了腰间的玉牌。 “不知,但答案一定在里面。”微生竹身形一晃,与九方旭一同隐匿气息,悄然飘至殿内。 她盯着那颗心脏,指尖缓缓伸出——就在即将触碰到法阵的刹那,一道碧绿色的身影突然从阴影中浮现,带起的风卷着陈年尘埃,呛得她微微蹙眉。 那是个身着墨绿色长袍的男子,身形修长挺拔,如崖边孤松,可皮肤却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最骇人的是他的双眼。被一条浸满暗黑色血渍的粗布紧紧缠住,布角磨得发白,血渍早已干涸成痂,显然缠了数十年甚至更久。 微生竹心头一凛,握紧了袖中的长剑。这男子身上没有活人的气息,却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像极了她在魔族古籍中见过的借体再生,可这乃是魔族禁术,怎会出现在这里? 男子的面容被一层淡淡的绿光笼罩,看不清具体模样,但周身散发的冷峻孤傲之气,却让人不敢直视,仿佛是从远古战场归来的战神。 “你是谁?”微生竹沉声问道,声音在空旷的古殿中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男子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可他周身的气息却越来越沉,压得微生竹几乎喘不过气,殿内的魔气也随之躁动起来。 微生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与这颗心脏有什么关系?”她的声音更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男子终于动了。他缓缓抬起手,修长而干枯的手指指向殿中央的心脏,指尖泛着淡淡的绿光。 微生竹顺着他的手势看去,只见心脏的跳动突然加快,法阵上的符文亮得刺眼,轰鸣声震得她耳膜发疼。 不等她反应,男子竟一步步向她走来。 他的步伐异常沉重,每走一步,地面都微微震颤,仿佛双脚被无形的锁链束缚着,却又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 绿袍下摆扫过地面,发出沙沙的声响,在寂静的古殿中格外刺耳。 微生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长剑出鞘,寒光直指男子咽喉:“站住!再靠近一步,休怪我不客气!” 男子却仿佛未闻,依旧缓缓前行,布条包裹的双眼仿佛能穿透一切阻碍,直直地注视着她,让她心头莫名发寒。就在他距微生竹不足三尺时,沙哑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像是生锈的铁器在摩擦:“……回家……命定之人来了,我可以……” “命定之人?”微生竹心头一惊,“你到底是谁?” 男子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她额间的魔核印。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闪电般袭来——九方旭身穿妖雄战甲,手持长枪,枪尖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直逼男子面门:“放肆!敢对小竹动手,找死!” “砰!” 长枪与男子周身的绿光相撞,激起漫天火星。 男子被枪风震得连连后退三步,绿袍下摆裂开一道口子,却依旧面无表情,只是看向九方旭的方向,气息愈发冰冷。 “师父!”就在这时,萧遇薇带着四名魔神冲了进来。 原来九方旭赶来前,已暗中吩咐她带人在林外待命,一旦察觉异动便立刻支援。 萧遇薇快步走到微生竹身边,扶住她的手臂:“师父,你没事吧?” 微生竹摇头,目光依旧锁定在男子身上。四名魔将迅速围成战阵,长枪短刃齐齐指向男子,魔气在刃尖凝聚,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九方旭持枪上前,怒喝:“你究竟是谁?为何潜伏在此?若再不说,休怪我们刀剑无眼!” 男子缓缓摇头,布条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悲怆的弧度。 他没有再靠近,只是抬起手,指向那颗跳动的心脏,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快醒了……灭世之劫……只有你能阻止……”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突然变得透明,如雾气般渐渐消散。九方旭想要上前阻拦,却扑了个空。 男子已彻底消失在古殿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绿光,萦绕在心脏的法阵上。 “不好!”微生竹突然低喝,“这颗心脏的气息在变强!古殿要塌了!” 果然,话音刚落,殿顶的青石便纷纷坠落,地面裂出一道道狰狞的缝隙。微生竹当机立断,拉着九方旭向外冲去:“快走!” 几人刚冲出古殿,身后便传来轰然巨响,整座古殿轰然倒塌,碎石溅起数丈高的浪花,将那颗神秘的心脏掩埋在深海之下。 海风卷着咸腥扑面而来,微生竹望着翻涌的海水,指尖仍残留着男子身上的陌生气息。九方旭沉声道:“小竹,那男子的话可信吗?什么灭世之劫?” 微生竹摇头,目光投向苍梧山的方向。 仙妖联盟刚立,朱崖海又现神秘心脏与先祖余魂,连自己的仙王境突破都被强行打断,种种异象交织,让她心头沉甸甸的。 “不管可信与否,我们都必须查清楚。”她握紧长剑,“这颗心脏和那个男子,绝不是偶然出现。” 断魂林的雾气再次聚拢,将古殿的废墟遮蔽。 微生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去的瞬间,深海之下的心脏突然停止跳动,片刻后,又以更快的速度搏动起来,法阵上的符文,亮得如同白昼。 名字是故意的,在魔族主角不需要掩盖身份所以就是微生竹,在外面需要掩盖身份所以就是仲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3章 流云古殿 第24章 流云危机 未央宫的青铜灯盏里,龙涎香的烟气蜿蜒而上,在雕花的穹顶下凝成淡淡的雾霭。 九方旭按在桌案上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腹摩挲过案上摊开的流云古殿舆图。 图中标记的断梁残柱,还停留在三日前探查时的模样。 “那绿袍人若真有破阵之力,当日便不会困在殿中。若无力破阵,这两日也该有动静才是。”微生竹端起茶盏,白瓷杯沿沾着少许茶渍,“我总觉得,他留在古殿里并非被迫。” 话音刚落,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侍从单膝跪地,额前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尊主!大殿下!流云古殿……竟完好如初了!那绿袍男子就站在殿门口,似要出来,却被外围的阵纹拦了回去!” 九方旭猛地起身,腰间的伤处因动作过急牵扯出一阵钝痛,他闷哼一声,伸手按住肋下。 微生竹见状,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瓶递过去:“先敷上伤药,急不得。” “古殿怎会突然复原?”九方旭捏着玉瓶,指节泛白,“前日我们还亲自去看过,殿顶塌了大半,梁柱皆断,就算有能工巧匠,也绝非两日可修复。” “去看看便知。”微生竹扶了他一把,两人快步走出未央宫。 宫道上的积雪还未消融,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轻响,远处的流云古殿方向,隐约有淡淡的绿光萦绕。 片刻后,两人站在古殿外围的石阶下,均是瞳孔一缩——眼前的流云古殿哪还有半分残破之相? 青瓦鎏金,雕梁画栋,殿檐下的铜铃随风轻响,连殿门上的饕餮衔环都亮得能映出人影。 而殿门正中,绿袍男子负手而立,宽大的袍角垂落在地,绣着的暗绿色藤蔓纹在阳光下隐隐流动。 他身前,一道金色的阵纹光网如天幕般展开,无数符文在网间跳跃,每当绿袍男子抬步欲跨出,光网便会收紧,发出“嗡鸣”的震颤声。 “这阵纹……”微生竹眯起眼睛,指尖划过虚空,模拟着阵纹的走向,“不是我们布下的那道!纹路更古老,像是与古殿本身连在一起的。” 九方旭盯着绿袍男子的背影,忽然注意到他袖口滑落的一角。 腕间缠着的黑布下,露出一点暗红色的印记,形状竟与古殿山墙上的残缺浮雕一模一样。 绿袍男子似是察觉到他们的目光,缓缓转过身。 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他抬了抬右手,指尖点向阵纹光网。随着他的动作,光网上的符文突然紊乱起来,有几处甚至泛起了黑色的裂痕。 “他不是要破阵出来。”微生竹突然低声道,“你看古殿的飞檐——每一道阵眼都在变换位置,他是在借阵纹的力催动古殿里的东西!” 九方旭抬头望去,果然见古殿的琉璃雕像正缓缓移动,每一片凹槽里,都渗出极淡的绿色雾气,顺着殿檐流淌,最终汇入绿袍男子脚下的地砖缝隙中。 “不能让他动古殿里的东西!”微生竹的声音陡然转厉,指尖已凝出三道银白色的道纹。 方才绿袍男脚下地砖渗出的绿雾里,藏着一丝让她心悸的阴邪气息,那绝非寻常瘴气,更像是某种封印松动的征兆。 “借琴一用!”九方旭猛地转身,从腰间解下那具古朴的伏羲琴——琴身由千年梧桐木所制,弦上还残留着淡淡的神力波动。 他盘膝坐下,不顾肋下伤痛,指尖抚上琴弦,清越的琴音瞬间倾泻而出。 不同于寻常琴乐的悠扬,这琴音带着一股凛冽的浩然之气,如利剑般直刺绿袍男周身翻涌的煞气。 绿袍男正欲催动藤蔓反击,突然感觉体内的魔气像是被冻住一般,运转速度骤减,周身缠绕的暗绿色煞气竟开始滋滋消散,连袍角的藤蔓纹都黯淡了几分。 “伏羲琴?!”他又惊又怒,没想到这些人竟有此等上古神器。 与此同时,微生竹已持断雨剑欺身而上。 断雨剑本是极利的法器,剑身泛着冷冽的蓝光,削铁如泥不在话下。 可当剑刃劈向绿袍男子肩头的伤口时,却只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像是砍在了精铁上,连一道浅痕都未留下。 绿袍男子周身的煞气虽被琴音压制,却仍在体表凝成了一层无形的护盾。 “没用的!我的煞气护体,寻常法器根本破不了!”绿袍男狞笑着,抬手拍向微生竹的胸口。 微生竹迅速后撤,眉头紧锁——断雨剑是她最顺手的兵器,如今竟伤不了对方分毫,显然这绿袍男的防御远超出预期。 “阿旭,再撑片刻!”微生竹大喝一声,左手猛地探入袖中,抽出一根三尺长的碧绿色竹杖。 竹杖通体冰凉,表面布满了细密的白色纹路,杖头雕刻着一个狰狞的蛇首,正是用相柳尾骨混合千年寒玉炼化而成的玉寒竹。 玉寒竹刚一取出,周围的空气瞬间下降数度,地面的积雪竟开始凝结成冰粒。 绿袍男瞥见竹杖上的蛇首纹路,脸色骤变:“九头蛇尾骨?你竟有这等凶物!” 相柳本是上古凶神,其尾骨蕴含着先天的阴寒煞气,恰好能克制同类邪煞。 微生竹不再多言,持玉寒竹直刺绿袍男心口。 这一次,竹杖未及近身,杖头的蛇首便吐出一缕白色寒气,瞬间击穿了绿袍男体表的煞气护盾。 绿袍男只觉胸口一凉,忙侧身闪避,却还是被寒气擦中了肋下的伤口,伤口处顿时结上一层薄冰,疼得他龇牙咧嘴。 “好东西!”九方旭眼中一亮,琴音陡然变得急促起来,如骤雨般密集,将绿袍男的煞气压缩在周身三尺之内,让他难以再凝护盾。 微生竹趁机欺近,玉寒竹如灵蛇般舞动,杖尖的寒气不断袭向绿袍男的要害。 绿袍男被逼得连连后退,身上的绿袍被寒气冻得发硬,多处已结上冰碴。 他怒喝一声,猛地张口喷出一口墨绿色的血雾——血雾中夹杂着无数细小的煞气虫卵,一旦沾身便会钻进皮肉,腐蚀经脉。 “小心!”九方旭指尖急弹,琴音凝聚成一道淡金色的光盾,挡在两人身前。 血雾撞在光盾上,瞬间被浩然之气净化成虚无。 微生竹抓住这一瞬的破绽,玉寒竹狠狠砸在绿袍男的膝盖上。 “咔嚓”一声脆响,绿袍男的膝盖骨竟被生生砸裂,他单膝跪地,疼得浑身颤抖。 “你以为这样就能赢我?”绿袍男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他猛地撕开衣襟,露出胸口处一个黑色的肉瘤。 肉瘤上布满了诡异的符印,正是他用来催动古殿力量的镇邪印。 “既然你们不让她活,那就一起陪葬!” 他双手结印,胸口的肉瘤开始蠕动,古殿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殿顶的琉璃瓦纷纷坠落,一股比之前更浓郁的瘴气从殿门缝隙中涌出,连伏羲琴的琴音都出现了片刻的紊乱。 微生竹脸色一变,持玉寒竹再次刺向绿袍男子的胸口:“不能让他催动镇邪印!”可绿袍男此刻已抱定同归于尽的念头,竟不闪不避,任由竹杖刺入胸口,同时猛地将肉瘤按向地面。 “轰——”地面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无数暗绿色的藤蔓从缝隙中窜出,缠向九方旭和微生竹。 九方旭咬牙加快琴速,琴音化作无数金色利剑,斩断缠来的藤蔓,却也因魔气消耗过大,嘴角溢出了鲜血。 微生竹抽出玉寒竹,看着绿袍男胸口不断涌出的煞气,沉声道:“他在燃烧自身煞气催动古殿,必须速战速决!” 话音未落,她突然将玉寒竹横在胸前,双手结印,杖头的蛇首猛地睁开眼睛,喷出一道水桶粗的白色寒气,直灌绿袍男的胸口伤口。 绿袍男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体内的煞气被寒气冻结,胸口的肉瘤也瞬间萎缩。 他浑身抽搐着倒在地上,气息越来越微弱,体表的煞气终于彻底消散。 古殿的震动渐渐平息,溢出的瘴气也不再蔓延。 九方旭放下伏羲琴,撑着剑身站起身,看着倒在地上的绿袍男,松了口气:“总归是暂时解决了。” 微生竹收起玉寒竹,眉头却未舒展:“他只是昏过去了,而且古殿的异动还没彻底停止。恐怕这镇邪印只是个引子,古殿里的东西,还在等着被唤醒。” “赤献!守住阵眼!”微生竹眼角余光瞥见瘴气溢出,厉声喝道。 殿外左侧的阴影里,赤献身形一闪而出,她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气,身后跟着十余尊身高丈许的魔神。 这些魔神皆生有双角,青面獠牙,手持巨斧或骨盾,正是她麾下最擅长守御的撼岳铁骑。 “列阵!”赤献沉喝一声,手中令牌凌空一点,“以血为引,固我阵基!” 十余尊魔神齐齐怒吼,掌心划破一道血口,将鲜血抹在身前的阵纹节点上。 随着鲜血渗入,原本有些黯淡的金色阵纹骤然亮起,光网向外扩张了半丈,将涌来的墨绿色瘴气挡在光网之外。 瘴气撞在光网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光网表面泛起阵阵涟漪,几处节点甚至冒出了黑烟。 不远处的阵纹边,赤献收回令牌,看着几尊身形黯淡的魔神,对着微生竹沉声道:“尊主,阵眼暂时稳住了,但瘴气的腐蚀性太强,我们撑不了太久。必须想办法彻底封住古殿。” 女魃:又叫女妭,黄帝之女,又名赤水献。中国古代神话中的旱神,后被逐于赤水之北,所居之处,天不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4章 流云危机 第25章 封印松动 流云古殿内,那个瞎野鬼一步步走向外围。 每迈出一步,身形就愈发枯槁,最终成为了一副枯骨,殿外的魔族士兵严阵以待,环绕在古殿周围,一阵吟唱声响起,在古殿的外围形成了结界......无数利刃组成的阵法。 外墙上的旗帜微微亮起,阻挡住了铺面而来的恐怖威压,哪怕是如此,驻守的魔神仍无法动弹。 “捂住耳朵!” 察觉不对的女魃大声惊呼,召出雷云珠护体。 可只有玄仙境的她根本护不了这么多的人。 “快去通报尊主,古殿有异动!” 她急忙吩咐后面的士兵,就在这时她的神色忽然产生变化,显得十分错愕,因为她看清了那瞎野鬼的面容。 “殿下?” 女魃赤献连忙出声询问站在古殿上方的男人。 她想到了三千年前进入断魂林的那位仙子,从魔族前辈嘴里她见识到了世间十三界的浩瀚,这其中诞生了无数天骄圣人,可唯独只有那个人能够出入这座古殿于无人之境。 她是毋庸置疑的无敌者。 “......吾为命劫而来,带着他们速速离去吧。” 黑袍男人微微颔首,他的声音响彻这片天地,传进法阵外所有魔族的耳中。 想要进入殿中,阵纹是难以破除的障碍。更别说这流云古殿对进入者的修为还有要求,非玄仙不可进。 再者说魔族这么多人,进入时绝对会被镇守的神游境强者发现,那后果自然是不必多说了。 流云古殿外。 “命劫?” 看着大道阵法上方的瞎野鬼,女魃不敢有所行动,只得下令让众人向后退去。 如今流云古殿除了瞎野鬼,便只剩前来护阵的上古圣人,可即使有数位大能镇守古殿,也无法确保那瞎野鬼不会突然暴动。 “诸位同族,结阵!” “坚持住,大殿下就快来了。” 女魃浑厚中饱含信任的悠长话语传进了一众守军的耳中。 ………………………… 微生竹刚踏入太和殿,里面缭绕的魔气便骤然凝滞。 十二尊魔神分坐于玄铁宝座之上,烛火在他们狰狞的面具上投下斑驳暗影,烛芯爆出的火星落在黑曜石地面,转瞬便被冰冷的石面吞噬。 悬着的青铜锁链缠满暗紫色符咒,随着魔神们的呼吸轻轻晃动,发出“叮叮”的脆响。 唯有中央那尊紫金王座空着,王座扶手盘踞的九头魔龙在暗光中张着獠牙,仿佛在无声地咆哮,那是历任尊主的位置。 “赤献还在朱崖海?”左侧首位的魔神率先开口,她的声音像是两块烧红的烙铁在摩擦。 “极渊里的老东西偏执了万年,此刻进去怕是要搅出乱子。”说话时,她指尖飘浮的血珠落在地面,瞬间晕开一朵妖异的魔花,又迅速被石缝中渗出的魔气蚀成青烟。 微生竹拂去衣袍上的尘埃,玄色的华服在魔气中漾开一圈浅淡的涟漪。她刚从朱崖海回来,袍角还沾着古殿附近特有的灰黑色苔藓,那苔藓在魔气中微微蠕动,像是无数细小的虫豸。 “极渊入口的封印松动,我们进去未必是坏事。”她望向殿外,透过雕花窗棂能看到禁地古殿的轮廓,那座千年古殿此刻正被一层淡金色的光晕笼罩,光晕中不时闪过裂纹,如同将碎的琉璃。 “当年封印是由仙族圣人与魔族合力布下,或许他们能找到症结。” “症结?”右侧的郁垒冷笑一声,指节敲击着王座扶手,发出“咔哒”轻响。 他座位旁堆着数个头颅,颅骨眼窝中跳动着幽蓝妖火,随着他的动作,火焰忽明忽暗,“我看症结就在仙族!若不是他们当年背信弃义,何至于让封印成了悬在咱们头顶上的利剑?”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附和,魔气翻涌得愈发狂躁,卷起地上的骨屑与灰烬,在半空凝成旋转的黑风。 微生竹正欲开口,殿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符文破碎的“噼啪”声——那是天机阁特有的防护结界被强行撞开的声音。 天机阁长老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青色的长老袍被血污浸透,发髻散乱得像一蓬枯草,往日里总是捻着的龟甲此刻碎成了数片,尖锐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血珠顺着指缝滴落在地,与石面的魔气交融成诡异的紫黑色。 “尊主,极渊异动,流云古殿消失了!”长老跪倒在地,膝盖撞在石面发出闷响,他的声音抖得像风中残烛,每说一个字都带着剧烈的喘息。 “魔族子民们突然灵力反噬,凡修习过仙族术法的子民……经脉尽断,已经死了上千人了!”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布满血丝,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云中阙那边,连刚出生的魔婴都没能幸免,他们体内的魔气像是被点燃的灯芯,顺着血管将躯体烧得尸骨无存啊!”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劈进大殿,十二魔神齐齐起身,玄铁宝座在他们的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有些椅腿直接陷入坚硬的黑曜石地面半寸深。 雪姬猛地一拍扶手,一道血色气浪撞在殿顶,震得梁柱上的符文簌簌作响,那些用朱砂混合魔血绘制的符咒纷纷炸裂,化作点点血光。 “什么!”她咆哮着,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如同蠕动的血色蚯蚓,“仙族当年可是保证功法不会影响魔族子民的核心,如今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核心……”长老咳出一口血,血沫溅在胸前的衣襟上,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卷染血的卦书。卦书边缘已经焦黑,显然经过烈火灼烧,却被人用灵力强行护住才得以留存。 “这是老身三个月前算出来的卦象,卦象显示流云古殿消失,魔族子民将再也不受魔气侵蚀之痛,谁料……谁料竟是催命符!昨日还好好的子民,今日清晨就倒在血泊里,七窍流出来的血都是滚烫的,像是刚从滚油里捞出来一般!” 郁垒瞳孔骤缩,他曾见过那卦书的样式,米白色的绢布边缘绣着天机阁特有的星轨纹,此刻却被暗红色的血渍浸染得模糊不清。 “拿过来。”郁垒拾起卦书,指尖刚触碰到布料,便感到一股阴寒的灵力顺着指尖攀援而上,与体内的魔气剧烈冲撞。他闷哼一声,指腹瞬间泛起一层白霜,又迅速被魔气蚀成青黑色。 书上的字迹在魔气侵蚀下渐渐扭曲,露出底下隐藏的细小符文——那是典型的仙族禁制,用金粉混合着晨露绘制,看似温和如春日细雨,实则会在体内魔气运转时悄然逆转经脉流向,如同在血管里埋下倒刺。 “是仙族的手笔。”微生竹将卦书拾起,青色的灵力骤然爆发,在掌心凝成一团青焰,将其烧成灰烬。 灰烬飘落在地,竟诡异地凝结成一张人脸的形状,转瞬又被穿堂而过的阴风吹散,“他们改良了禁术,借着流云古殿的消失好混淆视听,就是要让我魔族自相残杀。” 郁垒踏前一步,枯瘦的手指指向殿外,他的指甲泛着青灰色,如同淬了毒的匕首:“仙族欺人太甚!属下愿带十万魔兵踏平不周山,将那些伪君子挫骨扬灰!”他说话时,座位旁的白骨突然剧烈震颤,颅骨的嘴部开合着,发出无声的赞同。 “不可!”神荼厉声喝止,声音在大殿中回荡,震得烛火剧烈摇晃,“此刻开战正中他们下怀。反噬之事来得蹊跷,定是有人在暗中布局,若我们贸然出兵,只会落入圈套。你忘了百年前的‘北溟之战’?就是因为急于复仇,才让三万魔兵被困在阵中,活活被灵力烧成了焦炭!” “那你说怎么办?”雪姬双目赤红,周身血气几乎凝成实质,在她脚下汇成一汪血池,池中游动着无数细小的血虫。 “眼看着子民一个个死去,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方才我收到消息,连南境的蓬莱居都出现了反噬,那里的石人皮肤开裂,流出的不是魔气,是带着腥味的血水!”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烛火摇曳中,能听到众魔神压抑的喘息,以及殿外传来的隐隐哭嚎——那是守在殿外的魔侍在低声啜泣,他们的亲友多半也在北境,此刻怕是已遭不测。 微生竹走到殿中央,目光扫过十二尊魔神,靴底踩过地上的灰烬,留下浅浅的脚印。远处的古殿方向忽然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坍塌,随即又归于沉寂。 “天机阁掌管三界典籍,此事由他们而起,理应由他们查清源头。”微生竹的声音平静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云长老,灵力反噬是从哪里开始的?” 云铧颤抖着回答:“是、是北境的极恶之渊,那里的魔民最先开始修炼仙族术法,也是最先出现反噬的……”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极恶之渊入口附近的风里都带着血腥味,谷口的那棵千年枯树,昨夜竟开出了血色的花,果实掉在地上,还长出了人脸!” “北境……”微生竹沉吟片刻,极恶之渊靠近仙族边境,常年有商贩往来,谷中布满天然的溶洞,正是藏匿踪迹、散播消息的绝佳之地。 她转身看向右侧,“浮玉,你速带一队精锐前往北境,关闭两界通道,把魔婴带回祭坛好生看护,切记不可惊动边境的仙族守军。” 浮玉身形一晃,化作一道轻风,卷着几片黑色的羽毛:“属下领命。”话音未落,便已消失在殿外,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风声。 “神荼、郁垒。”微生竹又看向左侧两人,“你们二人分别镇守东西两境,严查境内所有仙族人,一旦发现即刻关押,同时安抚子民,切勿引发恐慌。西境的凶兽最近正值发情期,那些山野精怪本就性情暴躁,若是得知此事,怕是会引发暴动。” “哼,真是便宜了那些仙族。”郁垒虽有不满,却还是抱拳领命,转身时周身的鬼气撞在殿柱上,留下一阵刺骨的寒意。 神荼也点了点头,座位旁的白骨自动排列成一道骨桥,载着他向殿外走去,骨节摩擦的“咯吱”声在殿内回荡。 殿内魔神渐渐散去,只剩下微生竹和云铧。微生竹走到窗边,望着殿外沉沉的夜色。 魔界的月亮是血红色的,此刻正被乌云遮蔽,只偶尔漏出几缕惨淡的红光,将远处的断魂林照得如同鬼影幢幢。 林中的妖树在风中摇曳,枝桠间悬挂的骷髅头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为死去的魔民哀悼。 “云长老。”她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天机阁向来严谨,为何在之前没有算出今日之事?”窗台上凝结的黑色冰霜在她说话时轻轻碎裂,露出底下深绿色的苔藓。 云铧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此事……此事或许与阁中一位新晋的长老有关,他三年前从仙族边境而来,自称是流落在外的魔族遗孤,带着一本古籍献上,说能助魔族重新封印极渊……” 他从袖中掏出一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天机阁的掌令印记,“这是他的身份玉牌,昨日我去寻他时,只在房中找到这个。” “仙族来的修者?”微生竹眸色一沉,接过玉佩。玉佩入手冰凉,上面的印记已经被人用灵力抹去,只留下浅浅的凹痕。 “看来我们之中,早就藏了外族的眼线。” 她想起三年前那位修者初来时,曾在大殿外的广场上停留片刻,当时广场中央的“镇仙石”突然发出一阵微弱的白光,只是那时谁也没在意。 她转身看向云铧,眼中闪过一丝冷冽:“传我命令,封锁天机阁,彻查所有人员,尤其是那位新晋长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阁中收藏的典籍需逐一检查,看看是否还有其他被动过手脚的功法。” 云长老领命退下,长袍扫过地面的灰烬,留下蜿蜒的痕迹。大殿内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微生竹走到空着的紫金王座前,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扶手,扶手上镶嵌的魔晶在暗光中闪烁,映出她凝重的面容。 这王座空置了百年,魔界无主,才让仙族有机可乘。那极渊的老鬼活了万年都没强行破除封印,兴许就是因为早就知道会有今日。 第26章 鏖战 就在这时,殿外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波动,像是平静的水面被投入石子。 微生竹猛地抬头,只见一道黑气从殿门缝隙中钻了进来,在地上化作一个模糊的人影。 黑气中夹杂着细小的光点,那是魔核碎裂的征兆。 “是阿旭的气息?”微生竹皱眉,他的气息比之前虚弱太多,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一般。 那黑气挣扎着凝聚成形,正是九方旭,他的半边身子已经变得透明,黑袍上满是破洞,露出底下溃烂的皮肤,伤口中还在不断渗出黑色的雾气。他每走一步就留下一个血色脚印。 “这是怎么回事?”微生竹上前一步,想要扶他,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弹开,那力量中混杂着灵力与魔气,像是两种力量在他体内互相撕扯。 九方旭咳出一口黑血,血落在地上,竟“滋滋”地腐蚀出细小的坑洞。 他指着古殿的方向,声音断断续续,像是被风吹散的丝线:“古殿……封印……仙族……他们要……” 话未说完,他的身体忽然出现无数裂痕,化作黑色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虫,消散在空气中。 只留下一枚残破的玉牌,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玉牌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神器,用万年玄铁混合仙骨打造,此刻上面布满了裂纹,原本流转的神力几乎散尽,只剩下死气沉沉的灰黑色。 微生竹捡起玉佩,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 她忽然明白过来,仙族的目标从来不是古殿,而是灭世者! 用反噬之事搅乱魔界,引开众魔神的注意,再趁机潜入极渊破坏封印——那里镇压着万年前被封印的不死亡灵,一旦放出,整个三界都会陷入浩劫。 “好一招声东击西。”微生竹握紧玉佩,指节泛白,玉佩的尖角深深嵌入掌心,流出的血珠滴在玉佩上,竟顺着裂纹渗了进去,“用三界众生的性命做诱饵,好狠的心。” 她转身冲出大殿,高声喝道:“传我命令,剩余魔神即刻前往极渊,守住封印!若有异动者,就地诛杀!” 声音在天穹中回荡,惊动了栖息在殿顶的夜鸦,它们扑棱着翅膀飞向远方,在血月的映衬下如同索命的厉鬼。 夜色中,魔气如潮水般涌向极渊方向,带着山崩海啸般的气势。血红色的月亮终于挣脱乌云,将冰冷的光芒洒在魔界大地上,照亮了坍塌的断壁残垣,也映照着一场即将来临的浩劫。 微生竹的身影在魔气中疾驰,玄色的衣袍猎猎作响,如同在狂风中燃烧的闪电。 极恶之渊常年笼罩着瘴气,寻常修者莫说靠近,光是闻见那气中混杂的腐臭与戾气,都会灵力紊乱。 靴底被沿途的碎石磨穿,手臂处划开了数道血口,每一次踩在滚烫的黑石上,都像有火针往骨缝里扎。 可她步子未停,指尖始终捏着一枚玉牌——那玉牌早已碎裂,是九方旭消失前最后传来的消息,只来得及烙下一个“困”字。 越往极渊深处走,光线便越发稀少,连风都带着哨子般的尖啸,像是无数冤魂在耳畔哭嚎。 路侧的岩石上开始出现扭曲的抓痕,深可见骨,偶尔还能瞥见半截入土的枯骨,或是插在荆棘上的断刃。 “还有三里。”微生竹低声自语,抬手抹去唇边溢出的血沫。 她催动神力,以折损三十年修为为代价强行闯入极渊深处,此刻灵力已如风中残烛,全靠一股执念撑着。 视线里开始出现重影,可当她看到前方那座横贯天地的法阵时,脚步猛地顿住,随即又疯了一般冲过去。 那是极恶之渊的核心,阵法泛着浑浊的暗红色,像是用无数鲜血浇筑而成。 法阵中央,隐约可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被数道玄黑色的锁链缚在石台上,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进岩壁。 “阿旭!”微生竹的声音在瘴气中炸开,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冲到阵法前,才看清那封印的诡异——光幕上流转的并非仙家符文,而是由无数细小的黑影组成,细看之下,竟像是一个个被拉长的人脸,正张着嘴贪婪地吸食着九方旭的神魂。 石台周围刻着繁复的阵纹,与她曾在天机阁见过的“梵音渡魔”阵有三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阴邪,阵眼处的凹槽里,积着一汪暗红色的液体,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 微生竹抬手触碰法阵,掌心立刻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她能感觉到,这封印的力量来源并非天地灵气,而是世间的三念,越是着急破阵,所受到的反噬也越大。 “这不是寻常封印。”她指尖沿着石台边缘游走,突然停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上——那里刻着一个残缺的“镇”字,阵法符文间残留着独有的神力气息,“这是我布下的?不对……” 九方旭的手腕处,锁链勒入皮肉的地方,正渗出与凹槽中相反颜色的液体,顺着锁链滴落在阵纹上,维持着某种平衡。 “怎会如此。”微生竹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又迅速被焦灼取代,“它以我的灵力为饵,镇压着什么。可这阵被人动了手脚,竟让你成了被锁住的饵。” 瘴气在她身后翻涌得越发厉害,隐约有兽吼从深渊底部传来。 微生竹深吸一口气,将腰间的佩剑拔了出来,断雨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没有立刻破阵,而是先在核心外围布下了一道防御阵,又从怀中摸出一枚晶莹的玉瓶,倒出一粒丹药塞进嘴里——那是她最后的灵力补充,吞下去的瞬间,丹田处传来一阵灼热的暖意。 “等我。”她对着石台中的身影轻声说,随即抬手,剑尖凝聚起一团冰蓝色的灵力,对准了阵纹被改动的薄弱处。 血珠刚触及法阵中央的凹槽,微生竹便敏锐地皱眉:“这纹路不对劲。” 她不顾臂上渗血的伤口,蹲下身指尖轻触那些嵌在石缝里的暗纹,俯身抽出匕首在旁对照:“偏了两寸。按理说不该有这种误差……” 她用匕首轻刮石面,碎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一层更古老的刻痕,“下面还有一层阵法!” “他们竟设法让它变成了子母阵?”微生竹心头一紧,指尖沿着底层纹路游走。 “母阵引天地灵气,子阵藏时空裂隙……这阵法的创立者,竟能同时操控这两种力量?”她忽然按住手腕,伤口处的血珠正顺着指尖滴落,“不对,我的血好像在被它牵引……” 话未说完,血珠已坠入凹槽。刹那间,子阵的金线先亮,如蛛网般攀附住母阵的暗纹,两种光芒碰撞处迸出细碎的火花。 微生竹向后退时,法阵突然剧烈震颤。母阵的暗纹开始反转,原本向外凸的线条凹了进去,竟组成一个从未见过的螺旋图案。 微生竹瞳孔骤缩:“是逆时旋!古籍里说这是能撕裂时空的禁术,需要活物精血当祭品。” 她的血正顺着石缝渗入阵纹中心,九方旭身上的伤口也开始发烫,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向法阵。“它开始吸我们的血了!”九方旭挥枪想斩断血线,却被金光弹开,“这阵法认主?” 微生竹的灵力刚在封印上撕开一道裂口,就见九方旭被锁链缚在阵眼中央,双目紧闭,神魂灵气正被源源不断地抽走,化作维持法阵的力量来源。 她心头一紧,指尖掐诀想先斩断锁链,脚下的地面却突然裂开,冰蓝色灵力在法阵上炸开的刹那,整个极恶之渊突然剧烈震颤。 地底传来沉闷如雷的咆哮,仿佛有巨兽在万丈深渊下翻身,岩层龟裂的缝隙中,竟渗出缕缕暗金色的妖火,将灰黑瘴气燃成翻腾的火浪。 “吼——” 一头生着九头的巨龙破土而出,鳞片泛着暗紫色的毒光,九个头同时锁定微生竹,口水落在地上,瞬间腐蚀出坑洼。 这是上古凶兽九玄虺,竟被封印镇压在此处,她破阵时竟恰好解开了束缚它的最后一道禁制。 九玄虺身躯如小山般巍峨,竟将半个天空都遮入阴影,鳞甲上流转着上古禁制的残痕,显然是被封印镇压了万载的凶兽。 “阵雾茫茫藏玄机,心灯如明破迷离。 万法交错阵中立,灵识似火照天地。 真谛一瞬剑阵起,阵破云散见晨曦。” “起!”微生竹猛掐法诀,周身冰层骤起,瞬间凝结成数十丈高的冰墙。 念咒挥出两道冰刃,却被九玄虺最左侧的头轻易咬碎。她借着反冲力后退,想先靠近九方旭,身后却突然袭来一股巨力——另一个头已绕到她身后,尾椎狠狠扫在她背上。 剧痛让她喉头一甜,灵力瞬间紊乱,连维持护身结界都变得吃力。九玄虺的角撞上冰墙,竟如利刃切豆腐般穿透而过,冰屑飞溅中,她被一股巨力掀飞,狠狠撞在法阵石柱上。 喉头血箭喷涌而出,染红了衣领,而法阵中央的九方旭,睫毛猛地颤动了一下,缚着他的玄铁锁链竟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九玄虺低啸着踏碎冰墙,双爪落地时,整个深渊边缘都在沉降。它张开巨口,口中凝聚起暗紫色的妖力漩涡。 “吼——”九玄虺被阵法余威震慑,却更被那股熟悉的灵力激怒,转身便朝石台扑去,巨爪拍向九方旭的天灵盖。 微生竹挣扎着抬头,见此情景目眦欲裂。她拖着断骨的身躯,以剑为笔,在血泊中急速画阵,鲜血顺着剑尖滴落,在空中凝聚成一柄利刃:“阿旭,助我!” 她猛地将心口的本命玉牌拽下,灌注最后一丝灵力掷出。 玉牌穿过九玄虺的利爪缝隙,精准落在九方旭掌心。 两人体内的神力借玉牌共鸣,瞬间引爆了整个封印,神力化作实质的金光洪流,顺着微生竹的手臂涌出,与九玄虺的妖力碰撞在一起。 极恶之渊的天空在这一刻被染成两半,一半是九玄虺咆哮的暗紫色妖火,一半是神力凝结的金色洪流。 九方旭看着微生竹在金光中缓缓站起,背后浮现出万丈高的金色法相,手中凝聚起一柄由无数灵光组成的长戈,竟与传说中神族战神的兵器一模一样。 “孽畜,滚回去!”微生竹的声音仿佛从亘古传来,长戈挥出的刹那,金光洪流如天河倒卷,瞬间将九玄虺的妖火吞没。 九方旭望着那震撼天地的一幕,终是撑不住,眼前一黑栽倒在地。昏迷前,他仿佛听见九玄虺不甘的悲鸣,看见微生竹转身朝他跑来,眼中是失而复得的滚烫。 “小心!”九方旭不知何时睁开眼,声音嘶哑。原来那凶兽竟抗下了这一击,趁微生竹灵力耗尽想着悄悄偷袭。 那神器投影虽刺穿了九玄虺的身体,但还是被它体内翻涌的毒火给熔解了。 最中间的龙头张开巨口,一道紫黑色的妖火直扑微生竹面门。 就在这时,九方旭突然用尽全力扯断身上锁链,带血的指尖在阵眼石板上急速划过,竟在改写封印的符文! 石台法阵的符文在微生竹脚下亮起时,她将本命玉牌按在眉心,任由灵力顺着血脉逆行,逼出心口精血。 那血珠坠落在阵眼中央,竟化作九道血色丝线,如活物般缠向她的四肢百骸——这是以身祭阵的“血气归元”之法,将自己的神魂与法阵牢牢绑定。 九玄虺的九个头颅同时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暗紫色的毒雾从齿缝间喷涌,将周遭的黑石都蚀成齑粉。 它显然嗅到了神魂的诱人气息,最左侧的头颅率先俯冲而下,巨口张开时,獠牙上还挂着未干的血浆,口中的腥臭几乎要将人的魂魄都熏散。 “来啊。”微生竹的声音轻得像风,却清晰地穿透了咆哮。 她故意撤去护体灵力,露出颈间跳动的血脉,那里正散发着与玉牌同源的微光——那是她与九方旭结契时留下的印记,此刻成了引诱凶兽的饵。 九玄虺果然被那气息激怒,庞大的身躯如黑云压境般扑来,九个头颅同时喷出不同的攻击!火焰、毒箭、冰锥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微生竹却不闪不避,只死死盯着法阵边缘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九方旭正在修改法阵符文,眉心处的玉牌印记烫得让人难以忍受。 他很难过,也很自责。 “就是现在!”微生竹猛地将灵力全部灌入玉牌。 刹那间,九方旭眉心的印记爆发出刺眼的金光,与微生竹手中的玉牌形成一道金色的桥梁。 两人的灵力如江河汇海般共鸣,石台法阵的符文骤然暴涨,那些原本刻在地面的纹路竟浮到半空,织成一个巨大的九角星阵,将九玄虺整个罩在其中。 “吼——”九玄虺察觉到不对,转身想冲阵而出,却被阵法边缘的金光弹回。 它暴怒地用头颅撞击阵壁,每一次撞击,微生竹的嘴角就溢出一口鲜血,魂魄被震得几乎要离体——这法阵本就以此为基,凶兽的每一次反抗,都是在撕扯她的神魂。 “阿旭……接住我的灵力!”微生竹的声音带着破碎感,她将最后一丝神力注入玉牌,“阵眼……该换人了!” 九方旭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与微生竹如出一辙的决绝。挣断手臂上的锁链,带血的手掌按在阵壁上,与微生竹的灵力形成完美闭环:“以契为证,阵法转换!” 法阵的光芒突然转向,所有符文如潮水般涌向九玄虺。 那凶兽的九个头颅同时僵住,身体竟开始不受控制地缩小,鳞片上的毒光被金光压制,渐渐黯淡。 它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妖力正顺着纹路被抽走,注入石台中央的凹槽——那里原本该是九方旭的位置。 极恶之渊的风里,血腥味与神力碰撞的轰鸣交织。被困的阵眼换了人,捕猎者与被困者的位置,也在这一刻悄然逆转。 话音未落,阵纹中心爆发出刺目强光。两人被一股巨力按在法阵边缘,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在光中化作两条红带,缠绕着金线钻进石台深处。 那些红带所过之处,母阵与子阵的纹路开始融合,竟组成了完整的大道阵纹。 九玄虺(hu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鏖战 第27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残阳如血,染红了梵音渡魔子母阵外围的青石地砖。 微生竹指尖凝结的青芒正顺着阵纹游走,每走一寸,她额角的汗珠便多一分——阵眼处的金光已从璀璨转为暗红,如同燃到尽头的烛火,却透着令人心悸的反噬之力。 “不行,阵纹已经开始溃散了。”微生竹握紧手中的断雨,剑身上的符文忽明忽暗,“方才我们强行转换阵眼,触发了它的自毁禁制。” 微生竹收回灵力,踉跄着后退半步,青衫下摆扫过地面的裂痕,激起细小的石屑:“可若不试试,外面的族人会被阵法吞噬的。阿旭,你看阵眼中央的黑气——似乎比刚才浓了一些。” 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子母阵核心处的圆形石台正不断渗出黑气,如同活物般在阵纹上蜿蜒爬行。 九方旭刚要上前,突然察觉到身后的风变了方向,带着刺骨的寒意:“小心!这黑气不对劲!” 话音未落,那团盘踞在阵眼的黑气突然暴涨,如同被惊扰的毒蛇般腾空而起,朝着两人猛扑过来。 微生竹急忙结印,身前升起一道青蓝色的灵力屏障,可黑气撞上屏障的瞬间,竟直接穿透而过,带着腐臭的气息缠上她的手腕。 “呃!”微生竹只觉一股阴冷的力量顺着手臂涌入体内,眼前的阵纹瞬间扭曲,耳边的梵音幻化成尖锐的嘶吼。 她想呼救,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身体软得像没了骨头,直直向后倒去。 九方旭见状,秋水雁翎直刺黑气,枪身上的符文爆发出耀眼的白光。 可那黑气却分作两股,一股缠住刀刃,另一股绕到他身后,猛地击中他的后心。 九方旭闷哼一声,法器脱手落地,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 ———————————————— 不知过了多久,微生竹先睁开了眼睛。入目是茂密的古木,参天的树干遮住了天空,只有零星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手边的草地上,泛着细碎的金光。 “阿旭?”她撑着手臂坐起身,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柔软的苔藓上,身上的青衫沾着露水,手腕上的黑气已消失无踪,只留下淡淡的淤青。 不远处,九方旭正趴在地上,秋水雁翎掉在他身旁的落叶堆里。 微生竹爬过去,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阿旭,醒醒!” 九方旭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还有些模糊:“我们……没死?”他撑起身体,环顾四周,眉头紧锁,“这里不是梵音渡魔阵的范围……你听,有水流声。” 顺着声音望去,不远处的树林间隐约能看到一条溪流,溪水清澈见底,倒映着岸边的野花。 微生竹站起身,走到溪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那黑气消失了,可这地方……我从未听长辈们提过。” “那团黑气应该不是阵法自毁产生的。”九方旭捡起法器,仔细检查着刀身上的符文,“它更像是大能坐化前留下的神识,故意将我们带离了子母阵。” “可……谁会在极渊留下神识呢?如今敌是友尚不明确,我们还是得小心行事。” 微生竹蹲下身,指尖拂过溪边的泥土,忽然顿住:“嗯,阿旭你看,这里的脚印不是我们的,而且很新。”泥土上印着一双奇特的鞋印,鞋底刻着复杂的花纹,不像是寻常人的样式。 九方旭凑过来一看,脸色沉了下去:“这花纹……像是魔族鞋子常用的符印。” 风吹过树林,树叶沙沙作响,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气息。 微生竹握紧手中的断雨,抬头望向密林深处:“不管是谁把我们带来的,先找到出去的路再说。族人还在等着我们。” 九方旭点点头,站起身:“你说得对。只是这地方处处透着古怪,我们得小心些,别再中了圈套。” “天快黑了,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整一下吧。” “好。” 次日,卯时。 微生竹是被冻醒的,睁开眼时,天刚蒙蒙亮,晨露凝在衣襟上,透着刺骨的寒意。 挣扎着坐起身,刚想调动灵力驱散寒意,却发现丹田处空荡荡的,往日里如溪流般顺畅的灵力,此刻竟像干涸的河床,连一丝波澜都难以掀起。 “怎么回事?”她心头一紧,反复尝试凝聚灵力,可指尖只泛起微弱的青芒,转瞬便消散在空气中。 这时,身旁传来九方旭的闷哼声,他也醒了过来,正皱着眉捏着眉心,脸色难看。 “阿旭,你试试调动灵力。”微生竹急忙说道。 九方旭依言抬手,掌心符文刚亮起一点微光,便骤然熄灭。他反复试了两次,最后无奈地放下手:“灵力……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只能凝聚起三成不到,还极不稳定。”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微生竹起身走到溪边,弯腰掬起一捧水,指尖青芒再次试探——水流中竟感受不到半点天地灵气,只有一股凝滞的死气,顺着指尖微弱地渗入体内。 “这里的灵气太稀薄了,”她放下水,声音发沉,“比青梧冢都还要贫瘠,甚至……连维持基本灵力运转都做不到。” 九方旭握着秋水雁翎走到她身边,刀身上的符文彻底黯淡,像是失去了所有光泽:“不止灵气,魔气也运转不了。方才我试着用秋水雁翎驱散迷雾,结果连器灵都唤醒不了,这地方像是能隔绝一切力量。” 微生竹蹲下身,指尖拂过地面的泥土,泥土干燥坚硬,连寻常杂草都长得稀疏。 她忽然想起之前与那瞎野鬼交手时,对方掌心的紫雾带着浓郁的魔气,可此刻若再遇到他,怕是连自保都难。 “我们现在连灵力都用不了,若是再遇到危险……”微生竹的话没说完,却让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九方旭握紧秋水雁翎,刀身虽无魔气加持,却仍是锋利的兵器:“先别急,或许只是暂时的。我们先找找看有没有村落或人家,说不定能打听出这里的情况,找到恢复灵力的办法。” 微生竹点点头,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她抬头望向密林深处,晨雾还未散去,树木的影子在雾中若隐若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 微生竹正低头擦拭袖间沾染的泥渍,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古木下,立着一尊半人高的白玉雕像。 那雕像身着月白锦袍,腰束玉带,发冠上嵌着颗鸽卵大的明珠,虽覆着层薄尘,却难掩温润雅致的气韵。 “阿旭,你看那雕像。”她拉了拉九方旭的衣袖,指尖指向雕像方向,“这衣饰纹样,倒像是三百年前前我在无心谷古籍里见过的‘云纹朝服’,而且这眉眼……总觉得在哪见过。” 九方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眉头微蹙:“此地荒僻,怎会有如此精致的雕像?莫不是与传送我们来的人有关?” 两人缓步走近,微生竹伸手拂去雕像肩头的灰尘,指尖触到白玉表面时,竟传来一丝温热——绝非玉石该有的触感。 她心头一动,刚要缩回手,雕像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周身的薄尘簌簌落下,原本紧闭的眼眸缓缓睁开,竟透出温润的墨色光泽。 “活、活了?”九方旭下意识握紧法器,警惕地挡在微生竹身前,“你是谁?为何以雕像形态在此?可知这是何处?” 那公子模样的男子从白玉基座上走下,锦袍拂过地面时没有半分声响,他目光扫过两人,最终定格在微生竹脸上,眼神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复杂:“终于等到你了,命定之人。” 微生竹一愣,刚要追问,男子却突然动了。他身形快得只剩一道残影,不等二人反应,瞬间抓向微生竹的手腕。 微生竹急忙后退,指尖凝结符文想要格挡,可男子的动作更快,掌风带着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直逼她心口。 “你究竟是谁!”微生竹惊喝出声,侧身避开要害,却还是被掌风扫中肩头,踉跄着后退两步。 九方旭见状,长枪直刺男子后心,刀身上的符文爆发出白光:“休伤她!”可刀尖刚要触到男子衣袍,一道淡蓝色的结界突然凭空出现,将他狠狠弹开。 九方旭撞在身后的古树上,只觉胸口发闷,再看那结界,竟如透明壁垒般将他与微生竹隔开,无论他如何用法器劈砍,都只能激起一圈圈涟漪。 “阿旭!”微生竹扑到结界边,手掌按在冰凉的壁垒上,看着外面焦急的九方旭,又转向男子,“你到底想做什么?为何要隔开我们?若有恩怨,冲我来便是!” 男子收回手,站在微生竹面前,眼神里的复杂褪去,只剩冰冷的决绝:“放心,我对你们没有恶意。你也不必叫他,这结界除非我自愿解开,否则他破不开。” “现在可以认真的和我打了吧?” 淡紫色光晕翻涌间,落叶碎片如淬了毒的暗器,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射向微生竹。 她足尖点地向后急退,同时抽出袖中符咒,指尖青芒闪过,符咒瞬间燃成灰烬,一道半人高的青蓝色灵力屏障骤然升起。 “噗噗噗!”落叶撞在屏障上,竟没入寸许,屏障表面泛起细密的裂痕。 微生竹心头一凛,这男子的灵力竟能将寻常落叶化作破防利器,绝非等闲之辈。 不等她稳住身形,男子已欺至身前。他掌心凝出一团紫雾,抬手便拍向微生竹心口。 那紫雾萦绕着诡异的寒气,尚未触到衣襟,微生竹便觉皮肤刺痛,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扎。她急忙侧身躲闪,青芒在指尖凝成短刃,反手刺向男子腰侧。 男子却不闪不避,任由刀刃擦过锦袍。衣料裂开的瞬间,他另一只手突然扣住微生竹的手腕,紫雾顺着她的手臂缠上,如同活蛇般钻进皮肉。 “呃!”微生竹只觉一股阴冷之力直冲丹田,灵力瞬间紊乱,短刃“哐当”落地。 她咬牙屈膝,狠狠顶向男子小腹。男子吃痛松手,微生竹趁机后跃,拉开一丈的距离。 低头看时,手腕已泛起青紫,那紫雾竟在蚕食她的灵力,所过之处,经脉传来灼烧般的痛感。 “弱者,可不配承受天命。”男子掸了掸衣袍上的褶皱,语气里满是嘲讽,掌心再次聚起紫雾,这次的雾气比之前更浓,隐隐透着血色,“若你就这点本事,不如今日就死于我手,免得出去丢人现眼!” 微生竹攥紧拳头,强压着体内的不适,指尖青芒再次亮起,这次的光芒比之前更盛——她竟在燃烧自身神魂,换取更多的灵力。 “我不知前辈为何如此,但你若想杀我,需先问过我手中的剑!” 话音未落,她猛地向前冲去,青芒在身前化作一柄长剑,剑刃划破长空,直刺男子面门。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冷笑,侧身避开的同时,紫雾化作锁链,缠向微生竹的脚踝。 微生竹早有防备,纵身跃起,长剑顺势下劈。男子急忙抬臂格挡,紫雾在身前凝成盾牌。“铛!”断雨与紫盾相撞,爆发出刺眼的光芒,气浪将周围的落叶掀得漫天飞舞。 微生竹借力后翻,落在一根粗壮的树枝上,刚要喘息,却见男子身形一闪,竟瞬间出现在她身后,紫雾化作利爪,直抓她后心。 她瞳孔骤缩,急忙转身,长剑横在身前。“噗嗤!”紫爪虽被挡住,可余劲仍将她震飞,重重撞在树干上,口中喷出一口鲜血。 长剑脱手,插在不远处的泥土里。微生竹摔落在地,挣扎着想爬起来,可体内的灵力已所剩无几,紫雾还在不断蚕食她的神魂。 男子缓步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掌心紫雾再次凝聚:“放弃吧,你打不过我的。” “是吗?那你可瞧好了!” “清风映月,万法归一,我身即我心,聚!” 断雨裹挟着天魔精血,剑风灼热得让男子周遭的紫雾都开始扭曲。 他仓促间将所有紫雾凝在胸前,化作一面厚约数寸的盾牌,可剑刃落下的瞬间,“咔嚓”一声脆响,紫晶盾竟如琉璃般碎裂开来。 微生竹借力压剑,剑尖擦着男子心口划过,带起一串血珠。男子踉跄后退,眼中满是意外——这人虽弱,竟能凭凡人之躯破了他的本命紫雾。 可不等微生竹乘胜追击,体内的灼痛感骤然加剧,催动神魂的反噬如潮水般涌来,她眼前一黑,长剑险些脱手。 男子见状,狞笑着探出手,紫雾化作尖刺,直取她眉心:“自毁根基的招式,撑不了多久。” 第28章 回忆往昔 微生竹跪在满地落叶中,胸口剧烈起伏,方才强行催动神魂时,眉心那点青芒险些溃散。 白衣男子持剑缓步逼近,剑刃上的寒光映着她唇边不断溢出的鲜血:“强行催动神魂本就是逆天而为,非凡人之躯所能控,你却偏要硬撑,如今灵力尽散,看谁还能帮你?” 话音未落,微生竹突然抬手,指尖青芒虽微弱,却裹着一丝极淡的金色——那是神魂重燃的迹象。“即便身死道消,我又有何惧!”她猛地起身,青芒化作数道细刃,直刺白衣男子面门。 白衣男子眼中闪过惊讶,挥剑将细刃尽数斩碎,随即踏前一步,剑尖直指她心口:“垂死挣扎罢了!” 可就在剑尖即将触到微生竹的刹那,他身后突然劲风骤起。 九方旭不知何时破了结界,刀尖凝聚的银芒如流星般砸向白衣男子。“砰!”白衣男子猝不及防,闷哼一声,一口鲜血喷在身前,身体直挺挺地向前倒去,长剑“哐当”落地。 微生竹踉跄着扶住树干,看着九方旭快步上前,俯身探了探白衣男子的鼻息,又抬手点了他几处穴位,才松了口气:“还好赶上了,再晚一步,你这丫头就要把自己赔进去了。” 微生竹咳着摇头,嘴角的血迹又深了几分:“他……他肯定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不能让他走……” 九方旭点头,扯过一旁的粗藤,将昏迷的白衣男子牢牢绑在粗壮的树干上,藤蔓绕过他的四肢,连脖颈处都缠了两圈,只留口鼻呼吸。“放心,绑得结实,等他醒了,正好问清楚子母阵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白衣男子猛地睁开眼,头痛欲裂,刚想抬手揉额,却发现四肢被藤蔓死死捆住,动弹不得。 他抬头望去,微生竹正靠在不远处的树旁调息,九方旭则抱臂站在他身前,眼神冷冽:“醒了?正好,说说你口中的命定之人是什么意思?” 白衣男子挣扎着扭动身体,藤蔓却越缠越紧,他怒视着九方旭:“你又是谁?我凭什么告诉你!” 九方旭冷笑一声,抬脚踩在他脚边的落叶上,声音带着压迫感:“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今天走不了了。” 微生竹扶着树干站起身,指尖残存的灵力还在微微发颤,她盯着被绑在槐树上的白衣男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究竟是谁?为何突然对我们出手?” 话音刚落,白衣男子突然低笑出声,笑声在寂静的树林里回荡,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仰头望着头顶的槐树叶,阳光落在他脸上,竟让那抹嘲讽的笑意淡了几分,转而变成一种复杂的感慨,口中喃喃自语:“果然……果然是天道选中的命定之人,这份韧性,这份气魄与胆量,我确实不如你,佩服,真是佩服啊……” 微生竹和九方旭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九方旭上前一步,刀尖银芒微闪:“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什么命定之人?” 白衣男子缓缓收回目光,落在微生竹身上,眼底的锐利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温柔。“我是谁?”他轻声重复着这个问题,语气带着一丝难过,“你还没认出来吗?” 微生竹瞳孔骤缩,猛地攥紧了拳头,那位典籍里记载的传奇人物,据说他早在千年前便已羽化,怎么会……她颤抖着声音问:“难道……你是悯仙?这不可能!悯仙早已……” “早已什么?死了还是成叛徒了?”悯仙歪着头看向微生竹,摇头道,“那不过是世人的误解。当年我为护创世者周全,以神魂封入法器,沉睡了千年,直到感知到神魂觉醒,才破器而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微生竹唇边的血迹,语气多了几分愧疚,“之前对你动手,是想考验你的能力——只有比我强的人才配承受天命,才有资格继承尊主之位,才有能力护住魔族万千子民。” 九方旭皱起眉头:“考验?用这么危险的方式?若方才我没及时破除结界,小竹怕是……” “我有分寸。”悯仙打断他,眼神坚定,“天道选的命定之人,不能是温室里的娇花。只有经得住生死考验,才能在日后的劫难里活下去。”他看向微生竹,声音放柔,“阿……你可怨我?” 微生竹沉默片刻,缓缓松开了拳头。她想起典籍里对悯仙先祖的记载:护族心切,行事果决,是魔族最忠诚的利刃。 再看眼前之人,虽行事激进,眼底却藏着对族人的牵挂。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我错怪您了。只是您为何不直接说明,非要用这种方式?” 悯仙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远方的山峦:“千年未归,十三界早已不是当年模样,我需确认,你是否真的有能力担起护族之责。如今看来,天道的选择没错,你比我当年,更适合做魔族的守护者。” 林间的风渐渐停了,槐树叶不再簌簌作响,只有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枝头低鸣,反倒让空气里的寂静更浓了几分。 微生竹走到槐树下,指尖无意识拂过树干上粗糙的纹路,目光落在悯仙周身——虽此刻是真人模样,可他衣袍边缘仍沾着细碎的石屑,皮肤在阳光下泛着一丝类似石雕的冷白,连呼吸都比常人慢了半拍。 “先祖。”她斟酌着开口,声音被林间的潮气浸得有些软,“您既已破器而出,为何偏偏守在此处?我方才在结界外初见您时,您分明是尊立在崖边的石雕,连睫毛上都沾着青苔。” 悯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那片云雾像是活物般缓缓流动,将山谷深处遮得严严实实。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语气突然沉了下来,带着千年时光沉淀的沉重:“守在此处,是为了等一个人。”他抬手扯了扯被藤蔓勒出红痕的袖口,指节泛白,“千年前我以神魂封入‘镇仙石’,那时曾与她立过誓——一定会等她回来。 可是还没等我醒来,她就遭了大难,被锁在那山谷里,生机也在一点点消散。我只能借磷石雕像吸收天地灵气渡给她,这才能勉强吊着她的魂。” “等一个人?”微生竹猛地抬头,眼底闪过一丝光芒,连呼吸都快了几分,“先祖,您要救的是谁?是先祖奶奶,还是当年与您并肩的故人?” 这话像一根刺,突然扎进了悯仙的心神。 他脸色骤然白了几分,眉头拧成一团,双手下意识按在太阳穴上,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我……”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记不清了……”落叶顺着他颤抖的肩头滑落,“千年前封魂时,有股力量缠上了我的神魂,关于她的名字、她的模样、我们当年的过往……像是被雾遮住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九方旭上前一步,玄色劲装扫过满地碎叶,发出轻微的声响:“是当年的敌人设下的禁制?还是您为护她,故意封印了这段记忆?” 悯仙缓缓摇头,眼底翻涌着焦急与无奈,连声音都带了颤:“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最后那刻,我用本命精血刻了咒——只有被选中的有情人才能破开山谷的封印,才能把她从里面拉出来。” 他抬眼看向微生竹,目光里掺着恳求,连之前的锐利都磨平了,“阿……我知道这对你太突然,可我实在没办法……魔族欠她的,我欠她的,只有你能还。” 微生竹望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又想起方才打斗时,他虽下手狠厉,却始终没伤自己要害。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解开了捆在悯仙身上的藤蔓,藤蔓落地时还沾着他的体温。 “先祖。”她声音坚定,青芒在指尖轻轻跳动,“不管要救的是谁,不管前面有什么,只要是魔族的责任,只要能了却您千年的夙愿,我就去做。” 悯仙看着她毫不犹豫的模样,眼眶突然有些发热,他别过脸,抬手拂去衣袍上的石屑,再转回来时,眼底已多了几分释然。 “好,好丫头!”他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抬手指向那片云雾缭绕的山谷,“随我来,那山谷里藏着所有答案,也藏着……我等了千年的人。” —————————— 林间雾气又浓了几分,沾在枝叶上凝成水珠,顺着叶脉滑落,砸在青石路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悯仙走在最前,玄色云纹锦袍被风吹得微微扬起,脚步沉稳地朝着山谷深处走,偶尔回头确认微生竹与九方旭跟上,眼底藏着几分期待。 “快到了,过了前面那片竹林,看到那株老梅树,就知道要救的人是谁了。”悯仙的声音裹在雾里,多了几分缥缈。 微生竹跟在后面,指尖青芒轻轻跳动——越往山谷走,空气中的灵力就越复杂,既有温暖的生机,又掺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冷,让她莫名有些心悸。 九方旭察觉到她的不安,放慢脚步与她并肩,掌心银芒暗凝,低声道:“别怕,有我。” 穿过竹林时,竹叶上的雾气沾湿了衣摆,冰凉的触感贴着皮肤。直到一阵清淡的梅香飘来,微生竹抬头,果然看见不远处的空地上,立着一株老梅树。树干粗壮得需两人合抱,枝桠上没有花苞,只有深褐色的枝干伸向雾中,像凝固的剪影。 可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悯仙突然停住脚步,身体僵在原地,连锦袍的摆动都停了。 微生竹快步上前,轻轻摇了摇他的胳膊,声音带着疑惑:“先祖?怎么不走了?我们已经到梅树下了。” 悯仙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声。下一秒,他突然抬手抱住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连牙关都咬得咯咯作响。“不……不要来这里……”他声音嘶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快走……你快离开这里……” 微生竹心头一紧,刚想再追问,九方旭突然拉住她的手腕,示意她别靠近。 悯仙周身的灵力骤然紊乱,原本温和的气息变得狂躁,连周围的雾气都开始旋转,卷起地上的落叶打旋。 “先祖!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微生竹急声道,想上前帮他稳住灵力,却被九方旭牢牢按住。 “别过去,他现在状态不对。”九方旭沉声道,警惕地盯着悯仙,生怕他突然失控。 可不等两人反应,悯仙突然猛地松开抱头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追赶般,转身就往回跑。 他脚步踉跄,锦袍下摆被树枝勾破了都没察觉,嘴里还在断断续续地喊:“快走……别来这里……危险……”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冲进了浓雾里,转眼便没了踪迹,只留下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微生竹看着空荡荡的梅树下,只余下被踩乱的落叶,还有悯仙掉落的一支玉萧,那萧上面还刻有魔族的族徽样式,此刻正躺在地上,沾着雾气,泛着冷光。 “他……”她声音发颤,不明白为何前一刻还好好的悯仙,会突然变得如此失控。 九方旭弯腰捡起玉萧,但奇怪的是刚才还好好的玉萧,现在却不见了踪影。 指尖摩挲着法器的纹路,眉头紧锁:“这梅树有问题,或者说,这里有让他害怕的东西,连千年的神魂都扛不住。”他抬眼望向浓雾深处,“我们现在追上去,还是先查这株梅树?” “在这附近找找线索,看看能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寒风吹得老梅树虬结的枝桠簌簌作响,落了满地的残梅混着薄雪,被微生竹的靴底碾出细碎声响。 她与九方旭围着老梅树绕了三圈,指尖划过树干粗糙的纹路,连树根处的冻土都翻查过,除了凛冽的寒气,再无半分异常。 “看来是找错地方了。”九方旭收起腰间的罗盘,眉宇间凝着几分沉郁,正欲转身招呼微生竹离去,一阵悲戚的萧声却突然响了起来——是“逐玉”。 那声音不似寻常萧音那般张扬,反倒像浸了雪的玉珠滚过冰面,细弱却清晰,顺着风势缠上两人的耳际。 微生竹猛地顿住脚步,眸色一亮:“这萧声有引!”两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枯草丛在风中晃动,萧声正是从那片半人高的乱草后传来。 他们拨开带霜的草叶,踩着湿冷的泥土往前走,不多时,一座低矮的茅草屋便露了出来。屋顶的茅草早已泛黄,边角处还挂着未化的冰棱,木门虚掩着,萧声正从缝隙里源源不断地溢出。 九方旭上前推开门,吱呀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屋内光线昏暗,唯有屋顶破洞漏下的一缕天光,恰好落在中央那具水晶棺上。 微生竹走上前,借着微光俯身去看,只见棺内铺着素白的锦缎,悯仙双目轻阖,面色苍白如纸,静静的躺在里面,周身萦绕着如萧声般清冷的气息。 第29章 悯仙的过往 极淡的寒气从水晶棺壁渗出来,在棺沿凝出细碎的霜棱,将棺内的悯仙衬得好似上界的神君。 墨发松散的铺在素白锦缎上,身上还沾着一些梅花,与老梅树的香气一模一样,此刻却在棺内的微凉气流中轻轻颤动,透着几分虚无缥缈的仙。 微生竹放轻脚步靠近,指尖先触到棺壁的冰凉,玉髓般的质地滑过指腹时,她本想先探探悯仙颈间的脉搏,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他心口:逐玉安静的搁在那里,萧身泛着温润的白色光泽,刻在萧尾的竹纹像是活了般,随着他的靠近微微亮了亮。 “不对……”她心里刚掠过一丝警觉,手臂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缓缓探向棺内。 指尖碰到逐玉的瞬间,一股清润的暖意顺着指腹漫上来,不是玉的凉,反倒像悯仙从前握过萧时留下的温度。 想收回手,指节却僵着动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轻轻捏住萧尾,将逐玉从悯仙手中抽了出来。 就在逐玉离开棺木的刹那,棺内突然亮起一层柔和的白光。 微生竹瞳孔微缩,只见悯仙的躯体开始变得透明,先是指尖,再是手臂,最后整个人化作萤火似的的光点,顺着她握萧的手腕缠上来,像有生命般钻进逐玉的萧管里。 萧身瞬间亮了几分,原本浅淡的竹纹变得清晰,甚至能隐约看见光点在萧管里流转的轨迹。 “这是……”九方旭的声音突然绷紧,微生竹转头时,才发现周遭的景象正在崩解:茅草屋的土墙像被风吹散的烟,簌簌化作细碎的光点。 屋顶的破洞越来越大,透进来的不再是幻境里的天光,而是极渊特有的暗沉天幕。 嶙峋的玄黑色岩石从虚空中冒出来,凛冽的阴风卷着碎石掠过耳畔,远处还能听见极渊深处黑雾翻滚的低响。 不过呼吸间,茅草屋、水晶棺,连带着棺内那点梅花,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微生竹低头看向手中的逐玉,萧身还残留着神识入萧时的暖意,而她和九方旭,正站在极渊熟悉的冻土上,脚下的冰碴子硌着靴底,传来刺骨的凉。 “是执念化成的幻境。”九方旭收起按在腰间佩剑上的手,目光落在逐玉上,“他也许早就算好了,要借你的手取走萧。方才的梅树、茅草屋,全是未了的执念勾勒出来的幻相。” 微生竹握紧逐玉,指腹摩挲着萧身的竹纹,能清晰感觉到里面有微弱的气息在轻轻搏动,像悯仙还在时,靠在梅树下吹萧时的呼吸节奏。 她抬头望向极渊深处的黑雾,突然明白:从老梅树下听见萧声开始,他们就踏进了悯仙布下的局。 他要的从不是被找到,而是让逐玉带着他的神识,回到她的身边。 极渊深处的阴寒尚未从衣料上散尽,微生竹与九方旭踏着嶙峋黑石走出入口时,天边已漫开一层淡灰的晨雾。 入口处的封印泛着微弱的金光,边缘还残留着黑雾侵蚀的痕迹,那是先前从极渊逸出的黑气所致。 “得再加固一下封印。”九方旭抬手按住封印,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眉头微蹙。微生竹会意,从怀中取出逐玉,玉萧刚触到封印,便自发漾开一圈莹白光晕。 她指尖在萧身上轻叩三下,清越的萧音穿透晨雾,随着曲子落下,封印上的金光竟与萧光缠在一起,渐渐凝成一道更厚的光壁,将极渊的阴寒彻底锁在里面。 就在两人收势之际,一道赤红符纸突然从空中掠来,稳稳落在微生竹掌心。符纸上的字迹潦草却急切,正是赤献传来的讯息:“古殿再现,外覆结界,殿内亡灵逸出,危!” “走!”微生竹将逐玉揣回怀中,足尖一点便跃向空中,九方旭紧随其后。 两人御着风穿过山林,不过半柱香的工夫,便望见远处山谷中悬浮的流云古殿。 此刻周身裹着一层暗紫色结界,结界缝隙间不断有黑雾溢出,无数枯瘦的亡灵正从缝隙里钻出来,肢体扭曲如朽木,指爪泛着青黑的腐光,落地时在石面上抓出刺耳的刮痕。 古殿下方的空地上,赤献正被三只亡灵围在中央,白色鞭子在她手中舞出残影,法器劈开空气时带起了细碎的火星。 一只亡灵猛地朝她面门扑来,腐臭的气息直灌鼻腔,赤献旋身避开,长鞭顺势向后一挥,精准缠上亡灵的脖颈。可那亡灵竟毫无痛感,黑雾从伤口处翻涌而出,反而缠住了赤献,将长鞭侵蚀得暗淡无光。 “该死!”赤献咬牙想抽回长鞭,另一只亡灵已从侧面袭来,尖利的爪尖擦着她的小臂划过,瞬间撕开一道血口,黑褐色的血珠渗出来,刚落地便被地面的阴气凝成冰粒。 她吃痛闷哼一声,手臂的力气骤然泄了大半,第三只亡灵趁机绕到她身后,枯爪高高扬起,指甲上还缠着未散的黑雾,眼看就要抓向她的后心。 赤献只觉后背一阵刺骨的寒意,视线里已能看见亡灵爪尖的寒光,她握紧法器想回身格挡,可体力早已在连绵的缠斗中耗尽,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清冽的萧音突然破空而来——逐玉从微生竹手中飞出,萧身旋出莹白的光弧,光刃如裂冰般斩过,瞬间将那只亡灵劈成漫天黑雾,连带着缠在赤献鞭子上的阴气也消散无踪。 微生竹瞬移至赤献身前,抬手接住回落的逐玉,周身散出的莹白气场如屏障般铺开,逼得周遭残存的亡灵连连后退,不敢再靠近半分。 赤献踉跄着扶住微生竹的手臂,眼眶瞬间红了,小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可她顾不上疼,只望着眼前的人。 微生竹衣袍虽沾了晨露,却依旧身姿挺拔,逐玉在指间泛着温润的光,方才那道救下她的光刃,比她见过的任何法术都要耀眼。 敬畏与感激在心底翻涌,最终化作全然的崇拜,让她不自觉攥紧微生竹的衣袖,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尊主!幸好您来了……” 黑雾在山谷中翻涌成海,数以万计的亡灵从流云古殿的结界缝隙里涌出来,密密麻麻铺了满地。 它们肢体扭曲如朽木,有的缺臂断腿,有的胸腔洞开,腐臭的气息混着阴雾弥漫在空气中,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前排的亡灵已扑到结界边缘,枯爪疯狂抓挠着结界,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外面的人撕碎。 微生竹握着逐玉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泛起莹白的神力光晕。她抬萧至唇边,清冽的萧音骤然破空而出。 不同于先前的防御性光刃,这次的萧声裹着磅礴的神力,化作无数道细密的白光,如暴雨般向亡灵大军倾泻而下。 白光掠过之处,亡灵的躯体瞬间被撕裂,黑褐色的腐肉与黑雾一同散逸,成片的亡灵像被割倒的枯草般接连倒地,短短数息间,山谷中央便空出一片空地。 可还没等众人松口气,倒地的亡灵竟开始动了。断成两截的躯体在黑雾中重组,缺了头颅的脖颈处钻出新的腐肉,那些散逸的黑雾也渐渐凝聚,重新化作亡灵的形态。 它们晃晃悠悠地站起身,空洞的眼窝盯着微生竹,再次发出嘶哑的嘶吼,朝着结界扑来。 “杀不死?”九方旭皱眉抚着地上的伏羲琴,琴声悠扬婉转,不断治愈着受伤的魔族,“这些亡灵虽靠着阴气维系,但只要源头还在,就能无限复活。” 微生竹收了萧声,额角已渗出细汗,连续催动神力让她气息微喘,但眼神依旧沉稳:“不能再耗下去,结界撑不了多久。” 她抬手将逐玉横在身前,指尖快速结印,青蓝色的神力顺着萧身蔓延开,化作一道更厚的光罩,从困住亡灵的结界中分离出内层屏障,将残存的亡灵牢牢锁在里面。 亡灵撞在光罩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结界只微微震颤,却始终未破。 “相柳,你守好外层结界,别让它们冲破。”微生竹转头看向身侧的相柳,对方银白色的发丝间还沾着阴雾,蛇尾在身后轻轻扫过地面,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相柳颔首,指尖弹出几缕墨绿色的妖力,缠上外层结界,让光壁又凝实了几分。 安排妥当后,微生竹推开通往古殿的厚重石门,门轴转动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殿内昏暗无光,只有墙壁上镶嵌的幽蓝磷火,映出满地的残破石雕,阴气比殿外更浓郁几分。 古殿深处的通道越走越窄,幽蓝磷火的光芒渐弱,唯有前方传来的阴邪气息愈发浓烈。那气息不同于亡灵的腐臭,带着一种撕裂空间的生冷感,仿佛有无数寒气正从某个缺口往外涌。 转过最后一道残破的石柱,微生竹三人终于抵达源头,眼前的景象让九方旭和相柳都骤然驻足。 那不是预想中的祭坛或法器,而是一道悬在空中的裂缝。裂缝约莫一人宽,边缘的岩石扭曲如融化的蜡,泛着诡异的暗紫色光晕,光晕里隐约能看见模糊的影子在晃动,似有无数事物正想冲破这道屏障。 更古怪的是,裂缝中不断溢出淡黑色的气流,一接触空气便化作细小的阴气,这正是维系亡灵重生的根源。 微生竹指尖悬在裂缝前,能清晰感受到气流中传来的异域波动,这裂缝背后,分明是另一个充满阴邪的世界。 “这裂缝在不断扩张。”九方旭的罗盘剧烈震颤,指针直指裂缝中心,“再拖下去,不止这些亡灵,恐怕有更难对付的东西出来了。” 微生竹没有丝毫犹豫,她知道此刻容不得半分研究。 她握紧逐玉,掌心的神力骤然暴涨,莹白的光芒顺着萧身蔓延,连萧身上雕刻的云纹都亮起细碎的光点。 “阿旭,帮我稳住周围阴气。相柳,护住裂缝边缘,别让它再扩大!”她话音未落,已抬萧对着裂缝,指尖在萧尾快速结印,清越而沉稳的萧声缓缓响起,这一次的萧音没有攻击性,反而带着厚重的安抚之力,如潮水般涌向裂缝。 神力撞上裂缝的瞬间,暗紫色光晕剧烈闪烁,裂缝边缘的岩石开始震动,无数细小的石屑簌簌落下。 微生竹咬牙加大神力输出,逐玉在她手中发烫,萧声愈发急促,莹白的神力化作一道光带,紧紧缠住裂缝,像一双无形的手,正将这道缺口一点点往中间拉拢。 裂缝中的暗紫色光芒渐渐黯淡,溢出的阴气也越来越弱,甚至有部分阴气流被萧声逼回了裂缝内部。 “再加把劲!”相柳甩出几缕墨绿色妖力,缠上裂缝两侧的岩石,帮着固定住不断震颤的石壁。 九方旭则将伏羲琴放在石座上,伏羲琴器灵与微生竹的神力交织,形成一道双重封印。 随着最后一个印诀落下,微生竹猛地将逐玉往前一送,萧身抵住裂缝中心,磅礴的神力瞬间注入。 只听“嗡”的一声轻响,裂缝两侧的岩石快速合拢,暗紫色光晕彻底消失,那道通往异域的缺口,暂时被牢牢封住了。 几乎在裂缝闭合的同时,古殿外传来一阵细微的气流声。三人快步走出殿门,只见原本被结界困住的亡灵大军,像是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量,纷纷停下动作,僵硬地晃了晃,随后便如消融的冰雪般,化作一缕缕黑雾,在空气中快速散逸。 短短数息间,山谷中数以万计的亡灵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清新的风拂过草地,之前弥漫的腐臭与阴寒,也随着亡灵的消散一同褪去。 微生竹松开紧握逐玉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 她望着空荡荡的山谷,终于松了口气,这场由异域裂缝引发的危机,总算暂时平息。 ———————————————— 微生竹回到天机阁时,衣摆还沾着山外晨露,指尖残留的魔族气息尚未散尽。 她没顾上拂去尘埃,径直穿过层层刻满星纹的回廊,停在云铧长老闭关的观星殿前,声音带着难掩的急切:“长老,我有一事不解,请您解惑。悯仙究竟是谁?千年前那场仙魔大战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他的执念仍未消散?” 殿门“吱呀”开启,云铧长老拄着玉杖走出,花白长眉下的目光沉了沉。 他望着微生竹眼底的执拗,沉默片刻后轻叹一声,终是知晓这秘密再瞒不住:“他还是回到了……也罢,你既已触碰到过往的碎片,老朽便不再遮掩。” 他引微生竹至殿内案前,指尖拂过案上一卷泛黄的《仙魔志》,声音低得似怕惊扰时光:“悯仙本是魔族最受器重的圣子,修为深不可测,曾是魔族上下认定的未来支柱。可千年前,他外出历练,遇上了一位仙族修士,那修士温润谦和,与他在妖界的苍梧冢相识,竟让他动了叛逃族群的心思。” “后来呢?”微生竹攥紧了袖角,追问着。 “后来……”云铧长老的声音添了几分责怪,“他为了那仙族人,甘愿背叛魔族。不仅在仙魔大战时倒戈,还趁魔族内乱,悄悄潜入圣地,盗走了魔族核心——‘魔罗元枢’。那是魔族的根基所在。他这一盗,直接让魔族元气大伤,不仅打了败仗,更是导致魔族子民再也不能修炼魔功。” 云铧叹气,揶揄看向她:“不过要真算起来,他也算是你的先祖了。” 微生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纹,方才云铧长老那句“悯仙是你的先祖”,像颗石子投进心湖,漾开的疑惑久久不散。 她望着殿内摇曳的烛火,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试探:“长老,我斗胆再问一句——悯仙……不先祖他,从未出现在微生氏的族谱里,既不冠同姓,又怎会是我的先祖?” 话未说完,云铧长老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半空顿了顿,语气比先前更显不屑:“你不必纠结姓氏。” 他转身走到案前,从锦盒里取出一枚泛着暗光的青铜令牌,令牌上刻着模糊的“悯仙”二字,边缘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因为这‘悯仙’二字,不是他的本名。” 微生竹的目光落在令牌上,疑惑更甚:“那是……” “是当年那个仙族人给他取的名字。”云铧打断她的话,指尖轻轻拂过令牌上的字迹,像是在触碰一段尘封的过往。 “‘悯’是那仙族人心目中的慈悲,‘仙’是她对他的期许,可这两个字,终究掩去了他原本的名字,也没有让他按照既定轨迹走。” “那先祖的原名,难道就没人记得了吗?”微生竹追问,眼底满是急切。 云铧长老轻轻摇头,声音里添了几分沧桑:“千年前见过他、知他本名的,要么是魔族的旧部,要么是仙族的故人。可这么多年过去,那些人要么在仙魔大战后的余波里坐化归墟,魂魄散入天地。要么是修为精进者突破十三界桎梏,飞升成神,早已不在这凡世停留。” 他顿了顿,望着微生竹失落的神色,又补充道,“如今十三界里,连知晓悯仙曾有本名的人都寥寥无几,更别说记住那名字了。他的名字,早就随着旧时代的逝去,埋进了尘埃里。” 第30章 危机再现 微生竹攥着衣角的手又紧了几分,方才压下的疑惑此刻如潮水般翻涌上来。 她抬眸望着云铧长老,语气里满是急切:“可若悯仙连本名都不与微生氏相干,又怎能算作我的先祖?总不能单凭一句传说,就认下这层渊源吧?” 云铧长老望着她眼底的执拗,终是叹了口气,缓步走到殿中那尊布满裂纹的琉璃盏前,指尖轻轻点过盏壁上模糊的修罗纹:“并非凭传说认定,而是你体内,当真流着他的血脉——更准确说,是混着他神魂的性命。” “什么意思?”微生竹往前凑了半步,呼吸都不由得放轻。 “千年前,你母亲本是魔族的圣后,怀你之时却遭仙界刺客暗算。”云铧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几分不忍,“刺客的毒穿透胎气,你母后弥留之际,只盼能保你一命。恰逢悯仙回到魔界,见你气息已弱得只剩一丝,竟动了恻隐之心。” 他顿了顿,慢慢回忆着那段尘封的过往:“你母后咽气后,悯仙竟以自身魔气为引,生生将你从母体中剖出——那时你早已没了生息,他竟狠下心,撕裂自己一缕神魂,混着你的残魂注入体内,又将你放进修罗殿祭祀台那棵能聚魂养气的不死树里。” “不死树……”微生竹喃喃重复,心头泛起一阵莫名的悸动。 “那神树是魔族的至宝,能借天地灵气温养魂魄,”云铧继续道,“你在树中沉眠了五百年,才慢慢醒转,神魂与肉身彻底融合。你能活下来,能有今日的修为,全靠悯仙那缕神魂撑着,这份血脉与神魂的羁绊,早已胜过寻常的宗族渊源。” 微生竹的指尖早已沁出凉意,方才云铧那句“混着她神魂的性命”像道惊雷,炸得她心头乱麻。 她往前又挪了半步,裙摆蹭过殿内铺着的青石板,发出细微的声响,与她发颤的声音叠在一起:“长老,我还是不明白——就算悯仙救了我,可‘先祖’二字,从来都是血脉相承的定论。我体内若只是有他的一缕神魂,怎么能算……” 话未说完,云铧长老已转过身,他从案角取出一卷泛黄的旧册,册页边缘用修罗族特有的赤金线绣着繁复的纹路,展开时还带着淡淡的沉水香,显然是珍藏了很久的秘卷。 他指着册中一幅模糊的插画,声音比殿外的夜风更显沉重:“看这个,这是修罗殿祭祀台的旧图,图里那棵盘根错节的古树,就是当年养你百年的神树。” 微生竹凑过去,只见画中神树枝干如虬龙,叶片泛着荧荧绿光,树心处隐约有个裹着光茧的小小轮廓。她的指尖轻轻点在那轮廓上,忽然觉得心口传来一阵微弱的暖意,像是某种遥远的呼应。 “千年前的事,比你想的更凶险。”云铧的目光落在画卷上,像是穿透了时光,“你是百年难遇的魔种,你的诞生成了我们最期待的事,可仙族害怕魔族因此崛起,竟派了顶尖刺客,用淬了‘碎魂散’的匕首行刺。那毒最是歹毒,不仅能弑魔,还能震碎胎儿的魂魄——你母后倒下时,我就在殿外,听见她最后喊的,只有‘保孩子’三个字。” 微生竹的眼眶忽然发热,她从未见过母亲,可此刻听着云铧的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连呼吸都带着涩意。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你没救了的时候,悯仙来了。”云铧的声音顿了顿,似在回忆当时的震撼,“悯仙从来都是避世而行,你知道吗?撕裂神魂是何等痛苦的事,那相当于生生剜去自己的一部分性命,稍有不慎,连他自己都会魂飞魄散。” 他抬手比划着当时的场景,语气里满是感慨:“他坐在你母后的遗体旁,指尖凝着黑紫色的魔元,一点点剖开受损的胎体——那时你浑身青紫,连小手指都动不了,他就将自己那缕泛着微光的神魂,像缠丝线一样,细细裹住你的残魂,再用魔元护住你的肉身,抱着你一步步走到祭祀台。” “神树的根系像有灵识似的,”云铧的声音软了些,“缠住你的那一刻,树心就亮起了暖金色的光。悯仙在树前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确认你的气息稳住,才悄悄离开。这三百年里,神树借天地灵气养你,你体内那缕悯仙的神魂,也跟着你的残魂一起生长、融合——如今你能感知天地灵力,能在危急时刻爆发出远超同辈的力量,全是那缕神魂在帮你。” 微生竹下意识地按住心口,那里确实有一团温温的暖意,以前她只当是天魔的加成,此刻才明白,那是另一个人用性命留下的羁绊。 “所以你看。”云铧合上旧册,目光落在她脸上,满是郑重,“寻常先祖,不过是血脉相传。可悯仙,是给了你第二次性命,是用自己的神魂托着你活下来。这份神魂与性命交织的渊源,比任何宗族姓氏的牵连,都要深厚千万倍——他不是你的先祖,又能是谁呢?” …………………………………… 微生竹站在天机阁殿外,晨风吹起她的衣摆,却吹不散心头那片空落落的茫然。 方才云铧长老的话还在耳边打转——悯仙的神魂、母亲的惨死、不死树百年的温养,每一个字都是震撼人心的真相,可她攥紧的手心却只有一片冰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像隔着一层雾,看不清也抓不住。 云铧在身后唤了她两声,问她是否还想知道更多,她却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摇了摇头,脚步虚浮地转身离开。 天机阁外的石阶上还沾着昨夜的露水,她踩上去时打了个趔趄,竟没像往常那样稳稳扶住栏杆。 原来心乱的时候,连最基本的灵力都稳不住。 一路无话地回到未央宫,殿门推开时,檐角的铜铃轻轻晃了晃,声音细碎得像断了线的珠子。 殿内没点灯,只有西斜的残阳透过窗纱,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连平日里暖融融的地龙,都像是失了温度。 她没去坐那张铺着狐裘的软榻,只是靠着冰冷的朱红柱,望着窗外飘落的红梅发呆。 “吱呀”一声,殿门又被推开,相柳端着一只描金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的白瓷碗冒着袅袅热气,一股淡淡的当归香气漫开,是她前些日子说夜里总畏寒,他特意让人炖的药膳。 “今日回来得早。”相柳的声音温和,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什么,“刚温好的药膳,趁热喝吧。” 微生竹抬起头,看见相柳眼底的关切,喉间却像堵了团棉花。 她想说“云铧告诉我悯仙是我的先祖”,想说“我体内有别人的神魂”,想说“我连自己是谁的血脉都快分不清了”,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轻飘飘的“没事”。 她抬手碰了碰碗沿,指尖触到温热的瓷壁,却没勇气端起来,连自己都没明白的事情,怎么跟别人说? 相柳端着托盘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泛红的眼尾和攥皱的裙摆上,很明显的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但他没再追问,只是将碗轻轻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声音放得更柔:“若是不想说,便不说。” 他又取了块暖手的玉牌放在她手边,“药膳我搁这儿了,凉了便让宫人再热。你想单独待着,我便先去外殿,有事唤我就好。” 微生竹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直到殿门再次合上,才缓缓松了口气。她拿起那只玉牌,触手冰凉,却压不住心口的空茫。 小几上的药膳还在冒热气,可那股暖意,怎么也传不到她心里去。她慢慢蹲下身,将脸埋在膝间,窗外的梅花又落了一片,无声地砸在窗台上,像极了她此刻沉下去的心情。 晨光漫过未央宫的琉璃瓦,透过窗棂上“缠枝莲纹”的镂空,在案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微生竹坐在紫檀木案后,指尖捏着的朱笔悬了半盏茶的工夫,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她才恍惚回神——案上摊着的“魔族秋收调度册”,只核对了三页,而窗外的天,已亮了近一个时辰。 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眼底的红血丝还没褪去。 一整晚,悯仙撕裂神魂的画面、母亲临终前的呼喊,总在脑海里打转,连梦里都是神树荧绿的光。此刻握着笔,指尖还残留着昨夜想心事时,无意识攥紧锦缎的凉意。 “尊上!尊上!大事不好了!”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玄甲碰撞的“哐当”声,打破了殿内的沉寂。 赤献掀帘而入时,玄色铠甲的肩甲处沾着几片焦黑的碎叶,那是被流云古殿黑气灼烧后的痕迹。她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脖颈处的兽纹锦带,连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都有几缕散落在额前。 赤献“噗通”一声单膝跪地,掌心按在冰凉的青石板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带着明显的喘息和焦灼:“属下刚从流云古殿巡查回来,那封印……那封印的金光快撑不住了!原本覆在殿门的三层结界,现在只剩最外层还亮着,黑气像活物似的,从殿门的缝隙里往外钻,缠上了守在附近的侍卫——方才已有两个兄弟被煞气侵体,嘴唇乌青,浑身抽搐着晕过去了,医官说煞气已入经脉,若不及时逼出,怕是要损了修为!” 微生竹猛地从椅上站起身,朱笔“嗒”地掉在案上,滚过未干的墨渍,在册页上拖出一道黑痕。 她快步走到赤献面前,玄服扫过案下的铜炉,炉里残留的安神香灰被带起,飘了一缕在她的广袖上。 “黑气比上次更盛?”她的声音比平日里冷了几分,眼底的倦意瞬间被锐利取代,“封印的阵眼可有异动?” “阵眼的灵力弱了大半!”赤献抬头,语气更急,“属下去看时,西侧阵眼的镇魂石都裂了道缝,黑气就是从那缝里涌出来的,像蛇似的往四处窜,连周围的草木都枯了一片!” 流云古殿的分量,微生竹比谁都清楚。那是千年前仙魔大战后,魔族用三位上古魔神的骸骨,加上魔罗元枢的碎片,才勉强封住的禁地,里面镇压着当年战死的数万魔族残魂,还有仙族九华镇魔镜的余威。 一旦封印破开,残魂与神器气息交织,不仅会祸乱魔族的,还可能顺着苍梧冢蔓延到其他界面,到时候十三界又会掀起波澜。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压下心头的纷乱,指尖在袖中捏了个诀,声音沉稳得没半分迟疑:“赤献,你即刻带三万玄甲卫出发。让他们都穿双层玄铁甲,每人带三张镇魂符,两张贴在阵眼,一张随身携带。到了流云古殿,分两队玄甲卫,在阵眼处用灵力注入镇魂石,暂时稳住封印。 其余人在殿外三里处设锁魂结界,若黑气冲破外层结界,就用镇魂符抵挡,切勿硬抗。煞气能蚀骨,你们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 “属下遵令!”赤献应声要起,却被微生竹叫住。 “等等。”她转身走到案边,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鎏金小盒,递给赤献,“这里面是清心丹,用无心草和晶莲炼制的,能暂时压制煞气。给受伤的侍卫先服下,等议事结束,我会派医官过去帮他们诊治。” 赤献双手接过小盒,郑重地揣进怀里,又行了一礼,才转身疾奔而出,玄甲的声响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殿内重新安静下来,微生竹走到窗边,望着远处议事殿的方向——悯仙的谜团还像一团雾,可眼下流云古殿的危机,容不得她再消沉下去。 她抬手理了理衣襟,将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眼底的迷茫被坚定取代,对着殿外高声吩咐:“传我令!敲响玄铁钟,召各位魔神半个时辰后到玄幽宫集合。事关魔族安危,任何人不得缺席!” 殿外的侍卫领命而去,很快,低沉而厚重的玄铁钟声在魔族领地的上空响起,一声接着一声,穿过万魔谷的山峦,淌过幽冥河的水面,朝着各个魔神的驻扎地传去。 微生竹望着窗外逐渐聚拢的魔神身影,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金纹,不管悯仙的过往藏着多少秘密,眼下守住魔族的领地,护好族人,才是她这个尊主最该做的事。 第31章 不听话的徒弟 议事殿内,玄铁钟的余音还绕着梁间未散,案上的流云古殿封印图被烛火映得明暗交错。 微生竹指尖按在图中那道最宽的缝隙上,抬头看向下方列坐的七位魔神,声音沉定:“封印撑不了三日,只靠玄甲卫加固阵眼,无异于等死。想要断根,必须进入缝隙,找到黑气源头。” 话刚落,负责魔族防御的神荼便皱紧眉头,指节敲了敲案角:“尊上三思!那缝隙里的煞气比千年前强了不少,连镇魂石都被蚀出黑斑,进去了怕是连神魂都要被搅散。不如等云承长老从蓬莱居回来,用聚魂阵护着再探?” “等不起。”微生竹摇头,指尖划过图上的噬魂草标记,“方才赤献说,缝隙附近的噬魂草已经开始变黑,煞气已经渗进了地底,再等几日,恐怕连万魔谷的灵脉都要被污染。” 擅长种植灵药的陆吾捻着袖中一株仙草,抬眸道:“神荼的顾虑有理,但尊上的判断更急。依我之见,可挑几名精锐随我同入,每人配一块镇魂玉。镇魂玉若碎,外面的人就能立刻感知,用牵魂丝拉我们出来。” “不,此次行动由我带领,你们在外面守着便好。”微生竹打断了陆吾的话,神色凝重。 赤献刚从流云古殿回来,玄甲上的焦灰还没擦净,此刻猛地按上剑柄:“属下愿随尊上进去!属下熟古殿地形,上次巡查时还记了几个安全的落脚处,断不会让尊上遇险。” 微生竹看向赤献,又扫过其他几位跃跃欲试的魔神,终是点头:“就按赤献说的办。计蒙、郁垒随我入缝隙。剩下的人守在古殿外,每隔一刻钟用镇魂玉感应一次,若玉碎,立刻启动外层结界,别让黑气趁机外泄。” “尊上,那您的安全……”神荼还想再说,却被微生竹抬手打断:“放心,我不会拿魔族的安危赌。” 议定后,众人即刻动身。抵达流云古殿时,封印的金光已薄得能看见里面翻滚的黑气,落在地上的黑丝触到玄甲,便“滋滋”蚀出细小的凹痕。 微生竹将镇魂玉绑在手上,转头对身后三人叮嘱:“进去后别动用魔功,跟着我的魔气走,一旦感觉煞气入体,立刻捏碎镇魂玉。” 说罢,她率先踏入缝隙。刚迈过边缘,身后的光亮便“唰”地消失,连玄甲卫持着的幽冥灯都灭得只剩一点火星,转瞬被黑暗吞噬。 缝隙里是纯粹的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腥气,还混着淡淡的、类似神魂燃烧的的味道。 “尊上?”计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试探。 微生竹刚要应声,却发现自己的魔气刚散出去一寸,就被周围的黑暗硬生生吞连半点涟漪都没泛起。 她伸手去摸身边的九方旭,指尖却只碰到一片冰凉的空气,明明进缝隙前,九方旭还在她左后方半步远。 “阿旭?计蒙?”她压低声音喊了两声,回应她的只有自己的回声。 心刚发紧,远处突然亮起一抹微光。那光不似仙族的清透,也不似魔族的暗沉,是种温润的暖黄,像极了记忆里神树的光芒。 更让她心跳漏拍的是,光里隐约站着一道人影,身形纤细,披着宽大的衣袍,发梢似乎还沾着细碎的光屑,看不清面容,却让她莫名想起云铧说的悯仙。 “是你吗?”微生竹下意识地开口,声音在黑暗里飘远,没得到任何回应。 可那抹光像有引力似的,让她忍不住迈步朝那边走。脚下的路不知是石是土,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厉害。 她走得不算慢,可那道光始终在远处,明明看着近得能看清人影的衣纹,却怎么也够不着。 疑惑渐渐变成急切,微生竹攥紧拳头,体内的魔气顺着经脉急转,青蓝色的光晕在她周身闪了闪,她借着灵力的推力加快脚步,从走变成跑。 裙摆扫过地面,带起细碎的声响,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可那道光里的人影,依旧和她隔着不变的距离。 “等等!”她忍不住喊出声,脚下的速度更快,魔气在身后拖出淡淡的尾迹,却还是追不上那抹光。 直到她看见人影的肩膀近在咫尺,指尖几乎要碰到那片衣料时,突然有无数双冰冷的手从身后抓住她,力道大得像铁钳,猛地往回拉! “不——!”微生竹挣扎着回头,却只看见一片更深的黑暗。 那手带着刺骨的寒意,顺着她的腰往四肢蔓延,她能感觉到自己离那抹光越来越远,人影渐渐变得模糊。恐慌像潮水般裹住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鸟叫突然划破黑暗,是她养的报晓雀,平日里总在晨光熹微时叫她起身。 微生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冰冷的石地上,周围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可刚才那些手的寒意还残留在腰间。 她急促地喘息着,伸手摸向腰间的镇魂玉,玉还在,冰凉光滑,没有碎裂。 “郁垒?阿旭?”她再次喊出声,声音在黑暗里回荡,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她摸索着起身,指尖触到身边的石壁,却找不到半点其他人的气息——和她一起进来的五人,竟全都不见了踪影。 指尖的镇魂玉还残留着石壁的寒意,微生竹在黑暗中摸索着站直身子。 同伴失踪的焦虑以及方才迷梦的余悸,像两股冷流在心底交织。她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锦囊,指尖触到一块温润的玉牌时,才稍稍定了神。 那是本命双生玉,一半刻着她的竹,一半嵌着九方旭的旭,是早年两人在妖界历练时,用共同温养的灵玉所制,只要双方神魂未散,就能跨地域传声。 微生竹将玉牌扣在掌心,指尖青蓝色的魔气缓缓渗入玉纹,原本黯淡的玉牌渐渐亮起一层薄光,像揉碎的星子裹在玉面上。 “阿旭?”她压低声音,气息透过唇齿落在玉牌上,“我在流云古殿缝隙内,其余人都不见了,你那边情况如何?” 玉牌的光晕闪烁了三下,一阵带着杂音的回应才断断续续传来,九方旭的声音比平日低哑,背景里还混着类似金石摩擦的嗡鸣:“小竹?我……在一处山洞里,四周全是……大道阵纹,纹路是活的,跟着灵力……会被绞碎神魂……” “何种大道阵纹?”微生竹心头一紧,若是上古时期号称能困锁神祇的十绝阵,寻常魔族碰一下就会魂飞魄散,九方旭怎么会困在这种地方? 她刚要追问,玉牌里的嗡鸣突然变响,九方旭的声音也急促起来:“你别……我…破阵,只是需要时间……你务必小心,黑气好像在……” 话没说完,玉牌的光晕突然骤灭,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掐断了信号。 紧接着,一声刺耳的“滋啦”声从玉牌里传来,随后便彻底陷入死寂。连最微弱的魔气波动都消失了。 微生竹攥紧玉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掌心的玉牌凉得像冰,她能清晰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灵力连接断得干干净净,没有丝毫缓冲。 “阿旭?阿旭!”她对着玉牌喊了两声,回应她的只有无边的黑暗。 恐慌像藤蔓似的缠上心口,可她很快强迫自己冷静。 九方旭精通上古阵法,当年连仙族的诛仙阵都能破,区区山洞阵纹,他定能应对。 若此刻反复联系,反而可能暴露他的位置,引来不必要的危险。她深吸一口气,将玉牌塞回锦囊,转身想继续寻找同伴的踪迹。 可刚迈出一步,背后突然掠过一丝极淡的凉意。 不是黑气的蚀骨寒,而是带着活人气息的、若有若无的风。 微生竹的脚步猛地顿住,指尖悄悄凝聚起魔气。 她运转体内的神魂之力,将感知放至最大,果然在身后三丈外,捕捉到一缕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 那波动很隐蔽,像是故意贴着地面走,若不是她体内有悯仙的神魂加持,对活物气息格外敏感,恐怕根本察觉不到。 有人在跟踪她。 是郁垒他们?还是……仙族的人?或是其他不明身份的势力? 微生竹的心跳漏了一拍,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故意装作没察觉,继续往前迈步,脚步放得稍显踉跄,像是还在适应黑暗。 走了约莫十步,她突然将体内的魔气猛地往后一散。青蓝色的魔气像一张薄网,瞬间笼罩了身后的区域,既能干扰对方的感知,也能借着魔气的反弹,确认对方的位置。 趁着对方被魔气晃神的瞬间,微生竹转身就往斜后方的枯草丛奔去。 那片草丛是流云古殿外特有的噬魂草,因煞气侵蚀而枯黄,枝叶坚硬如刺,常人不会轻易靠近。 她压低身子,借着草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蹲了下来,同时将魔气收敛到极致,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浅。 很快,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 那人穿着一身天青色的衣袍,领口和袖口绣着极淡的银纹,在黑暗中几乎看不见。她站在原地,左右张望了片刻,动作很轻,显然在寻找谁的踪迹。 微生竹眯起眼,借着远处封印缝隙透来的微弱黑气反光,仔细打量着那人的侧脸。 眉峰纤细,下颌线条柔和,耳垂上还挂着一颗极小的珍珠耳坠,在黑暗中泛着一点冷光。 是萧遇微?! ———————————————— 前一天,未央宫中。 窗棂还沾着梅瓣,微生竹推开寝殿门时,殿外的报晓雀正落在檐角梳理羽毛。 她没心思理会,径直走向妆台旁的暗格,里面藏着她早年历练时用的清心丹,还有那块断联后始终冰凉的双生本命玉。 指尖刚触到丹药的外盒,就听见殿外传来轻浅的脚步声。 “师父。” 萧遇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穿着一身素白的衣裙,裙摆上沾着些尘土,显然在殿外等了许久。 微生竹回头时,看见她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布囊,布囊上绣着仙族特有的灵草纹,显然是收拾好的行囊。 “你怎么在这?”微生竹的眉梢微蹙,她记得前几日在修罗殿外甩开萧遇薇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萧遇微上前一步,将布囊抱在怀里,语气带着几分执拗:“我知道你要再进流云古殿。我擅长解毒驱煞,还会治病,你带着我,至少能帮你照看同伴。若真遇到黑气侵体,我的清灵丸比你的清心丹更管用。” 微生竹放下手里的逐玉,走到殿中,目光落在萧遇微的发梢——那上面还沾着王宫的黑土,显然她没想过离开。 “你不能去。”她的声音很沉,“裂缝里不仅有煞气,还有很多凶戾妖兽,连玄仙境的魔神都要时刻警惕。你才涅槃境,正是雷劫将来,即将突破的时候,别说应对妖兽,连裂缝入口的煞气都扛不住,进去就是送死。” “我能自保!”萧遇微急得攥紧了布囊,指节泛白,“我带了许多仙族法器,还炼了护心丹,能扛住煞气……” “不行。”微生竹打断她,语气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此事关乎魔族安危,我不能带你去冒险。你回少师吧,这里的事与人族无关。” 说罢,她不再看萧遇薇,拿起收拾好的行囊,转身就往殿外走。 萧遇微站在原地,看着微生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攥着布囊的手慢慢松开。 她没走,只是悄悄隐去了自身的灵力,跟在微生竹身后,借着未央宫的廊柱、花木掩护,一路尾随至流云古殿。 当微生竹踏入封印裂缝时,萧遇微趁着黑气翻涌的间隙,也紧跟着钻了进去。 刚进裂缝,刺骨的煞气就顺着衣领往骨子里钻,她赶紧捏碎怀里的清灵丸,淡绿色的灵光在周身罩起一层薄盾。 可这灵光刚亮起,就被周围的黑暗啃噬得只剩一圈微光。 她不敢出声,只敢远远跟着微生竹的魔气轨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里挪动。 没走多久,前方突然传来一声低沉的嘶吼。 那嘶吼带着浓浓的腥气,萧遇微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道黑影从黑暗里扑。那妖兽浑身覆盖着黑褐色的鳞片,鳞片缝隙里渗着黑气,一双猩红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爪子上还滴着能腐蚀灵力的黑液。 “跑!” 微生竹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可已经晚了。 爪子带着破风的锐响,直扑萧遇微的胸口。她仓促间运转灵力,淡绿色的护盾在身前炸开,可涅槃境界的灵力在饕餮面前如同薄纸——“咔嚓”一声脆响,护盾瞬间碎裂,黑液溅在她的衣袖上,立刻蚀出一个黑洞,连布料下的皮肤都传来灼烧般的剧痛。 萧遇微踉跄着后退,刚要摸出药囊里的驱兽符,饕餮的尾巴又横扫过来,重重砸在她的后背。 她像片落叶似的被扫飞出去,撞在冰冷的石壁上,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溅在石壁上,瞬间被黑气蚀成黑痕。 灵力在体内紊乱地冲撞,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饕餮一步步逼近,猩红的眼睛里满是凶戾,爪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刮擦声。萧遇薇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黑影,绝望地闭上眼。 也许这次,自己是真的要葬在这里了。 就在这时,一道青蓝色的魔气突然从斜后方袭来,精准地撞在它的侧颈。 饕餮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庞大的身躯晃了晃,颈间的鳞片裂开一道口子,黑气从伤口里汩汩涌出。 微生竹的身影落在萧遇微身前,断雨在她手中泛着冷光,剑上的魔气还在滋滋作响。她没回头,只是冷冷地盯着饕餮:“滚。” 似乎是忌惮她身上的魔气,又嘶吼了两声,终究还是转身钻进了黑暗。 直到那道黑影彻底消失,微生竹才转身看向瘫在地上的萧遇微,语气里带着压抑的怒火:“我不是让你走吗?” 萧遇微咳着血,勉强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纸:“我……我只是不想被留在那儿……” 微生竹蹲下身,指尖探向她的脉搏。脉搏紊乱,灵力微弱,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可她的目光却渐渐沉了下去,流云古殿的裂缝有上古禁制,当年魔族设下封印时,特意在入口布了境界屏障,只有玄仙境以上的修者,才能扛住屏障的威压进入。 萧遇微明明只是涅槃境界,连屏障的第一重威压都该扛不住,怎么会顺利钻进裂缝? “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微生竹的指尖微微收紧,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裂缝入口的封印屏障,涅槃境根本破不开。” 萧遇微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她只是攥紧了怀里的布囊,布囊深处,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正随着她的颤抖,微微泛着一点极淡的金光。 第32章 灵族少主? “东西拿出来。”仲微的声音裹挟着裂谷的寒气,落在萧遇微耳中时,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萧遇微咬了咬下唇,终是从怀中捧出一物。 那是枚莹白的玉佩,佩身雕着展翅的仙鹤,仙鹤眼中嵌着一粒赤砂,正幽幽散着暖光,竟将周遭裂谷的混沌瘴气逼退三尺。 仲微眸色一凛,瞬间认出这是仙族失传的鹤归佩,难怪能无视裂缝的境界压制,带着修为尚浅的萧遇微闯进来。 她望着萧遇微泛红的眼角和紧攥的指尖,到了嘴边的苛责忽然软了半分,只伸手将玉佩接过,转身往裂谷深处的暗洞走去:“跟上。” 萧遇微眼中的不安瞬间被雀跃取代,忙应了声“是,师父”,快步跟上。 暗洞内壁布满湿滑的钟乳石,水滴顺着石尖砸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声响在空旷里格外清晰。 空气里混着泥土的腥气和腐朽的霉味,只有鹤归佩的微光勉强照出前方的路,偶尔能看到几只受惊的蝙蝠扑棱着翅膀掠过头顶。 走了约莫半柱香,前方忽然透出一抹天光,像墨色里戳破的洞。 仲微脚步一快,反手抓住萧遇微的手腕,拉着她往前冲。 风裹着草木的清香扑面而来,两人踉跄着冲出暗洞,才发现竟站在一处悬崖边,下方是层层叠叠的云浪,远处隐约可见青瓦飞檐。 仲微祭出长剑,鹤归佩悬在剑穗上引路,带着萧遇微御剑而下。 不多时,那片建筑群愈发清晰——竟是个热闹的市集,青石板路上人来人往,货郎的吆喝、孩童的嬉笑混在一起,连风里都飘着桂花糕的甜香。 两人落在市集入口的老槐树下,萧遇微正好奇地打量着周遭,见一旁的摊子上摆着各种灵果,便走上前问道:“老丈,不知此地是何处?” 摊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者,闻言抬眼,先瞥了眼她们脚边尚未收起的长剑,又扫了扫两人沾着尘灰的裙摆,笑着捋了捋胡子:“看你们御剑而来,想必也是修行之人吧?怎么连这苍梧州都不知道?瞧你们这衣着打扮,莫不是从极远的地界来的?” “苍梧……州?”仲微的声音陡然拔高,指尖攥着的鹤归佩都险些滑落。 她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向老者——在她所学的典籍里,苍梧州早在三万年前就成了一片死寂的坟冢,怎么会有如此热闹的市集? 那留着山羊胡的老者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又瞥了眼两人沾着尘灰、边角磨损的衣裙,顿时叹了口气,伸手从摊子下的竹篮里掏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白面馒头,不由分说地塞进萧遇微手里:“哎,看你们这光景,难不成仙族更加落寞,连饭都吃不上?嗯……也难怪这般惊讶。” “仙族落寞?”一道清亮的男声忽然从身后传来,“云叔,您又忘记了。” 两人回头,只见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 墨发用玉簪松松束着,眉眼清俊得如同画中走出的仙人,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流云般的灵气,自带一种缥缈出尘的气质。 男子走到摊子前,先对仲微颔首示意,才转向云叔笑道:“苍梧州虽热闹却地处偏远,若是逃荒怎么也轮不到来这里吧?更何况仙族落寞早已是五十年前的事,你们究竟是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市集上往来的人群,语气柔和了些:“现在看来,你们可疑得很!” 云叔挠了挠头,讪讪附和:“对对,还是玄真你聪明!我这老糊涂,只记得他们落寞了。” 萧遇微捧着温热的馒头,听得目瞪口呆,直到仲微用肘尖轻轻碰了她一下,才回过神来,忙从怀中摸出一块漆黑的石头递过去。 那石头表面泛着细碎的暗纹,隐隐透着一丝邪气,正是十三界通行的魔石。“多谢老丈和道友解惑,这馒头钱我们还是要给的。” 谁知玄真瞥见魔石,眉头忽然蹙起,上前一步仔细打量着:“这位道友,你这是……”他指尖悬在魔石上方一寸,能清晰感受到其中与周遭灵气格格不入的阴邪气息。 “当今通行的是灵玉,你这黑石又是从何处得来?为何要用它付钱?” 萧遇微举着魔石的手僵在半空,彻底懵了。 她自幼在仙魔交界的少师国长大,魔石是常用的货币,怎料这里竟无人识得魔石?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傻傻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道友?”玄真见她半天没反应,便轻轻挥了挥手,语气温和了些。 “小梨,怎么回事?”看着不知谈了些什么的二人,仲微走向前去询问情况。 “回神了。”他方才询问事情原委时,目光就忍不住在那青衣女子脸上停留——她蹙眉时的清冷、听到“苍梧冢”时的震惊,都让他觉得莫名熟悉,此刻凑近了,心脏竟不受控制地“咚咚”狂跳起来。 仲微从历史的冲击中平复了些许,刚将鹤归佩重新揣回怀中。 抬头便撞进玄真的视线,只见他耳尖不知何时泛起了淡红,眼神有些发直,连说话都结结巴巴起来:“不、不知……仙子芳名为何?是、是从何处来的?” 仲微看着他局促的模样,又想起典籍里关于苍梧州屠杀的模糊记载,眉头微蹙,却还是颔首应道:“仲微。道友既知此地往事,不知可为我二人解惑?” 玄真听见仲微的请求,眼睛瞬间亮了,忙不迭点头:“当然可以!前方街角有家清风茶肆,清净得很,正好细说。” 他说着便侧身引路,脚步都比刚才轻快了几分,时不时偷偷用余光瞥向身侧的仲微。 “还未请教道友姓名。”仲微跟在他身侧,目光扫过市集上挂着的柳叶图腾,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的双生佩。 玄真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时耳尖又泛起淡红,拱手道:“在下玄真,是灵族现任少主。” 他叹了口气,语气添了几分凝重,“近来灵族与仙族在边境多有摩擦,族中长老们商议着在沧澜关和谈,我便先一步来苍梧打点事宜,等族中长辈汇合。”说话间,他衣襟下的灵玉牌微微晃动,淡绿灵光映出他略显局促的神色。 萧遇微跟在后面,悄悄拉了拉仲微的衣袖,用气音说:“师父,他看你的眼神怪怪的……”仲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别多言。 不多时,三人便到了清风茶肆。临河的竹窗敞开着,风裹着水汽吹进来,带着兰草的清香。 玄真熟稔地找了个雅座,唤来店小二点了一壶云雾茶,又特意加了两碟萧遇微刚才盯着看的桂花糕,动作间透着几分刻意的周到。 待热茶斟上,玄真双手将茶盏递到仲微面前:“仙子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开口。” “实不相瞒,我们并非刻意前来。”仲微捧着温热的茶盏,语气坦诚,“先前误入一道裂缝,全靠怀中神器才得以脱身,醒来便到了此处。” 她顿了顿,眼中添了几分急切,“我们在寻人,先前带着几个族中子弟查探情况,结果遭遇意外分开了,刚才传音说他们在章尾山探查灵脉,可后来信号突然中断,只来得及说‘遭遇变故’,便没了音讯。” 玄真闻言,眉头微微蹙起,随即又舒展开,拍着胸脯道:“找人这事包在我身上!灵族在苍梧州有不少据点,我这就传信出去,不出三日定有消息。”他看着仲微松了口气的模样,心里竟有些窃喜,又追问,“那仙子接下来打算直接去章尾山?” “是,找到兄长后,我们还要赶去沧澜关。”仲微点头,“我担心兄长的失踪与边境局势有关。” “章尾山……”玄真重复了一遍,眼神飞快地转了转,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大腿,“正好!我父亲玄渊长老近日也在章尾山督办灵脉修复的事,我本打算等和谈事宜妥当了再过去探望,既然仙子要去,不如我们结伴同行?” 他生怕仲微拒绝,又急忙补充,“章尾山近来不太平,山北林里不仅有异兽出没,灵脉波动还格外异常,你们两个姑娘家单独走太危险,我跟着也好有个照应。” 萧遇微在一旁“噗嗤”笑出声,玄真这临时找的理由也太明显了。 玄真被她笑得耳根更红,却依旧梗着脖子看着仲微,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萧遇微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心里虽是有点不舒服,却也明白章尾山确实艰险,便颔首应道:“师父,他说的对,我们一起还有个照应,更何况他是本地人想必对那里十分了解,这样我们找大……仲大哥也方便不少。” “行,那就这么决定。”听了萧遇微的话,仲微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就同意了这个提议,“多谢玄道友了!” “不用谢!”玄真立刻喜上眉梢,抬手吹了声口哨,一只灵族传信鸟应声落在他指尖。 他取下信管,飞快地写了两行字——除了让据点帮忙寻找计蒙等人,还特意加了句“备足章尾山所需的驱虫药和干粮”,写完才小心翼翼地将信管系回鸟腿,看着它振翅飞走。 茶肆里的云雾茶渐渐凉了,兰草的清香也压不住空气中那丝微妙的沉默。 仲微指尖摩挲着温润的茶盏,目光落在窗外往来的灵族行人身上,若有所思。萧遇微百无聊赖地用银簪拨弄着碟子里剩下的桂花糕,碎屑落在桌上,叠成小小的一堆。 玄真则端着茶杯,几次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先开了口。 “看仙子和萧道友的模样,想来是刚到苍梧州,还没找好落脚的地方吧?”他放下茶杯,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我住的听澜客栈就在这条街尽头,离灵族据点近,临着镜湖支流,环境清净得很,不如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仲微抬眸看他,见他眼神坦诚,不似有假,便微微颔首:“有劳道友了。”她虽仍有戒备,但眼下确实需要一处稳妥的住处,玄真推荐的客栈离他的据点近,反倒更方便观察他的动向。 玄真立刻起身,顺手拎起仲微放在桌边的行囊。动作自然得像是做过千百遍,待反应过来自己的唐突,耳尖又悄悄红了,只硬着头皮道:“仙子我帮你拿,走这边。” 三人出了茶肆,傍晚的霞光正洒在城里的青石板路上,将两旁挂着的灵族图腾灯笼染成暖橙色。 街上的行人比白日少了些,挑着货担的商贩正收摊,穿布裙的姑娘提着竹篮匆匆走过,空气中混着灵米的香气和灵草的清苦。 玄真走在最前面,时不时回头提醒两人“这边有石阶”“小心脚下的青苔”,萧遇微跟在后面,悄悄对仲微挤了挤眼,用口型说“他还挺细心”。 不多时,便到了听澜客栈。这客栈是木质结构,门楣上挂着块墨色匾额,“听澜客栈”四个字是潇洒的行书,被霞光映得泛着柔光,门口的两盏走马灯正缓缓转动,画着灵族的山水图样。 玄真领着她们走进大堂,柜台后的掌柜见了他,立刻笑着起身:“玄公子,这么早就回来啦?” “王掌柜,麻烦给我这两位朋友开两间上房,要挨着的,最好是二楼临窗的位置。”玄真说着,从袖中摸出一锭灵玉放在柜台上,“房钱记在我账上。” 王掌柜麻利地取出两块刻着“竹”“菊”字样的木牌,递给仲微和萧遇微:“二楼最里头的两间,推窗就能看见镜湖的水纹,安静得很。小的这就叫伙计带你们上去。” “不必了,我们自己上去就好。”仲微接过木牌,对掌柜颔首示意,又转向玄真,“多谢道友帮忙安排,接下来我们自己歇息即可。” 玄真点点头,从怀中摸出之前那枚柳叶纹传信玉符,递到仲微面前:“这玉符你们拿着,若是有任何需要,捏碎它我就能感应到。我先去据点交代一下找人的事,顺便打探章尾山的消息,有进展了就来告诉你们。” “有劳。”仲微接过玉符,指尖触到玉符的温润,语气依旧保持着疏离。 玄真又叮嘱了萧遇微几句“好好照顾仙子”“有事随时叫我”,才转身走出客栈。 仲微站在大堂门口,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的霞光里,指尖微微收紧了玉符。 玄真的周到无可挑剔,可正是这份过分的殷勤,让她心里的疑虑更重了几分。 “师父,我们上去吧?”萧遇微晃了晃手里的木牌,“掌柜说推窗能看见镜湖,说不定还能看到鲛人呢!” 仲微收回目光,对她微微点头:“嗯,上去吧。记住,凡事多留心。”说罢,便领着萧遇微踏上了通往二楼的木梯,梯板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安静的大堂里格外清晰。 —————————————— 晨雾还未散尽,苍梧州的青石板路上飘着淡淡的灵草香。 玄真捧着两盒刚买的灵蜜糕,快步追上站在客栈门口的仲微师徒,眼睛弯成月牙:“仙子,城里的镜湖台今日有鲛人献唱,百宝巷的玉雕也极有特色,不如我带你们转一转?正好熟悉下此地风物。” 仲微抬手拂去袖上的晨露,目光掠过玄真递来的灵蜜糕,又扫了眼他身后若隐若现的灵族侍卫,语气清淡却坚定:“多谢道友美意,只是我们灵力尚未完全恢复,需闭门静养两日。游览之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她始终觉得玄真的热情过分刻意,灵族少主亲自为两个陌生仙者鞍前马后,未免太过反常,在摸清他的真实目的前,保持距离才是稳妥之策。 玄真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随即了然般点头,将灵蜜糕塞给萧遇微:“是我考虑不周了。这糕甜而不腻,你们静养时可当点心。”说罢,他又留下一枚刻着柳叶纹的传信玉符,带着侍卫转身离开了,背影里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落。 两日后天刚破晓,三人便收拾妥当动身。 玄真备了三匹白蹄灵马,马背上捆着驱虫的艾草、防潮的油布和充足的干粮。 一路向北,风光渐异:起初是成片能发光的“照夜兰”,后来又遇到衔着灵芝的赤足灵鹿,萧遇微趴在马背上,看得目不暇接。可随着深入山区,天色渐渐阴沉下来,连风里都多了几分潮湿的土腥气。 “师父,你看前面——”萧遇微忽然叫住一旁的仲微。 前方山坳里藏着个小村庄,村口的老槐树上挂着褪色的红绸,可树下却摆着七八口漆黑的棺材,棺木上未干的油漆泛着冷光。 村子里断断续续传来哭声,男人的闷哼混着女人的啜泣,像钝刀割在人心上。 泥泞的土路上散落着黄纸,被风吹得贴在积着水的洼地里。 仲微勒住马,翻身跳下,刚走近村口,就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坐在门槛上,手里攥着件半绣好的红嫁衣,哭得浑身发抖。“老夫人,这里出了什么事?”仲微蹲下身,声音放得轻柔。 老妇人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抓住仲微的手时力道大得惊人:“仙子……是仙子吗?求求你救救我的女儿!”她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三个月前,山里来了个精怪!只要村里有人定亲,头天刚换了庚帖,第二天新人就会被掳走!” “那精怪是什么模样?”玄真也凑过来,神色凝重。 “没人看清!”老妇人抹了把眼泪,声音发颤,“只听到夜里有呜呜的风声,第二天新房就空了。过个三四天,男娃的尸首就会被扔在后山山谷里,四肢的血都被吸干了,脸白得像纸!女娃……女娃连尸首都找不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啊!”她指着村头的棺材,“这都是近半个月没的娃,家家户户都在办丧事……” 萧遇微听得浑身发冷,下意识攥住仲微的衣角。仲微站起身,看向玄真:“章尾山之事虽急,但此处村民遭难,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我也是这个意思。”玄真立刻点头,“灵族向来以护佑生灵为责,这精怪如此凶残,必须除了它。” 三人简单商议后,便跟着闻讯赶来的村长往村里走。 村长是个佝偻的老头,边走边叹气:“多谢三位仙师肯留下!村里实在没多余的空房了,只有村西头的李家院还空着。李家小两口三个月前定亲后失踪,房子一直没人住,委屈仙师们凑合一晚。” 推开李家院的木门时,“吱呀”一声响划破了村庄的死寂。 院子里的杂草长到了膝盖高,石桌上积着厚厚的灰,屋檐下还挂着没来得及撤下的红灯笼,纸皮已经被风吹得破烂不堪。 堂屋的门虚掩着,从缝隙里能看到屋内散落的绣花针和半匹红布,显然主人是在筹备婚事时突然失踪的。 仲微推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她环顾四周,沉声道:“这里正好,方便我们观察村里的动静。今晚,我们轮流守夜。” 第33章 山中精怪 暮色像墨汁般泼洒在李家院的杂草上,晚风卷着枯叶掠过残破的窗棂,发出“沙沙”的轻响。 玄真拎着布包从院外回来,布包边角沾着些泥点。 他刚去村东头的老张家换了吃食,老张感念他们肯留下除妖,硬是塞了满满一包粗粮饼和腌野菜,还额外给了一陶罐温热的米汤。 推开虚掩的堂屋门时,玄真的脚步忽然放轻了。 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仲微正盘膝坐在靠墙的草垫上,双目紧闭,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光,指尖还残留着未散尽的灵力波动。 她的脸色比白日更苍白些,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显然是在疗伤时耗损了不少灵力。 玄真的神色瞬间沉了沉,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他轻手轻脚地将布包放在桌上,没有惊动她,只靠在门框上静静等着。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仲微周身的白光渐渐收敛,她缓缓睁开眼,气息也平稳了些。守在一旁的萧遇微立刻递上帕子:“师父,您好些了吗?” “无妨,只是之前裂缝里耗的灵力还没补全。”仲微接过帕子擦了擦汗,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这时玄真才走上前,对着萧遇微扬了扬下巴:“仙子、萧道友,出来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商量事情。”他说着将布包打开,粗粮饼的麦香混着腌菜的咸香散开来,陶罐里的米汤还冒着热气。 萧遇微扶着仲微起身,三人围着缺了角的木桌坐下。 玄真先给仲微盛了碗米汤,推到她面前:“趁热喝,补补气血。”又递了块粗粮饼给萧遇微,“村里物资紧,只能先吃这些。” 仲微接过碗,温热的米汤顺着喉咙滑下,暖意驱散了几分疲惫。 三人低头吃着,屋内只有咀嚼声和油灯“噼啪”的燃声,院子里偶尔传来几声村民的啜泣,更衬得此处寂静。 待碗底见了空,玄真率先开口,神色凝重起来:“明日我们便进山查探吧。村里说精怪专挑定亲的新人下手,想必对红喜之类的气息格外敏感。” 仲微点头,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着:“我打算分两路走。一路去后山山谷,那里是男子尸首被丢弃的地方,或许能找到精怪的气息。另一路去村里最近定亲的人家附近埋伏,若是精怪再来,正好能撞见。” “我去山谷那边。”玄真立刻接话,“灵族对灵脉和邪祟气息的感应比仙族更敏锐,山谷里若是有残留的妖气,我能更快察觉。” 他顿了顿,看向仲微,“你刚疗伤完,不宜耗神,不如和萧道友一起守在定亲人家附近?那里相对安全些。” 萧遇微也跟着点头:“是啊师父!我跟您一起埋伏,肯定能盯紧了!” 仲微没有反驳,只是补充道:“无论哪一路有发现,都不要贸然动手。这精怪能精准掳走新人、吸干男子血液,修为定然不低,我们需先摸清它的习性和弱点,再制定对策。”她看向玄真,“你带些追踪用的灵粉,若是在山谷发现踪迹,便撒下灵粉标记,我们随后赶去汇合。” “好。”玄真应下,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灵族特制的荧光灵粉,遇邪祟气息会变成蓝黑色。 “我明日一早就去山谷,你们在村里等我消息。” 油灯的火苗摇曳着,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斑驳的土墙上。 窗外的风声渐渐紧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窥伺,而屋内的三人,已然做好了应对的准备。 夜色渐深,李家院的油灯终于燃尽了最后一点灯花,屋内陷入一片漆黑。 萧遇微靠在墙角睡得并不安稳,偶尔呓语几句,都是白天老妇人哭诉的片段。 仲微则半靠在门板上,神识外放,警惕地留意着院子里的动静,她总觉得那精怪今晚或许会有动作。 果然,三更天刚过,院外忽然传来一阵极轻的“簌簌”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爬行。 仲微立刻屏住呼吸,指尖扣住了袖中的双生佩。那声音绕着院子转了两圈,又渐渐远去,朝着村西头最近定亲的赵家方向去了。 她没有贸然追出去,只是默默记下了声音的去向,直到彻底听不见动静,才松了口气。 天蒙蒙亮时,玄真已经收拾妥当,背上了装着灵粉和法器的布包。 “我先去后山山谷,你们在赵家附近埋伏时,切记不要暴露气息。”他递给仲微一枚新的传信玉符,“这枚玉符能实时传递声音,有情况随时叫我。” 仲微接过玉符,点头应下。待玄真的身影消失在村口的晨雾里,她便带着萧遇微往赵家走去。 赵家的院门紧闭,门缝里能看到里面晃动的烛影,偶尔传来压抑的叹息。 敲开门时,赵家老两口红着眼睛迎出来,手里还攥着儿子赵生和未过门儿媳柳翠翠的庚帖,声音发颤:“仙师,你们可一定要保护好小翠和阿生啊!” 仲微安抚了老两口几句,便带着萧遇微躲进了赵家后院的柴房。柴房里堆满了干草,正好能遮住身形,推开柴房的小窗,就能清楚看到赵家新房的门窗。 萧遇微扒着窗沿,小声问:“师父,那精怪真的会来吗?” “昨晚它已经在村里徘徊过,目标应该就是赵家。”仲微压低声音,“沉住气,等它出现再动手。” 与此同时,玄真正踏着晨露往后山山谷走。 越往山里走,空气里的血腥味就越浓,路边的杂草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显然是之前男子尸首被丢弃时留下的。 山谷深处更是死寂,连鸟鸣虫叫都没有,只有几具已经腐烂的棺木歪倒在乱石堆里,棺盖敞开着,里面空空如也。 玄真蹲下身,指尖拂过地上的泥土,那里有几个深深的爪印,爪印边缘带着倒刺,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腥甜妖气。 他立刻取出荧光灵粉撒在爪印上,灵粉触到妖气瞬间变成了蓝黑色,顺着爪印延伸的方向,一直指向山谷西侧的一片密林。 “找到了。”玄真对着传信玉符低声道,“山谷有精怪的爪印,妖气指向西侧密林,我先追过去看看,你们那边怎么样?” 仲微刚要回话,柴房外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 她和萧遇微立刻冲出柴房,只见赵家新房的窗户大开着,红烛已经倒在地上,点燃了半幅红帐,而新房里空无一人——赵生和柳翠翠不见了! “是风!刚才一阵黑风刮过,窗户就被吹开了,人就没了!”赵家老妇人瘫在地上哭嚎,指着院墙上的一道黑痕,“那风里还有腥气!” 仲微盯着墙上的黑痕,那正是精怪留下的妖气。她对着传信玉符急声道:“玄真,精怪刚掳走赵家新人,往你那边的方向去了!我们立刻赶过来,你在密林入口等我们!” 说罢,她拉起萧遇微,祭出长剑:“走!这次一定要拦住它!”两道身影踏着剑光,朝着后山山谷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赵家的哭声渐渐被风声淹没,而前方的密林里,正弥漫着越来越浓的腥甜妖气。 剑光划破晨雾,仲微见那精怪挣脱了捆仙绳朝着密林深处逃去,立刻对萧遇微道:“你先跟上玄真,我追这精怪的踪迹!”话音未落,她已踏着长剑,跟着血迹方向追去。 血迹在潮湿的腐叶上格外刺眼,起初还杂乱无章,越往密林深处延伸,竟渐渐变得规整起来,像是被人刻意引导着方向。 仲微心头疑窦丛生,握紧袖中的双生佩,顺着血迹转过一道山坳,眼前的景象骤然一变,不知道为何竟然来到了一处祭台。 一片空旷的平地上,矗立着一座半塌的青石祭台。 祭台四周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台面散落着断裂的刻纹,隐约能辨认出是上古祭祀的图腾。 中央立着一尊女子雕像,雕像身着繁复的羽衣,面容模糊,唯有一双眼睛是用黑曜石镶嵌而成,在昏暗的林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祭台附近有很多骨头,看上去就像是人的骨头,有的已经风化碎裂,有的还残留着未褪尽的血肉,堆叠得像小山一般,散发出刺鼻的腐朽气息。 “这是……”仲微皱紧眉头,刚要踏上祭台细看雕像的衣饰纹路,腰间的传信玉符忽然剧烈震动起来。 这时玄真传来讯息,他找到了被困的女子。玄真的声音急促地传来:“仙子!我在密林西侧的溶洞里找到了被困的女子,她们被黑气缠得厉害,你快来帮忙!” 玉符的震颤带着紧迫感,仲微回头望了一眼那诡异的祭台和女子雕像,心头虽有诸多疑惑,却来不及多想。 转身祭出长剑,灵光裹着她的身影冲天而起,御剑就飞向了玄真那里,只留下那座寂静的祭台,和满地骸骨,在密林深处无声地诉说着未知的秘密。 “从北坡山坳跟着蓝黑色的黏液痕迹上来就行!”玄真的声音透过玉符传来,带着几分急促。 北坡的古木遮天蔽日,地面厚厚的腐叶下,果然有一道蓝黑色的黏液痕迹,像融化的沥青般黏在落叶上,散发着淡淡的腥甜妖气。 痕迹尽头是一片密不透风的藤蔓丛,藤蔓纠结成厚厚的屏障,若不是那道黏液顺着藤蔓缝隙往里渗,根本看不出这里藏着山洞。 玄真已在洞口等候,见两人赶来,立刻拨开藤蔓:“我刚到就看见里面妖气散了,精怪应该是听到动静跑了。” 三人钻进山洞,洞内阴冷潮湿,地面散落着几根带着倒刺的黑色兽毛,还有半块被咬碎的红绸,是村里新人嫁衣的料子。 被抓的五个女子缩在角落,大多面色惨白,浑身发抖,有的还在低声啜泣,唯有角落里一个穿青布裙的女子,虽也低着头,却不见丝毫慌乱,手指只是轻轻捏着裙摆,姿态异常平静。 仲微的目光立刻落在她身上。待安抚好其他女子的情绪,她缓步走过去,声音放得温和:“这位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其他人都怕得厉害,你怎么如此镇静?” 那女子身子猛地抖了一下,像是被惊醒般,慢慢抬起头。 她面色不算太好,却干干净净,眉眼间带着几分清秀,只是眼神有些躲闪,对上仲微的目光时,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细细的:“我叫翠翠,是村头大娘的女儿。” 一旁的萧遇微刚给其他女子递完水,闻言立刻问道:“姑娘,那你未婚夫赵生呢?你们不是一起被掳来的吗?” “赵生他……”柳翠翠的声音突然变得结巴,手指捏得裙摆皱起,“他已经死了……精怪把他……把他扔在洞外的石堆上了……”可她说这话时,语气里没有半分伤心,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连眼眶都没红。 仲微眉头微蹙——这柳翠翠的反应太反常了,要么是吓傻了,要么就是有隐情。 但眼下人多口杂,不宜追问,她便压下疑虑,转身对玄真道:“这里有十三个女子,跟着我们赶路太危险,随时可能被精怪回头报复,你有什么稳妥的办法吗?” 玄真见仲微主动问他,耳尖悄悄红了,立刻挺直腰板:“放心,我刚才发现精怪逃走时就传信给灵族据点了!据点的人带着护灵盘,半个时辰内准到,到时候让他们直接送姑娘们回村,还能顺便在村里布下防御阵,防止精怪再去作祟。” “如此甚好。”仲微点头,目光又扫过山洞深处——那里的石壁似乎比别处更光滑,像是经常被摩擦,而且隐约能闻到一股比洞口更浓的妖气。 她走上前,指尖拂过石壁,果然摸到一道细微的缝隙,缝隙里还残留着那道蓝黑色黏液。“精怪没跑远。”她沉声道,“这山洞还有暗道,它应该是从这里逃的,黏液痕迹还没干。” 玄真立刻凑过来,取出荧光灵粉撒在缝隙上,灵粉瞬间变成深紫色:“妖气很浓,最多逃了一炷香!我们追吗?” “追!”仲微果断道,“这精怪已经害了不少人,不能留它再作恶。”她转头对萧遇微说,“你留在这里等据点的人,把姑娘们安全送回村,我们找到精怪就给你传信。” 萧遇微虽有些担心,但也知道自己留下更稳妥,立刻点头:“师父放心,我一定看好她们!” 柳翠翠坐在角落,听着三人的对话,头埋得更低了,手指却悄悄伸进袖中,攥紧了一枚小小的黑色令牌,令牌上刻着一道模糊的兽纹——正是那精怪身上的纹路。 而仲微和玄真已拨开石壁后的暗道,循着新的黏液痕迹追了出去,丝毫没注意到她袖中的小动作。 第34章 是风动还是心动? 柳翠翠指尖摩挲着令牌上的兽纹,直到洞外传来灵族据点的脚步声,才悄悄将令牌藏进发髻深处。 萧遇微正忙着清点人数,没留意她起身时,裙摆扫过地面那几根黑色兽毛,兽毛竟像被无形的力牵引着,贴在了她的裙角。 “柳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再喝点水?”萧遇微转身递过水壶,目光不经意扫过她的发髻,瞥见一丝黑色令牌的边缘。 柳翠翠猛地偏头躲开,声音更细了:“不用了,多谢姑娘。”那瞬间的慌乱,让萧遇微心头疑窦丛生。刚才递水时,她分明闻到柳翠翠身上除了山洞的潮气,还有一缕极淡的、和蓝黑色黏液相似的腥甜气。 与此同时,仲微和玄真正循着暗道往深处追。 暗道尽头是个豁然开朗的溶洞,洞顶垂着发光的钟乳石,地面积着厚厚的黏液,中央摆着个用兽骨堆成的石台,台上赫然放着件染血的青布衫,正是赵生常穿的那件。 玄真刚要上前查看,溶洞深处突然传来“嗬嗬”的怪响,一道黑影猛地扑了过来! 那精怪身形像熊,却长着三只布满倒刺的爪子,皮毛漆黑如墨,嘴角还挂着未干的黏液。 “小心!”仲微挥剑格挡,剑光撞上精怪的爪子,竟迸出火星。玄真趁机祭出捆仙绳,绳子却被精怪一爪子撕成碎片:“这是三爪玄熊,修行快五百年了!” 精怪怒吼着甩动爪子,地面的蓝黑色黏液突然化作数条藤蔓,像毒蛇般缠向两人。 玄真只顾着躲避精怪的正面攻击,没留意身后的藤蔓,待他察觉时,藤蔓已缠住他的腰腹,猛地将他拽向溶洞深处的暗门!“仙子!”他急得大喊,伸手去抓仲微的剑,却只抓到一片衣角。 “玄真!”仲微挥剑斩断缠向自己的藤蔓,刚要追上去,更多的藤蔓从石壁缝隙里涌出来,交织成密不透风的囚笼将她困在中央。 藤蔓上的倒刺划破她的衣袖,腥甜的妖气扑面而来,她试着用灵力冲开囚笼,可藤蔓竟能吸收灵力,越收越紧。 就在仲微心头一沉时,溶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凌厉的鹰啼,一道青影破风而入,手中长鞭甩动,瞬间抽断数根藤蔓。 “尊上!”计蒙翻身落地,见仲微被困,立刻祭出本命法器。 刀光闪过,缠绕囚笼的藤蔓应声而断。 “你怎么在这里?”仲微喘了口气,立刻指向暗门方向,“玄真被抓进暗门了,那门后不知藏着什么!” 她话音刚落,玉符突然发烫,萧遇微焦急的声音传来:“师父!柳翠翠不见了!我在她坐过的地方发现了和精怪一样的黏液!” 仲微脸色骤变,柳翠翠果然有问题,萧遇微留在山洞随时可能遇险。 她立刻抓住计蒙的手臂:“你现在立刻回山洞找萧遇微,务必护她周全!灵族据点的人若到了,让他们先送其他姑娘回村,你盯着柳翠翠的踪迹,有情况立刻传信!” “那您呢?”计蒙担忧地看着暗门,“玄真那边……” “我去救他。”仲微握紧长剑,目光坚定,“这精怪来的蹊跷,绝不能让他们把玄真带走。你速去,切记保护好遇微!” 计蒙知道事态紧急,不再多言,立刻转身往山洞方向疾驰。 仲微深吸一口气,走到暗门前,指尖拂过石壁上的兽纹凹槽。 她咬破指尖,将血滴在凹槽上,暗门缓缓打开,往里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时间,里面道路变得十分复杂,想要找到出口怕是得用上不少时间。 —————————————— 而这边,玄真被铁链锁在寒潭中央的玄铁柱上,刺骨的水汽顺着衣料钻进骨缝,冻得他指尖发颤。 忽然,一阵混杂着腐朽与胭脂的气息飘来,他抬眼望去,只见红衣女子足尖点着水面飘来,裙摆垂落的褶皱里还沾着些发黑的泥土,脸色是死人般的青白,唯有一双眼睛亮得骇人,像是淬了毒的寒星。 “别等了。”女子停在他面前,声音又轻又冷,像冰珠砸在石上,“她不会来救你的。” 玄真喉结动了动,尽管牙关冻得打颤,语气却透着执拗:“你胡说!仙子她一定会来的!”他想起仲微平日里清冷却总在细节处护着他的模样,心口那点暖意,成了对抗这寒意的唯一支撑。 女子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尖锐得刺耳,在空旷的寒潭里回荡:“真的吗?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她笑到肩膀发颤,眼底却没有半分笑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嘲弄。 玄真瞬间沉默了。他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不敢去看女子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 他怕自己眼底的那点不确定,会被她抓着当成笑话。 女子飘到他身前,冰凉的手指猛地掐住他的脖子,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我看了你的记忆,” 她凑到他耳边,声音阴恻恻的,“才认识两三天,你觉得她会冒着生命危险来救你吗?更何况,她平日里对你,不也总是淡淡的,没怎么搭理过你吗?” “闭嘴!”玄真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血丝顺着指缝渗出。 他气得浑身发抖,不是因为脖子上的窒息感,而是女子的话,恰好戳中了他心底最不敢细想的那点不安。 “哟,急了?”女子松开手,看着他涨红的脸,笑得更得意了,“看来,是被我说中了吧?哈哈哈……” 可笑着笑着,她瞥见玄真眼底强忍的红意,那点得意忽然淡了下去,语气缓和了些,“若是你愿意帮我,我可以放了你,让你不用在这儿空等一个不会来的人。” 玄真却只是冷哼一声,猛地扭过头,下巴绷得紧紧的,连一个眼神都不愿再给她。 女子的耐心瞬间耗尽,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她手腕一翻,一条泛着黑煞之气的长鞭出现在手中,“啪”的一声脆响,长鞭带着凛冽的煞气抽在玄真背上。 玄真闷哼一声,后背的衣料瞬间裂开,血肉模糊的伤口里,黑色煞气正顺着伤口往体内钻。 一鞭又一鞭,寒潭里只剩下长鞭破空的脆响和玄真压抑的痛哼。 他被打得浑身是血,气息越来越微弱,像是风中残烛,却依旧咬着牙,声音嘶哑却坚定:“就算……就算仙子她真的讨厌我,我也绝不会背叛她!” “冥顽不灵!”女子彻底被激怒,掌心凝聚起一团浓郁的黑煞,狠狠拍在玄真胸口。 黑煞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经脉,所到之处,经脉寸寸断裂,剧痛让玄真眼前发黑,意识开始模糊。 无数被遗忘的画面,在他脑海里翻涌而来。 刚出生时,母亲看着他异于常人的体质,眼神里满是恐惧,那双本该温柔的手,差点掐断他的呼吸。 五岁那年,父亲嫌他是个“不祥之人”,将他扔进堆满尸体的乱葬岗,任由他在尸臭与恐惧里挣扎。 同族的人见了他就躲,像躲瘟疫一样。后来被灵族大祭司抓住,他被当成提升功力的药引,扔进熊熊燃烧的炼化炉,差点被烧成灰烬。 唯一对他好的奶奶,也因为他的体质会招来灾祸,亲手把他卖进了春风阁…… 他的一生都在被放弃、被丢下,或许,这就是命吧。 玄真闭上眼,连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了,意识渐渐沉入黑暗。 就在他的神魂即将溃散,要身死道消的瞬间,一道清亮而带着凛冽杀意的声音,突然穿透寒潭的屏障,震得水面泛起涟漪:“谁敢伤他!” 红衣女子脸色一变,猛地转身,只见一柄泛着寒光的断雨剑破空而来,剑风凌厉,直逼她面门。 她慌忙侧身躲避,剑刃擦着她的红衣划过,将身后的玄铁柱劈出一道深痕。“竟敢阻我!”她厉声呵斥,眼底满是杀意。 下一秒,一道青色身影如惊鸿般掠来。仲微人还未落地,目光扫过玄真满身的伤,眼底瞬间覆上一层寒霜。 她话不多说,飞身向前,单手稳稳抱住气息奄奄的玄真,足尖一点,带着他朝着寒潭外的安全地带飞去。 玄真靠在她怀里,闻到她身上清冽的草木香,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彻底晕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仲微心头一沉,石室角落的地面上,赫然躺着一具女子的尸体!她双目圆睁,脖颈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痕,发髻散乱,那枚刻有兽纹的黑色令牌掉落在手边,沾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高台之上,站着一道红衣身影。那女子身形与柳翠翠有七分相似,却穿着之前山洞里发现的、属于新人嫁衣的红绸裙。 她背对着仲微,浑身散发着刺骨的煞气,发丝无风自动,裙摆上沾着泥土与血污,整个人却像被抽走了魂魄般僵硬,肌肤苍白得毫无血色,分明是死去很久的模样。 “你不是柳翠翠。”仲微沉声道,剑尖指向红衣女子,“真正的柳翠翠已经死了,你是谁?为何要附在她的模样上作恶?” 红衣女子缓缓转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我是三百年前被这西林的村民害死的新娘幽祈。柳翠翠想救她弟弟,自愿借我身子,我帮她引人生魂,各取所需罢了。” 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从生锈的铁器里挤出来的,没有一丝活气。 “各取所需?”仲微怒极反笑,“你为了泄愤,让玄熊残害无辜。柳翠翠为了私心,助纣为虐,可知已经害死了多少人?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放了其余人,随我去苍梧州伏法,化解你身上的戾气还能转世为人。” “回头?”红衣女子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搐着,“我死的时候,可曾有人叫他们回头?那些村民说我是妖女,把我推向深渊。那些修士路过,见死不救。现在我不过是讨回点利息,有什么错?” 她猛地抬手,掌心凝聚起一团黑红色的煞气,狠狠砸向高台。 缠绕赵生的藤蔓瞬间收紧,里面传来赵生痛苦的闷哼声,“这道士的纯阳精血,正好能帮我稳固这具身子,谁也别想拦我!” 仲微眼神一凛,不再多言,长剑出鞘,剑光如练,直刺红衣女子的手腕。她看得清楚,红衣女子的煞气都凝聚在掌心,只要打断她的施法,就能暂时救赵生脱困。 “你可知惹怒神仙的后果!”看着阻止自己的仲微,幽祈冷笑一声警告道。 “神仙?”仲微冷笑一声,剑尖直指她眉心,“哪路神仙靠吸食邪念、残害生灵存活?” 红衣女子却像是被戳中了逆鳞,空洞的眼神里骤然翻涌起黑红煞气:“我就是神仙!是柳翠翠日日夜夜的执念、怨怼、不甘——那些被赵生轻视的委屈,被村民议论的愤懑,想救弟弟却无力的绝望,全都是滋养我的仙力!”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黑气翻涌,“她求我救她弟弟,求我让那些看不起她的人付出代价,我应了她,我就是来拯救她的!” “拯救?”仲微气得手都在抖,“你让她骗杀未婚夫,掳走无辜女子,用别人的性命塑造人身,这叫拯救?你不过是她邪念凝结的怪物,借拯救的名头满足自己的杀戮欲!” “怪物?”红衣女子突然尖笑起来,笑声像破锣般刺耳,“若我是怪物,那催生我的柳翠翠是什么?是信徒!是她跪在地上求我赐她力量,求我帮她把赵生那个负心汉推给玄熊!是她亲手把嫁衣碎片放在山洞,引你们来这里当祭品!” 她猛地挥手,高台周围的石壁突然裂开,更多的黏液藤蔓涌出来,缠向仲微,“她要救弟弟,我要稳固身形,我们各取所需,何错之有?这道士的精血,本就是她答应给我的谢礼!” 说着,她掌心的煞气凝成一柄黑刃,直刺被藤蔓裹住的赵生。 仲微瞳孔骤缩,侧身避开缠来的藤蔓,将长剑掷出。剑身带着灵光,精准撞飞黑刃,却也让她暴露在藤蔓的攻击范围内。 一根粗壮的藤蔓瞬间缠住她的脚踝,将她往红衣女子的方向拖拽。 “柳翠翠已经死了,你还在用她当借口。”仲微咬牙稳住身形,指尖掐诀,灵力在掌心凝成火球,“她到死都不知道,你根本不是来救她的,你只是在利用她的邪念壮大自己!” 幽祈脸上的笑容僵住,煞气更浓:“闭嘴!我就是神仙!我在拯救她!谁也别想拦我!”她猛地扑向仲微,十指化作尖利的黑爪,带着刺骨的寒意抓向她的脖颈。 就在黑爪即将触碰到仲微脖颈的瞬间,她猛地燃烧灵力,脚踝处的火焰顺着藤蔓蔓延,疼得藤蔓剧烈扭动,松开了束缚。 仲微借势后翻,稳稳落地,同时反手召回长剑,剑身上的金光因魔气燃烧变得更加炽烈。 “拯救?你连柳翠翠真正想要什么都不知道!”仲微厉声喝道,“她求你救弟弟,可你做的只是把她拖进地狱!你不过是借着她的邪念贪生,根本没打算兑现承诺!” 红衣女子的动作猛地一顿,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被煞气覆盖:“我没有!等我吸了这道士的精血,就能帮她弟弟还魂!” “还魂?”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通道口传来,计蒙快步走进石室,身后还跟着萧遇微,“柳翠翠的弟弟早在三年前就病逝了,尸骨埋在村西的乱葬岗,根本没有残魂可封!你从头到尾都在骗她!” 萧遇微攥着一张泛黄的符纸,急声道:“我在柳翠翠家里找到的!这是她弟弟的往生符,是她亲手请道士画的,她根本就知道弟弟已经死透了,只是不愿意接受现实!” 这句话像一把尖刀,狠狠刺穿了红衣女子的伪装。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身上的煞气开始紊乱,苍白的肌肤出现裂纹:“不可能……她明明说弟弟的魂还在……她求我救他……” “是你诱导她相信的!”仲微抓住机会,长剑直刺红衣女子心口。那里正是煞气最薄弱的地方。 红衣女子下意识抬手格挡,掌心的黑刃却在接触剑光的瞬间崩碎。 与此同时,被裹在藤蔓里的赵生突然发力,从怀中摸出一枚爆炎符,咬破舌尖将血喷在符上。 符纸瞬间燃起烈火,烧得藤蔓滋滋作响。藤蔓一松,赵生立刻挣开束缚,捡起掉在地上的令牌,狠狠砸向青铜鼎。 “哐当”一声,青铜鼎翻倒在地,幽绿的火焰熄灭,鼎壁上的兽纹迅速褪色。 玄熊在外面发出一声哀嚎,随即没了动静。契约一破,它的妖力也随之溃散。 幽祈看着自己逐渐透明的双手,发出绝望的尖叫:“我不是怪物!我是来拯救她的!”她猛地扑向萧遇微,想抓一个活人当新的宿主,却被计蒙甩动的长鞭缠住手腕,狠狠按在石壁上。 仲微走上前,剑尖抵住她的咽喉:“你只是柳翠翠逃避现实的邪念幻影,没有实体,没有神力,更不是什么神仙。你的存在,只会让她的罪孽更深重。” 幽祈的身体越来越透明,眼神里的煞气褪去,只剩下茫然:“我……不是神仙……”话音未落,她便化作一团黑红色的雾气,被仲微甩出的净化符纸包裹,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石室里的藤蔓失去妖力支撑,纷纷枯萎成灰。赵生揉着被勒红的手腕,苦笑道:“多谢各位道友!差点以为要交代在这了。” 仲微收起长剑,看向柳翠翠的尸体,叹了口气:“她执念太深,又被邪念利用,落得这个下场,也是咎由自取。” 计蒙踢了踢地上的青铜鼎:“那玄熊已经没了气息,村民们的危机算是解除了。只是……”她看向通道外,“这西林深处,能滋生出这样的邪念幻影,恐怕还有别的隐患。” 仲微点头,目光投向东边密林,那里的煞气,比玄熊和红衣女子加起来还要浓郁。 石室里的藤蔓渐渐枯萎成灰,玄真也悠悠转醒。 揉着被勒得发红的手腕,指腹还能摸到藤蔓倒刺留下的细小伤口,可那刺痛感却远不及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来得清晰。 他抬头时,正撞见仲微收起长剑的模样。她指尖拂过剑鞘上的纹路,动作利落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缓,刚才面对红衣女子时的凌厉褪去,眉眼间染着淡淡的疲惫,却依旧挺直着脊背,像株在风雨里稳稳立着的青松。 “多谢。”玄真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刚才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那邪祟抽干精血,是仲微掷出的长剑撞飞黑刃,是她的声音穿透混乱的煞气传来,像一道光硬生生劈开了他眼前的黑暗。 仲微转头看他,眉头还微蹙着,语气却放软了些:“你没事吧?手腕要不要处理一下?”说着便要从储物袋里取疗伤药膏。 “我、我自己来就好!”玄真慌忙摆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仲微的手背。 她的手刚握过剑,带着一丝冰凉的金属气息,却让他的指尖猛地发烫,连耳尖都瞬间红透了。 他赶紧收回手,低头假装整理衣襟,余光却忍不住追着她的身影转。 刚才在石柱上挣扎时,他看得真切。仲微被藤蔓缠住脚踝,却硬生生燃烧灵力逼退邪祟。 面对红衣女子的咆哮,她的剑尖始终稳稳抵住对方咽喉,眼神坚定得没有一丝动摇。那模样,比他见过的任何修士都要耀眼。 “柳翠翠执念太深,若不是被邪念钻了空子,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仲微蹲下身,看着地上柳翠翠的尸体,轻声叹息。 阳光从通道口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浅浅的金光。 第35章 凤求凰 玄真站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她垂落的发丝,闻着她身上淡淡的幽兰香,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以前他总觉得仲微厉害得有些遥远,可刚才她斩断藤蔓、伸手抱他退到石室门口时,掌心传来的温度,却真实得让他心头发软。 “嗯,是她自己走偏了。”玄真顺着她的话应着,目光却不自觉地停在她握着剑鞘的手指上。 那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刚才就是这双手,稳稳地将他从生死边缘拉了回来。 计蒙和萧遇微在一旁讨论着青铜鼎上的符文,没人注意到玄真的异样。 他悄悄摸了摸自己还在发烫的耳尖,看着仲微站起身转向那道幽暗岔路的背影,心里突然清晰地意识到刚才在过往回忆里挣扎时的恐惧,在看到她冲进来时的安定,还有此刻胸腔里这不受控制的心跳,都在告诉他——他对仲微,早已不是单纯的敬佩。 “这岔路里的妖气不简单,我们得小心些。”仲微转头看向众人,目光扫过玄真时,微微顿了顿,“你还能走吗?要是累了,我们先在外面休整片刻。” “我没事!”玄真立刻挺直腰板,生怕她看出自己的异样,“我跟你们一起进去,多个人多份力。” 他说着,下意识地往仲微身边靠近了半步,心里默默想着: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危险,他都要快点变强,不能只做被她保护的那个,而是要站在她身边和她并肩作战。 回到村里时,夕阳正沉在西山坳,把村口的老槐树染成金红色。 村民们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经过,当听到柳翠翠勾结邪祟、害死村民时,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 “我就说那丫头不对劲!天天躲在家里哭,眼神阴沉沉的!” “多好的后生啊,就这么没了,造孽!”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要不是仙长们,我们村都得被她害了!” 骂声此起彼伏,没人提柳翠翠早逝的弟弟,也没人提她曾为了给弟弟治病,在山里采了半个月药草差点摔死。 仲微站在人群外围,看着村民们义愤填膺的脸,眉头皱得更紧。 这些人对柳翠翠的恨意来得太急,像是早就憋着一股气,反而少了几分寻常百姓面对惨剧时的唏嘘。 更让她在意的是,那幽祈口口声声说要“泄愤”,却只是把女子掳来山洞,既没伤她们性命,也没吸她们生魂,反而像在刻意“圈养”。 还有山里石室里的青铜鼎和符文,分明是个简易祭坛,可祭坛上没有血祭的痕迹,倒像是在做某种“牵引”。 这些疑点像一团乱麻,在她心里绕得发紧。 入夜后,四人聚在村头的破庙里,萧遇微点了盏油灯,昏黄的光映着墙壁上斑驳的蛛网。 计蒙靠在柱子上,把玩着手里的短刀,见萧遇微总好奇地打量自己,索性主动开口:“我是主人她兄长……用自身精血炼制的魔将。” “魔”字刚出口,空气突然轻微震颤了一下,那字像被无形的手抹去般,只剩下一阵模糊的“滋滋”声,连油灯的火苗都颤了颤。 萧遇微惊得睁大眼睛:“计蒙姐姐,你刚才说什么?最后那个字……” 计蒙耸耸肩,无奈道:“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字说不出来,像是被天地规则禁了。” 玄真见状,赶紧打圆场,试图缓解尴尬:“那……是不是就相当于侍从?跟着仲微仙子,帮她处理事务、保驾护航的那种?” 计蒙愣了一下,低头琢磨片刻,嘴角勾起一抹笑:“这么说也成,反正我很早就跟着她了。” 萧遇微恍然大悟,拍了下手:“原来如此!难怪计蒙姐姐这么厉害,一出手就帮师父斩断了藤蔓!” 几人说话时,仲微一直没吭声,只是盯着油灯里跳动的火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 直到玄真转头看她,想问她在想什么,她才猛地抬眼,目光直直落在玄真身上,语气严肃:“玄真,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玄真心里“咯噔”一下,刚才还因为她救了自己而泛起的暖意瞬间被紧张取代。 他对上仲微沉静的眼神,没敢多问,立刻站起身:“好。” 萧遇微和计蒙对视一眼,都看出仲微神色不对,识趣地没多追问。 萧遇微甚至朝玄真挤了挤眼,用口型说了句“加油”,惹得玄真耳尖微微发烫。 走出破庙,夜晚的风带着些微凉意,吹得老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 仲微没往村里走,而是沿着田埂往村外的小河边去,玄真赶紧跟上,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只有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玄真偷瞄了一眼仲微的侧脸,她的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冷,眉头依旧蹙着,显然是有心事。 他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先开口:“仙子,你是不是在想柳翠翠的事?” 仲微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月光洒在她眼里,映出一片深不见底的凝重:“是,但我更在意的是村民的态度,还有那幽祈的反常。她若真是为了泄愤,没理由留着那些女子的性命。这背后,恐怕还有我们没查清的事。” 暮色渐浓,山风裹着草木的潮气吹过,两人并肩站在石阶上,谁都没有先开口。 周遭只有虫鸣断续,衬得这沉默愈发沉甸甸的,像块浸了水的棉絮,压在心头。 约莫两三分钟过去,仲微终于侧过脸,目光定定凝着玄真的侧脸,他下颌线绷得很紧,像是在刻意回避什么。 “玄真,”她的声音很轻,却打破了僵局,“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讲的吗?” 玄真猛地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时,眼神瞬间慌了神,喉结不自然地滚了两下,才磕磕绊绊地回应:“仙、仙子,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那点慌乱落在仲微眼里,让她原本还存着的一丝犹豫彻底消散。 她往前走了半步,语气沉了下来:“你不是灵族少主,对吧?你到底是谁?” 玄真的脸色“唰”地白了,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成了拳。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是泄了气般,声音发哑地问:“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仲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眼望向头顶的夜空。 原本该规整排布的星子,此刻却东一颗西一颗地散着,乱得像她此刻拧成一团的心。 她轻轻吁了口气,才缓缓开口:“在镇上的客栈,你说那是你家的产业,可掌柜见了你,先是愣了愣,才忙不迭地招呼。那眼神里明明是生疏,哪有半分对少主的熟稔?这是其一。” 她顿了顿,想起在苍梧州伪装探查的日子,语气里添了几分无奈:“我按着你说的方向找了三天,扮成灵族修士跟人搭话,可没人听过你的名字,更没人知道所谓的灵族据点在哪。这是其二。” 最后,她看向玄真,眼神里带着点复杂:“昨日我托人去望月楼问了灵族的消息,那边回话说,灵族近百年来都没立过少主。” 所有的铺垫摆完,玄真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他苦笑着摇了摇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我还以为……能瞒得再久一点。” “为什么要骗我们?”仲微追问,声音里没了先前的冷硬,反倒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不是气他说谎,是气这份刻意的伪装。 玄真的嘴唇动了又动,最终却只挤出三个字:“对不起……”他别过脸,不肯再看她,也不肯再多说一个字,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颓唐。 看着他这副模样,仲微心里的那点失落忽然变成了酸涩。 她盯着他紧绷的样子看了几秒,终究还是软了心,轻轻叹了口气,上前一步,犹豫着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算了,你要是不想说,我不逼你。” 玄真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没料到她会有此举动。片刻后,他紧绷的肩线才缓缓松弛下来,带着几分狼狈地将脸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 仲微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惊的兽。 山风卷着夜露的清凉吹过,将他发间的草木气息送进她鼻间。 “我知道,”她轻声回应,“若是心甘情愿的欺瞒,你不会露出那样的破绽。” 玄真沉默了许久,才慢慢直起身,眼眶微微泛红,却还是避开了她的视线,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灵族少主的身份,是旁人替我安排的。我……我欠了人很大的人情,不得不帮着做事。” “帮什么事?”仲微没有追问其他,只是顺着他的话问下去,语气依旧温和。 玄真的指尖又开始用力,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现在还不能说。”他抬眼看向她,眼神里满是愧疚,“这件事牵扯太多,我怕……我怕会连累你。” 仲微望着他眼底的挣扎,心里那点酸涩渐渐化作了柔软。 她伸手,轻轻将他额前散乱的碎发拨开:“我既然选择不问,就不会逼你。但玄真……”她顿了顿,语气认真起来,“若是哪天你想说了,或是需要帮忙,我都在。” 玄真怔怔地看着她,眸子里的慌乱渐渐被暖意取代。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却坚定:“好。” 夜风吹散了些许云层,头顶的繁星似乎也没那么杂乱了。 仲微收回手,转身靠在身后的石阶上,望着远处山峦的剪影。玄真也跟着靠了过来,两人并肩坐着,不再说话,却没有了先前的凝滞。 良久,玄真忽然开口,声音很轻:“等这件事结束了,我告诉你我的来历,还有所有的事。” 仲微侧过头看他,月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柔和了他眉宇间的愁绪。 她笑了笑,点了点头:“我等着。” 山风再次吹过,带着虫鸣与草香,将两人之间的沉默,酿成了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沉默在晚风里渐渐变得温柔,玄真忽然挠了挠头,脸上带着点局促的笑意:“为了弥补之前的谎言,我……我为你吹首曲子吧?” 仲微眼底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弯起唇角点头:“好啊。” 话音刚落,玄真便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柳树,抬手摘了片边缘圆润的柳叶。 他回到她身边,指尖轻轻将叶片上的细绒毛拂去,又对着月光比了比,确认厚度适中后,才将叶子横在唇边。 随着他唇齿轻动,清亮又温柔的旋律便流淌了出来。 起初像山涧里悄悄漫过鹅卵石的溪水,轻柔婉转。渐渐又染上几分晚风拂过野花的清甜,节奏疏朗,听得人心里的褶皱都慢慢舒展开。 山虫的鸣叫仿佛成了天然的伴奏,月光洒在他专注的侧脸,连他垂落的睫毛都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银辉。 仲微静静站着,微微闭着眼,嘴角不自觉地扬着。直到旋律渐渐放缓,她才睁开眼,轻声问:“这是什么曲子?很好听。” 玄真将柳叶从唇边移开,耳尖悄悄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名字,就是刚才看着眼前的月色和你,随手吹的。” 仲微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即兴的旋律里藏着的心意,脸颊也泛起一丝浅淡的红晕,她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玄真捻着手里的柳叶,指尖轻轻摩挲着叶片边缘,语气里带了点不好意思的憨态:“等之后我找到我的萧了,一定再给你吹一次像样的。今天实在太简陋,只能用柳叶凑合,委屈你了。” 仲微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认真,忍不住笑了,伸手拂开被晚风吹到颊边的碎发:“哪里委屈了?这柳叶吹的曲子,比多少精心准备的乐声都好听。不过……”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眼底闪着狡黠的光,“我可记住你说的话了,等你找到萧,可得先吹给我听。” 玄真立刻重重点头,像是怕她反悔似的,把那片吹过的柳叶小心翼翼地收进了衣襟里:“一言为定!到时候我给这曲子起个名字,就吹给你一个人听。” 晚风裹着两人的笑声飘远,头顶的繁星似乎也亮了几分。 可就在这时,仲微脸上的笑容忽然像被冻住一般,一点点凝固、褪去。 她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脑海里突然闪过相柳在极渊前和她分别的模样——他倚着神殿石柱,语气温柔带着满心的担忧:“我在未央宫等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想起被瘴气笼罩的魔族,想起相柳独自应对魔族内部纷争的处境,仲微的眉峰瞬间蹙起,神色一寸寸沉了下去,连眼底的光都黯淡了不少。 玄真察觉到她的异样,脸上的笑意也收了回去,试探着问:“仙子,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仲微摇摇头,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眼望向魔域所在的西方天际,夜色浓重,什么都看不见,可她的心却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猜猜吹的是什么曲子[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凤求凰 第36章 荒村真相 天刚蒙蒙亮,鱼肚白的晨光就像一层薄纱,轻轻覆在村子的青瓦和石阶上。 远处的山林间还飘着几缕薄雾,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本该是最安宁的清晨,却透着一丝说不出的沉寂。 玄真提着食盒,脚步放得极轻,走到仲微暂住的客房门口。 指尖刚要叩门,又犹豫着顿了顿,想起昨夜她望着西方时凝重的神色,怕惊扰了她休息。最终还是轻轻敲了三下:“仙子,醒了吗?我从镇上包子铺买了热乎的肉包子,还有碗小米粥。” 门内静了片刻,随即传来轻微的衣料摩擦声,很快,门被拉开。 仲微已换好一身利落的浅青色劲装,长发简单束在脑后,只是眉宇间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凝重,显然昨夜并未睡好。 她看到玄真手里的食盒,眼底掠过一丝暖意,侧身让他进来:“麻烦你了。对了,以后别叫我仙子了。” 玄真愣了一下,把食盒放在桌上的手顿住了:“不喊仙子?那喊什么?”他挠了挠头,有些局促地试探:“阿微?还是……仲姐姐?” 仲微拿起竹筷的动作停了停,沉默了几秒,像是想起了什么遥远的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轻声道:“随你,反正别叫我仙子。” “阿姐?”玄真重复了一遍,觉得这名字带着亲昵,很是幸福,便笑着点头:“好,阿姐。”他打开食盒,热气氤氲而上,“快吃吧,粥要凉了。” 仲微拿起包子咬了一口,温热的馅料带着青菜的清甜,驱散了些许心底的寒凉。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玄真几次瞥向她,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又不知如何开口。 直到仲微放下粥碗,擦了擦嘴角,率先打破沉默:“吃完我们去村长家看看吧,前几日进村时就觉得村里怪怪的,或许能问出些灵族的线索。” 玄真立刻点头,像是松了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村长是村里年纪最大的,应该知道不少事。” 两人收拾好食盒,并肩走出客房。清晨的村子格外安静,以往这个时候,家家户户该升起炊烟,老人开始清扫石阶,孩子们也在追逐打闹。 可今天放眼望去,沿街的房门都紧闭着,连个晾晒衣物的竹竿都看不到,只有风吹过空荡荡的街巷,卷起几片落叶。 玄真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眉头渐渐皱起:“怎么回事?村里怎么这么安静?” 仲微没说话,只是脚步加快了几分,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佩剑上。 两人一路走到村西的村长家,那座平日里总开着门,院中放着草药的院落,此刻大门虚掩着,却听不到半点动静。 就在玄真伸手要去推门时,仲微突然伸手拦住了他,脚步猛地顿住。 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虚掩的门缝,鼻尖微动,隐约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虽尚未散尽,但仍旧被她捕捉到了。 “等等,”她声音压低,语气瞬间凝重,“不对劲。” 玄真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虚掩的院门后,青石板上似乎沾着几点暗红色的印记,在晨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他的心猛地一沉,也瞬间握紧了随身佩剑。 仲微示意玄真压低身形,两人循着门缝里那抹暗红血迹,蹑手蹑脚地绕到院后。 血迹断断续续,像是有人被拖拽着留下的印记,新鲜的暗红还泛着湿意,显然留下没多久。 顺着血迹穿过半片竹林,前方突然开阔,正是昨日仲微追查看到的那个石砌祭台。 祭台四周站着四个精壮村民,手里都握着锈迹斑斑的柴刀,眼神警惕地盯着台边蜷缩的几个年轻女子。 那些女子个个面色惨白,双手被粗麻绳反绑着,眼眶通红却不敢哭出声。 而在祭台角落,几对中年男女躺在地上,双目紧闭,胸口毫无起伏,看着竟像是没了气息。 仲微立刻拉住玄真,闪身躲到祭台旁一根一人多粗的石柱后,指尖按住嘴唇示意他噤声。 两人透过石柱缝隙望去,只见祭台中央立着一尊面目模糊的石像,村长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道袍,手里捧着三炷香,正领着五个同样神情肃穆的男人跪在石像前。 “咚、咚、咚”,村长将香插进石像前的香炉,磕了三个响头。 就在他起身的瞬间,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突然暗了下来,狂风卷着沙尘呼啸而至,吹得祭台边的幡旗“哗啦啦”作响,大有风雨欲来之势。 “神仙显灵了!”村长突然双目圆睁,脸上露出狂热的神情,猛地举起双臂大喊,“求神仙护佑我等,保我村子风调雨顺!在此献上祭品,求神仙赐福!” 他身后的几个男人也跟着高呼“神仙显灵”,声音里满是盲目的虔诚。 躲在石柱后的仲微浑身一震,脑海里瞬间闪过进村时的种种画面。 被掳走男子的事情、村民哭诉时的异常情绪、还有昨夜村民提到村里怪事时的含糊其辞…… 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掉进了村民布下的局!所谓的新人失踪,村民被害全是刻意演给他们看的,目的就是引他们,让他们误以为有邪祟作乱,从而忽略这事情背后的真相。 而幽祈,恐怕根本不是吃人的恶鬼,反倒是在试图阻止这场祭祀的好人! “我真是太蠢了……”仲微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声音里满是懊悔,“要是我当时多查探一下,多留意那些细节,也不会被他们骗得团团转。” 玄真见她眼底满是自责,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沉稳而温和:“这不是你的错,阿姐。是他们演得太真,布的局太周密,换做谁来一时间都无法找出破绽。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先想办法把人救下来。” 仲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愧疚,点了点头。 她侧耳听着祭台边的动静,对着玄真低声交代:“我从左侧绕过去,用石子引开那两个看守的注意。你趁机去解开那些女子的绳子,再看看地上的人是不是还有救。” 玄真会意点头,握紧了腰间别着的克己。 仲微从地上捡起两颗石子,瞄准左侧两个村民身后的草丛,轻轻掷了过去。“沙沙——” 草丛里传来响动,那两个村民立刻警觉地转头查看:“谁在那儿?” 趁他们分神的瞬间,玄真手中长剑寒光一闪,迅速挑断了绑着女子的麻绳。 “别出声,跟我走!”他压低声音叮嘱,同时伸手探了探地上中年男女的鼻息,还有微弱的气息,那些人没下死手。 另一边,剩下的两个村民见同伴被引开,刚要上前查看,仲微已持剑跃出,剑尖直指他们的手腕:“放下刀!”两人猝不及防,被她凌厉的气势震慑,竟一时忘了反抗。 仲微趁机一脚踢飞他们手中的柴刀,反手将两人打晕在地。 祭台上的村长等人听到动静,转头一看,见守卫被打晕,顿时慌了神。“你们敢坏神仙的好事!”村长红着眼冲过来,却被玄真侧身一挡,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其余几个男人也想上前,被仲微持剑拦住,不过片刻功夫,便都被制服在地。 蜷缩的女子们终于敢哭出声,纷纷扑到昏迷的父母身边,焦急地呼唤着。 仲微走上前,从怀中取出醒神丹,分给她们:“给他们喂下去,过会儿就醒了。” 仲微长剑抵住村长的后背,冷声道:“说!为什么要杀了那些青壮年,还要用女子献祭?” 村长趴在地上,肩膀剧烈颤抖,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声音带着哭腔:“仙、仙子……不,仲姑娘,我们也是被逼的啊!” 他猛地转过身,脸上满是泪痕,额头还磕出了一块红肿的淤青,“这村子里一直有个叫幽祈的邪祟作乱,上个月开始就接连害了好几户人家,我们实在没办法,才想着用祭祀求神明庇佑……” 玄真皱着眉,看向那些被松绑后仍在发抖的女子:“可你们为什么要杀了那些青壮年的?” “是幽祈和他们逼的!”村长突然拔高声音,指着祭台角落的昏迷者,“他们发现了我们在用女子献祭,要杀了我们!当时我们也怕极了,才铤而走险杀了他们,想着……想着用男子献祭也是一样的,可又怕被人发现,才编了那些谎话啊!” 仲微盯着村长的眼睛,试图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可入目只有浓重的恐惧和慌乱,连眼神都不敢与她对视。 她转头看向那些女子,其中一个穿蓝布裙的姑娘抽噎着点头:“是真的……我娘前几天就被幽祈伤了,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 风更紧了,天色暗得像是傍晚,祭台上的石像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愈发诡异。玄真凑近仲微,低声道:“他说的好像是真的,这些村民看着也不像是装的。” 仲微抿了抿唇,心里虽还有一丝疑虑,可眼前的一切,都透着不真实的慌乱。 她收回长剑,却仍保持着警惕:“若真有邪祟,为何我们进村时半点妖气都没察觉到?” “那幽祈狡猾得很!”村长连忙爬起来,拍着胸口保证,“他能隐匿气息,只有在害人的时候才会露出破绽。我们这祭祀也是按老祖宗传下的法子来的,只要献上诚心,神明定会帮我们除了他!”他说着,又要往石像前跪去。 “等等!”仲微伸手拦住他,“祭祀之事暂且停下,先把这些昏迷的人弄醒,我要亲自问清楚幽祈的模样。” 村长眼神闪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惶恐的样子:“好、好!我们这就去拿醒神汤!”他转身对身边的村民使了个眼色,两个男人立刻快步跑向村中的方向。 玄真扶着一个刚醒过来的中年汉子,轻声询问情况,那汉子眼神涣散,嘴里喃喃着“幽祈……牛……” 全都说不出完整的话。仲微看着他迷糊的模样,眉头皱得更紧,这状态不像是被柴刀打伤,反倒像是中了幻术。 可没等她细想,村长已经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跑了回来:“仲姑娘,醒神汤来了!喝了这个,他就能说清楚了!” 仲微刚要伸手去接,指尖却不经意擦过村长的手腕,那触感冰冷刺骨,完全不像活人的温度! 她心头猛地一跳,正要追问,村长却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后退一步,脸上的惶恐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诡异的笑容。 “既然被你察觉到了……那也不必再装了。” 话音刚落,村长的身形突然扭曲起来,原本苍老的面容像融化的蜡一样变形,皮肤迅速发黑、起皱,最终化作一个身形佝偻、面色青灰的怪物。 那是山中精怪魍魉的原身。周围的村民也瞬间变了模样,全是魍魉用幻术变出的虚影,随着它一声低喝,便化作青烟消散了。 “你……”仲微握紧长剑,才惊觉自己从头到尾都陷在对方的幻术里。 魍魉桀桀怪笑起来:“不错,这村子根本没有邪祟,只有我。我化形为村长,先是施法让村里染上疫病,再出手相救,让他们死心塌地信奉我。至于献祭……不过是为了吃了那些女子的血肉增涨修为罢了。” 玄真怒声道:“那幽祈呢!” “我怕你们这些修士坏我好事!”魍魉眼神阴鸷。“所以我就培养出了一个专门应付修士的邪祟,幽祈是我用村民血培养出来的杀人武器,可她竟然生出了意识想要反抗我,这怎么可以?” 仲微心头一沉,终于明白过来:“所以你给她灌注了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 “不错,只有让她恨这些村民、恨你们这些修士,她才会心甘情愿的帮我!只有这样我才能成为真正的的神!” 她攥紧拳头,看着眼前的魍魉,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像你这种卑鄙无耻的精怪,也想成神?痴心妄想!” 祭台上的磷火忽明忽暗间,数十道黑影从冲着玄真袭来。 “小心!”仲微率先抽剑,银锋划破夜色,却见玄真已捻起黄符踏前一步,月白广袖翻飞间,符纸在指尖燃起淡光。 他垂眸沉喝:“坎水成冰,艮山止行!困灵符,起!” 随着口诀落音,三张符纸如利箭射出,冰锥精准钉在魍魉的眉心。 朱砂咒文骤亮,金色光网从符纸中铺开,将魍魉死死困在原地,它们挣扎的利爪一触光网便冒起黑烟。 可魍魉竟能从阴影里逃走,不断用村民的身体撞向光网。 “砰”的一声,光网碎裂,玄真借势后闪,长剑横在胸前,另一只手快速捏出诀印:“太虚归真,天人合一!克己,去! ” 这他将符纸按在剑脊,咒文顺着剑刃蔓延,剑身瞬间裹上一层冰蓝色寒霜。 仲微见状旋身而上,长剑舞出银弧配合夹击,口中也念起剑法心诀:“星辰耀日碾玄关,万象剑法入神眼 ” 银剑与火剑交错,剑光扫过之处,魍魉的黑影被灼烧得滋滋作响,散成一缕缕黑烟。 突然,祭台中央的石像下坠,裂开了一道巨口,一个魍魉分身嘶吼着冲出,利爪拍向玄真后背。 仲微瞳孔骤缩,飞身挡在玄真身前,长剑横格却被震得虎口发麻。 玄真趁此时机捏紧五张符纸,双指按在眉心,朗声道:“吾以精血为引,借北斗七星之力。符剑归一,诛邪! ” 鲜血点在符纸与剑刃上,冰蓝色寒霜陡然形成冰刺,玄真与仲微同时提剑刺向魍魉本体的眉心。 “诛邪除煞,荡尽魑魅! ” 两人异口同声念出合招口诀,剑光与符箓凝成无数冰锥,狠狠贯穿了魍魉的身体。 尖啸声中,魍魉作漫天黑灰消散,余下的村民见魍魉已灭,纷纷四散逃窜,却被玄真随手甩出的符纸一一捆住。 魍魉(wǎng liǎng):亦作“罔两”。传说一个是山川精怪,另一个是江河之鬼。源于《左传·宣公三年》:“螭魅罔两,莫能逢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6章 荒村真相 第37章 青丘神女的传说 残阳像块烧红的烙铁,沉在青石村西的山坳里,把仲微浅蓝色的衣裙染得发烫。 她抬手抹掉额角的汗,将还在挣扎的最后一个邪祟信徒踹到被解救的女子们面前,声音冷冽:“这些人交给你们发落,若要送官,我让手下备好车马。若要私下解决,只别被人发现了。” 残阳如血,将青石村的土坯房染成一片暖红,却驱不散空气中残留的血腥与邪气。 仲微握着腰间半出鞘的青铜剑,剑穗上的朱砂痕还沾着方才缠斗的污渍,她看向被松了绑的女子们。 她们有的发髻散乱,有的手臂还缠着渗血的破布,眼中却燃着压抑许久的怒火。 “这些人供奉邪神,害了我们多少姐妹。”最前面的女子攥紧拳头,指节发白,她是邻村被掳来的猎户之女,腰间还别着一把断了弦的弩。 玄真站在仲微身侧,玄色道袍的下摆沾了泥点,他抬手拂去袖上的灰尘,沉声道:“邪祟虽除,人心难测。这些人既入了邪道,便该由你们处置,只是需记得留几分余地,莫要被怨气缠了身。” 女子们对视一眼,最终点了点头,七手八脚地将那几个瘫软在地、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村民拖拽到村头的废弃磨坊,用粗麻绳重新捆了个结实。 萧遇微蹲下身,检查了一遍绳结,又从行囊里摸出几道黄符贴在磨坊门上:“这符能镇住邪气,你们若要问话,白日里再进便是。” 领头的女子攥着被扯破的衣襟,泪水混着尘土淌在脸上,却用力点头:“多谢仲姑娘!我们这就把他们关起来!” 就在这时,计蒙从村外跌跌撞撞跑来,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枚冒着青烟的符信:“主人!郁垒大哥传信来了!” 仲微接过符信,指尖刚触到纸页,符信便化作一缕青烟钻进她的眉心。 郁垒急促的声音立刻在她脑海中响起:“主上!流坡山北坡突然涌出黑气,裹挟着尸腐味,我和赤献试图封堵,却发现黑气底下似有活物蠕动,再拖下去恐怕要蔓延到山下村落!” “赤献?!她也跟着来了?”仲微没想到,这世界上还有第二个犟种。 “也?还有……”话还没说完,传信石就因灵气不稳断了信号。 符信的余温散去,仲微脸色一凝,转身对玄真、萧遇微和计蒙说:“郁垒在流坡山遇困,黑气有扩散风险。”计蒙立刻上前一步:“主上,我随您去支援!” “不行。”仲微上前一步,指着渐沉的暮色道,“流坡山入夜后瘴气弥漫,郁垒只说有黑气,未探明源头,我若带你们贸然前往,万一被围,连个报信的都没有。” 萧遇微补充道:“仲大哥对克制邪祟的阵法很是熟悉,我们先去与他汇合,既能拿到克制黑气的法器,也能让他调派更多人手,比你孤身涉险稳妥。” 仲微捏了捏拳,知道二人说得在理,但若黑气蔓延,将会害死无数人,他们等不了。 她俯身从靴筒抽出一支刻着魔纹的竹哨,递给计蒙:“你带玄真、小梨去章尾山找阿旭,见到他就吹这支哨,他自会明白。” “郁垒那边不能等,我亲自前往,以免波及无辜。” 计蒙接过竹哨,用力点头:“主人保重!” 玄真看着仲微决绝的背影,悄悄拉了拉萧遇微的衣袖。 萧遇微会意,二人走到一旁,萧遇微低声道:“郁垒虽得力,但流坡山的黑气听着就邪门,师父一个人去,我总觉得不放心。” “别担心,山人自有妙计!”玄真得意一笑,宽慰萧遇微。 仲微辞别玄真二人,转身快步走进村头那间临时借住的木屋。 推开门,月光恰好落在屋角的剑架上,断雨斜斜倚着木架,剑鞘是深海乌木所制,上面嵌着七颗细碎的魔石,在暗处泛着冷冽的微光。 这剑是她师兄临终前所赠,剑身曾在封印邪祟时被震断三寸,却因饮过千年玄冰,断口处凝着一层不散的寒气,寻常邪祟见之即退。 “断雨,我们走。”仲微抬手,断雨剑便似有灵识般挣脱剑鞘,“铮”的一声飞到她手中。 她指尖抚过断口处的冰纹,随即足尖点地,踩着剑身腾空而起,剑身在月光下化作一道青白色的流光,朝着流坡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御剑飞行不过三日,下方传来的哭喊声便让仲微猛地顿住身形。 她低头望去,只见山脚下的乱石村被一群身着华服的修仙者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白面修士正一脚踹翻老丈的粮车,稻谷撒了满地。 “不过是些凡夫俗子,给我搜!找到那枚聚灵珠,反抗者格杀勿论!” 仲微看得目眦欲裂,断雨剑瞬间发出嗡鸣。她俯冲而下,长剑直指白面修士的手腕:“光天化日,竟敢欺压百姓!” 那群修士正对着山民们耀武扬威,手腕却骤然一凉,那凉意快得像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刺骨的锐痛,鲜血瞬间顺着腕骨淌下来,浸湿了他月白色的道袍。 他猛地踉跄后退,看清来人是个身着青衫,背负长剑的少女,顿时恼羞成怒,三角眼瞪得溜圆:“哪来的野丫头,敢管我玄清门的事!” 话音刚落,他身后四五个弟子立刻呈扇形围了上来,青铜铃摇得“叮铃”作响,桃木剑上裹着淡淡的灰光,连最末的小弟子都举着面八卦镜,镜面反射出刺眼的灵光,齐齐对准了仲微。 “断雨,凝霜!”仲微却半步未退,只抬手按在背后长剑的剑柄上,一声轻喝清冽如泉。 名为断雨的长剑瞬间自行出鞘,剑身上萦绕的寒气骤然暴涨,化作千百根细如牛毛的冰针,泛着幽蓝的冷光,瞬间射向众修士。 “不好!”最前排的修士慌忙举起法器抵挡,可刚碰到冰针,剑身上便“咔嗒”一声结起白霜,不过瞬息就冻成了沉甸甸的冰坨,太过冰冷他握不住,“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另一个摇着青铜铃的修士更惨,□□被冰针堵住,铃声戛然而止,整只铃铛连同他的手腕都冻在了一起,疼得他直抽冷气。 不过眨眼间,众修士的法器要么冻成冰疙瘩落地,要么被寒气逼得脱手,个个面面相觑,没了章法。 为首修士见状大惊,脸色“唰”地变得煞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竟有这般修为! 他哪里还敢恋战,转身就往山外窜,道袍的下摆都被慌乱的脚步踩得皱巴巴的。 可他刚跑出两步,仲微便手腕一翻,腰间系着的捆仙索突然活了过来,像一条金色的灵蛇窜出,精准地缠住了他的脚踝。 “嘶——”白面修士重心骤失,结结实实地摔在满是碎石的地上,额头“咚”地磕出个青红的肿包,狼狈的躺在地上。 身后的弟子们吓得腿都软了,一个个缩着脖子往后退,没人敢上前扶他。 仲微缓步走到他面前,抬脚轻轻踩在他的后背上,断雨剑斜指地面,剑尖的寒气几乎爬上他的后颈。 “修仙者当以护佑苍生为己任,”她的声音冷冽如寒冬的冰湖,没有半分温度,“你等却在此劫掠山民,强夺灵草,倒行逆施,也配称修士二字?” 白衣修士被踩得喘不过气,只能含糊地哼唧:“我、我乃玄清门内门弟子云霄,你敢动我……” “闭嘴。”仲微脚下微微用力,让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若再敢踏足这片山坳半步,我定废了你这身修为,让你受尽世间苦难!”她眼神冷得就像寒冰,看得云霄浑身发抖,再也不敢有半句反驳。 众修士吓得连滚带爬地逃走,村民们纷纷围上来,老丈捧着一碗热茶递到仲微面前:“多谢仙子救命之恩!只是他们若再来报复,我们可怎么办啊?” 仲微看着村民们惶恐的眼神,心中一动,说道:“我为你们设一道护山结界,寻常修仙者绝难闯入。” 她走到村头的老槐树下,将断雨剑插在土中,双手结印,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剑身光芒大涨,一道淡青色的光罩从剑身上扩散开来,将整个乱石村笼罩其中,光罩上流转着细密的符文。 “结界以这棵树为阵眼,修仙者无法强行突破,若有亲友来访,只需让村民在结界前牵手传音,便可放行。” 村民们齐齐跪地叩首,老丈颤巍巍地从怀中摸出一块用青丘玉打磨的令牌:“仙子大恩,我等无以为报。这是先祖从青丘圣地带回的信物,若仙子日后有需,可持此牌前往青丘,我族定当倾力相助。” 仲微收下令牌,抬手扶起众人,随后御剑再次启程。 她未曾多想,这一次路见不平,竟在青丘子民心中埋下了感恩的种子。 ———————————————— 十天后,流坡山的黑气被彻底清除,仲微的事迹也随着乱石村村民的讲述传遍了周边村落。 恰逢青丘狐族举办圣地祭典,乱石村村民带着周边七八个村落的百姓,捧着亲手雕刻的仲微雕像,徒步赶到青丘圣地。 仲微御剑离去后,乱石村的老槐树下总围满了人。 大家攥着那枚青丘玉令牌,反复摩挲着,口中念叨着那位持剑仙子的模样。 青白衣裙,腰佩长剑,抬手间便撑起护佑全村的淡青光罩,可翻来覆去想了数遍,竟没一人想起问她的名字。 “仙子连姓名都没留,可我们总不能一直仙子仙子地念着。”村里的李木匠蹲在石阶上,手里削着一根桃木簪,簪头刻着小小的剑形,“她那把剑,剑鞘上嵌着会发光的石头,刚才设结界时,我好像听见她低喊了一声断语?” “对!对!”卖豆腐的王婶拍着大腿站起来,“我也听见了!她喊了一句‘断语,凝霜’,那剑就冒起了白气!” 老丈摸着花白的胡须,点了点头:“既然不知仙子名讳,不如就称她断语仙子?她用法器护了我们,这名字合情合理。” “不好不好,我们尚不确定是不是真叫断语?更何况‘断语仙子’这四个字听着不好!不如就立个青丘神女?”回头大家在族谱里记下来就行,这样好听也容易让周边人知道仙子的大名!”一旁身着短打的白头翁赶忙打断,摸了摸早已掉落的胡须摇着头说。 “徐叔说的对啊!青丘神女不比断语仙子好听?”正在撑船游玩的年轻夫妻笑着附和,多亏了那位仙子他们之后才能安稳过日子,自是不能敷衍了事。 “也是……” “…………” ————————————————— 过了几日,村里的年轻小辈二柱从山外赶集回来,带回了邻村被玄清门欺压的消息,那村子没遇上神女,半村的粮食都被抢了去。 这事让乱石村的人更觉后怕,也更感念那位仙子的恩情。 老丈召集全村人在老槐树下议事,颤巍巍地说:“仙子给了我们结界,可我们能给她什么?我想,不如给她筑座庙,日日供奉香火,求她保佑结界稳固,也求她平平安安。” 话音刚落,全村人都应和起来。 没有金银,就用村后山上的青石垒墙。没有名贵木料,就砍自家院里的老松木做梁。 李木匠放下手里的活计,带着两个徒弟钻进石刻坊,要亲手塑造“青丘神女”的雕像。 塑造雕像时,大家围在木工房外,你一言我一语地描述:“仙子的眼睛很亮,像夜里的星星,但看人的时候很温和”“她的裙摆上好像有竹纹,飞起来的时候像要飘走似的”“那把长剑要刻得精神点,剑头要带点寒气的样子”。 李木匠拿着刻刀,反复修改,先是雕出大致轮廓,再细细打磨眉眼、衣纹,连剑鞘上的七颗石头都用青石板磨成薄片嵌了上去。 整整两个月,他没合过几次眼,直到雕像完工那天,他摸着雕像的衣角,红着眼说:“像,真像神女本人。” 筑庙的日子选在秋收之后,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 年轻人扛着青石砖往山坳里跑,那里是全村视野最好的向阳坡,能看见结界的光罩。 老人坐在坡上筛沙子,和泥灰。妇女们则缝了块淡青色的布幔,上面用金线绣了“神女”二字,要挂在庙门上方。 最热闹的是立梁那天,村里的老秀才站在梁上,高声念着自编的祈福词:“青光照村,神女护民。无以为报,筑庙敬神!”底下的人跟着齐声吆喝,把最后一根松木梁稳稳架在了墙上。 三个月后,一座朴素却规整的庙宇终于落成。庙门是两扇松木做的,上面钉着铜环,正殿里,“青丘神女”的雕像立在供桌后,手持长剑,青白衣裙垂落,眉眼间带着护佑众生的柔和。 供桌上摆着村民们凑钱买的铜香炉,炉边放着两个粗瓷碗,是用来盛清水和五谷的。 庙门上方没有匾额,只挂着那块绣着“神女”二字的布幔。大家觉得,比起华丽的题字,这两个字更能记住仙子的恩情。 落成那天,全村人捧着自家最好的东西来祭拜。王婶端来刚做好的豆腐,二柱扛来一捆新砍的松枝当香,老丈则把那枚青丘玉令牌用红布包好,放在了雕像的手边。 没有复杂的仪式,大家只是对着雕像深深鞠躬,嘴里念叨着:“神女大人,谢谢您护着我们,求您平平安安的。” 消息渐渐传到了邻村,那些被修仙者欺压过的村民也纷纷赶来,带着香火和祭品,对着“青丘神女”的雕像叩拜。 有人问起仙子的名字,乱石村的人就指着布幔上的“神女”二字说:“她是仙子、是神女,是持剑护我们的活菩萨。” 后来,连路过的商队、行脚的郎中都知道,乱石村有座“神女庙”,庙里的仙子能护人平安。 而那座朴素的庙宇,便在日复一日的香火中,成了村民们心中最坚实的寄托,连带着那道淡青色的结界,都仿佛更明亮了几分。 第38章 在雷劫中奔赴死亡 流坡山巅的黑气余烬还在风中打着旋儿,焦黑的山石上凝着未散的血腥味。 仲微拄着断裂的剑脊勉强站直,才将最后一缕黑气封入谷底,魔核内的神力便如沸腾的岩浆般翻涌起来,是突破的征兆。 “不好!”郁垒眼尖,见仲微眉心金纹骤亮,天穹上已隐隐聚起铅灰色的云层,“是雷劫!”他反手将背着的赤献推到阵眼位置,掌心翻出两张黄符:“快结阵,山下还有避难的村民!” 赤献刚从流坡山苦战中回过神,左臂的伤口还在渗血,闻言立刻掐诀踏位。 两道紫色魔气从二人掌心升起,本应在山谷周围形成保护结界,却在触及云层的瞬间被劈得稀碎,雷劫竟比预想中快了半柱香! “轰隆!” 第一道劫雷不是常见的银白色,而是裹着墨色罡风的紫雷,直奔结界薄弱处劈来。 赤献下意识抬手格挡,灵光与紫雷相撞的刹那,她闷哼一声飞了出去,左肩血肉瞬间焦黑,结界也如破布般撕开一道口子。 “赤献!”郁垒想扑过去挡一下,却被阵眼牵扯住动弹不得。 就在结界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一道青白色身影如离弦之箭冲上山巅,指尖凝出的玄冰灵力精准补上空缺,将摇摇欲坠的结界重新撑起。 “玄真?!”仲微刚腾空而起,瞥见来人时瞳孔骤缩,语气瞬间冷得像冰,“谁让你过来的?!”她原以为只有萧遇微、赤献这两个不听劝的犟种,竟没料到一向沉稳的玄真也是个犟种。 心神一分就会漏出破绽,足够第二道劫雷趁虚而入。 比刚才粗了三倍的紫雷裹着龙形虚影,结结实实地劈在仲微后背。 她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坠下数丈,一口鲜血溅在云端,染红了胸前的白袍。 “阿姐,专心渡劫!”玄真的传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左手稳住结界,右手甩出一道青芒护住仲微下坠的身形,“今日之事是我擅作主张,等你渡劫成功,要打要罚悉听尊便!” 仲微抹掉唇边血迹,望着天穹上越聚越浓的劫云,狠狠咬了咬牙。 仙王境的雷劫本就以天地法则之力著称,这前两道不过是开胃小菜,可她刚经历苦战,神力本就亏空,又被这意外扰了心神,此刻经脉已隐隐作痛。 第三道劫雷毫无征兆地落下,这次竟是三道紫雷交织成网,带着撕裂空间的锐响罩向仲微。 她挥剑斩出一道金色剑气,却在触碰雷网时被瞬间击溃,余波震得她虎口开裂。 “撑住!”郁垒在结界内急得双目赤红,想冲破阵眼却被玄真按住肩膀。 “你出去也是添乱。”玄真的额角渗出冷汗,结界外的罡风已开始侵蚀他的灵力,“看她的剑招,她在引雷劫淬炼神体,只是……”他话音未落,就见仲微的剑势猛地一滞,显然是神力接不上了。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红光从结界下飘来,是赤献强撑着爬起身,将自己仅剩的半瓶凝神丹掷向仲微。 丹药在空中炸开,化作点点灵光融入她的经脉。 仲微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猛地调转剑势,不再硬抗,而是顺着雷网的缝隙旋身而上,将劫雷的力量引向山外的空谷。 可天穹上的云层却愈发暗沉,第四道劫雷已在酝酿,那其中裹挟的黑色雷霆,分明是沾染了流坡山残留的凶煞之力,比前几道更显诡异。 玄真看着仲微苍白的脸色,悄悄将自己的本命灵力注入结界,试图替她分担几分罡风的压力。 仲微眼角余光瞥见结界上泛起的青芒,心里又气又急,却没再分心。 她清楚,此刻再闹脾气,不仅自己要身死道消,山下的村民和身边的人,都会被雷劫余波伤害。 “玄真,看好结界!”她传音的同时,将佩剑抛向高空,剑身在劫云中化作万千光点,“郁垒,护住赤献!这雷劫,我能抗!” 劫云在天穹积压了整整三个时辰,铅色的云层低得仿佛要压垮山巅,每一次翻涌都伴随着沉闷的雷鸣,震得观劫修士们气血翻涌。 当第三道雷劫的余烬散去时,仲微的白衫已被血浸染,她握着掌心的本命双生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玉佩上雕刻的魔纹,本是莹润生辉的,此刻却只剩边缘还萦绕着微弱的灵光。 “怎么回事!第四道这么快就来了!”山脚下有人惊呼。 话音未落,雷劫黑云中央突然裂开一道漆黑的口子,紫金色的闪电在裂口处疯狂吞吐,如蛰伏的巨兽即将冲出封印。 与前三道纯粹的紫雷不同,这第四道雷劫竟裹挟着丝丝缕缕的黑色劫煞,那是天地法则对逆天修行者的惩罚,沾之即伤,触之即溃。 “轰隆——!” 一声巨响震得山巅碎石滚落,紫金色的雷柱如撑天巨柱般砸下,沿途的空气被电离成淡蓝色的光晕,连空间都泛起了细微的褶皱。 仲微瞳孔骤缩,立刻将全身神力灌注于双生佩中,玉佩上的魔纹仿佛活了过来,龙啸凤鸣交织成一道青金色的防护罩,迎向闪电。 “砰!” 闪电与防护罩相撞的瞬间,强光刺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冲击波如狂风般扫过,山脚下的树木成片折断。 仲微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顺着手臂灌入手心,震得她虎口开裂,鲜血顺着玉佩纹路渗了进去。 防护罩在闪电的碾压下不断碎裂,龙凤虚影发出痛苦的嘶鸣,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 “神魂重凝!”仲微咬碎舌尖,借着痛感让自己保持清醒,她将神魂之力也融入玉佩,试图撑住这致命一击。 可天地之力如同附骨之疽,顺着防护罩的裂痕侵入她的经脉,所过之处,经脉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扎刺。 她的汗水混着血水从脸颊滑落,视线开始模糊,但脑海里闪过师兄九婴曾说的话:“双生佩需以精血为引,神魂为媒,方能发挥本命之力。” 仲微心一横,咬破指尖,将精血弹向玉佩。莹白色的光盾骤然暴涨一圈,竟暂时抵住了雷劫的侵蚀。 就在她以为能挡下时,闪电中突然分出数道细小的电蛇,绕开玉佩,从侧面袭向她的周身大穴。 仲微瞳孔一凛,急忙侧身躲避,可电蛇速度太快,还是有三道擦着她的肩背掠过,瞬间将衣袍灼出焦黑的破洞,皮肤也泛起了水泡。 “撑住!”她对自己说,双手结印,催使双生佩爆发出最后一道强光。“咔嚓”一声,玉佩上的龙凤纹出现了细微的裂痕,但闪电也终于在玉佩的抵挡下渐渐消散,只剩下几缕劫煞还在空气中游荡。 仲微踉跄着后退两步,扶着身边的岩石才勉强站稳,她大口喘着气,感觉浑身经脉都像散了架一般疼。 可还没等她调息片刻,劫云再次翻涌,这一次,黑色的劫煞几乎笼罩了半个云层,第五道雷劫已在酝酿,那威压,比第四道还要强上数倍。 “糟了!这雷劫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山下人群中响起骚动。 仲微抬头望去,只见劫云中凝聚出一条紫黑交织的电蟒,鳞爪清晰可见,正对着她发出无声的咆哮。 她刚想再次催动双生佩,却发现玉佩已彻底黯淡,裂痕蔓延了大半。还没等她做出反应,电蟒便如离弦之箭般袭来,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 这一次,双生佩只撑了瞬息便寸寸龟裂,雷劫余威贯体而入,仲微清晰地听见筋脉断裂的脆响,神魂像是被投入熔炉,疼得她眼前发黑。 身体如断线的纸鸢从高空坠落,“嘭”的一声砸在山巅,碎石飞溅间,竟砸出一个数米深的深坑,烟尘弥漫中,她浑身浴血,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 神力如退潮般从指尖消散,眼皮重得像坠了铅。 仲微想闭眼,脑海却突然闪过细碎的光影,是师父背着她踏过云海的背影,白衫猎猎,说要带她寻大道至简…… 是师兄九婴为护她挡下仙族围剿,浑身是血却笑着将她推远,随后神魂献祭时爆起的璀璨光雨…… 是相柳沉默地拔下尾骨,鳞片剥落时渗着血珠,只因为她曾随口提过“想要一件趁手的神器”…… 是九方旭陪她在极北冰原守了三千年雪莲,漫漫长夜中递来的那杯温酒,是玄真在她修炼走火入魔时,彻夜不眠为她渡入的温和灵力,指尖带着药草香…… “我的路还没走完……”仲微的睫毛颤了颤,血沫从嘴角溢出,“还没找到自己的道,怎么能死在这里?” “我不能……在这里倒下……阿旭还在等我!我必须……” 深坑外,观劫的修士们纷纷叹息,劫云未散,可那位仙子气息已绝,显然是渡劫失败了。 难道她要陨落在这流坡山了吗? 就在这时,深坑底部突然泛起极淡的金光,起初只是几点星火,慢慢的连成了一道道细密的纹路。 那些纹路顺着坑壁蔓延,如活过来一般扭曲再组合,竟在山巅铺开一个巨大的上古阵图! 谁也不知道,这座看似普通的山,竟是上古大能布下的聚灵转生阵。 布阵者早已飞升,阵法沉寂了数十万年,连土层下的阵基都快被遗忘。 而仲微硬抗四道雷劫时溅落的精血,恰好滴在了阵眼之上。此刻雷劫之力搅动天地灵气,终于彻底唤醒了沉睡的法阵。 阵纹流转间,天地间的灵气如百川归海般涌向深坑。 淡青色的木灵气修复着她断裂的筋脉,金色的土灵气稳固着她摇摇欲坠的神魂,连劫云中残余的雷霆之力,都被阵法转化为淬炼肉身魔核的能量。 仲微只觉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涌入,濒死的身体像是被注入了新生,她猛地睁开眼,眸中闪过与阵纹同源的金光。 下一秒,阵图中央爆起一道通天光柱,冲破劫云,直抵九霄! 烟尘散去,仲微的身影悬浮在光柱顶端,浑身衣袍猎猎,虽仍带血痕,却已气势如虹。 第六道雷劫的威压已让天地变色。 四根紫黑色雷柱壮如巨峰,表面缠绕的金色锁链发出“哗啦啦”的脆响,每一次震颤都引得山巅岩层崩裂。 仲微悬浮在光柱中,指尖连凝聚一丝神力都做不到。 阵法虽修复了她的躯壳,却填不满那被五道雷劫掏空的魔核。 她望着那直坠而下的雷柱,眼中最后一点光渐渐黯淡。 “轰隆——”雷电撕裂云层,带着焚尽一切的热浪砸向仲微。 她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血泪,脑海里全是萧遇微刚拜入师门时的模样。 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小姑娘抱着布包跪在山门外,冻得鼻尖通红却不肯哭,只睁着一双杏眼倔强地说“我要跟着师父学本事,为父皇母后报仇,我要光复少师……请仙尊收我为徒!”。 就在雷电即将触碰到她眉心的刹那,一道青色身影如离弦之箭般从观劫人群中暴射而出! 那身影踩着略显仓促的御风术,裙摆被气流掀得翻飞,正是萧遇微。她手中紧攥着那把仲微亲手为她炼制的青云鞭,鞭上还系着的平安结。 这是以前除夕夜那天,师徒俩围着火炉一起编的,红绳上的流苏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剧烈晃动。 “师父——!”少女的呼喊清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穿透了雷劫的轰鸣。 她拼尽全身灵力催动法器,青云鞭爆发出一道微弱却执着的青光,在身前勉强凝成半透明的护罩,“这第六道雷劫,让徒儿来挡!” “萧道友,快回来!你扛不住的!”玄真看向背后,那灌木丛里哪还有人影。 他见识过仙王境雷劫的威力,才涅槃境的萧遇微,根本挡不住这最后一道雷劫!她冲过去也是徒劳无功,无异于白白送死! 仲微猛地睁眼,瞳孔因极致的惊恐而缩成针尖。“小梨!回来!”她疯了般想扑过去,可身体却像被无形的力量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冲到自己身前。 萧遇微比她矮小半个头,此刻却挺直了脊背,像一株在狂风中不肯弯折的翠竹,将她完完全全护在了身后。 “其实我很后悔!”萧遇微感受到后背传来的急切推力,却咬着下唇不肯挪步,齿间已渗出鲜血。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雷电的热浪灼得脸颊刺痛,颈间那枚仲微给的暖玉正烫得惊人,“你还要找仲大哥,还要守护魔族,你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雷电已近在咫尺,金色法则链扫过萧遇微的护罩,“咔嚓”一声便将那青光击得粉碎。 青云鞭脱手飞出,鞭子崩出数道缺口,坠向深谷。 萧遇微闷哼一声,鲜血从嘴角溢出,顺着下巴滴落在衣襟上,却依然固执地张开双臂挡在仲微身前,抬手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转头看向她。 少女的刘海被汗水黏在额头上,脸颊沾着尘土和血渍,可那双杏眼却亮得惊人,像盛着星光。 她对着仲微扯出一个浅浅的,带着点傻气的笑,声音因灵力透支而有些发颤,却字字清晰:“师父,我真的很后悔,当年若不是我信了别人的挑拨,你也不会受伤……也许我在十五年前就该死了……师父,现在该我保护你了。” “不要!是我没和你说清楚让你失望了!小梨,快躲开!”仲微伸手去抓她的衣袖,指尖却只堪堪擦过她的袖口。 雷电已轰然砸下,耀眼的光焰瞬间吞噬了萧遇微的身影,少女最后看她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恐惧,只有一种“终于护住师父了”的温柔释然。 “小梨——!”仲微的哭喊被雷劫的爆响彻底淹没,她被气浪掀飞出去,重重砸在刻满阵纹的石柱上。 看着那片光雾中渐渐消散的青光,还有那枚随风飘落在她掌心,因为雷劫而断了的平安结,她浑身剧烈痉挛,一口滚烫的心头血喷溅在阵图上,眼前彻底陷入了黑暗。 小徒弟下线了,其实蛮可怜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在雷劫中奔赴死亡 第39章 我就是青姬? “师父,醒醒!师父!” 熟悉的声音穿透混沌,像一根针刺破了仲微的黑暗。 她猛地睁开眼,刺目的雷光仍在眼前晃动,劫云竟还未散去,这最后一道雷劫的余波如毒蛇般在半空扭曲。 而那道青色身影正像断线的风筝般从高空坠落,裙摆上的血迹在雷光中格外刺眼。 “小梨!”仲微心脏骤停,顾不得浑身的虚软,拼尽最后一丝清明将神力运转至极致。 眉心处突然爆发出一道金色光晕,那是突破境界的征兆! 在神魂引动天地之力的瞬间,她竟借着阵法残留的灵气与雷劫的压迫,直接冲破了神游境的桎梏,踏入天人境! 天地间的灵气瞬间变得温顺,仲微单手擎天,掌心凝聚出一道蕴含法则之力的光盾,硬生生挡下了雷劫四散的余波。 “嘭”的一声,光盾碎裂,余电四溅,但再没半分力量能伤及坠落的萧遇微。 仲微飞身扑出,在萧遇微即将砸向地面的前一刻将她抱入怀中。 少女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胸前的衣衫已被血浸透,原本明亮的杏眼半睁半阖,连抬眼的力气都没有。 “别怕,师父救你!”仲微声音颤抖,将刚突破境界的天人之力源源不断地渡向萧遇微体内,试图修补她残破的经脉。 可那力量刚入萧遇微体内,便如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掀不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苍白瘦弱的手轻轻按在了仲微的手腕上。 萧遇微艰难地摇摇头,嘴唇翕动着,声音细若蚊蚋:“师……师父,别……别白费力气了……” “不!我能救你!”仲微红着眼,渡力的动作更快,“我已经突破天人境了,我有办法的,我一定能救你!” “没用的……”萧遇微的气息越来越弱,指尖的温度渐渐冰凉,她看着仲微焦急的脸,嘴角却牵起一抹极淡的笑,“雷劫劈碎了我的神魂……师父你没事……就好……别为我……耗损修为……” “胡说!神魂碎了我便帮你重凝,经脉断了我寻遍灵药也会给你续上!”仲微将萧遇微横抱而起,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冲向阵眼,那里还残留着雷劫最精纯的法则力量,是此刻唯一的生机。 “不……师父,你不懂……”萧遇微的指尖划过仲微沾着泪痕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仲微心脏猛地一缩。 “那年皇城被破,父皇母后穿着朝服站在宫墙上,告诉我要活下去,然后转身就跳下了城楼。我扒着宫门哭到嗓子哑,他们还是把我留下了,留我一个人面对满宫的灰烬……”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胸口的血迹晕开得更大。 “后来乳娘抱着我逃出来,她总说‘有我在,不会丢下公主的’,可她咳着咳着就倒在了药炉边,手里还攥着给我暖身子的汤婆子……我守了她三天,可她还是食言把我留下了……” 仲微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 她从不知道萧遇微的过往是这样的千疮百孔,那些她以为的勇敢,原来是一次次被丢下后,自我形成的盔甲。 “再后来我遇到了你,你说我有灵根,带我回了无心谷,教我吐纳练气。可那天清晨我去寻你,只看到石桌上冷掉的粥和空无一人的屋子……咳咳我在山门口等了整整三年,雪落了又化,你还是没回来……你也把我留下了。” 萧遇微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像针一样扎进仲微的心里,“我这一生,都在看着别人的背影离开,都在原地等着,最后总是只有我一个人……” 她抬眼望着仲微,眼底的绝望里生出一丝执拗的光:“这次雷劫劈碎了我的神魂,我知道活不成了……可我不想再做那个被留下的人了,不想再体验一次被丢下的滋味。师父,就让我做一回那个先转身的人,可以吗?” 仲微浑身一僵,她从未听过萧遇微说起这些,只当她是无牵无挂的孤女,却不知这“留下”二字,早已在她心底刻下了无数道疤。 “小梨,我不会留下你的,永远不会!”她用力抱紧怀中的人,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死神手里拽回来。 “可你会的……”萧遇微轻轻摇头,嘴角的血迹越来越浓,“修士寿命绵长,你会突破更高的境界,会遇到更多人……总有一天,你会看着我老去甚至死亡,最后还是会把我留下。” 她望着仲微通红的眼眶,眼中泛起一层水雾,却倔强地没有落下,“这一次,我不想再等了,不想再被留在原地……就让我做一回那个先离开的人,可以吗?” “不可以!”仲微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撕心裂肺的绝望,“我不要你先离开!我可以陪你慢慢修炼,我可以等你,我只要你活着!”她疯狂地渡着体内神力,可萧遇微的身体却像个漏勺,什么都留不住。 萧遇微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伸手摸向仲微的眉心,那里还残留着突破境界的金光。“真好……你为我流泪了,那这是不是说明你永远都不会忘记我了?” 她的手缓缓落下,落在仲微的脸上,轻轻摸了摸,像是在安慰,“师父,别哭。那枚镇魂玉……别用来找我……忘了我,好好活下去,别让我最后的勇敢,变成困住你的枷锁……”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仲微的眼泪汹涌而出,她死死按住萧遇微不断渗血的胸口,“是我错了,小梨……是师傅错了!我不该丢下你,是我大错特错,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求你了……” “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突破了天人境,我能寻来九转还魂丹,能求来幽冥引路灯,我一定能留住你!我一定可以救你的,我们都不要放弃好不好……” “没用的……”萧遇微轻轻摇头,抬手擦去仲微的眼泪,指尖的温度越来越低,“别为我耗损修为,别去找我……就让……就让我再任性一次,好不好?” 她的手缓缓垂落,最后一丝气息消散在仲微的颈间。 那句“就让我做一回先离开的人”,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刻在了仲微的神魂深处。 劫云散尽,阳光铺洒而下,却照不进仲微冰封的眼底。 她抱着萧遇微,久久没有动弹,只有风卷起地上的尘土,无声地诉说着这场以离开为结局的告别。 她没有再哭,也没有动,掌心握着从萧遇微衣襟里摸出的一枚刻着“阿微”二字的玉佩,被她攥得越来越紧,直到指节泛白,渗出血丝。 “好。”良久,她才哑着嗓子回应,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答应你。但我会一直等你,这次换我在原地等你回来。” 萧遇微的身体消散得极快,不过数息,肩膀已化作朦胧的光尘。 仲微将脸埋在她尚有余温的颈间,指尖穿过那些抓不住的光点,只触到一片虚无的凉意。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缕属于萧遇微的神魂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朝着北方天际飘去。 那是北溟的方向,是十三界人仙两族死后的最终归处。 “……”不知说了什么,她的声音破碎在风里,眼眶早已哭红,却连一滴泪都挤不出来,只剩心口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空得发疼。 就在萧遇微的轮廓快要彻底淡去时,仲微的睫毛颤了颤,一滴迟来的眼泪终于滚落。 它砸在衣襟间那枚刻着“阿微”的玉佩上,发出“嗒”的轻响,像是按下了某个尘封的开关。 玉佩骤然亮起暖金色的光,不像灵力那般凛冽,倒像她曾为萧遇微暖过的汤婆子,温柔地裹住了仲微周身。 光团中渐渐浮现画面,那是刚入山门的萧遇微,不过十岁光景,额角还贴着止血的草药,手里攥着这枚玉佩,正躲在柴房的角落小声说话。 “师父,”她的声音细细的,带着刚哭过的鼻音,手指反复摩挲着玉佩上尚未刻完的痕迹,“乳娘走之前说,我原名萧离,生离死别的离,太不吉利了。昨天你给我包扎伤口时,说‘遇见即是缘’,我就想改名叫萧遇微……遇是遇见你的遇,微是你名字里的微,你觉得怎么样呀?” 她顿了顿,从怀里摸出一块皱巴巴的桂花糕,那是仲微前一天给她的,舍不得吃,一直揣在怀里。 “我知道我笨,练剑总比别人慢,还总打翻药罐……可我真的很想留在你身边,就像这桂花糕一样,能沾一点你的暖意就好。” 画面晃了晃,变成了十三岁的萧遇微。 她正坐在月光下的石阶上,手里捏着半截断了的剑穗,那是仲微亲手编的。 她练剑时不小心弄断了,怕被责骂,对着玉佩小声忏悔:“师父,我把你编的剑穗弄坏了,我不敢告诉你……今天我又想起父皇母后了,他们留在了烧着的皇宫里,乳娘留在了冷掉的药炉旁,我好怕,怕哪天你也会不要我,把我一个人留下。” 她把脸埋进膝盖,声音闷闷的:“但我会努力变强的,等我能接住你的剑了,你就不会丢下我了,对不对?” 光影流转,最后定格在来流坡山之前。 萧遇微站在屋外,衣摆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手里紧紧攥着那枚玉佩。 她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玉佩上的刻痕,像是要把每一笔都刻进心里:“师父,我不知道会在以后遇到什么困难,但我不怕!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涉险,可我不想你有事,所以只能瞒着你。” 她抬手摸了摸玉佩上“阿微”二字,嘴角弯起一抹极淡的笑:“从萧离到萧遇微,我这一生都在被人留下,只有遇见你之后,才觉得留下不是煎熬,是念想。如果这是我最后一次留影,那我希望你永远都不知道这个玉佩的存在。你别难过,也不要找我,萧离此生,能遇到仲微,就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暖金色的光芒渐渐暗下去,玉佩重新恢复了温润的模样,只是上面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像是萧遇微最后残留的温度。 仲微将玉佩紧紧贴在唇边,泪水无声地浸湿了玉面,却再也不是绝望的哭,而是带着痛苦与后悔。 她抬头望向北方天际,那里云雾翻涌,正是北溟的方向。 而掌心的玉佩,正随着那股牵引神魂的力量,微微发烫。 “傻孩子,”仲微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执拗,“你以为改了名字,就能躲掉离别吗?你萧遇微,是我仲微的徒弟,不论几辈子,都轮不到你先离开。” 残阳如血,洒在狼藉的林间空地上,断枝与焦土间还萦绕着未散的灵力余波。 玄真立在不远处的古松下,目光紧紧锁着那个熟悉的身影,仲微正垂眸站在原地,衣摆沾了些草屑,却不见狼狈。 可他的心绪却像被风吹乱的丝线,一端牵着对仲微的担忧,另一端却不由自主飘向了萧遇微。 萧道友的笑容还清晰地印在脑海里,昨日在山涧煮茶时,对方还笑着说要带他去寻极北之地的冰莲,说那花泡的茶清冽回甘。 怎么不过几日光景,鲜活的人就成了陨落于在此的魂灵? 玄真喉间发紧,鼻尖泛酸,可指尖刚触到眼角的湿意,便猛地回过神,此刻不是伤怀的时候。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脚步在仲微面前堪堪停住,目光焦灼地上下打量她:“阿姐!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受伤?” 指尖下意识想去碰她的手臂,又想起什么似的缩了回去,只敢隔着半尺距离确认。 直到看清她眼底清明,周身并无灵力紊乱的迹象,玄真才猛地松了口气,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湿,他拍着胸口喃喃:“幸好没事,幸好我们的神女大人没事……若是你在此有半分差池,我们这群人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神女大人?”仲微猛地抬眼,瞳孔微微收缩,语气里满是错愕,“玄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叫我神女?” 玄真见她茫然,才想起自己还没细说前因,连忙解释:“你前几日与我们分开后,我收到关于章尾山的消息就去了趟青丘,刚到山门外就见全族跪拜在祭坛前。那祭坛上悬着的神女画像,分明就是你的模样!” 他语气愈发激动,连比划带说,“族长说七日前有一个仙子降临人间,保护了无数青丘子民,一问才知道正是你啊!我实在没想到,才分开几日,我的阿姐竟成了青丘的神女!” “青丘神女……”仲微的声音猛地发颤,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下意识抬手按住心口,那里的心跳快得像是要撞碎肋骨。古籍里的文字骤然在脑海中翻涌。 《妖魔逸闻》中明确记载,青丘神女就是青姬,乃上古神族血脉,能引天地灵气,庇佑一方生灵,不知为何在万年前突然失去踪迹。 可她明明是微生竹,是被魔族前任尊主养大,在血与火里摸爬滚打长大的魔种,手上沾过的血,脚下踏过的尸,哪一样都与“庇佑生灵”的神女扯不上关系,可为何她会是青姬? 难道那些关于魔族的过往都是假的?微生竹的身份,魔族尊主的教导,并肩作战的兄长……全都是她臆想出来的泡影? 仲微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耳边玄真还在说着青丘族人如何激动,如何为她塑起雕像。如何为她修筑庙宇,可那些声音却像隔了一层厚厚的水,模糊又遥远。 她扶着身旁的老槐树,指尖冰凉,指甲掐进树皮里隐有血液流出,试图借痛感让自己清醒。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冲撞,像一团缠成死结的绳,越扯越乱。 她是谁?是魔种微生竹,还是传说里的青姬?这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一阵清风吹过,落叶掠过她的发梢,仲微望着天边沉下去的夕阳,只觉得眼前的世界都开始晃动,连呼吸都带着尖锐的茫然。 萧遇微这个名字也有说法的其实[紫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我就是青姬? 第40章 我是谁? 晚风卷着深秋的寒意,穿过深林枯枝,灌进那座破败的荒祠里。 仲微蜷缩在供桌下,后背抵着冰凉的石质桌腿,怀中死死抱着那把断雨剑。 这座祠堂不知废弃了多少年,屋顶破了个大洞,月光像碎银般洒下来,落在供桌前那尊残损的雕像上。 雕像衣裙翩跹,依稀能看出是个仙子的模样,只是头颅早已不见,脖颈处的断痕被风雨侵蚀得斑驳,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仲微望着那断颈雕像,忽然觉得和自己此刻的处境莫名相似。 她的人生,似乎也被拦腰斩断成了两半,一半是沾满血腥的魔族尊主微生竹,一半是古籍中救世渡人的青丘神女。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颤抖着抬起右手,指尖在腕间轻轻一捻。 随着一道微弱的灵力涌动,一枚通体莹白、缀着细小红纹的玉佩从她袖中飘出,悬在眼前半寸处。 玉佩呈同心环状,两半合在一起严丝合缝,正是她与仲绪的本命双生玉。 当时在魔族未央宫,仲绪将修复好的这一半塞进她手里,说“双生连心,只要玉在,就算隔着千山万水,我也能找到你”。 玉佩在夜风中微微晃动,泛着温润的光,像是仲绪从前看向她时的眼神。 仲微伸出手指,轻轻抚过玉佩冰凉的表面,指腹抚过那道几乎看不见的合缝,眼眶瞬间红了。 “阿旭”她把半块玉贴在唇边,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说,我到底是谁?” 双生玉没有任何回应,只有月光流转过细腻的纹路,那纹路像血脉般蜿蜒,与仲绪手中的另一半严丝合缝。 可仲微知道,他一定能听见。这本命双生玉是他们幼时一同在妖族禁地寻来的,那时她还不是尊主,仲绪还是那个总把她护在身后的少年,他们捧着这两块玉,在桃花树下约定要永远在一起。 后来她“死”于无心谷内乱,后来回到魔族恢复了身份,这半块玉就成了她与过往唯一的牵连。 她还记得小时候在魔族的乱坟堆里迷路,对着玉佩哭了半宿,仲绪总能循着玉的感应找到她,背上她时还会笑着说“我的小竹哭起来,连玉都在发抖”。 “今日玄真说,我成了青丘的神女。”她抬手按住悬着的玉佩,将它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仲绪更近一些,“古籍里说,青丘神女青姬,万年前就销声匿迹……可我明明是微生竹,是和你在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魔种啊。” 她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那些在魔族的日子。 十岁那年,她被仇家追杀,跌进千年寒潭,是仲绪跳下来把她捞上岸,用自己的身体暖了她三天三夜…… 十五岁第一次上战场,她被仙族修士的术法重伤,仲绪背着她杀出重围,后背替她挡了三道致命的剑气…… 还有在流云古殿,在他们为了阻止黑气蔓延的时候,和那绿袍男人缠斗,仲绪为了护她,左臂被黑气灼伤,至今还留着淡粉色的疤痕。 那些疼痛是真的,那些温暖也是真的。可玄真的话,又该如何解释? “难道那些日子都是假的?”仲微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绝望,“父亲对我的教导,你替我挡的伤,我们一起喝过的劣质烈酒,一起看过的荒原落日……全都是我臆想出来的吗?” 玉佩上的红纹忽然轻轻闪烁了一下,像是回应般发出微弱的暖意。 仲微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攥紧玉佩:“阿旭,是你吗?你是不是听到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暖意转瞬即逝,玉佩又恢复了先前的冰凉。 可仲微却没有松开手,她靠着供桌坐在地上,将脸埋在膝间,手心紧紧攥着那枚双生玉,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好乱……”她哽咽着,眼泪浸湿了衣料,“如果你在就好了,你总能替我理清头绪的。以前不管我遇到什么事,只要看到你,就什么都不怕了……可现在你在哪?我好想你……” 夜色渐深,林间的风带着露水的寒意吹过来,掀起她的衣摆。 仲微却浑然不觉,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双生玉说话,从儿时的琐事说到魔族的征战,从玄真口中的青丘神女说到古籍里的青姬,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在她的叙述中渐渐清晰,却又愈发矛盾。 “还有你……”她顿了顿,声音软下来,带着浓浓的思念,“你到底去了哪里?自从极渊分开后,我就再也感应不到你的位置了。双生玉还在,说明你还活着,可你为什么不找我?是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在万里之外的一处神秘空间里,与她手中玉佩相契合的另一半,正被一只布满伤痕的手紧紧攥着。 “轰——!” 毁灭的天火从天穹倾泻而下,将整片大地烧得焦黑。 仲绪跪在滚烫的地面上,双手死死抱着怀中的人,指甲几乎要嵌进对方的血肉里。 “小竹……小竹!”他声嘶力竭地呼喊,可怀中人的身体却在一点点变得透明,嘴角的血迹混着泪水,在她苍白的脸上划出两道刺眼的红痕。 仲微抬起手,想要抚摸他的脸颊,指尖却穿过了他的皮肤。“阿旭,别难过……”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灭世之劫……躲不过的……你要好好活下去……” 话音未落,她的身体便化作漫天光点,消散在天火之中。 仲绪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一把滚烫的空气。 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声音在燃烧的天地间回荡,却只引来更汹涌的天火。 “不——!” 仲绪猛地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 眼前依旧是那片挥之不去的白雾,冰冷刺骨,像无数根冰针,扎得他心脏生疼。 这里是回魂渊,一处被时间都遗忘的洞府。 自从他在极渊和仲微分开后,便坠入了这里,开始了永无止境的轮回。 每一次轮回,他都会经历灭世之劫,而每一次,仲微都会死在他面前。 他撑着地面站起来,脚下是破碎的镜面,每一块镜面都映着不同的画面。 有他和仲微在桃花树下追逐打闹的童年,有他在妖族禁地为她寻得双生玉的瞬间,还有她化作光点消散时的绝望场景。那些画面交替闪现,像一把把尖刀,反复剜着他的心。 回魂渊里没有日夜,只有永恒的白雾和刺骨的寒冷。他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只知道轮回的次数已经多到他记不清。 最初,他会在每一次轮回结束后崩溃痛哭,会对着无尽的白雾嘶吼,可渐渐地,他只剩下麻木的痛苦,以及一丝不肯熄灭的执念。 他一定要打破轮回,他要找到仲微,他要阻止那该死的灭世之劫。 “又失败了?” 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声音突然在灰雾中响起,紧接着,一道模糊的虚影从雾中浮现。那虚影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出是个人形,周身环绕着淡淡的灰色气息,正是回魂渊的守渊人。 “守渊人,”仲绪转过身,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打破这轮回?” 守渊人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回魂渊,魂归之处,执念为生,心死为灭。你之所以困在这里,是因为你对她的执念太深,而你又无法接受她的死亡。” “我不能接受!”仲绪猛地提高声音,眼中迸发出浓烈的痛苦,“她是我的小竹,是我最爱的人,我怎么可能接受她死在我面前?” “可你每一次的抗拒,都会让轮回的枷锁更紧。”守渊人叹了口气,“你仔细想想,每一次轮回,她是不是都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仲绪愣住了。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每次轮回,他都被失去仲微的痛苦淹没,根本没有心思去注意细节。 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刚才的场景。仲微消散前,目光似乎不是看向他,而是看向了他身后的某个方向,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弱的光点,像萤火般闪烁。 “光点……”他喃喃道,“刚才她看向了一个光点。” “那便是破局的关键。”守渊人点了点头,“每一次轮回,那光点都会出现,只是位置不同。它是你与她之间的羁绊所化,也是打破轮回的钥匙,你要找到它才能走出回魂渊。” 仲绪猛地睁开眼睛,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他看向白雾深处,那里隐约有光点闪烁。“我现在就去找!” 他朝着光点的方向跑去,可刚跑了几步,脚下的镜面突然开始扭曲,周围的灰雾也旋转起来,像一个巨大的漩涡。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拉扯着,再次陷入了黑暗。 “不——!”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祭坛上。 祭坛周围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地上流淌着暗红色的血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魔气。 前任尊主被绑在祭坛中央的石柱上,头发散乱,嘴角挂着血迹,狼狈不堪。 祭坛下,浮风穿着黑色的长袍,手中拿着一柄祭祀用的匕首,冷笑着看着他们:“大殿下,你不是想救她吗?那你就杀了微生溟华” “不要!阿旭,别听他的!”仲微拼命挣扎,绳子却越勒越紧,“父亲将你养大,悉心教导,千万不要因为我背上弑师的骂名!!” 仲绪看着被绑在石柱上的老师和台下被困的仲微,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他知道,这是另一次轮回,上次是天火,这次是魔族内乱。他想起守渊人的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在周围搜索着光点。 终于,他在祭坛的东南角发现了那个光点,依旧微弱,却异常坚定。 他刚要朝着光点跑去,浮风突然举起了匕首,朝着仲微刺去:“既然你不肯动手,那我就先要了你妹妹的命!” “不要!”仲绪嘶吼着扑过去,想要挡在仲微面前,可还是晚了一步。 匕首刺入了仲微的胸口,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青色衣裙。 仲微低下头,看着胸口的匕首,缓缓抬起头,看向仲绪,眼中满是不舍:“阿旭……别为我做傻事……” 她的身体软软地倒下去,仲绪冲过去抱住她,却只抱住了一具逐渐冰冷的身体。 他抬起头,看着浮风那张得意的脸,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将他吞噬。 可就在这时,他胸口的半块双生玉突然发烫,与仲微衣襟里的玉产生了共鸣。 祭坛东南角的光点突然变得明亮起来,一道柔和的白光从光点中射出,笼罩住了仲微的身体。 仲微的身体不再冰冷,反而泛起一丝暖意,胸口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仲绪愣住了,浮风也露出了惊愕的表情:“怎么可能?” “是双生玉!”仲绪反应过来,心中狂喜,他抱着仲微,朝着光点跑去。 浮风想要阻止,却被白光弹开,重重摔在地上。 越来越近了,光点就在眼前。仲绪能感受到双生玉的跳动越来越剧烈,与光点的频率逐渐一致。他伸出手,朝着光点摸去。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光点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再次扭曲,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身体像被撕裂般难受。 当他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最初的那片燃烧的大地,仲微正站在他面前,天火从天空倾泻而下。 “阿旭,快跑!”仲微大喊着,这次不一样的是仲微竟然施法设立了一个屏障,让他无法过去。 “不——!” 熟悉的痛苦再次袭来,仲绪闭上了眼睛,可这一次,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崩溃。 “我不会放弃的,小竹。”他在心中默念,“无论轮回多少次,我都会找到你,带你回家。” 仲绪从地上爬起来,却发现四周的白雾已经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魔族营地。 篝火在不远处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几个魔族士兵围坐在篝火旁喝酒谈笑,空气中飘着烤肉的香气。 而他的手中,正攥着半块莹白的双生玉,那是他刚把另一半塞进小竹手里的时候。 “阿旭,你发什么呆呢?”仲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少年人的清脆,“快过来吃烤肉,再不吃就被他们抢光了!” 仲绪猛地转过身,看到十五岁的仲微正举着一串烤得金黄的肉串朝他挥手,脸上沾着一点炭灰,笑得眉眼弯弯。 是少年时的小竹!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他记得这个场景,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在树林里烤肉,也是小竹第一次为他挡伤的时候。 “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仲微走过来,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是不是生病了?” 指尖的温度温暖而真实,仲绪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可他知道,这只是轮回的又一次开始。他试过无数次,想改变结局,想在劫难降临前带她离开,想替她挡下所有的危险,可每一次,结局都一样——要么是他被仲微封印起来,她独自赴死,要么是他们一起被灭世之劫烧成灰烬。 “没事。”他强压下心中的痛苦,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接过她手中的肉串,“可能是刚才吹了点风。” 仲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多问,转身跑回篝火旁,和其他士兵打闹起来。 仲绪看着她的背影,手中的双生玉忽然传来一丝微弱的暖意,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是小竹的声音,带着哽咽和迷茫,问他“我到底是谁”。 是双生玉的感应!小竹在找他! 仲绪的心猛地一跳,连忙攥紧双生玉,试图用神念回应她:“小竹,我在!我没事!你别害怕!” 可无论他怎么努力,讯息都像是石沉大海,没有半点回应。 他知道,这个空间与外界隔绝,双生玉只能传递微弱的感应,却无法真正互通音讯。 但仅仅是听到她的声音,感受到她的存在,就足以让他几乎麻木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 他抬起头,看着篝火旁笑得灿烂的少年仲微,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就算陷入无休止的轮回,就算每次都要经历失去她的痛苦,他也不能放弃。 因为小竹还在等他,她还在迷茫,还在害怕,他必须从这个空间里出去,回到她身边,告诉她一切都是真的,告诉她不管她是微生竹还是青丘神女,她都是他的小竹。 篝火渐渐熄灭,天边泛起鱼肚白。当第一缕阳光照进营地时,远处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 敌人攻来了,这是他记忆中那场战役的开端,也是小竹第一次受伤的日子。 仲绪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一次,他要试着改变些什么。哪怕只是多护她一刻,哪怕只是让她少受一点伤,也是好的。 他跟着大部队冲出去,看到少年仲微正举着长剑与敌人缠斗,虽然招式还略显稚嫩,却异常勇猛。 一个仙族修士绕到她身后,手中凝聚起一道风刃,朝着她的后背刺过去。 “小心!”仲绪嘶吼着,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挡在仲微身后。 风刃狠狠刺进他的左臂,剧痛传来,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袖。 仲微猛地转过身,看到他受伤的手臂,眼睛瞬间红了:“阿旭!你为什么要替我挡?” “我说过,会护着你。”仲绪忍着疼,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别愣着,继续战斗!” 仲微咬了咬牙,点了点头,转身再次冲向敌人。 仲绪看着她的背影,嘴角的笑容却渐渐凝固。他能感觉到,左臂的伤势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甚至连疼痛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难道无论他怎么做,都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吗? 绝望再次涌上心头,可就在这时,他手中的双生玉忽然剧烈地闪烁起来,红纹变得异常鲜艳,一股强烈的暖意从玉中传来,紧接着,他脑海中清晰地响起了仲微的声音:“阿旭,玉佩亮了!是你吗?你是不是听到了?” 是小竹!她感受到了! 仲绪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他连忙用神念回应:“是我!小竹,我听到了!你别怕,等我去找你!” 这一次,他似乎感觉到玉的另一端传来了一丝微弱的波动,像是仲微的回应。虽然依旧模糊,却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战役结束后,仲微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伤口,眼眶红红的:“下次不许再这样了,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我不会死的。”仲绪看着她,认真地说,“我还要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为最厉害的人,看着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四周的场景突然开始扭曲,无论是篝火、营地还是士兵……全都像被打碎的镜子般碎裂开来,重新化作白雾。 第41章 破局之法 “啊!” 仲微猛地从地上坐起来,大口地喘息着,额头上满是冷汗。 她刚才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仲绪,梦见他替她挡伤,梦见他对她说“你是微生竹,是我的小竹,永远都是”。 更奇怪的是,她手中的双生玉此刻正散发着强烈的暖意,魔纹鲜艳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阿旭……”她攥紧玉佩,激动得声音发颤,“是你,对不对?你听到了,你回应我了!” 玉佩上的暖意渐渐褪去,玉佩也恢复了先前的黯淡,但仲微却不再像刚才那样迷茫。 那抹清晰的感应,还有梦中仲绪的话,像一道光一样照进了她混乱的心里。 不管她是不是青丘神女,不管古籍里的青姬是谁,她都是微生竹,是那个在魔族长大,被仲绪护着,一起经历过风雨的微生竹。 那些记忆不是臆想,那些疼痛和温暖都是真实的。 至于青丘神女的身份,或许只是个巧合,或许是一段被众人遗忘的记忆,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 仲微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眼神从先前的迷茫变得坚定。 她抬头望向章尾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双生玉,心中有了决定。 她将双生玉塞回袖中,叫上玄真几人,朝着章尾山的方向走去。 夜色中的树林寂静无声,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坚定地回响着。 而在回魂渊里,仲绪再次睁开眼睛,手中的双生玉还残留着一丝暖意。他知道,刚才那不是环境,他真的和小竹建立了短暂的连接。 虽然又一次经历了失去她的痛苦,但这一次,他没有绝望。因为他知道,小竹感受到了他的存在,她在找他,她没有放弃。 白雾中,破碎的场景再次开始闪烁,新的轮回又要开始了。 双生玉鸣,跨越万里时空,连接着两个迷茫却又彼此牵挂的人。 灭世之劫的景象再次出现,崩塌的山岳就在眼前,燃烧的石块从空中坠落。 仲微就站在他身边,穿着红色劲装,手中握着那柄熟悉的长剑,脸上满是凝重。 “怎么回事?那是什么?” “小竹,快跑!”仲绪拉着她的手,拼命地朝着白雾深处跑去。 可无论他们跑多快,劫难都像影子一样追在身后,一块巨大的岩石从空中坠落,朝着他们砸过来。 仲绪下意识地将仲微推出去,自己却被岩石砸中了腿,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阿旭!”仲微扑回来,想要扶他,却被他推开。 “别管我!快跑!”仲绪嘶吼着,催动最后一丝神力将她推得更远,“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要怀疑自己!你是微生竹,是我的小竹,永远都是!” 他看着仲微被神力救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白雾中,最后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 仲绪是被刺骨的寒意冻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肺腑间还残留着濒死时被劫火灼烧的灼痛感,喉咙里腥甜翻涌,几乎要呕出来。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手掌按在一片冰凉粗糙的石面上,指尖触到的地方,刻着密密麻麻、扭曲如蛇的符文,不是魔族地界。 “咳……咳咳……”他蜷起身子咳嗽,视线在白雾中聚焦。 四周静得可怕,只有雾气流动时发出的“嘶嘶”轻响,像有无数无形的鬼魅在暗中窥视。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玉佩,此刻却只剩掉落的穗子,双生玉在他为仲微挡下那道灭世劫火时,已经寸寸崩碎。 “你醒的比上次快。” 一道低沉沙哑的声音突然从白雾深处传来,带着穿透时间的力量。 仲绪浑身一僵,瞬间忘了咳嗽,反手攥紧秋水雁翎,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处。 雾气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拨开,一道颀长的身影踏着青石板走来。 那人穿着一身墨绿镶银边的古袍,袍角绣着早已失传的流云纹,每走一步,纹路上的银线就会在雾中闪过一丝黯淡的光。 他腰间悬着一块巴掌大的墨玉,玉身布满蛛网般的裂痕,却依旧透着温润的光泽。 长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起,鬓角几缕灰白的发丝沾着血渍,顺着下颌线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坑洞。 当那人走到离他不足五丈远的地方时,仲绪的呼吸骤然停滞。 那张脸,竟与他有七分相似!只是这张脸饱经风霜,眼角散落着一两条皱纹,左眉骨下一道狰狞的旧疤从眉梢延伸到颧骨,眼神里沉淀着岁月都磨不去的疲惫与悔恨,像一口毫无波澜的古井。 “是你……”仲绪的声音发颤,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震惊。 他认出了这身绿袍,正是当日在流云古殿和他们交手的绿袍男人! 那人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仲绪紧握长枪的手上,又扫过他胸口那片被劫火灼烧的焦黑衣襟,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带着释然的笑:“双生玉碎了,小竹活了下来——看来这次,你终于找到了答案。” “答案?”仲绪皱眉,心头疑云丛生,“什么意思?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撑着石面站起身,尽管双腿因脱力而发颤,依旧挺直了脊背。 只要关乎仲微,他便绝不会退缩。 绿袍男人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走到回魂渊中央的玄石台边,抬手抚上石台表面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 仲绪顺着他的动作看去,才发现整个玄石台上竟布满了细密的刻痕,有的崭新如刚划下,有的却已被岁月磨得模糊,粗略一数,竟有数十道之多。 “这些刻痕,每一道都代表着一个你。”男人的手指停在一道最深的刻痕上,那刻痕边缘还沾着新鲜的石屑,“三千年前在赤云镇,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不是觉得我很熟悉,结果你在下山途中被仙族偷袭,连小竹的面都没见到就死了。” 他指尖移向旁边一道稍浅的刻痕:“第二次,你听了我的劝留在不周山修习仙族功法,可等你学有所成下山时,仲微体内的力量暴动,亲手烧了你们长大的竹屋,你为了阻止她,被她无意识散发的煞气攻击穿心而死。” “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第七次,你选择用自己的心头血喂给仲微压制体内煞气,可那血刚入她口,就因命格反噬,让你当场爆体而亡,小竹也因为你的死亡而失控,三天后就成了灭世的源头。” 绿袍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可仲绪却听得浑身冰凉,冷汗顺着后颈往下淌。 这些他毫无记忆,可男人描述的细节却如此真实,第一次见面的情况、竹屋的位置、反噬时的灼痛感,竟与他偶尔闪过的噩梦一模一样。 “你到底是谁?”仲绪再次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男人终于转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仲绪,那双沉淀了无数沧桑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悔恨、欣慰、还有一丝同病相怜的苦涩。 “我是谁?”他低声重复,抬手解开了腰间的墨玉佩,将裂痕最明显的一面转向仲绪,“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 仲绪眯起眼,借着雾气中微弱的光看清了玉上的刻字,那是两个极小的篆书,笔画刻得极深,带着近乎偏执的力道:“平安”。 这个字,是他三百岁那年刻的。当时仲微历劫归来,身子孱弱,总被其他族人欺负,他就偷偷把师父送他的墨玉拿出来,用小刀子刻了平安二字,挂在仲微脖子上。 他当时还说“有哥哥在,谁也不能欺负你”。 “不可能……”仲绪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这玉佩是师父专门为我寻来的,你怎么会有?而且你……” “我就是你。”绿袍男人打断他的话,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了无数时光的痛苦,“我是经历了无数次灭世劫难的你!是那个眼睁睁看着小竹在灭世之劫中陨落,却什么都做不了的失败者!”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仲绪脑海里轰然炸响。 他呆立在原地,看着男人脸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轮廓,看着那道眉骨下的疤痕,看着那块刻着平安的墨玉。 所有的疑点瞬间联系起来,得出了一个荒谬却又无法反驳的结论。 “五万年……”仲绪喃喃着,眼前浮现出仲微那张总是带着笑的脸,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你说……小竹成了灭世者?怎么会?她那么善良,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不是她的错。”绿袍男子的语气软了下来,走到玄石台边坐下,抬手揉了揉眉心,“是命运使然。她从五万年后来到了这里,和悯仙聊苍有了交集,她就成为了天地劫数的容器。” 绿袍男子抬头苦笑:“我一直以为只要我足够强,就能护住她,却没想到,她越是强大,煞气积累得越重。五十年前的那天,她只是想给我摘朵崖边的野花,脚下一滑摔了下去,我没接住她。就是那一瞬间的绝望,让她体内的灭世力量彻底觉醒,化作劫火,烧遍了十三界。” 他说着,缓缓卷起左袖,露出手臂上一片狰狞的烧伤疤痕:“这是她最后清醒时,推我出去留下的。她说‘哥哥,对不起’,然后就被劫火彻底吞噬了。” 仲绪看着那片疤痕,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想起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仲微被突然爆发的劫火缠上,浑身烧得通红,却还在喊“阿旭快走”,而他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用身体挡住那些灼烧灵魂的火焰。 那时他耳边似乎响起过一个模糊的声音:“一命换一命,你愿不愿意?”他当时只想着护住妹妹,想都没想就应了。 “所以……一命换一命,就是破局之法?”仲绪抹掉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不止是换命。”绿袍仲绪站起身,走到玄石台中央,双脚踩在法阵的两个关键符文上。 随着他的动作,那些沉寂了不知多久的符文突然亮起金色的光芒,顺着石缝缓缓流转,在两人脚下形成一个巨大的圆形法阵。“你以为我就没试过换命吗?可换命只能让她多活一时,要彻底解决问题,必须换命格。” “换命格?” “对。”绿袍点头,掌心凝聚起一团柔和的青光,“我们带着天地之力而生,是天地间最纯粹的力量,正好能克制灭世煞气。只要将命格交换,她就不会有事,但你……”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你会承受灭世命格的所有力量,成为新的容器……” 绿袍男子的话还没说完,仲绪就毫不犹豫的说道:“我换。告诉我怎么做。” 绿袍看着他,眼中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换命格需要媒介,也需要力量。”他抬手将那团青光递到仲绪面前,“和我融合,你就会拥有五千年的修为和记忆,就能掌握换命格的术法,也能知道所有我走过的弯路和犯下的错,避免重蹈覆辙。” 仲绪看着绿袍男子苍白的脸,“那你……” “我本就是时空的残音。”绿袍笑了笑,眼底的疲惫散去不少,“我燃烧神魂撕裂时空,就是为了找到还能改变一切的你,一旦你融合了我的修为和记忆,我就会彻底消散。但没关系,只要你能护住小竹,我死而无憾。” 他不等仲绪再说什么,突然上前一步,单手控住仲绪,和他面对面站着,强行施法让他们融合。 仲绪只觉一股暖流顺取他的身体,瞬间传遍四肢百骸,紧接着,无数记忆如潮水般冲进他的脑海。 “记住……换命格时不可分神……”绿袍仲绪的声音在他耳边渐渐变得微弱,身影也开始透明,像要融入雾气中,“小竹最怕蜈蚣……每年她生辰,记得给她买玉浮梁……还有,别像我一样,总想着自己扛……” 仲绪想抓住他,却只穿过了一片冰凉的雾气。 绿袍男子的身影化作点点金光,融入玄石台的法阵中,那些金色符文瞬间变得更加璀璨,流转的速度也快了数倍。 “我知道了……”仲绪抬手摸向腰间,那块裂了缝的墨玉佩还在,佩身上平安二字的温度还在,“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第42章 玄真被抓 罡风猎猎,卷起漫天枯叶。 四柄仙剑破开云层,稳稳停在章尾山上空。仲微白衣胜雪,目光紧盯着下方那处被浓雾笼罩的山洞口,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年前极渊一别,仲绪说他在章尾山破阵,此后便没了音讯,她心中的不安一日比一日剧烈。 “就是这里了。”玄真拿着手中的符箓,“山中有阵法波动,且气息驳杂,诸位小心。” 郁垒扛着柄巨斧,粗声粗气地接话:“怕什么?有我和赤献在,什么妖魔鬼怪都讨不到好!”赤献则默默拔出腰间双匕,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四人御剑落地,拨开洞口缠绕的枯藤,一股阴冷的风从洞内涌出,带着淡淡的血腥气。仲微心头一紧,率先迈步而入:“阿旭?” 洞内昏暗潮湿,两侧石壁上刻满了符文,脚下是凹凸不平的青石板。 才走了不足十丈,地面突然剧烈震动起来,石壁上的符文骤然亮起红光,青石板缝隙中涌出缕缕黑烟,瞬间在地面勾勒出一个巨大的复杂阵纹。 “不好!是十绝阵!”玄真脸色骤变,抬手就要结印破阵,可阵纹运转的速度远超想象。 一股强大的斥力突然从阵心爆发,郁垒和赤献首当其冲,像被无形的大手抓住般,瞬间倒飞出去,“砰”地撞在洞口石壁上,紧接着就被一股力量直接扔出了山洞,洞口随即被厚重的石门将死。 “赤献!郁垒!”仲微惊呼,转身想冲向洞口,却被另一股吸力牢牢锁定。 玄真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阿姐小心!”可那股力量实在太强,两人被拽向阵纹中央,脚下的阵纹红光更盛。 就在这时,阵纹北侧的高台上突然出现一道黑影。 仲微眯眼望去,只见一个黑袍男子负手而立,宽大的黑袍遮住了他的面容,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威压,那是天神境强者! “你是谁?为何设下此阵?”玄真将仲微护在身后,克己剑横在身前,剑身上泛起淡淡的青光,“我乃灵族玄真,还请阁下以真面目示人!” 黑袍男子没有回应,甚至连动都没动,只是缓缓抬起右手。 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缠住仲微,将她从玄真身边拉开,径直拽向空中。 仲微只觉浑身一紧,体内的神力像是被冻结般无法运转,脚下的转生阵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无数血色符文从阵纹中飞出,缠绕住她的四肢。 “啊——”剧痛骤然袭来,仲微感觉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子在撕扯自己的灵魂。 体内像是有什么东西正被强行剥离,那是一种深入神魂的痛,让她忍不住叫出声。 “阿姐!”玄真目眦欲裂,手中克己剑猛地斩向缠住仲微的力量,可剑刃刚触碰到那股力量,就被弹了回来。 他咬牙祭出灵族神器“封天印”,玉身射出一道金光,强行破开了黑袍男子布下的结界,纵身一跃挡在仲微身前:“有我在,休想伤她!” 黑袍男子终于有了动作,左手轻轻一挥,一道黑色气劲直奔玄真面门。 玄真仓促间举起克己剑格挡,“铛”的一声脆响,他只觉得一股巨力顺着剑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溅在剑身上,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向后飞去,重重撞在石壁上,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神游境与天神境,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手。 “玄真!”仲微心急如焚,不顾身体的剧痛,挣扎着扑到玄真身边,单手抱着他下落的身体。 “你别硬扛!”她抬手抹去玄真嘴角的血迹,神色凝重地望向黑袍男子,可刚一抬头,额头就被石壁上凸起的石块划破,一滴鲜血顺着脸颊滑落,恰好滴在了玄真的额头上。 就在鲜血触及皮肤的瞬间,玄真的身体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体内沉寂多年的灵力像是被点燃的烟硝,突然疯狂涌动,周身的气息产生了变化。 神游境中期、后期、巅峰!仅仅几个呼吸间,他就突破了卡了十年的瓶颈,踏入了天人境! 更诡异的是,按常理突破渡劫境必引雷劫,可洞内却风平浪静,连一丝片劫云的影子都没有。 “嗯?”黑袍男子终于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疑问,似乎也对这突如其来的突破感到意外。 他瞥了眼玄真,见阵纹的红光已经开始暗淡,也不再犹豫,双手结印,口中念起晦涩的咒文,强行引动天地之力,一道巨大的金色光柱从天而降,直直砸向玄真。 玄真刚突破境界,还没来得及稳固灵力,根本无法抵挡这一击。 他只觉眼前一黑,就被光柱砸中,瞬间飞出阵纹范围,撞在石壁上昏了过去。 “玄真!”仲微想冲过去,却被转生阵的力量牢牢锁住。 黑袍男子不再理会旁人,双手猛地向下一按,阵纹中最后一丝红光全部涌入仲微体内。 她感觉体内被剥离的东西越来越多,意识开始模糊,眼前的黑袍男子身影也渐渐变得扭曲。 不知过了多久,阵纹的红光彻底消散,那些黑色晶石“咔嚓”几声碎裂开来,转生阵终于停止了运转。 失去了力量支撑,仲微和黑袍男子同时从空中坠落。 就在仲微即将砸在地面的瞬间,一道身影猛地从旁冲出,稳稳地接住了她。 是刚刚清醒过来的玄真,他脸色苍白,嘴角还挂着血迹,却死死抱着仲微,眼中满是焦急:“阿姐!你怎么样?” 仲微虚弱地摇了摇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玄真将她轻轻放在地上,从储物袋中取出束魔绳,转身看向还在地上挣扎的黑袍男子。此刻黑袍男子似乎也耗尽了力量,蜷缩在地上,气息微弱。 玄真毫不犹豫地抛出束魔绳,绳子瞬间缠住黑袍男子的四肢,越收越紧,散发出的金光将他牢牢压制住。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对阿姐下手?”玄真走到黑袍男子面前,声音冰冷。 黑袍男子缓缓抬起头,宽大的兜帽滑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那赫然是仲绪的面容。 仲微看到那张脸,瞳孔骤缩,挣扎着想要起身:“阿旭……是你?” —————————————— 断梁上的尘灰簌簌坠落,残破的殿宇里还萦绕着神力碰撞后的灼焦气息。 玄真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扶着仲微靠在冰冷的石墙上,指腹擦过她嘴角未干的血迹时,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可下一秒,仲微望着不远处那个黑袍男子,竟用嘶哑的声音喊出“阿旭”二字。 玄真猛地转头,赫然撞见黑袍男子的伪装掉落,他竟然是仲微的兄长。 “仲公子!”玄真的声音像淬了冰,“阿姐是你妹妹!你竟然对她动手?” 仲绪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动了动似要辩解,却终究没有出声。 玄真见他这副默认的模样,怒火瞬间烧了起来。 他将自己的外袍叠成软垫垫在仲微背后,又拢了拢她敞开的衣襟,低声道:“阿姐别怕,我替你讨个说法。” 话音未落,他已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掌心凝聚的金光在昏暗殿内划开一道刺眼的弧线。 仲绪本就为转生阵耗损了大半神力,此刻对上玄真带着怒意的攻击,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玄真的拳头狠狠的砸在他胸口,仲绪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后背重重撞在石板上,震得蛛网碎裂,石屑纷飞。 玄真揪着他的衣襟将人按在地上,拳头抵着他的下颌,眼底满是失望:“你怎么能这么对阿姐?” “玄真!别打了!”仲微挣扎着撑起身子,声音里带着哭腔,“……别伤了他!” 玄真的拳头停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回头看向仲微,见她脸色惨白、额角渗着冷汗,终究还是松了手。 “若不是阿姐拦着,我绝不会饶你。”他甩开仲绪的衣领,狠狠踹了一脚旁边的碎石,转身就往仲微那边走,脚步里带着未散的怒意,更藏着对她身体的担忧。 可就在他距离仲微还有三步之遥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 “小心身后!”仲微的惊呼刚落,玄真已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口鼻,一股麻痹感顺着后颈的穴位迅速蔓延全身。 他奋力挣扎,余光瞥见仲微跌跌撞撞地想爬过来,喉咙里只能挤出含混的声响,最后拼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喊出一声“阿姐”,便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玄真!”仲微扑到一半被碎石绊倒,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扛起玄真就要退进裂缝。 为首的黑衣人扫过瘫在地上的仲绪和仲微,冷笑道:“斩草要除根,一并带走!” 就在那只枯瘦的手要抓住仲微手腕时,殿外突然传来两道破空之声。 “住手!”赤献和郁垒一前一后挡在仲微前面,赤献速度极快,一把揪住那黑衣人的手腕,反手将人按在地上,郁垒手中凝聚出灵光驱散了周围的阴寒。 其余黑衣人见状不妙,其中一人当机立断,扛起玄真就往裂缝退去。 被抓住的黑衣人想要挣开赤献的钳制,化作一道黑影试图钻进裂缝。不等赤献追上去,地上的仲微手一挥就把那黑衣人捆住了。 仲微看了一眼仲绪,望着裂缝消失的方向,起身掐住黑衣人的脖子:“他们把玄真带到哪儿去了?” “我是不会说的!”黑衣人见走不掉正准备咬舌自尽,就被仲微探了识海。 “呃……你!”识海被强行闯入,他已经废了。 “五台山?” 第43章 玄真的过去 夜色已深,林间临时搭起的篝火噼啪作响,映着仲微苍白的脸。 她肩臂处的伤口还渗着血,被粗布草草裹着,一动就疼得皱眉。虽用草药敷过,血渍仍透过布条渗出来,在衣料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 “赤献,郁垒。”仲微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却依旧稳得很,她抬眼看向面前两个身形挺拔的手下,“阿旭就交给你们了。” 被点名的赤献立刻上前一步,她穿着灰色劲装,马尾高高梳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郑重地点头:“尊主放心,我们一定把大殿下安全送到山下,您不和我们一起吗?。” 旁边的郁垒性子要急些,他抓了抓头发,看着仲微肩上的伤,眉头拧成一团:“尊主,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危险了!要不我留下陪您,让赤献带大殿下走?灵族的人说不定还会回来,您……” “不行。”仲微打断他,目光扫过赤献搀扶着的仲绪。 男人脸色苍白,嘴唇抿得紧紧的,右手还攥着一块墨玉。 仲微伸手,轻轻摸了摸仲绪的头,指尖触碰到冰凉的耳朵,她放柔了语气:“阿旭,你们先下山,到山下的客栈等我,我要去救玄真。” 计蒙站在她身边,看着她紧攥着剑柄,明显想起身的模样,先按住了她的肩膀:“尊主,你别急。玄真公子既是灵族人,身上带着灵族神器,那些人就算抓了他,也未必敢真下狠手……” 仲微咬了咬下唇,目光里满是焦灼:“可他一个人……” “你的伤更要紧。”计蒙打断她,指了指渗血的伤口。 “破阵时你硬扛了一下,再拖下去怕是要化脓。咱们先在这休整两天,等你能提剑了,再一起去找他,比你现在带伤闯过去强。” 仲微低下头,看着自己微微发颤的手。 确实,现在连握稳剑柄都费力,真遇上那些人,非但救不了玄真,反而可能拖后腿。 仲微沉默了片刻,终于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行,听你们的。先疗伤,等好了再去找他。” “放心吧,玄公子肯定不会有事的。”计蒙转身看着仲,与她对视,眼神亮得像天上的星。 “您要先把伤养好,才能想办法去救玄公子。我们不给他添麻烦,就是帮玄公子最大的忙了。” 她说着,从怀里摸出一个小木盒,塞进仲微手里。 那是前几日玄真叫她帮忙转交给仲微的东西,“玄公子叫我转交这个,说是能保平安。” 赤献看出仲微是铁了心要独自留下,便拉了拉郁垒的胳膊。 郁垒虽仍有不甘,但也知道眼下不是任性的时候,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走到仲绪另一侧,小心地扶着男人的胳膊:“那我们先带大殿下下山了,尊主保重。” 仲微点头,看着三人的背影渐渐被白雾吞没,再也看不见了,仲微才缓缓直起身,靠在石柱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仲微走进山洞更深处,将洞口的藤蔓拉了拉,确保没人能轻易发现。 她坐在干草上,解开左肩的布条,伤口狰狞地暴露出来,寻常草药只能暂时止血,根本无法让伤口愈合。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瓷瓶,里面装着玄真之前给她的聚灵丹。 那是玄真用自己的灵力炼制的,能快速修复伤势,原本是准备给她应急用的,没想到现在倒派上了用场。 仲微倒出一粒丹药,放进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热的灵力顺着筋脉进入魔核,再缓缓流遍四肢百骸。 她想起前几日在山下的小镇上,玄真笑着对她说,等处理完章尾山的事,就带她去灵族水境看桃花,说那里的桃花是整个十三界最漂亮的。 当时没怎么在意,现在细细想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灵族竟也有水境,还同样种满了桃花。 可现在也容不得仲微多想,他被关在灵族的地牢里,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想到这些,仲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出来,滴在干草上。 “玄真,你再等等我。”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一定会救你出来的,一定。” 与此同时,灵族五台山的地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这里没有半点灵气,只有弥漫在空气里的血腥气和铁锈味,黑色的石壁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符文泛着冰冷的红光,将地牢里的每一寸空间都笼罩其中。 这是灵族特制的锁灵咒,能压制一切灵力,哪怕是修为高深的仙尊,进了这里也只能任人宰割。 玄真被绑在地牢中央的石柱上,手腕和脚踝都套着粗重的锁灵链。 链子是用千年玄铁混合着厌灵砂炼制的,绑在皮肤上,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咬,源源不断地吸收着他体内的灵力。 他的衣衫早已被血浸透,原本洁白的衣料此刻变得又脏又破,露出的胳膊和胸口上满是鞭痕,旧伤结痂后又被打成了新伤,脸上沾着灰尘和血迹,头发凌乱地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 但即使这样,他的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是一根宁折不弯的竹。 “哗啦——哗啦——” 沉重的铁链拖地声在寂静的地牢里响起,两个穿着灵族服饰的男人走了进来,他们手里拿着鞭子,脸上带着得意的神色。 其中一个人走到玄真面前,抬脚踹了踹他的膝盖,粗声粗气地说:“起来!族长要见你!” 玄真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眼神冷得像冰。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两个侍卫,看得他们心里发毛。 另一个侍卫见状,忍不住扬起鞭子,就要往玄真身上抽:“敬酒不吃吃罚酒!给脸……” “住手。”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地牢门口传来,打断了侍卫的动作。 两个侍卫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过身,对着门口的人恭敬地行礼:“参见族长!” 来人正是灵族的族长,聊苍。 他穿着一身紫色的长袍,袍子上绣着复杂的花纹,腰间系着一块玉佩,手里拿着一把铁扇,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一位慈眉善目的长辈。 可若是仔细看,便会发现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聊苍缓缓走进地牢,目光落在玄真身上,像是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绕着玄真走了一圈,才停下脚步,语气带着一丝“惋惜”:“玄真,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了?” 玄真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冰冷更甚:“聊苍,你把我抓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 “废话?”聊苍笑了笑,他伸出手,轻轻拂过玄真脸上的血迹,动作看起来很轻柔,指尖却带着一丝力道。 “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把你从一个弃子培养成灵族最厉害的人,你就是这么跟我说话的?” “人”这个字,像是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玄真的心上。他猛地抬头,看向聊苍,眼神里满是愤怒:“你把我当人?呵……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聊苍脸上的笑容不变,他收回手,从怀里掏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上沾到的血迹:“我以为你早就该知道了。你以为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为什么给你最好的功法和最好的资源,让你成为灵族最年轻的护法?”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因为你是我用神骨和无数人鲜血炼制出来的武器!你的存在,就是为了帮灵族统一十三界,就是为了替我扫清所有障碍!” 玄真的身体猛地一震,锁灵链在石柱上撞出刺耳的声响。 五岁那年,他被聊苍从乱坟堆里捡回来,聊苍对他很好,会亲自教他读书,会在他练功受伤时亲自给他上药,会在他承受不住力量时给予他鼓励。 他一直以为,聊苍是这个世界上最疼他的人,是他的亲人。 可直到遇见仲微,他才知道,真正的关心不是利用,真正的爱不是带着目的的施舍。 是仲微,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件没有感情的兵器,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所以,你抓我回来,就是因为我不听话了,对吗?” 玄真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嘲讽。 “你怕我跟了阿姐,就再也不会听你的话,怕我这个灵族兵器,再也无法为你所用。” 聊苍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去,他看着玄真,眼神里带着一丝冰冷:“阿姐?哈哈哈我对你那么好,你竟然想背叛我,背叛灵族!玄真,你可知错?” “知错?”玄真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满是悲凉和愤怒,“我何错之有?要说错,我也是错在不该相信你的鬼话,错在不该以为你真的把我当亲人!”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几乎是吼出来的,胸口的伤口因为激动而再次裂开,鲜血顺着衣襟流下来,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血花。 聊苍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他盯着玄真,眼神里满是阴鸷:“看来,你是决定叛逃了。” 他说着,从袖筒里拿出一个小小的铜铃。 那铜铃约莫拳头大小,表面刻着复杂的符文,符文泛着暗红色的光,看起来有些诡异。 聊苍用手指捏着铜铃,轻轻晃了晃。 “叮——” 一声低沉的铃声响起,没有丝毫清脆,反而像是直接敲在人的神魂上,带着一股诡异的力量。 玄真听到铃声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然后狠狠一扯。 剧痛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像是有无数把刀子在切割他的神魂,又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他的大脑,痛得他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啊——!”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头用力地向后仰,脖子上的青筋暴起,汗水顺着脸颊流下来,混着血迹,滴在地上。 聊苍站在一旁,脸上带着冷漠的笑容,手里依旧轻轻晃着铜铃,铃声一声接一声地响起,每一声都像是在凌迟玄真的神魂。 “怎么样,玄真?”聊苍的声音带着一丝残忍的笑意,“镇魂铃的滋味如何?这可是用你的神魂碎片炼制的,只要我晃一下,你就会痛不欲生。哼你以为你能逃出我的掌心吗?” 玄真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剧痛让他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但他还是咬着牙,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向聊苍,眼神里满是恨意:“你……你对我好……不过是……有利可图!你根本……根本就没有把我当人看!” “有利可图?”聊苍笑了,笑得很冰冷,“是又如何?你本就是我炼制出来的兵器,为我所用,不是天经地义吗?” 他说着,又晃了晃手里的铜铃,铃声比之前更响了些。 玄真的身体抽搐得更厉害了,他感觉自己的神魂像是要被撕裂一般,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聊苍的脸在他眼里变得模糊不清。 但他的心里,却始终有一个身影在告诉他不能在这里倒下,他还要和仲微一起去看水境落日呢。 “我……我不会……听你的……”玄真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丝坚定,“我不会……再受你的……控制了……” 聊苍看着他倔强的样子,眼神里的阴鸷更甚。 他停下晃铃的动作,突然话锋一转,语气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逼问:“苍梧生灵带回来了吗?” 玄真的睫毛颤了颤,喉结滚动了一下,却依旧紧抿着嘴唇,连一个字都不肯说。 聊苍见他沉默,眼底的寒意更浓,他将镇魂铃揣回袖中,右手五指成爪,指尖凝聚起一团灰黑色的雾气,带着蚀骨的阴冷:“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自己从你识海里拿!” 话音未落,他的手掌已重重按在玄真的额头。 灰黑色的雾气瞬间侵入玄真的识海,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记忆碎片。 玄真只觉得大脑像是被生生剖开,无数画面在识海里翻涌。 他拼尽全力想要阻拦,却因灵核早被挖走,只能眼睁睁看着记忆被聊苍一一窥见。 聊苍的眼神随着记忆碎片的浮现而不断变化。 先是看到三个月前,他亲自将一个刻着灵族符文的黑色瓷瓶交给玄真,冷声道:“苍梧州子民的生魂蕴含纯粹的生机,能助我突破境界。你去屠了那座城,把所有生魂都带回来,不许出任何差错。” 而玄真正准备屠城的时候,就遇到了仲微一行人,在经历了一系列事情后他竟然放弃了任务。 聊苍看到这里,气得浑身发抖,按在玄真额头上的手猛地用力。 玄真瞬间喷出一口鲜血,染红了胸前的衣衫。 “好!好一个弃暗投明!”聊苍的声音因愤怒而变得尖锐,“我养你这么多年,竟养出了一个叛徒!” 暗牢的烛火忽明忽暗,映得聊苍脸上的纹路愈发阴鸷。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被铁链缚住的玄真,见对方虽衣衫染血,眼底却仍燃着不肯屈从的光,忽然爆发出一阵低沉而嘲讽的大笑。 “真是想不到啊,玄真。” 聊苍俯身捏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你竟会对那个叫仲微的丫头情根深种?这才是超乎了我的想象。” 他指尖摩挲着玄真心口的旧疤,语气带着残忍的玩味,“当年我亲手挖了你的心,毁了你的灵核,就是要让你成为没有软肋的刀,你这样一个连心都没有的怪物,竟然还会动情?真是不可思议。” 玄真猛地偏头甩开他的手,喉间溢出一声冷笑,血沫顺着唇角滑落:“我是没有心,也没有灵核,但我挣脱了你的掌控,从地狱爬了回来。” “聊苍,你费尽心机想把我变成你的傀儡,最后却只养出一个你的死敌。你说,到底是谁更没用?” 这话像针一样刺中聊苍,可他脸上却不见半分怒意,反而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松开手,拍了拍玄真的脸颊,声音轻得像毒蛇吐信:“你说得对,让你活着确实是我的疏忽。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玄真骤然紧绷的侧脸,“若是让你亲手杀了她呢?你说,没了那点念想,你会变成什么样?是彻底疯掉,还是乖乖变回我手里的玩物?” “你想干什么?!”玄真猛地抬头,瞳孔因愤怒和不安剧烈收缩,铁链被他扯得哐当作响,“聊苍,你敢动她一根手指,我定要将你挫骨扬灰!” 聊苍却不再接话,只是冲暗处抬了抬下巴。 两个黑衣侍从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架起挣扎的玄真。 他站在原地,看着玄真被拖拽着向殿外走去,声音轻飘飘地追了上去:“别这么大火气嘛,带你去个好地方。” 玄真的怒骂声渐渐远去,暗牢里只剩下聊苍意味不明的笑声。 第44章 恶岭 聊苍的靴底重重碾过玄真的脊背,骨节摩擦的脆响混着玄真压抑的痛哼,在灵族后山的寒风里格外刺耳。 “玄真,你真以为凭你那点微末道行,能护住她?”聊苍的声音里淬着冰,他弯下腰,一把揪住玄真散乱的长发,迫使他仰起头。 玄真的脸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未干的血迹,识海被毁的剧痛让他视线模糊,却仍死死盯着聊苍:“你若敢伤阿姐分毫,我就是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 “厉鬼?”聊苍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松开手,玄真重重摔在地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玄真,眼神阴鸷:“那我便先送你去一个连厉鬼都不敢靠近的地方,让你好好想想,什么叫自不量力。” 他猛地抬脚一踹,玄真像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坠入恶瘴岭翻滚的灰雾里。 狂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玄真脸上,刺骨的寒冷让他打了个寒颤。 “噗通”一声,玄真摔在厚厚的积雪上,积雪没到了他的腰腹,冰冷的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衫。 他撑起身子抬头望去,恶瘴岭的天空永远是铅灰色的,像是被一块巨大的抹布盖着,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 鹅毛大雪漫天飞舞,却半点没有冬日的清冽,反而混着一股腥腐的气息,那是瘴气的味道。 这里的雪永远是浑浊的。 铅灰色的雪花混着绿色的瘴气狂舞,落在皮肤上便泛起针扎似的痒,顺着毛孔往经脉里钻,不消片刻就叫人头晕目眩。 玄真摔在厚厚的积雪上,识海早已是一片荒芜,可那瘴气却像有了灵性,缠上他的神魂就不肯松口。 他知道恶瘴岭的厉害。传闻这里的瘴气能蚀骨**,寻常修士进来不过半个时辰,便会神智错乱,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若是待得久了,意识会被彻底吞噬,最终变成一具没有思想的空壳,永远困在这里。 他的识海早就被毁,如今更是连半点抵抗的力气都没有。 寒风呼啸着穿过枯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诉说痛苦。 玄真蜷缩在雪地里,试图裹紧单薄的衣衫,却怎么也挡不住那钻心的寒冷。 他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眼前渐渐浮现出一些画面。 那是他最不愿回想的过往,也是他内心最深的恐惧。 恶瘴岭的瘴气像浸了毒的棉絮,黏在玄真的口鼻上,刚要运功抗寒,眼前的浓雾就“嗡”地变换了场景。 恶瘴凝成的寒气钻进玄真的骨髓,眼前的浓雾散去时,他正以婴儿的视角蜷缩在一片温热里。 土坯墙被烟火熏得发黑,墙缝宽得能塞进手指,风从缝里灌进来,带着屋外的湿冷,吹动了墙角那堆沾血的破布。 破布上还凝着暗红的血痂,混着草药的苦涩和产妇的腥气,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一盏缺了口的油灯挂在房梁上,灯芯亮着火星,昏黄的光把接生婆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 她是邻村的王婆,接生过十几个娃娃,此刻却缩在门后,手里的黄铜剪刀“当啷”掉在地上,滚到木床旁边。 她的嘴唇哆嗦着,脸色比墙灰还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玄真,像是见了索命的厉鬼。 “怪……怪物……”王婆的声音细若蚊蚋,手指着玄真,整个人都在发抖,“张……张家娘子,你快看他的脸!” 玄真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异常。不足三斤的身子骨裹在襁褓里,皮肤泛着诡异的金光,身上长满了鳞片,把贴身的布片烘得暖烘烘的。 母亲张氏半靠在土炕上,乌黑的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头上,额角还沾着几粒草屑。 生他时用力过猛,撞在了炕沿上。她刚缓过一口气,就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带着产后的冰凉,轻轻抚向玄真的脸颊。 可那指尖刚触到玄真的皮肤,就像被烧红的烙铁烫到似的,猛地缩回。 张氏的眼睛瞬间瞪圆,瞳孔里满是惊恐,她猛地撑起身子,不顾产后的虚弱,扑到玄真面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扣住了他的脖颈。 “烫!怎么会这么烫!”她的声音碎得像被揉烂的草纸,带着哭腔,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婴儿细嫩的皮肤里,“你不是我的娃!我的娃怎么会是个怪物!” 小玄真的喉咙被掐得发紧,空气进不去,憋得他眼前发黑。 他本能地挥舞着小手,胡乱抓着,恰好抓住了母亲的手腕,那手腕纤细得一折就断,还留着生他时被自己指甲抠出的几道红痕,结着浅浅的血痂。 可张氏像触到瘟疫似的,猛地发力甩开他的手,玄真“啪”地一声摔在铺着干草的炕角,后脑勺磕在硬邦邦的炕沿上,疼得他发出微弱的啼哭。 “掐死他!必须掐死他!”张氏红着眼,疯了似的抓起炕边的粗瓷碗。 那缺了个大口子,是家里唯一的饭碗。她举着碗,朝着玄真的额头砸去,碗沿带着冷风,眼看就要落下。 可就在这时,她瞥见玄真眼角挂着的泪珠,那泪珠晶莹剔透和常人无异,顺着脸颊滚下来,滴在干草上,烫出一个小小的印子。 张氏的动作突然僵住,举着碗的手开始剧烈颤抖。 下一秒,她“哇”地一声哭出来,瘫坐在炕上,双手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声里全是绝望:“我造了什么孽啊……怎么生了这么个怪物……他要是留着,村里人肯定会把我们赶出去的!我男人要是回来,会打死我的啊!” 哭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张氏猛地抹掉眼泪,眼神变得空洞。 她爬起来,连鞋都没穿,一只布鞋掉在炕边,另一只不知被踢到了哪里。 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上,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门。门外的风卷着雨丝灌进来,把她的哭声吹得支离破碎:“我没生过娃!我什么都没生过!” 王婆看着蜷缩在干草里的玄真,又看了看敞开的房门,嘴唇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咬了咬牙,抓起地上的药箱,连掉在地上的剪刀都没捡,跌跌撞撞地跑了。 油灯的灯芯晃了晃,差点熄灭,满屋子的血腥气、草药味和婴儿微弱的啼哭声混在一起,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玄真躺在干草上,能感觉到后脑勺的疼痛越来越清晰。 浓雾像潮水般涌来,瞬间吞噬了他的幼师。 下一秒,刺鼻的腐臭混着血腥气直冲脑门,玄真呛得剧烈咳嗽,低头才发现自己光着脚,踩在黏腻的黑泥里,烂泥没过脚踝,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往骨头缝里钻。 他穿着件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领口磨得发毛,五岁的身子被父亲粗粝的大手死死揪着后领,整个人悬在乱坟堆的深坑上方。 坑底堆着层层叠叠的尸体,有的刚扔进来不久,眼睛还圆睁着,有的已经腐烂得露出白骨,蛆虫在腐肉里钻来钻去,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一只野狗叼着半条胳膊,抬头盯着玄真,猩红的眼睛里满是贪婪。“爹,我冷……我怕……” 小玄真的牙齿都在打颤,小手死死抓住父亲的袖口,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我没有克弟弟,弟弟是生病死的,巫祝算错了,你别抛弃……” 父亲的脸黑得像锅底,眼尾的皱纹里全是嫌恶,他猛地甩开玄真的手,袖口的补丁被扯得绽开:“放屁!自从你出生,你娘就疯疯癫癫,你弟刚满周岁就没了,上个月族里的牛还突然暴毙!不是你克的是谁?” 他抬手,狠狠一巴掌扇在玄真脸上,火辣辣的疼瞬间蔓延开来。 “灾星!你就是个灾星!”父亲啐了一口,唾沫星子溅在小玄真的脸上,“扔在这喂野狗,也算你给族里赎罪!” 话音刚落,他手一松,玄真尖叫着摔进尸堆,一具腐烂的尸体正好压在他身上,冰冷的腐肉蹭着他的脸颊,腥臭味呛得他差点窒息。 他挣扎着探出脑袋,看见父亲转身就走,草鞋踩在泥地上发出“啪嗒”声,越走越远,连一个回头都没有。 “爹,别丢下我……” 野狗“汪汪”叫着扑过来,小玄真被吓得蜷缩在尸体缝里,把脸埋进冰冷的烂泥里,眼泪混着泥水流进嘴里,又咸又涩。 还没从尸堆的寒意里挣脱,浓雾又“呼”地卷过来,眼前变成了族里的晒谷场。 秋阳刺眼,晒谷场上摊着金黄的稻谷,玄真蹲在角落,手指小心翼翼地捡起散落的谷粒,放进腰间的小布袋里。 这是奶奶让他捡的,说晚上能煮点稀粥。他已经十岁了,个子却比同龄孩子矮了一大截,胳膊细得像麻杆,衣服洗得发白,袖口和裤脚都接了好几块补丁。 不远处,几个同族的婶子聚在一起,手里的簸箕哗啦作响,眼神却像针一样扎在玄真身上。 “你看他那样,跟个小乞丐似的,难怪是灾星。” “听说他爹把他扔了,是他奶奶偷偷捡回来的,真是老糊涂了,不怕被克死吗?” “离远点离远点,别沾了晦气!”其中一个胖婶子故意往玄真身边吐了口唾沫,唾沫星子溅在他的鞋边。 玄真攥紧手里的谷粒,指甲掐进掌心,却不敢作声。 奶奶说过,只要他听话,不惹事,总有一天族人会接受他的。 突然,一阵阴冷的风刮过晒谷场,吹得稻谷沙沙作响。 玄真抬头,看见灵族大祭司飘然而至,黑袍拖在地上,沾着枯叶和泥土,脸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没有温度的眼睛。 他身后跟着两个弟子,手里拿着粗粗的铁链,铁链在地上拖出哗啦的声响。 “就是他?”大祭司的声音像砂纸摩擦木头,刺耳得很。 一个弟子点头:“回祭司,就是这孩子,天生灵体,是炼药的绝佳材料。” 大祭司上前一步,枯瘦的手指捏住玄真的下巴,指腹的老茧磨得他生疼。 “不错,灵气充盈,够我突破瓶颈了。”他冷笑一声,声音里满是贪婪,“带走!扔进炼化炉!” 两个弟子立刻上前,铁链哐当一声缠上玄真的手脚,冰冷的铁环勒进肉里,磨得手腕和脚踝渗出血珠。 “不要!放开我!”玄真挣扎着,朝着奶奶家的方向大喊,“奶奶!奶奶救我!我在这!”晒谷场空荡荡的,只有风吹稻谷的声音,奶奶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大祭司嗤笑一声:“别喊了,你那奶奶早就嫌你是累赘了,不然怎么会让你一个人在这?”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扎进玄真的心里。 浓雾翻涌着,眼前变成了奶奶家的土屋。土墙上挂着晒干的玉米,灶台上放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里还剩小半碗没喝完的稀粥。 奶奶坐在炕边,手里攥着玄真那件洗得发白的棉袄,眼眶通红,对面站着一个穿绸衫的男人,腰间挂着个荷包,一看就是春风阁的龟奴。 “老夫人,这孩子我们可以带走,但丑话说在前头,进了春风阁,就得听我们的安排。” 龟奴掂了掂手里的几枚铜钱,语气轻佻,“您要是舍不得,我们就走了,反正有的是人家想卖孩子。” 奶奶的手猛地一颤,棉袄掉在炕上,她捡起棉袄,摸了又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棉袄的补丁上。 “不是我舍不得……”她的声音哽咽着,像被堵住了喉咙,“他体质特殊,留我身边迟早招祸,上个月村里的井突然干了,肯定是他克的……你们带他走吧,别让他丢了命就行……” 玄真躲在门后,浑身发抖,他冲过去抱住奶奶的腿,眼泪糊满了脸:“奶奶!对不起,我会听话,我会去山上砍柴,去河里摸鱼,我能养活自己,求你了你别把我送走!” 奶奶的身体僵住了,她低头看着玄真,眼神里全是痛苦,可她还是猛地推开了玄真。“你走吧!别再回来了!就当我从来没有你这个孙子!” 她的声音很大,却带着掩饰不住的颤抖,说完,她转身冲进里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再也不肯出来。 玄真摔在地上,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滚烫的棉花,哭不出,也喊不出。 龟奴走过来,粗暴地抓住他的胳膊,将他往门外拖。 玄真回头望着那扇门,望着挂在墙上的玉米,望着灶台上的粗瓷碗,那些曾经充满温暖的东西,此刻都变成了扎心的刺。 他终于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他。 “哈哈……真是可怜啊……”瘴气幻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毒蛇的嘶嘶声,带着浓浓的恶意。 “被亲娘厌弃,被亲爹抛弃,被族人排斥,连最亲的奶奶都不要你,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就在这幻境里,永远陪着这些抛弃你的人吧……” 玄真跪在地上,浑身冷汗淋漓,幻境里的画面还在眼前晃动,母亲的恐惧,父亲的嫌恶,族人的冷漠,奶奶的决绝,像无数把刀,一刀一刀扎在他的心上,疼得他几乎要窒息。 “不要……别丢下我……”玄真喃喃自语,泪水混着雪水从眼角滑落,瞬间便冻成了冰碴。 他的神魂在瘴气的侵蚀下变得越来越脆弱,幻境也越来越真实。 可突然,他看到了仲微。仲微就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穿着她最喜欢的素白长裙,眉眼弯弯,笑得温柔。 “玄真,你怎么在这里?快跟我回去吧。”她朝他伸出手,指尖泛着淡淡的暖意。 玄真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双腿一软,又跌回了雪地里。 “阿姐……”他哽咽着,“你没有抛弃我?” “傻瓜,我怎么会抛弃你?”仲微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暖流,淌过他冰冷的心田。 她一步步走近,就在玄真以为能抓住她的手时,仲微的身影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她的脸上露出了疏离的表情:“玄真,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你别再执着了。” 说完,仲微转身就走,素白的裙摆消失在漫天风雪中。 “不!阿姐!”玄真嘶吼着,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雪。 巨大的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蜷缩在雪地里,浑身发抖。 这样的幻境,他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有时是仲微笑着对他说再见,有时是仲微跟着别人离开,每一次,都像是在他早已破碎的心上再划一刀。 瘴气还在不断侵蚀着他的意识,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耳边的风声也渐渐远去。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一点点消散,就像雪地里的水渍,慢慢蒸发,不留痕迹。 他开始分不清现实和幻境,只觉得自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在绝望的海洋里随波逐流。 “阿姐……我好想你……”他喃喃地说着,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你真的……不会来了吗?”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彻底溃散的时候,远在灵族千里之外的仲微,突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手腕上,戴着一串蛟筋和魔晶石制成的手链,手链上的珠子泛着淡淡的光晕,这是玄真送给她的九幽引。 九幽引是神器,能通心神,若是一方遭遇危险,另一方便能感知到。 刚才,她清晰地听到了玄真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她的心。 她甚至能感受到玄真所处的环境有多寒冷,感受到他被幻境折磨的痛苦。 “玄真!”仲微低喝一声,猛地站起身,抓起身边的佩剑玉寒竹,便朝着门外冲去。 她的脚步踉跄,却异常急切,眼底满是担忧和恐惧。她知道,玄真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出了大事。 九幽引的光晕越来越亮,指引着玄真的方向。 仲微一路飞驰,灵力毫无保留地释放出来,沿途的风雪被她硬生生劈开一条通路。 她能感觉到,玄真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她的心也越来越沉。 “玄真,你再等等我,一定要等我!”她在心里默念着,速度又快了几分。 而此刻的恶瘴岭中,玄真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他躺在雪地里,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连睁开的力气都没有。 他的意识已经模糊到了极点,眼前又出现了仲微的身影。这一次,仲微没有转身离开,而是蹲在他身边,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玄真,别怕,我来带你回家。”仲微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玄真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虚弱却满足的笑容。 他能感觉到仲微的手很暖,暖得他浑身都舒服了起来。“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他喃喃地说,“我等你……等了你好久……” 他伸出手,终于抓住了仲微的手,就在他以为自己终于能脱离苦海的时候,仲微的身影突然像水汽般消散了。 他抓了个空,巨大的失落感让他眼前一黑。 “原来又是……幻觉啊……”他低声说着,最后一丝意识也彻底溃散了。 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眼睛紧紧闭着,再也没有了声息。 第45章 种下因果 不知过了多久,聊苍的身影出现在了恶瘴岭中。 他踩着积雪,一步步走到玄真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毫无声息的玄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真是个蠢货,都到了这个地步,还想着她会来救你?”他嗤笑着,“痴心错付,死得倒是干净。”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玄真的后领,把他带回灵族邀功。 毕竟玄真的身体里还有神骨,对他来说,还有利用价值。 就在他的手指快要碰到玄真的衣服时,一道凌厉的破空声突然传来! “咻——” 一柄莹白如玉的长剑从漫天风雪中疾射而来,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聊苍心中一惊,想要躲闪,却已经来不及了。长剑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后心,带着他的身体狠狠钉在了身后的枯树上。 “噗——”聊苍喷出一口鲜血,鲜血溅在雪地里,开出了一朵刺目的红梅, 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剑刃,剑身震颤,发出清越的嗡鸣,正是仲微的佩剑玉寒竹。 “你……你是谁?玉寒竹怎么会在你的手上!”聊苍艰难地转过头,看向风雪来处。 只见一道红色的身影快步走来,正是仲微。她的头发被风雪吹得有些散乱,脸上满是疲惫,却难掩眼底的杀意。 她走到聊苍面前,眼神冰冷地看着他:“你伤了玄真,今日我便替他报仇。” 说完,仲微手腕一翻,玉寒竹猛地抽出,聊苍的身体软软地倒在雪地里,看起来伤的不轻。 “你们白泽族人都是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夺我妻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话音落下,聊苍腰间的饰品发出一阵光芒将他带走了。 仲微正准备追就听见一阵闷哼声,她快步走到玄真身边。 蹲下身轻轻抱起玄真,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玄真的鼻息,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玄真!玄真!”仲微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了!” 她紧紧抱着玄真,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断地输入他的体内,试图温暖他冰冷的身体。 手腕上的九幽引还在泛着光晕,像是在回应着她的心意。 漫天风雪中,仲微背着玄真,一步步走在恶瘴岭中。 她的背影虽然单薄,却异常坚定。她知道,玄真还活着,只要她不放弃,玄真就一定能醒过来。 恶瘴岭的风雪依旧呼啸,却再也挡不住那道带着希望的身影。 她背着玄真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恶瘴岭的雪地里,绣着缠枝莲的锦靴陷进没过脚踝的积雪,裙摆扫过雪堆,沾了一层薄薄的雪沫,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玄真的头歪靠在她的颈窝,体温冰凉得像块寒冰,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连平日里总挂在他腰间的灵玉,都只剩一片沉寂。 “再撑撑,玄真,快到山顶了。”仲微的声音带着颤抖,不是因为冷,她体内的灵力正灼烧着经脉抵御严寒,而是因为恐惧。 恶瘴岭的瘴气虽被大雪压下,可玄真在幻境中耗损的神识却回天乏术,她只能寄希望于山顶传说中藏着的灵脉之地。 终于,当她爬上最后一道陡坡时,眼前的景象让她猛地顿住。 风雪在此处骤然停歇,一片隐蔽的洞府入口嵌在山壁间,洞口飘出淡淡的灵气,洞内竟长满了郁郁葱葱的花草。 朱红色的离草,淡紫色的忘忧藤,还有能聚灵的凝芝甘露,在这冰天雪地里开得肆意张扬,暖融融的灵气像水流般裹住了两人,连她披风上的雪沫都瞬间化尽。 仲微踉跄着走进洞府,小心翼翼地将玄真放在柔软的青草地上。 他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像是还困在噩梦里。 仲微立刻盘膝坐在他身后,解下沾雪的披风,双掌抵在他的后心,精纯的灵力顺着掌心渡入他的体内,一寸寸探查他的识海。 可当灵力触及识海的那一刻,仲微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玄真的识海一片混沌,原本璀璨如星辰的神识碎片正像融化的雪水般快速消散,只剩下几缕微弱的灵识在苟延残喘。 她拼尽全力催动灵力去聚拢,可那些碎片一碰就碎,连一丝回应都没有。 “不可能……”仲微的声音发颤,眼眶猛地红了。 “我明明赶来了,我明明把你带出来了,怎么会救不回来……”她伸手抚上玄真冰冷的脸颊,指尖微微颤抖,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一条简单的银链。 “玄真,你还在对不对?快起来啊我们一起回家……玄真……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该抱有侥幸心理以为他们不会伤你,你醒过来骂我一句好不好?” 可无论她怎么喊,玄真都毫无反应,呼吸越来越微弱。 就在仲微绝望地闭上眼时,一直挂在她手上的九幽引突然发出一阵刺眼的金光, 那光芒太过炽盛,仲微下意识地用手挡住眼睛,只觉得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和玄真包裹起来。 金光散去,浮现出一行古老的篆字:“三生石前不死树,聚魂凝识,可救神魂俱散者”,下方还隐约映出一片山峰轮廓,竟与金光中的村落隐隐相合。 同时,一道苍老而模糊的意念直接传入仲微的识海:“欲救此子,需寻不死树,此树现世于三十年前,与祭神之事相关……” 不等仲微细品这意念中的信息,周围的空间已开始扭曲,花草的影子变得模糊,风雪声、灵气流动声都消失了,只剩下耳边的轰鸣。 等光芒散去,仲微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站在一片未被积雪覆盖的山坡上,远处恶瘴岭的白雾虽然消散了,可空气里的灵力波动却十分熟悉,这里还是恶瘴岭山顶! 她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九幽引不仅带他们穿越了时空,更指明了救玄真的唯一方法。 她立刻低头去看身边的玄真,他依旧昏迷不醒,但神识消散的速度果然因时间转换慢了下来。 仲微当机立断,指尖结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和罗裙下摆,口中默念法诀,将玄真的身体化作一道流光,收进自己的识海温养:“玄真,等着我,我一定会找到不死树救你。” 她摸了摸手腕上恢复沉寂的九幽引,目光投向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方才金光中映出的山峦轮廓,正指向那里。 而就在这时,村落方向传来一阵诡异的鼓点声,夹杂着村民的呼喊。 仲微隐在树后望去,只见村子中央的空地上搭着一座血红色的祭坛,几个村民正将捆绑着的活人往祭坛上拖,那些人哭得撕心裂肺,可周围的村民却满脸狂热,手里还举着沾了血的石刀。 “献祭给山神,求山神保佑我们来年丰收!”一个领头的老者高声喊道,声音里满是虔诚。 仲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冷漠的笑。活人祭祀这种龌龊事,她可没兴趣插手,她从来都不是什么悲天悯人的善类。 但九幽引显示不死树与祭神相关,这村落的祭祀,恐怕没那么简单。她正欲靠近探查,那老者的话却让她猛地顿住脚步。 “把那几个外乡人拖上来!尤其是那个叫聊苍的,据说他懂点法术,献祭了他,山神一定会更满意!” “聊苍”两个字像一道惊雷,炸在仲微的耳边。 她猛地回头,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死死盯着祭坛旁那个被按在地上的年轻男子。 虽然容貌比记忆中青涩许多,但那眉眼,确实和聊苍长得很像。 仲微的指尖摩挲着袖中的法器,靛蓝色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嘴角的笑意深了几分。“聊苍……” 她低声呢喃:“看来你的故事比我想象中的更精彩。” 原本只为找树的脚步,转了个方向,朝着祭坛缓步走去,既能探探祭祀与不死树的关联,又能撞上老熟人,这趟时空逆行,也不算白来。 仲微踩着靛蓝色的裙摆,缓步走向祭坛。 村民们见她衣着华贵不像凡人,纷纷停下动作,领头的老者攥着石刀喝问:“你是谁?休要管我们的事,赶快离去吧。” 仲微没理他,目光落在被按在地上的聊苍身上。他的道袍沾满尘土,嘴角挂着血痕,却依旧梗着脖子,眼神里全是不甘。 她突然轻笑一声,声音清冽如冰:“这人,我要带走。” “不可能!”老者怒喝,“他是献给山神的祭品,带走他会触怒山神,降下灾祸的!”村民们也跟着起哄,手里的农具和石刀纷纷指向仲微,满脸狂热的固执。 仲微眉头微蹙,指尖悄然凝结出一缕黑气,那黑气像活物般扭曲着,泛着腥臭的恶意。 她俯身,避开村民的视线,将黑气按在聊苍的后颈。 黑气瞬间钻进他的皮肤,聊苍浑身一颤,只觉得一股狂暴的力量顺着脊椎直冲头顶,积压在胸口的屈辱和恨意瞬间被点燃。 “跟我走。”仲微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我给你力量,让你把这些人施加在你身上的,百倍还回去。” 聊苍猛地抬头,恰逢云层散开,月光倾泻而下,照亮了仲微垂落的发丝。 那发丝泛着淡淡的光泽,衬得她冷艳的眉眼竟有几分妖异的温柔。 黑气在体内翻涌,叫嚣着要复仇,而眼前人的话语,像一根火柴,点燃了他心底的炼狱。 他盯着仲微的眼睛,认真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着挤出一个字:“好。” 下一秒,聊苍浑身爆发出浓烈的煞气,那煞气漆黑如墨,将捆住他的铁链“咔嚓”绷断。 他缓缓站起身,黑气顺着经脉游走,竟硬生生打通了他的任督二脉,原本微弱的灵力瞬间暴涨,与煞气交织在一起,在他周身形成一道黑色的光晕。 村民们吓得连连后退,老者哆嗦着喊:“妖……妖怪!快杀了他!”可没等他们动手,聊苍抬手一抓,周身的煞气瞬间凝聚成一把丈长的黑刀,刀身泛着冰冷的寒光。 “报仇……”他低声呢喃,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提着刀就冲进了人群。 煞气所过之处,惨叫连连,黑刀落下,村民像割麦子似的倒在地上,鲜血瞬间染红了祭坛和周围的土地。 他杀红了眼,不管是老人还是孩子,只要是方才叫嚣着要献祭他的人,都没能逃过一劫。 杀到最后,聊苍的目光锁定了那个领头的老翁,也是设计这座降仙台的人。 他一把抓住老翁的头发,狞笑着将人拖到一旁,用煞气封住他的经脉,让他无法死去,再一点点挑断他的手筋脚筋,剜去他的眼睛,做成了人彘,扔在村口最显眼的地方,任由其在寒风中哀嚎。 直到村里再也没有活人的气息,聊苍才停下动作。 他浑身浴血,道袍被染成了暗红色,脸上溅满了血点,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这时他才猛地想起一旁的仲微,心脏骤然收紧,下意识地用手背去擦脸上的血。可越擦越乱,血渍混着汗水,把脸弄得更脏了。 他踉跄着走到仲微面前,声音有些结巴:“前辈……是不是也觉得我很残忍?” 他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黑气带来的狂暴还没散去,可在她面前,却莫名生出几分局促。 仲微瞥了他一眼,目光掠过他满身的血污和地上的尸骸,只是皱了皱眉,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你身上太脏了。”她抬手指了指村边的小河,“去洗一洗,把血腥味冲干净再来找我。” 聊苍愣了一下,抬头时,仲微已经转身朝着村口走去。 靛蓝色的裙摆扫过地上的血迹,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月光落在她的背影上,清冷得像不染尘埃的月神。 “我……我马上就来!”聊苍慌忙应道,转身就朝着小河跑去,溅起一路的水花。 而仲微则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看着那具在寒风中抽搐的人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折磨聊苍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46章 聊苍就是不死树? 村口的老槐树歪着枝桠,把暮春的夕阳剪得稀碎洒在青石板上。 仲微倚着石碾子站着,指尖捻着道诀,眉峰微蹙。 识海里那十几只通体泛着萤蓝的幻蝶正振翅欲飞,蝶翼上流转的灵光细看竟是细碎的符文。 “去,循着灵气查不死树的踪迹,日落前回来复命。”她轻声吩咐,话音落时,幻蝶已化作几缕轻烟钻进了村口的竹林,转瞬没了踪影。 风卷着田埂上的麦香吹过来,身后传来布鞋踏过石板的轻响。 仲微回头,就见聊苍提着洗得发白的布衫下摆快步走来,发梢还沾着点未干的水珠,显然是刚把自己收拾利落。 少年眉眼干净得像山涧的清泉,没有半分日后那种阴鸷狠戾的影子,仲微的心莫名软了一下。 罢了,终究是尚未堕入歧途,不如给个机会。 她转过身,语气冷得像淬了冰:“我这人没什么好性子,喜怒无常得很。跟着我,指不定哪天我不耐烦了,随手就取了你的命。” 说着故意抬了抬下巴,指尖凝起一丝淡白的灵力,“现在走还来得及,我不拦你。” 聊苍却停下脚步,攥着布衫的手指紧了紧,非但没退,反而往前凑了半步。“我不怕。” 他声音有点哑,却异常坚定,“若不是前辈从降仙台上把我救下,我这条命早就没了。所以就算您打我骂我,哪怕真要杀我,我也认。” “又是个犟种。”仲微很是无语,这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犟种。 少年看着温吞,骨子里倒比石头还硬。她猛地一甩袖子,带起的风卷得地上的落叶打了个旋,转身就往村外的山道走,“随你便,别跟着我碍事。” 聊苍立刻快步跟上来,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半步远:“我不碍事的!我会挑水、会劈柴,地里的活也能干,就算是炼丹布阵那些我不会的,我也能学。你教我什么我都学,学得肯定快!” 他怕仲微真要赶他走,语速都快了几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的背影。 仲微脚步一顿,侧过脸看他。夕阳落在少年清瘦的肩膀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双眼睛里满是恳切,没有半点虚假。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松了口,却语气依旧冷淡:“要跟着也可以。你先帮我找到不死树的下落,找到了,我就让你跟着。” 聊苍闻言,眼睛瞬间亮得像点亮了两盏小灯,忙不迭点头:“好!我这就去问门中长老,他们肯定知道不死树的事!”说着就要往回跑,又被仲微叫住。 “等等。”仲微抬手召来一只刚折返的幻蝶,递到他面前,“带上它,别瞎闯祸。” 少年接过那只泛着萤光的蝴蝶,用力点头:“我知道了!一定能找到不死树的!” 村口老槐树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仲微倚着石碾子,指尖的幻蝶已去了近一个时辰。 那不死树的传闻太过缥缈,古籍上只寥寥数笔提过“生于昆仑山之北,吸日月精华。食之,可与日月同寿”,除此之外,再没有半分线索。 “前辈,我问了门派里的王长老,他说昆仑山北面的松林深处,几十年前有人见过一棵冬天也不枯萎的大树,就是路太难走,还有野猪出没。” 聊苍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少年手里攥着两根刚折的树枝,发梢还沾着点草屑。 他把其中一根树枝递过来,“长老说用这个探路,就不会迷失方向。” 仲微瞥了眼那根翠绿的柳条,指尖刚触到,却忽然顿住。 寻常树枝经了烈日晒,该有些发蔫,可这根却依旧饱满多汁,甚至隐隐透着一丝极淡的木属性灵气,像是刚从晨露里摘出来的。 她抬眼看向聊苍,少年正仰头望着昆仑方向,眼神里满是期待,干净得没半点杂质。 难道是她多心了? “幻蝶还没回来,不等了。”仲微收回手,将那丝疑虑压下去,转身拎起石碾旁的布包,“你若真要去,就跟紧,别拖后腿。” 聊苍立刻跟上,脚步轻快得像只小鹿:“我肯定不拖后腿!我小时候常跟着椿庭进山采蘑菇,所以林子里我熟!” “会御剑吗?”仲微召出玉寒竹,正准备上剑飞走,却看见聊苍站在原地扣手。 “我……我不会”闻言,聊苍的头低得更低了。 “……上来”仲微扶额叹气,怎么摊上这么个麻烦事。 ———————————————— 昆仑山的雪应是才化不久,杂草刚没过脚踝,聊苍走在后面。 也不知怎的,凡是他经过的地方,那些歪歪斜斜的杂草竟都悄悄挺直了腰杆,叶片上的尘土也像是被无形的手拂去,变得鲜亮起来。 仲微余光瞥见这一幕,脚步微顿,却没回头。 或许是少年身上的生气旺,巧合罢了。 进了黑松林,光线骤然暗下来。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地上积着厚厚的腐叶,踩上去软乎乎的,发出“沙沙”的声响。 仲微祭出两枚莹白的玉符,悬在头顶当灯笼,照亮了前方丈许的路。林子里静得可怕,只有偶尔传来的鸟鸣和两人的脚步声。 “前辈,你找不死树做什么呀?”聊苍忽然开口,声音在林子里荡开小小的回音。 仲微沉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救人。” 她没说要救谁,聊苍也识趣地没再问,只是脚步更紧了些,时不时弯腰拨开挡路的荆棘。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仲微立刻按住腰间的短剑,示意聊苍噤声。 只见树丛后钻出两只半人高的野猪,獠牙上还挂着新鲜的泥土,正瞪着血红的眼睛盯着他们。 “前辈小心!”聊苍猛地挡在仲微身前,手里的树枝横在胸前,虽然身子微微发颤,却没后退半步。 仲微皱眉,正要掐诀驱兽,却见那两只野猪刚往前冲了两步,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似的,突然发出一声尖嚎,转身就往密林深处窜去,连滚带爬地没了踪影。 她还没动手,这野猪怎么突然跑了? “它们……它们怕我?”聊苍也有些懵,挠了挠头,看着自己手里的树枝,“以前我遇到野猪,都是躲着跑的。” 仲微没说话,目光落在聊苍的手上。少年的手掌很宽,指节分明,掌心有几道浅浅的茧子,是常年干活留下的。 可就在刚才野猪逃窜的瞬间,她似乎看到少年手腕内侧闪过一丝极淡的绿芒,快得像错觉。她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心里的疑虑又重了几分:“继续走。” 又往深处走了约莫一里地,前方出现一片低洼的谷地。 谷地里长满了枯黄的灌木,只有正中央立着一棵半枯的老树,树干上布满了裂痕,叶子掉得只剩寥寥几片,看着像是枯死了好几年。 聊苍看到那棵树,眼睛一亮:“王长老说的会不会就是这棵?虽然叶子不多,但这么粗的树,流云山可没有!” 他说着就跑了过去,伸手摸了摸树干。就在他指尖触到树皮的刹那,仲微瞳孔骤缩——那原本布满裂痕的树干上,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了嫩绿的新芽,枯黄的枝条也渐渐变得饱满。 不过片刻功夫,整棵老树就像是被春天唤醒了一般,枝繁叶茂,甚至开出了细碎的白色小花。 聊苍自己也吓了一跳,缩回手看着掌心:“我……我没做什么啊?它怎么突然活了?” 仲微快步走过去,指尖抚过树干,感受着里面涌动的浓郁灵气。 这灵气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和古籍上记载的不死树的气息有几分相似,却又更鲜活。 她抬眼看向聊苍,少年正一脸茫然地看着那棵树,眼神里满是困惑,不像是装的。 “你刚才碰它的时候,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仲微问,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聊苍摇了摇头:“没有啊,就是觉得这树干暖暖的,像晒了太阳似的。” 就在这时,仲微的神识里传来幻蝶的讯息:它们查遍了附近的灵脉,都没找到不死树的踪迹,只在西北方向的山涧处,发现了一处微弱的灵气异常。 她收回思绪,看着眼前枝繁叶茂的老树又看了看聊苍,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会不会……找错了方向? “走吧,去山涧看看。”仲微压下那念头,转身往西北方向走。 聊苍连忙跟上,时不时回头看一眼那棵突然复苏的老树,满脸好奇。 两人走到山涧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山涧里的水流潺潺,月光透过树梢洒在水面上,泛着粼粼的波光。 幻蝶在前方引路,停在一块巨大的青石旁。 仲微走近一看,青石上刻着几道模糊的符文,像是上古时期的遗迹,符文中间有一个浅浅的凹槽,里面积着些雨水,泛着淡淡的绿光。 “这是什么?”聊苍凑过来,刚要伸手去摸那凹槽里的水,却被仲微拦住了。 “别碰,这符文有禁制。”仲微仔细观察着那些符文,眉头紧锁。 这是锁灵阵的残迹,用来封印某种强大的灵气的。 难道不死树曾经被封在这里?可这里除了这块青石,什么都没有。 她蹲下身,指尖凝聚灵力,轻轻拂过那些符文。 符文被灵力触动,忽然亮起微弱的金光,凹槽里的绿水也开始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就在这时,聊苍忽然“啊”了一声,捂住了额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你怎么了?”仲微立刻起身扶住他。 “头有点晕,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往脑子里钻……”聊苍的声音有些虚弱,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手腕内侧的绿芒又闪了一下,这次比之前更清晰,竟像是一片小小的树叶纹路。 仲微的心跳骤然加快,她猛地抓住聊苍的衣领,掀开他的衣服,少年的胸膛以及手腕上,布满了淡绿色的树叶形状,刚才那绿光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而此刻,那片胎记正随着青石上符文的光芒,微微发烫。 “你这胎记,从小就有吗?”仲微的声音有些发紧,伸手摸了摸聊苍胸口的树叶形胎记。 聊苍点了点头,耳尖泛红:“嗯,我娘说我生下来就有,说是福气的象征。怎么了前辈,有什么不妥吗?” 仲微没回答,目光转向青石上的符文。 她忽然想起古籍上的另一句话:“不死树者,非属木石。聚灵结形而立,散则消弭为气。遇劫则隐身凡胎以避祸患,缘至则现其身。” 或许,从一开始她就找到了不死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之前的种种反常瞬间有了答案。 能让新生杂草获得新生,能吓跑野猪的无形威慑,能让枯树复苏的触碰,还有这与锁灵阵呼应的树叶形胎记……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 她看着眼前脸色红润,眼神懵懂的少年,心里五味杂陈。 她找不死树是为了救玄真,可如果聊苍就是不死树,难道要把他带回三十年后,取他的灵核救人? 可他是聊苍,是那个明明怕得发抖却还挡在身前的少年,是那个就算被威胁也不肯离开的犟种,现在的他不是那个魔头。 “前辈,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不对劲?”聊苍见她半天不说话,有些不安地问。 仲微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思绪,松开他的手腕,帮他拢了拢衣袖:“没什么,许是这山里的灵气太盛,你有些不适应。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明天再查。” 她转身走到山涧边,背对着聊苍,指尖微微发颤。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映出她纠结的侧脸。她该怎么办?是狠下心取了他的灵核,还是继续装作不知道? 聊苍走到她身边,递过来一块干粮:“前辈,吃点东西吧,你从中午就没吃东西了。” 仲微接过干粮,却没胃口。她看着少年清澈的眼睛,忽然问道:“聊苍,如果你发现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比如……你不是人,是别的东西,你会怎么办?” 聊苍愣了一下,挠了挠头,认真地想了想:“不管我是什么,我都是我啊。而且,你救了我的命,就算我是石头变的,也会跟着你,帮你做事。” 少年的话很简单,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仲微的心里。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或许……答案早就有了。 她找不死树是为了救人,可如果救人要以牺牲另一个无辜的生命为代价,那和那些为了私欲掠夺灵物的恶人,又有什么区别? “走吧,前面有个山洞,今晚就在那里休息。”仲微收起干粮,转身往密林深处走去,脚步比之前坚定了许多。 聊苍立刻跟上,依旧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半步远。 他没再问刚才的问题,只是偶尔抬头看看头顶的月亮,眼神里满是纯粹的光亮。 仲微走在前面,心里已经有了决定,不死树的事,暂且不提。 她要先弄清楚,当年是谁封印了不死树,又为什么要将他化作凡胎。至于玄真的事,她总会找到别的办法。 夜色渐深,山林里的风有些凉,聊苍下意识地往仲微身边靠了靠,想给她挡点风。 仲微感受到他的靠近,脚步微顿,却没躲开。 月光穿过树梢,在两人身上投下交错的影子,像一幅黑白的画,藏着一个只有仲微知道的秘密。 而那片藏在聊苍衣袖下的胎记,正随着他的心跳,微微泛着淡绿色的光,与山林里的灵气,悄然呼应着。 古代称父亲为“椿庭”,母亲为“萱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聊苍就是不死树? 第47章 什么!成婚? 洞外是呼啸的山风,卷着碎雪扑在岩壁上,洞内却因仲微周身流转的灵力,拢着一丝暖意。 她盘膝坐在石头上,双眼紧闭,额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原本平稳的灵力在经脉中忽快忽慢,显然已无法静心修炼。 聊苍就坐在不远处的石墩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掌轻轻托着下颌。 昏黄的火把跳动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仲微紧绷的侧脸上。 他看了她许久,但也没出声打扰,只是悄悄往火堆里添了块干柴,让暖意更浓些。 此刻仲微的识海早已乱作一团。灰蒙蒙的混沌空间里,她握着玉寒竹的手青筋毕露,竹身那抹惯常的莹白都被她攥得泛了青。 “玄真为护我,断了三根肋骨……”她眼前闪过玄真倒在血泊里的模样,心口一阵抽痛。 可下一秒,聊苍昨日为她上药时,指尖的轻柔触感又浮上来,“可若借他灵核,聊苍以后又该怎么办……” 玉寒竹“啪”地一声顿在识海地面,激起一圈混沌气浪。 她蹲下身,双手抱着头,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救,是负聊苍。不救,是负玄真。 这两道选择题,她一道都答不出。 就在她几乎要被识海的压抑感溺毙时,颈间挂着的九幽引突然发烫。 那条一直沉寂的黑色手链挣脱手腕,浮在识海中央,幽紫色的光纹层层铺开,凝出一行古朴的篆字:“神树之果,可破死劫,无需献祭。” “不死树?”仲微猛地抬头,眼中的迷茫瞬间被惊亮的光取代。 她一把抓住九幽引,识海的混沌竟跟着散了大半。 下一秒,她猛地睁开眼,灵力骤然收束,整个人踉跄着站起身,直奔聊苍而去。 聊苍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按住了肩膀。 她的掌心滚烫,带着刚从修炼中抽离的温度,眼神里是劫后余生的急切:“聊苍!你说过的那个王长老,是不是对上古神树很熟悉?尤其是不死树!” 聊苍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撞得心跳漏了一拍。 她离得太近,发梢扫过他的手腕,火把的光映得她眼底亮得惊人,连带着他的脸颊都跟着烧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喉结轻轻滚了滚,声音有些发紧:“是、是他……我这就用传音石问他。” 他抬手摸出腰间的玉石,指尖灵力轻点,玉简上立刻浮现出淡蓝色的字迹。 不过瞬息,玉简便传来回应,蓝光闪烁着凝成一句话:“不死树乃上古灵根,老夫钻研三十余年,无人比我更熟。” 仲微盯着玉简上的字,长长舒了口气,紧绷的肩膀终于松了下来。 她一把抓住聊苍拿玉简的手,力道大得让聊苍微微一怔:“快!带我去找他!现在就去!” 聊苍看着她眼中掩不住的欣喜,又看了看两人交握的手,她的手指纤细,却握得异常用力。 他脸颊的热度还没退,嘴上没多问,脚下却已经动了起来,转身朝洞口走去,声音轻得像被风揉过:“跟我来,后山那里有个传送阵,半个时辰就能到。” 仲微紧紧跟着他,握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山洞里的火把渐渐熄灭,只留下两道急促的脚步声,追着洞外的风雪远去。 风雪比洞内听着更烈,刚踏出洞口,凛冽的寒风就裹着雪沫子打在脸上,疼得像细针扎。 仲微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聊苍却忽然侧身挡在她身前,破烂的衣衫替她遮去大半风雪:“山上的路滑,跟着我的脚印走。” 他说着便率先迈步,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里,每走几步就回头看她一眼,确认她没被绊倒。 仲微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背影被风雪染白,靴底沾着厚厚的雪块,却始终走得稳当。 刚才交握的手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她心头一动,快步跟上,轻声道:“我自己能行,不用特意等我。” 聊苍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只瓮声瓮气地应:“雪下得急,踩偏一步就会滑下陡坡。” 话落又往前走,只是脚步刻意放慢了些,留下的脚印更深更宽,刚好能容下她的脚。 两人沉默地走了近一个时辰,风雪渐小,前方终于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那是一座传送阵,阵外长着比人高的艾草,雪落在艾草上,绿白相间,倒有几分清雅。 聊苍指尖凝出一缕灵力,点在青玄石阵盘中央的凹槽上:“第一次用传送阵别紧张,抓好我的手。” 仲微盘膝坐下,阵盘上十二道鎏金阵纹逐渐亮起,光晕如涟漪般扩散开来,将两人裹进一片温暖光芒里。 阵眼处的灵石骤然迸发强光,耳边响起细碎的空间嗡鸣,脚下的石面似有若无地浮动着,像踩在云絮上。 “流云山的传送阵设在半山腰的望霞台,到了就能看见漫山的绯云藤。”聊苍的声音隔着轻微的空间波动传来,话音刚落,光芒骤然消散。 仲微眨了眨眼,鼻尖先闻到清甜的花香。抬眼望去,连绵的青山被绯红的藤花覆盖,远处云雾缭绕的峰顶正是流云山主峰,而他们脚下,正是刻着阵纹一样的白云石台。 聊苍带着仲微走过木桥和溪流,一炷香后就看见一处房屋。 聊苍上前叩了叩竹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探出头来,正是王长老。 他目光扫过仲微,又落在两人沾雪的衣袍上,挑眉道:“这大晴天的怎么还沾上雪了,还有你们两个小辈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王长老,晚辈仲微,求您告知不死树的下落!”仲微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急切却不失恭敬,“我有一位……朋友……被瘴气侵蚀了神智,听闻不死树可解此难,还请您指点迷津。” 王长老捻着胡须,瞥了眼聊苍,忽然朝他挥挥手:“小子,去后山劈些干柴来,灶上炖着的鸡汤快凉了。顺便去山下张记买两坛桂花酒,我跟仲姑娘说几句话。” 聊苍愣了愣,看了看仲微,又看了看王长老,虽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应道:“好。” 转身时,他悄悄给仲微递了个有事叫我的眼神,才推门踏入清风里。 待聊苍的脚步声远了,王长老才收起笑容,神色郑重地对仲微说:“跟我来。” 他领着仲微绕到竹屋后方,拨开一片半人高的荆棘,眼前赫然出现一道隐蔽的石阶,蜿蜒通向山顶。 两人拾级而上,不多时便到了山顶。这里竟孤零零立着一棵枯树,枝干虬结如龙,表皮干裂得能塞进手指,唯有顶端一截枝桠上,还挂着一片半枯的绿叶,顽强地透着点生机。 “这是……”仲微皱眉,总觉得这棵树透着股熟悉的灵气。 王长老望着枯树,叹了口气:“你这丫头心思通透,想必也隐约察觉到了。那小子,不是凡人,是不死树修出的人身。” 仲微心头一震,虽有猜测,却还是被证实的话语惊得后退半步。 她想起聊苍偶尔对着草木出神的模样,想起他受伤时伤口愈合得异常之快,所有疑点瞬间串联起来。 “你找不死树,想来是为了救人。”王长老转头看她,眼神锐利,“但你跟他相处这么久,明知他身份不一般,却从没对他动过歪心思,看得出来你不是个贪利的坏丫头。” 他顿了顿,指着枯树道,“这是不死树的本相残影,当年他化形时留下的。不死树的果实确实能活死人肉白骨,是世间至强的续命灵物,但它结果,有个苛刻的前提。” “什么前提?”仲微急切地问,声音有些发紧。 “不死树本是天地间最精纯的灵气所化,无心无情,要结果,就得先成人。”王长老缓缓道。 “需得历遍人生七苦,悟透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灵核里才会结出灵实。聊苍这几百年来,已经历了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之苦,还差最后一苦……” “哪一苦?” “求不得的情之苦。”王长老的声音沉了沉,“他对你的心思,傻子都看得出来。可情这东西,要么两情相悦,要么求而不得,前者是甜,后者才是能让他悟透的苦。” 仲微浑身一僵,指尖攥紧了藏在袖中的双生玉。她想起识海里九幽引的指引,想起玄真的困境,又想起聊苍看她的眼神,喉咙突然堵得发慌,半晌才低声道:“我知道了。” 说完,她转身朝石阶下走,背影单薄得像要被风雪吹倒。 王长老望着她的背影,摸了摸胡子,小声嘀咕:“臭小子,老夫可是把心窝子的话都掏出来了,还帮你把最难的关铺了路,你可得好好谢我!将来成婚,老夫这主桌可不能少!” 仲微没听见他的嘀咕,一路走到竹屋旁的梅树下才停下。 风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洒在梅枝上,映得那几点初开的红梅愈发清丽。 她摸出袖中的双生玉,玉佩冰凉,却刻着仲绪的温度,心头的迷茫像潮水般涌来。要救玄真,就得让聊苍尝领悟而不得的苦,可她这么做对吗? 就在她转身准备回竹屋时,身后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头,瞬间愣住了。聊苍站在不远处的雪地里,没穿平日的粗布衣衫,而是一袭月白色的锦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领口袖口绣着暗纹,长发用玉冠束起,褪去了往日的青涩,竟透着几分世家公子的温润贵气。 显然是被王长老支走后,特意收拾过的。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月光落在他眼底,映出她的身影。 梅香飘进他鼻尖,混着她身上的草木气息,聊苍也愣着,他本是被王长老催着换了衣服来见她,却没料到会在梅树下撞见她,一时竟忘了说话。 过了许久,仲微才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迈步朝他走去。 走到他面前,她仰头看着他,眼神坚定:“聊苍,我们成婚吧。” “什、什么?”聊苍猛地睁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地问,“成婚?是……是你和我吗?” 仲微点头,指尖微微颤抖,却依旧直视着他的眼睛:“你不愿意吗?” “我愿意!”聊苍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都带着颤音,他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我当然愿意!只是……只是太突然了,我还没准备好聘礼,没请媒人,没做好准备……” 他越说越激动,耳根又红了起来,握着她的手却异常用力,像是怕她反悔似的。 仲微看着他慌张又欢喜的模样,心头的迷茫越发强烈,却也只好见机行事:“没关系,我们慢慢准备。” 月光下,梅枝轻晃,落了几片花瓣在两人肩头,像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求婚,添了几分温柔的见证。 夜色黑得像化不开的墨,仲微蜷在冰凉的锦被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颈间的双生玉。 玉佩触手温润,是她如今唯一的慰藉,此刻却凉得像浸了寒潭水。 “阿旭,”她的声音哑得厉害,带着未干的泪痕,“我是不是做错了?” 她将脸埋进枕间,闷声呢喃:“聊苍待我那样好,我怎么能这么对他……”指尖掐进掌心,留下深深的印子。 “我不想伤他的,真的不想,可我试过所有办法,求过长老,拜过神明……如今我已经无计可施了……” 双生玉静悄悄的,没有丝毫回应,就像那个不存于此世的人。 仲微却像是得到了某种无声的回应,她盯着帐顶的缠枝莲纹看了许久,直到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才猛地坐起身。 眼底的迷茫被决绝取代。先救玄真,至于聊苍……她咬了咬唇,心里像扎了根刺。 “待此间事了,我便是跪死在他面前请罪,也认了。” 她盘腿坐于床榻中央,闭上眼,指尖结出复杂的印诀。 眉心处渐渐浮起一点金色的光球,那是她硬生生从自己神魂上剥离的一缕本源之力,抽离的瞬间,她疼得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浸湿了中衣。 金色光芒在空中盘旋片刻,渐渐凝聚成一个男子的身形。 黑衣如墨,眉眼清俊,只是眼神空茫,带着神魂所化的虚幻感。 “从今往后,你就叫巫昭。”仲微喘着气,声音带着虚弱的命令,“三天后,我与聊苍成婚之时,你……来抢亲。” 巫昭空洞的眼神动了动,缓缓颔首,身影随即隐入了空气里。 仲微倒回床上,望着天花板,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着。 她知道,这一步踏出去,她和聊苍之间,就再也回不去了。 另一边,聊苍的别庄早已被喜庆的绯红铺满。 庭院里,下人正将一串串红灯笼挂在梧桐枝上,廊下贴着烫金的“喜”字,连石缝里都撒了碾碎的合欢花粉。 聊苍一身花青色锦袍,站在正厅中央,指尖拂过案上叠得整整齐齐的大红喜服。 喜服上用金线绣着并蒂莲,针脚细密,是他亲自盯着绣娘赶制出来的。 “喜服的镶边再换一匹云锦,要最正的霞红色。”他头也不抬地对身旁的管家吩咐,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谨,“请柬上的墨要研得更浓些,落款的聊苍二字,我亲自写。” “是,公子。”管家躬身应下,又递上一份名册,“这是受邀的仙门名单,您过目。” 聊苍扫了一眼,目光在白泽二字上顿了顿,眸色微沉。“朱涯海的事,盯紧些,别让那边的人在婚礼前闹事。” 他将名册丢回案上,语气冷了几分,“还有,婚礼当日的结界再加三重,调三百名弟子守在山外。我不管是谁,都不能毁了这场婚礼。” 他抬手抚上喜服上的并蒂莲,指尖的温度却暖不透那冰凉的金线。 他想这一天想了太久,从第一次在恶瘴岭见到仲微起,就想和她永远在一起,成为她名正言顺的道侣。 所以谁也不能拦着,绝不能。 廊外的红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映得他眼底的执拗愈发浓重,却没人知道,他精心筹备的一切,早已被那个他放在心上的人,埋下了梦醒的引线。 这就乱点鸳鸯谱的后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7章 什么!成婚? 第48章 你不记得我? 灰绿色的瘴气像冻僵的蛇,缠在仲微的脚踝上。 九幽引的黑风刚散,她踉跄着扶住身边一棵枯树,树皮上的霉斑蹭了满手。 恶瘴岭的风裹着腐叶味灌进领口,她猛地想起聊苍按在她眉心时的触感,那枚不死树神魂碎片还在体内沉睡着,像一粒裹着暖光的种子。 识海里玄真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摸不到。仲微立刻矮身,将他轻轻放在一块相对干净的青石上。 玄真的脸色比青石还白,唇瓣干裂,原本束发的玉簪断了半截,发丝凌乱地贴在颊边,周身萦绕的神魂微光像风中残烛,随时要灭。 “撑住。”仲微低语,指尖拂过他冰凉的脸颊,随即盘膝坐于他身后,双膝抵着他的后背,掌心严丝合缝地贴在他后心。 她闭上眼,凝神调动体内灵力。眉心处的不死树印记缓缓亮起暖金色,碎片被唤醒的瞬间,一股温润的力量顺着手臂淌入玄真体内,那是不死树的生机,像春芽顶开冻土,一点点修补他碎裂的神魂。 玄真的眉头微微蹙起,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呻吟,指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就在这时,“咔”的一声脆响划破寂静。 仲微猛地睁眼,余光瞥见身后的结界泛起细碎的裂痕,那是她之前布下的防御,此刻正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撞击着。 灰瘴被结界的白光推开,她抬眼望去,只见瘴气尽头立着一道玄袍身影,身后跟着七八个黑衣随从,个个气息沉凝。是聊苍。 聊苍的目光先是扫过青石上的玄真,随即定格在仲微身上,可当他的视线落到不远处仲微随手放在地上的玉寒竹时,瞳孔骤然收缩。 那竹身翠绿如春,竹节处萦绕着淡淡的灵气,即便沾染了瘴尘,也难掩其清灵之气。那是他找了整整三百年的东西。 “结界快破了。”仲微心头一紧,不敢分神太久。 她反手一捞,将玉寒竹抓在手中,指尖用力,将竹身深深插入结界裂痕最明显的地方。 “嗡——”玉寒竹猛地亮起光芒,光芒顺着结界的裂痕蔓延,像藤蔓般缠住那些即将崩碎的白光,细微的“滋滋”声中,摇摇欲坠的结界竟稳住了几分。 做完这一切,仲微立刻转回心神,重新将掌心贴在玄真后心。 灵力的消耗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下颌线滑落,滴在玄真的衣料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这位姑娘。”聊苍上前一步,玄袍扫过地上的碎石,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这法器你从何处得来?可认识它的前主人?”他身后的随从想上前破结界,却被他抬手拦住。 他要的不是立刻攻破这里,而是一个答案。那玉寒竹的主人,是他此生唯一痛恨的人。 仲微充耳不闻。她能感觉到玄真的神魂在一点点凝聚,那团残烛般的微光渐渐亮了起来,像被添了灯油的火。 青石旁的香烛是她之前备好的,此刻已燃去大半,香灰簌簌落在地上,叠起一小堆。 时间在结界外的催促与结界内的专注中流逝。 当最后一点香灰掉落在地,仲微猛地张口,喷出一口带着金色碎光的血,身体晃了晃,却依旧撑着掌心没有移开。 而青石上的玄真,眼皮终于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是仲微苍白的侧脸,她的发丝被汗水黏在颊边,唇色褪去了血色,可那双眼睛里还亮着专注的光。 玄真动了动手指,喉咙里发出沙哑的气音,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记得自己神识消散时的剧痛,记得仲微将他护在怀中的温度,更记得刚才那股温润的生机如何将他从深渊里拉回来。 他猛地坐起身,不顾身体的虚软,一把将仲微揽进怀里。 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手臂因为后怕而微微颤抖。 仲微的身体一僵,随即放松下来,所有的疲惫与紧绷在这一刻消散,她抬手回抱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还带着凉意的衣襟上,眼眶一热,泪水无声地滑落。 结界外的聊苍看着这一幕,眉头拧得更紧。他的目光在相拥的两人与那株玉寒竹之间来回打转,急切之外,又多了几分难受。 这女子能驱使玉寒竹,又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到底是谁? 玄真的怀抱带着劫后余生的滚烫温度,仲微缓了好一会儿,才推了推他的肩,示意他松开。 她抹了把嘴角的血迹,抬眼看向结界外的聊苍,声音还有些沙哑:“你不认识我?” 聊苍皱着眉,玄袍下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他仔细打量着仲微的脸,清丽的眉眼,苍白的唇色,还有额间那枚若隐若现的金色印记,明明是陌生的,却又让他心头莫名一抽。 “我与你不过才见两次,”他语气冷淡,却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迟疑,“何来认识一说?” 仲微的心沉了沉。他竟然不记得了,在降仙台和流云山的情景都还历历在目,如今却仿佛成了她一个人的旧梦。 她看着聊苍眼中纯粹的陌生,疑惑爬上心头。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忘了过往?可转念一想,既然他已经不记得,再提起那些纠葛,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轻声道:“是我认错人了。”顿了顿,她看向那株仍插在结界上的玉寒竹,“这玉寒竹,是我一位师姐所赠。她……已然坐化了。” 聊苍沉默了。 他的目光落在玉寒竹上,竹身的翠色在瘴气中显得格外刺眼。 “坐化了……”他喃喃自语,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那里传来一阵莫名的钝痛,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挖走,空落落的,泛着酸意。 他想抓住那点模糊的感觉,可思绪却像被瘴气裹住,怎么也理不清。 仲微看他神色恍惚,又怕夜长梦多,便扶着玄真慢慢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可以离开了吗?” 聊苍没有看她,只是盯着玉寒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手,挥了挥。 那动作间带着几分疲惫,像是瞬间被抽走了力气。 仲微不再多言,搀扶着还虚弱的玄真,一步步走出结界。 玄真的脚步虚浮,几乎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他看着仲微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用尽力气握住了她的手。 两人一路沉默地穿过恶瘴岭,直到走出那片灰绿的瘴气,呼吸到清新的空气,仲微才松了口气。 她停下脚步,指尖凝起灵力,在玄真眉心一点。“我先把你收入识海,这样能让你更快恢复。” 玄真点了点头,眼中满是信任。随着仲微的动作,他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终化作一道流光,飞入了她的眉心。 仲微摸了摸眉心,转身看向章尾山的方向。 她足尖一点,身形跃起,稳稳地落在一柄长剑上,剑光划破天际,带着她的身影,迅速朝着章尾山飞去。 而恶瘴岭的方向,聊苍依旧站在原地,手还按在心口,那股莫名的难过,久久没有散去。 “主人,”一名黑衣随从单膝跪地,头埋得极低,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那玄真神魂刚凝,正是虚弱之际,咱们若此刻追上去,定能将他拿下。难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他抬眼偷瞥,见聊苍背对着他,玄袍下摆被阴风卷得猎猎作响,看不清神色。 聊苍没有立刻回头,指尖还停留在心口,那股莫名的难过尚未消散,反而混着一丝熟悉的钝痛,像针一样扎着。 他缓缓转过身,玄色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笑声低沉,带着毫不掩饰的算计。 “拿下他?”他嗤笑一声,抬脚走到玉石台旁,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纹路,“急什么。” 随从一愣,还想再劝,却被聊苍的眼神逼退。 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你以为我留着他,是为了什么?”他顿了顿,语气骤然加重,带着压抑的执念,“那玉寒竹的主人,那画中女子,能将我伤得那般重,我不信她就这么坐化了!” 他只记得那女子白衣胜雪,眼神清冽如冰,可最后消失时,却留下了半块与玉寒竹同源的玉佩。 这些年他遍寻天下,却始终不见女子踪迹。那姑娘说她坐化了,他不信。 “至于玄真……”聊苍的目光扫过青石上残留的灵力印记,语气轻蔑,“神魂刚凝,神骨本就不稳,不过是块待雕琢的废料。” 但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可废料也有废料的用处。用白泽血肉滋养三月,他的神骨便能重塑,到时候……”他没说下去,可嘴角的笑意却越发阴冷。 白泽乃上古瑞兽,血肉能淬体补魂,若能借玄真的躯壳炼化白泽之力,他定能和神骨融合。 “主人英明。”随从立刻反应过来,俯身应道。 “不必你们动手。”聊苍抬手,石台上的阵纹闪着金光,那丝熟悉的气息又涌了上来,让他心口的痛缓了几分,“玄真身上有不死树的气息,那女子定然不会离他太远。我会亲自盯着他们,看那画中女子到底藏在何处。” 他转身看向身后的随从们,语气不容置疑:“你们即刻返回黑渊,把祭坛备好。记住,要用上等的玄铁铸台,再寻三十六个纯阴体质的童子,三月后,我要看到祭坛立在聚魂崖上。” “是!”所有随从齐齐跪地,声音洪亮,震得周遭的瘴气都散了几分。 他们知道,主人这是要动真格了。那祭坛,是用来炼化灵体的邪物,一旦备好,必有大事发生。 聊苍不再多言,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玄色流光,朝着仲微离开的方向追去,只留下黑衣随从们恭敬地领命起身,转身消失在瘴气深处。 阴风卷过,青石上的灵力被彻底抹去,只余下满地香灰,在瘴气中簌簌消散。 流云山巅的清玄殿里,檀香袅袅绕着梁柱,案上的青瓷茶盏还冒着热气。 聊苍一袭玄袍立在殿中,周身的寒气几乎要将殿内的暖意冻住。 他刚从追踪仲微的路上折回,心口那股莫名的钝痛与王长老说谎的猜测搅在一起,让他的耐心已到了极限。 王长老正捧着茶盏,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杯壁,就见聊苍大步流星闯进来,玄袍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符纸簌簌作响。 他手猛地一抖,茶盏倾斜,琥珀色的茶水泼出大半,落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不知出了什么事?”王长老强作镇定,放下茶盏,拿起帕子慢悠悠地擦拭案上的水渍,垂着的眼帘掩去了眸中的慌乱。 他跟随聊苍数百年,太清楚这位主人的性子。 看似冷淡疏离,实则对在意的事格外执着,一旦起了疑,绝不会轻易罢休。 “什么事?”聊苍冷笑一声,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都已经知道了,到现在您还要装糊涂瞒着我吗?” 他想起自己看到玉寒竹时心口的抽痛,想起王长老这些年总以“为你好”为由避开他追问过往的模样,所有的疑点在此刻串联成线。 王长老擦拭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头,看着聊苍眼中翻涌的怒火与失望,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挣扎。 殿内的檀香似乎凝固了,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一急一缓,拉扯着沉闷的空气。许久,他才缓缓放下帕子,垂下头,沉默地盯着自己布满皱纹的手。 聊苍见他不言,心头的火气更盛,转身就要走。 既然不愿说,那他便自己去查,总有揭开真相的一天。 “我都是为了你啊,主上。”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聊苍的脚步顿住了。 王长老抬起头,眼眶微红:“当年那女子,她为了救重伤的故人,走投无路来求我指点迷津。我看她眉眼干净,心性至纯至善,绝非奸邪之辈。” 他顿了顿,看着聊苍骤然紧绷的背影,继续说道,“我也看得出你对她情根深种,日日在殿外徘徊,只敢远远看着她,连上前搭话都不敢。想着帮你一把,便谎称她要找的机缘需与你结为道侣才能得见,骗她与你成亲。” 聊苍猛地转过身,眼中满是震惊。 成亲?他竟与那画中女子有过这样的过往?难怪他梦到她时,心口会有那般熟悉的悸动。 “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王长老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浓浓的悔恨。 “你们成亲当日,朱涯海的妖人暴动来到了山门外,等我赶到时你重伤在地昏迷不醒,而那姑娘从此便不知所踪,我派人找了整整二十年,都没有她的音讯。” “直到一年前,我才感应到她的气息在人间出现。可那时的你,早已因重伤失忆,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更别说她了。” 王长老叹了口气:“我怕你记起过往后,又会为她痴狂,再次陷入险境,便一直瞒着你,只说你是受了重伤才忘了旧事。” 他看着聊苍苍白的脸,声音带着哀求,“我只是不想你再受一次伤啊。” 聊苍僵在原地,耳边嗡嗡作响。成亲、暗算、重伤、失忆……这些破碎的信息像刀子一样扎进他心里。 他原本只是想诈王长老,没想到竟真的挖出了这样的隐情。 “为了我好?”他猛地开口,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积攒的怒火与委屈瞬间爆发。 “您这么做,可曾问过我的想法?可曾问过我想不想忘记她?愿不愿意为了所谓的安稳,了却这段红尘?” 话音未落,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滑落,砸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碎成细小的水花。 他活了三千年,历经无数风浪,从未这般狼狈。 原来自己心心念念寻找的执念,早已刻进了过往,原来自己发誓要斩杀的人,竟是曾与自己许下婚约的妻子。 第49章 大房、二房和三房 章尾山的傍晚总裹着一层温软的雾。 夕阳把天穹染成橘色,山风卷着松针的清香,掠过山脚那家归云客栈的木招牌,让归云二字在暮色里晃出细碎的光影。 客栈的木门是老松木做的,边缘被岁月磨得光滑,此刻半敞着,里头漏出暖黄的灯光,映得门口石阶上的青苔都泛着柔润的光。 计蒙坐在柜台后的老藤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一只青瓷茶盏。 茶盏里的碧螺春早已凉透,茶叶沉在杯底,像她压在心底的焦虑,这已是他第三回把凉掉的茶倒掉重泡了。 自仲微离开章尾山去恶瘴岭,已过了整整两个月天。 这两个月里,她几乎每天都要站在客栈门口望两回,可每次都只等来山风与落日。 恶瘴岭凶险万分,仲微虽修为不弱,可孤身一人难免会有些棘手,万一遇上那群黑衣人……她不敢再想,指尖攥得茶盏边缘微微发烫。 “吱呀”一声,木门被轻轻推开。 计蒙猛地抬头,几乎是瞬间从藤椅上弹了起来。门口站着的两人,正是他等了六十多天的仲微与玄真。 仲微的外袍沾了不少尘土,袖口还有一道浅浅的撕裂痕,露出里头素白的中衣,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颊边,脸色是掩不住的苍白。 她右手扶着玄真的胳膊,力道放得极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易碎的珍宝。 玄真比仲微看起来更虚弱。他原本束得整齐的长发散了大半,几缕墨色发丝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嘴唇干裂得起了细纹,连站立都有些不稳,大半重量都靠在仲微身上。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若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几乎要让人以为他已失了生息。 “主上,玄真公子!”计蒙快步迎上去,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伸手稳稳托住玄真的另一侧胳膊。 指尖触到玄真冰凉的衣料时,他心头一紧,“玄真公子的神魂……路上出什么事了?” “没大碍。”仲微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带着长途御剑的沙哑,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了些力气,“在恶瘴岭时遇了点麻烦,不过总算把他的神魂凝住了,只是还虚着,得好好歇几天。” 她顿了顿,看向二楼的方向,“先扶他回房吧,我去找阿绪。有些事,我得跟他问清楚。” 计蒙点点头,不敢耽搁。她半扶半搀着玄真,小心翼翼地往楼梯走,每一步都走得极慢,生怕颠簸到对方。 玄真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望向仲微的方向。 他的眼神很虚,却努力聚焦在仲微身上,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只发出了一声极轻的气音,便被计蒙轻轻按回了脚步:“玄真公子,先回房休息吧,主上很快就回来。” 仲微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二楼拐角,才松了口气。 她抬手揉了揉发胀的手腕,指尖触到袖口的冷汗,才发觉自己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 她转身走出客栈,晚风迎面吹来,带着山间的凉意,总算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后山的石阶被山风磨得光滑,两旁的灌木长得茂盛,枝叶在暮色里晃出细碎的影。 清风掠过,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细语。 仲微走得很慢,脚步落在石阶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与虫鸣风声交织在一起,倒让这山间的傍晚多了几分安宁。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前方忽然出现一片开阔的草地。 草地中央立着一块青石板,青石板旁,一道青色身影正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片松针,漫不经心地绕着指尖。 那人的头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青色的外袍在晚风中轻轻晃动,背影挺拔却又带着几分随意。 “阿旭。”仲微站在原地,轻轻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山间格外清晰,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委屈。 仲绪的身体猛地一僵。手里的松针“啪”地掉在草地上,他几乎是立刻转过身,目光在暮色里精准地锁定了仲微的身影。 看清来人确实是仲微时,他眼底瞬间爆发出狂喜,快步冲了过来,一把将仲微紧紧抱在怀里。 那拥抱来得又急又用力,手臂收得极紧,像是要把仲微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仲绪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甚至还有一丝后怕:“你去哪儿了?小竹,你到底去哪儿了?” 他的手掌轻轻抚过仲微的后背,触到她外袍上的尘土和撕裂痕时,心口猛地一揪,“我找了你两个多月,章尾山的每一寸地方我都找过,甚至去了趟灵族的边境,都没你的踪迹。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仲微被他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却没有推开。她伸手环住仲绪的腰,脸贴在他温热的衣襟上,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草木清香。 那是魔族特有的味道,是她从小到大闻到就能安心的味道。她能感觉到仲绪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知道他是真的担心自己,眼眶一热,闷声打断他的话:“我这不是回来了吗?阿旭,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仲绪抱了她许久,才慢慢松开,却依旧握着她的手腕,生怕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他上下打量着仲微,眼神里满是心疼:“你瘦了好多,脸色也这么差,是不是受了不少苦?”他伸手拂掉仲微头发上沾着的草叶,指尖轻轻擦过她眼下的青黑,“走,我们去那边坐。” 他牵着仲微走到青石板旁,两人并肩坐下,晚风掠过草地,吹起两人的衣角,把远处的虫鸣声拉得更远了些。 仲微低头盯着自己交握的双手,指尖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仲绪以为她不会开口时,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茫然:“阿旭,我好像做了很多坏事。” 仲绪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很暖,指腹带着常年练剑磨出的薄茧,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动作温柔又坚定,像是在无声地告诉她:“没关系,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 仲微感受到掌心传来的温度,心里的委屈像是找到了出口,终于慢慢敞开了话匣子。 她从被九幽引送回恶瘴岭说起,说起玄真当时神魂碎裂的危急,说起自己抱着玄真时的恐慌。 那时候玄真的气息越来越弱,她甚至能感觉到他的神魂在一点点消散,她只能拼命调动体内神力,哪怕自己也快要耗尽,哪怕心口疼得像要裂开,也不敢停下。 ………… “后来结界突然异动,我抬头一看,是聊苍带着人来了。”仲微的声音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 接着,她又说起回章尾山的路上,玄真偶尔清醒时的模样。 她说起自己当时的慌乱。她知道自己对玄真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朋友,可她心里还装着相柳,装着那个在魔族未央宫等她回去看彼岸花的人。 “我怎么可以这么坏?”仲微的声音渐渐带上了哭腔,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砸在两人交握的手背上,冰凉一片。 “才一年时间,我就又爱上了两个男人。阿九是第一个对我好的人,他在魔族等我,等我回去跟他一起看彼岸花盛开。玄真陪我闯过那么多险境,我好几次快死的时候,都是他救了我。还有聊苍……” 她抬手擦了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我该怎么面对阿九?我该怎么跟他说我心里有了别人?我甚至……我甚至都没有勇气承认我是个花心的人。” 仲绪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他看着仲微哭得肩膀微微颤抖,心里也跟着发酸。 他知道仲微从来不是贪心的人,她只是太重感情,太容易把别人的好记在心里,也太容易为了别人的安危而委屈自己。 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仲微的后背,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动物。 等仲微的哭声渐渐小了些,仲绪才缓缓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一丝认真:“小竹,若是有一天让你在他们三个中间选一个,你会选哪一个?” 仲微抬起泪眼,茫然地看着仲绪。她的眼睛红红的,像浸了水的樱桃,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我选不出来,他们对我都很好……”她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浓的无助,“阿旭,我是不是很贪心很坏?” “哈哈哈……”仲绪突然低笑出声。笑声顺着晚风散开,带着几分洒脱的肆意,打破了刚才沉闷的氛围。 仲微愣了一下,眼泪还挂在脸上,看着仲绪的笑容,有些哭笑不得。 她反应过来后,伸手轻轻锤了仲绪的胸口一拳,力道不大,带着点娇嗔:“坏阿旭!我都快愁死了,你还笑我!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很贪心?” 仲绪被她锤得晃了晃,却笑得更欢了。他顺势向后一倒,躺在柔软的草地上,手臂枕在脑后,望着头顶渐暗的天空。 暮色已经染深了,星星开始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缀在深蓝的天幕上,像撒了一把碎钻。 他侧过头,看着坐起身瞪他的仲微,眼底满是笑意,却又带着几分认真:“愁什么?贪心又不是坏事。你可是魔族尊主,是十三界里最尊贵的人,那些一生只能爱一个人的规矩,本就是凡人定的,凭什么要绑着你?” 仲微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她知道仲绪说得有道理,可心里的那点纠结还是散不去。 她总觉得,这样不论是对相柳、对玄真还是对聊苍,都不公平。 仲绪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从草地上坐起来,伸手拔了一根草,在指尖绕着圈,慢悠悠地说:“你啊,就是想太多。感情这回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只有愿意不愿意。相柳愿意等你,玄真愿意护你,聊苍愿意为你心慌,这都是他们的选择。而你愿意把他们都放在心里,也是你的选择。” 他顿了顿,看向仲微,眼神里带着几分调侃,却又藏着一丝认真:“既然三个你都喜欢,既然你都放不下,那何不干脆一点,全都纳入未央宫。” 仲微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瞪圆了,像是没想到仲绪会说出这样的话:“阿旭!你胡说什么呢!” “我可没胡说。”仲绪摊了摊手,笑得一脸坦荡,“你想想,聊苍那家伙,战力那么强,又喜欢打打杀杀,正好让他替你在外征战,守着魔族的边境。那些对魔族虎视眈眈的小族,有他在,谁还敢来犯?到时候你在未央宫坐着,就能安安稳稳的,多好。” 他说着,伸手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描绘一幅热闹的画面:“还有玄真,他最擅长符箓阵法,你让他帮你看守魔界的结界,再让他教魔族的子弟画符,既能保魔界安稳,又能让魔族的实力变强,一举两得。而且玄真性子沉稳,有他在,你也不用担心结界出什么岔子。” 仲微听着,原本皱着的眉头渐渐松开了些。她不得不承认,仲绪说得好像有点道理,可一想到相柳,她又有些犹豫:“那阿九呢?阿九他……” “相柳啊。”仲绪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仲微紧张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相柳最会疼人了,你忘了?以前你在魔族生病,都是他守在你床边,给你熬药擦汗,连眼睛都不敢闭。你让他留在未央宫,替你端茶倒水、温酒煮茶,你想喝甜汤了,他立刻就能给你煮,你想看彼岸花了,他就能陪你去魔宫后的花海。这样一来,你想什么时候见他,什么时候就能见,多方便。” 仲微被他说得脸颊微微发烫,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她伸手又锤了仲绪一下,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嗔怪,多了几分轻松:“你这想法也太荒唐了,哪有把三个人都留在身边的道理?” “荒唐吗?”仲绪挑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自然又亲昵,“我觉得不荒唐。你是魔族尊主,你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只要你开心,只要他们愿意,又有谁能说三道四?” “不像有的人,想做却做不了……”看着纠结不已的仲微,仲绪不由得想起自己。 晚风再次吹过草地,带着山间的花香。仲微抬头望向头顶的星空,星星亮晶晶的,映在她的眼睛里,像撒了一把碎光。 她心里的纠结和焦虑,好像被仲绪这番“荒唐”的话给冲散了不少。 是啊,她是魔族尊主,何必被凡人的规矩绑着?只要她对他们好,只要他们愿意留在她身边,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对了。”仲绪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包,递给仲微,“这个给你。” 仲微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用草叶编的蚱蜢,做工不算精致,却很眼熟。 跟小时候仲绪给她编的一模一样。她拿起蚱蜢,指尖轻轻摩挲着草叶的纹路,眼眶又微微发热:“你还记得我喜欢这个。” “当然记得。”仲绪笑了笑,眼神温柔,“我知道你最近心里难受,看到这个,或许能开心点。” 仲微把蚱蜢紧紧攥在手里,心里暖暖的。她看着身边的仲绪,看着头顶的星空,忽然觉得,不管未来有多少麻烦,只要有仲绪在身边,只要她还能握紧手里的草蚱蜢,就没什么好怕的。 暮色渐深,山间的风更凉了些。仲绪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仲微身上,带着他体温的布料裹住仲微,让她觉得浑身都暖了。 两人并肩坐在青石板上,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星空,听着山间的虫鸣与风声,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 第50章 不许对其他男子这样,知道吗? 章尾山的夜总裹着一层黏腻的潮气。 夕阳沉下去后,山间的风就变了性子,充满寒意,顺着石阶缝隙往上爬,缠在人的脚踝上,像极了恶瘴岭那些挥之不去的灰雾。 仲微把草蚱蜢小心翼翼地塞进衣襟内侧,那里贴着心口,能感受到草叶的微凉与自己的心跳叠在一起,一下下,很安稳。 仲绪走在她身侧,青布袍角扫过石阶上的青苔,留下浅浅的痕迹。 他时不时侧过头看她,见她总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便放慢脚步,伸手替她拢了拢披风的领口。 此刻领口散了些,露出她素白的中衣领口,“夜里露重,风往脖子里灌,仔细着凉。” “知道啦,阿旭。”仲微抬头笑了笑,眼底还带着刚才在后山哭过的痕迹。 她想起小时候,每次在山里疯跑着凉,都是仲绪用生姜煮水给她喝,还会把她的手揣进自己怀里暖着。 那时候的阿旭,还是个比她高不了多少的少年,如今却已能替她挡下所有风雨了。 两人并肩走下最后一级石阶时,客栈门口的灯笼正好晃了晃。 暖黄的光透过糊窗纸洒出来,在院门外的空地上投出一块圆圆的亮斑,计蒙的身影就立在那亮斑里,手里端着个白瓷碗,蒸汽顺着碗口袅袅升起,飘出淡淡的米香。 “尊主,大殿下,你们可算回来了!”计蒙快步迎上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她把碗递到仲微面前时,还特意侧了侧碗沿,怕蒸汽烫到她。 “玄真公子醒了两回,第一回问你回没回来,第二回就坐在床边等,我劝了好几回才肯盖被子。粥我热了两回,现在温着,刚好可以喝。” 仲微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碗壁,心里像被那热气烘了烘,软得发疼。 她抬头看向二楼,玄真房间的窗纸上映着一道模糊的身影,一动不动地对着门口方向,显然是一直在等她。“我先上去看他,”她转头对仲绪说,又看向计蒙,“计蒙,你也累了一天,早点歇着吧。” 计蒙点点头,看着仲微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才转身去收拾灶房。 仲绪站在原地,直到二楼的灯光暗了些,才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却没立刻关门,只是留了道缝隙,留意着楼上的动静。 二楼客房的门虚掩着,仲微轻轻推开时,能听到里面传来轻微的翻书声。 她探头进去,就见玄真坐在床沿,身上盖着薄被,手里握着一本泛黄的符箓古籍,书页停在画着镇魂符的那一页。 可他的眼神却没落在书页上,而是望着门口,直到看到仲微,原本黯淡的眼睛才瞬间亮了些,像蒙尘的星星被擦干净了。 “你回来了。”玄真放下书,想站起身,可刚撑着床沿抬起一点,就因为体虚晃了晃,脸色又白了几分。 “别起来!”仲微快步上前,把碗放在床头的小几上,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指尖能感受到他肩骨的单薄。 “刚凝了神魂,最忌动气用力,好好坐着。”她拿起碗,用小勺舀了一勺粥,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直到指尖试不出烫意,才递到玄真嘴边。 “计蒙熬了半个时辰,你尝尝。” 玄真没有推辞,顺从地张口。米粥滑进喉咙时,带着淡淡的米香,暖得他心口都松快了些。 他看着仲微认真吹粥的模样,她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尖因为刚才吹粥微微泛红,连嘴角都带着一丝温柔的弧度。 他忽然想起在恶瘴岭时,她抱着他,掌心贴在他后心,用不死树碎片的力量救他的场景,那时候的仲微,明明自己也快撑不住了,却还在对他说撑住。 “聊苍……没为难你吧?”玄真咽下粥,轻声问道,声音还有些沙哑。 他还记得在恶瘴岭,聊苍看仲微的眼神带着探究,还有对玉寒竹的执念,那样的眼神,让他心里很不安。 仲微吹粥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摇摇头,把第二勺粥递过去:“没有,他就问了玉寒竹的来历,我随便应付了几句,他就没再追问了。” 她没说和聊苍的经历,也没说自己心里的烦恼。玄真刚好转,不能再让他担心了。 玄真没再多问,只是安静地喝着粥,眼神却始终落在仲微脸上。 他想把这么多天没见的时光都补回来,想记住她此刻的模样,记住她指尖的温度,记住她喂他喝粥时的温柔。 一碗粥喝完时,他的手心已经攒了些力气,在仲微收拾碗碟的瞬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心还带着凉意,却握得很稳,像是怕她下一秒就会离开:“阿姐,以后别再一个人冒险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下次不管去哪里,都带上我,我能护着你。” 仲微看着他眼底的坚定,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撞,暖得发烫。 她反手握了握他的手,指尖蹭过他冰凉的指腹:“好,下次一定带你一起。”她把碗放在小几上,又替他掖了掖被角,把散落在他脸颊旁的头发别到耳后,“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事喊我一声,我听得见。” 玄真点点头,看着她转身离开,直到房门关上的瞬间,才缓缓躺下。 仲微回到隔壁房间时,才感觉到自己的肩膀有多酸。 她刚坐下,就想倒杯茶,却忽然感觉到窗外有一道极淡的灵力波动掠过。那波动很隐蔽,若不是她体内有不死树碎片,对灵力格外敏感,几乎察觉不到。 她眼神一凝,走到窗边,借着夜色的掩护向外望去。 她转身回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一枚小巧的彼岸花吊坠。吊坠是用黑曜石做的,上面刻着一朵彼岸花,边缘镀了层金,是相柳送她的定情信物。 相柳说,这吊坠能感应彼此的安危,只要吊坠泛着红光,就说明他一切安好。此刻吊坠正泛着淡淡的红光,像一颗小小的火种,可仲微的心里还是惦记着。 未央宫的彼岸花,应该快开了吧?不知道阿九一个人,会不会孤单。 “在想相柳?”门口忽然传来仲绪的声音,他端着一壶热茶走进来,手里还拿着两个茶杯。 他把茶壶放在桌上,给仲微倒了一杯,茶叶在水里舒展开来,飘出淡淡的茶香:“我刚在院外,也感觉到聊苍的气息了,他没离开,一直在盯梢。” 仲微接过茶杯,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她轻轻吹了吹茶沫,点点头:“嗯,他应该是为了玉寒竹,还有……玄真。” 仲绪在她对面坐下,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眼神很认真:“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聊苍既然跟来,肯定没放弃。他之前让手下备祭坛,还要白泽血肉,我猜他是想对玄真动手。玄真的神骨不稳,白泽血肉正好能温养,他怕是想拿玄真当诱饵,引你主动找他。” 仲微握着茶杯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杯沿抵得掌心生疼:“我不会让他伤害玄真的。” 她想起玄真在恶瘴岭为了护她,神魂碎裂的模样,心里就一阵发狠,“要是他敢来,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护着玄真。” “别冲动。”仲绪伸手按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揉了揉她泛白的指节,“聊苍的修为比你高,硬拼只会吃亏,我们先静观其变。” 仲微点点头,觉得仲绪说得有道理。她低头看着茶杯里的倒影,忽然想起计蒙白天说的话:“对了,计蒙说,她前几天在章尾山脚下,看到聊苍的手下在找什么东西,还问过村民有没有见过会发光的妖兽,会不会跟白泽有关?” “肯定有关。”仲绪眼睛亮了些,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 “白泽是上古瑞兽,身上会泛白光,聊苍的手下找的,十有**就是它。明天我跟计蒙一起去,她熟悉章尾山的地形,能省不少事。”他站起身,拍了拍仲微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过来,很安心。 “别想太多了,先睡。明天还有得忙呢,养足精神才好应对。” 她下意识地伸手,攥住了仲绪的手腕。仲绪回头时,她踮起脚尖,发梢扫过他的小臂,唇瓣轻轻碰了碰他的脸颊。 那触感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皮肤上,带着她身上淡淡的草木香,转瞬即逝。 仲绪的身体猛地僵住,耳尖“唰”地红透,连握着门帘的手指都微微收紧。 他低头看向仲微,喉结滚了滚,声音比平日沉了些,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小竹,不许对男子这样,知道吗?” 他想起玄真望着她时的专注,还有远在魔族的相柳,心里便多了几分顾虑——她性子太纯,这般毫无防备的亲近,落在有心人眼里,难免会生出事端。 仲微没松开他的手腕,反而轻轻晃了晃,手指蹭过他手腕上的青筋,声音带着点撒娇的软意:“可你不是别人呀。”她仰着脸,眼底满是依赖,像个迷路的孩子找到了依靠,“阿旭是我兄长,是从小护着我的人,也不行吗?” 仲绪的耳尖更红了,他轻轻抽回手腕,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蹭过她的发顶,动作很轻,怕弄乱她的头发。 他的语气软了些,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认真:“也不行。” 他看着仲微瞬间垮下去的嘴角,像只被没收了糖的小兽,心里软得发疼,却还是硬着心肠补充道:“我是你兄长,男女有别,哪怕是我,也得守分寸。我怕今日松了口,来日你在别人面前失了防备,到时候受了委屈,怎么办?” 仲微的手指慢慢松开,指尖还残留着他袖口的布料纹理。她小声“哦”了一声,眼底掠过一丝失落 “我知道了,阿旭是为我好。”她抬起头,对着仲绪笑了笑,眼底的失落散了些,只剩下依赖,“我以后不会对别人这样了,也不对阿旭这样了。” “傻丫头。” 仲绪笑了笑,伸手替她理了理披风的领口,将散开的系带重新系好,打了个漂亮的结:“要是受了委屈,还是能找我。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在。” 他拉开门帘,夜风灌进来时,还不忘替她挡了挡,怕风凉着她,“睡吧,我就在隔壁房间,有事喊我一声。” 门帘落下的瞬间,仲微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又低头看了看掌心,那里仿佛还留着仲绪手腕的温度。 她走到床边,把彼岸花吊坠重新塞进衣襟,贴在胸口,能感受到吊坠的微凉与自己的心跳叠在一起。 她躺下后,却没立刻睡着,脑海里反复想着仲绪的话,想着聊苍的身影,想着玄真的等待,还有相柳的彼岸花。 隔壁房间里,仲绪靠在门板上,抬手摸了摸自己被亲过的脸颊,耳尖的红意还没褪去。 他无奈地笑了笑,这丫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不知道男女间的分寸。 可转念想起她眼底的依赖,又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 他指尖凝起灵力,在符纸上画了道隐匿符。 明天去妖族部落,得先把聊苍的眼线引开,不能让他们扰了仲微和玄真。 院墙外的老槐树下,聊苍还立在树影里。他能看到仲微房间的灯光渐渐暗下去,能感应到她体内不死树碎片的气息,那气息与当年女子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 王长老的话还在耳边,“你们成过亲”“她因为白泽族人,不知所踪”,每一句都像刀子,扎得他心口发疼。 他攥着掌心的枯树叶,叶片早已被他捏得粉碎。 他不是没想过仲微就是当年的女子,可每次看到她对玄真的在意,对身边男子的牵挂,又不敢确定。 直到刚才,他感应到仲微对那个青衣男子的依赖,心里竟涌上一股莫名的醋意。 那是他从未有过的情绪,却让他更加确定,仲微就是他找了三百年的人。 “等着我。”聊苍低声呢喃,声音被夜风打散,“这次,我不会再让你走了。”他转身,化作一道玄色流光,消失在夜色里。 他要尽快找到其余的白泽族人,尽快让玄真稳定神骨,这样才能逼仲微主动来找他,才能问清楚当年的事,才能把她留在身边。 客栈里的灯光彻底灭了,只有门口的灯笼还亮着,暖黄的烛光映照着院中的青石,也映着远处树林的影子。 夜色渐深,章尾山的风还在吹,却吹不散客栈里的暖意,也吹不散即将到来的暗流。 仲微在梦里,终于回到了未央宫,看到相柳站在彼岸花海里,对着她笑,而阿旭和玄真,就站在相柳身边,也对着她笑。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安稳,也是她此刻最想要的未来。 第51章 小竹,我回不了家了 晨露在章尾山的崖边草叶上凝结成珠,风一吹便簌簌滚落,砸在仲微垂落的青裙下摆,晕开点点湿痕。 她坐在客栈门槛上,指尖反复摩挲着颈间悬着的双生玉。 那是块通体莹白的暖玉,雕成两半相扣的竹节模样,另一半在仲绪身上。 玉身还带着她的余温,可指尖触到的纹路里,却藏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像极了昨夜她梦见的魔族故土。 猩红的岩浆在黑岩间流淌,宫殿的铜铃在风里轻响,相柳站在宫门前,身影却模糊得抓不住,只听见他反复喊着阿竹。 “又在想魔族的事?”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仲微回头时,正撞见仲绪披着墨色外袍走来的身影。 他肩上落了片竹叶,许是从竹林那边过来的,发间还沾着星点晨雾。 只是往日里总是束得整齐的墨玉发冠歪了半分,系带松松垮垮地垂在颈后,眼底的青影也未褪去。 昨夜他去章尾山深处的古洞查回家的路径,直到天快亮才回来,仲微隔着石屋的窗缝,看见他靠在门边咳了半宿,指尖还沾着些淡青色的汁液,像极了山谷中央那棵千年不死树树干上渗出的黏液。 “阿旭,你又没睡好?”仲微起身想去扶他,却被仲绪轻轻避开。 他抬手将肩上的竹叶拂落,指腹在墨袍下摆蹭了蹭,像是在藏什么:“没事,古洞里的寒气重了些,染了点风寒,不碍事。” 两人并肩坐在门槛上,风从街道里吹过来,带着茶肆特有的清苦香气。 “玄真怎么办?”仲微望着竹林方向,玄真正在那里打坐,素白道袍的下摆被风掀起。 克己剑斜插在他身边的土中,剑穗上的银线在晨光里闪着细弱的光,随着他的呼吸轻轻晃动,“他虽也算是魔族人,但族里的长老们最忌讳陌生的人,要是知道我们带他回去,肯定会反对的。” “有我在。”仲绪打断她的话,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稳,像小时候她被族人抢了糖,他总是这样挡在她身前,把糖抢回来塞到她手里。 “我已经用传讯符跟长老们说过了,玄真帮我们解决了黑气源头,是魔族的恩人。再说,他如今与聊苍断了联系,我们总不能把他丢在这人间荒野,让他被怨气缠上。” 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张泛黄的符纸,上面画着复杂的符文,边角还沾着泥土和淡青色的汁液,显然是从古籍里撕下来的:“我在古洞里找到本上古典籍,是魔族先贤留下的,上面记载着个传送阵,就在不死树旁边的石台上。傍晚时分北斗七星会正好对准阵眼,到时候用我的精血引动北斗之力,再加上玄真的符箓稳住阵法,就能打开回魔族的通道。” “精血?”仲微猛地抓住他的手,却触到他掌心的粗糙。 那不是仲绪手掌该有的细腻,反而像覆了层薄树皮,指节处还有几道细小的裂痕,正渗出淡青色的汁液,“哥,你的手怎么了?是不是古洞里有什么东西伤了你?那古籍会不会有问题?” 仲绪不动声色地抽回手,往袖筒里藏了藏,指尖在墨袍上蹭掉汁液:“没什么,只是不小心被石片划到了。古籍没问题,上面有先祖的印记,错不了。你别担心,这点精血不算什么,只要能把你们安全带回家,比什么都强。” 正说着,郁垒从石屋里冲了出来,手里抱着个布包,里面装着布阵用的朱砂,桃木剑和几枚铜钱,脸上满是急色,跑起来时布包晃悠着,铜钱叮当作响。 “主上,大殿下,可算找到你们了!这章尾山我是一天也待不下去了,昨夜我听见章尾山那边有动静,好像有藤蔓在爬我的窗户,吓得我一夜没敢睡!” 郁垒是魔族的鬼神,年纪不大,性子跳脱,这次跟着她出来,先是被黑气缠上差点丢了命,又在章尾山见了太多村民的尸体,早就盼着回魔族了。 仲微被他急得团团转的样子逗笑,刚想安慰两句,却见玄真从竹林里走了过来,脸色比往日沉了些,道袍的领口也系得比平时紧,像是在遮掩什么。 “仲大哥。”玄真走到近前,目光落在仲绪藏在袖筒里的手上,又飞快地移开,落在不死树的方向。 “方才我打坐时,感应到不死树的气息有些异常,像是有股怨气在里面翻涌,还夹杂着神树的本源神力,恐怕会出事。” 仲绪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了下,随即恢复平静,抬手理了理歪掉的发冠:“许是昨夜的风大,惊扰了树灵。我们傍晚就走,布阵时快些,不碍事。玄真公子,傍晚还要劳烦你用符箓稳住阵法,你的灵力纯净,能压得住怨气。” 玄真见他这般说,便点了点头,转身回了竹林,只是走的时候,脚步比平时慢了些,还回头看了眼恶瘴岭的方向,眉头微蹙。 郁垒还在念叨着回家的事,说回去要先吃三大碗魔族的烤肉,再睡上三天三夜,仲绪却起身往不死树的方向走:“我去看看传送阵的石台,你们先准备法器,别出岔子。” 仲微望着他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走的时候,墨袍的下摆扫过草叶,竟有几片叶子瞬间枯萎了,地上还留下了几滴淡青色的汁液,很快就被泥土吸收,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她蹲下身,摸了摸那片枯萎的草叶,指尖传来一股冰冷的气息,像是沾了怨气。 日头渐渐西斜,章尾山被染成了一片血色的红,山谷里的风也渐渐凉了下来,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众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覆盖了半个传送阵的石台,一旁的树叶在风里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仲绪站在石台中央,手里拿着个小小的白瓷瓶,里面装着他的精血,暗红色的液体在瓶里晃荡,映着他眼底的光。 他的脸色比清晨时更苍白了些,墨袍下的肩膀微微晃动,像是在强撑着,发间的晨雾早已散去,却多了几根刺眼的白发,藏在墨色的发丝里,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郁垒已经把朱砂撒在了符文上,朱砂是用魔族的春水调和的,撒在石台上后,符文立刻亮起了淡淡的红光。 他手里拿着朱红色长鞭,紧张地盯着不死树的树洞,生怕有藤蔓爬出来:“大殿下,朱砂撒好了,铜钱也按方位摆好了,你看还缺什么?” “没问题。”仲绪点点头,目光转向玄真,“玄真公子,可以开始了。” 玄真站在石台边缘,双手结印,灵力从他掌心溢出,像丝带一样缠绕在阵符周围,与朱砂的红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层薄薄的结界。 他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灵力运转得比平时快了些,显然是在尽力压制章尾山外传来的怨气:“阵法很稳,等北斗七星下来就能开启。” 仲微站在不远处,手里攥着双生玉,心里既期待又不安。 再过不久,她就能见到九了,就能回到那个满是魔族气息的家了。 她抬头望向天空,太阳已经落下,天边的霞光渐渐褪去,北斗七星的轮廓开始显现,像七颗魔晶嵌在墨色的天幕上。 “时辰到了。”仲绪抬头望向天空,北斗七星越来越亮,七道银色的星光从天空落下,朝着石台的方向射来。 他打开瓷瓶,将精血滴在石台中央的阵眼上,精血刚碰到符文,就被瞬间吸收,阵纹立刻亮起了银白的光,与天上的北斗七星呼应,光芒越来越盛,将整个石台都笼罩在里面。 “玄真,稳住!”仲绪大喊一声,双手结印,口中念起了古籍上的咒语。 随着咒语的催动,一道银色的光柱落在石台上,与传送阵阵纹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耀眼的光柱,直通天际。 仲微看着这一幕,心里的不安渐渐消散,正想往前走两步,离哥哥近一些,却突然听见一阵刺耳的笑声从山谷外传来,像指甲刮过石头的声音,又像枯木断裂的脆响,带着股腐朽的气息。 “你们回不去了!” 声音带着术法传音的效果,在山谷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疼,连石台上的阵纹光芒都晃了晃。 仲绪的咒语猛地顿住,双手一收,神力护住石台,抬头望向山谷入口。 只见一群黑衣人站在那里,个个面无表情,眼神空洞,身上缠着黑色的怨气,像是被人操控的傀儡。 为首的人身穿黑袍,脸上带着个青铜面具,面具上刻着复杂的树纹,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里面翻涌着黑色的怨气,还夹杂着一丝金色的光芒,那是神树的神力。 “聊苍!”仲微的瞳孔骤然收缩,她认得那双眼睛,当时他还没戴面具,脸上干干净净的,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 聊苍缓缓摘下面具,露出一张苍白的脸,只是他的皮肤不像常人那样光滑,反而有几道深褐色的纹路,从额头延伸到下颌,像极了不死树的年轮。 纹路里还渗出淡青色的汁液,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黑袍上,留下深色的痕迹。 他看着仲微,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阿微,好久不见。” “是你!”计蒙立刻拔出腰间的弯刀,魔气从她身上涌出来,黑色的雾气缠绕在刀身上,“你还敢来!主上的伤就是你害的!你还用玄真的血肉修炼神骨,简直丧心病狂!” 聊苍像是没听见计蒙的话,目光只落在仲微身上,眼神里带着种偏执的温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黑袍的领口:“阿微,你看,我修炼出神骨了。”他抬手掀开黑袍的衣领,露出颈间的一块骨头,泛着青金色的光,骨头周围缠着墨绿色的藤蔓,藤蔓上开着小小的血色花朵,“你说过的,只要我修炼出神骨,你就会回来,永远陪着我,再也不离开的。” “我不知道你再说什么,你认错人了。”仲微厉声反驳,双手攥紧,魔气在掌心凝聚。 “我从未说过这种话!你屠杀无辜村民,用他们的怨气修炼神骨,还操控他们的尸体当傀儡,简直是邪魔外道!” “认错?”聊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底的怨气更重了,黑色的雾气从他身上涌出来,缠绕在周围的黑衣人身上,让他们的眼神变得更加空洞。 “你忘了?流云山的梅树下,那天晚上下着大雪,你坐在石桌旁,说过要和我成婚的!你说过我若是能修炼出神骨,拥有强大的力量,你就会回来!你还说过,会永远陪着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身上的黑袍突然裂开,露出了他的手臂。 那根本不是人的手臂,而是覆盖着深褐色的树皮,上面还缠着几根墨绿色的藤蔓,藤蔓的顶端开着小小的血色花朵,花朵滴落的汁液落在地上,将泥土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他的手指也变成了藤蔓的模样,指尖尖锐,泛着寒光。 “玄真。”仲绪大喊一声,道力运转,护住仲微,“拦住他!他要抓你!玄真是白泽族人,灵力最是精纯,他想吸了玄真供养自身神骨!” 玄真立刻拔出克己剑,剑光朝着聊苍劈去,纯净的灵力能驱散怨气。 可聊苍却只是挥了挥手,墨绿色的藤蔓从他身后涌出来,像鞭子一样抽向玄真,藤蔓上的血色花朵炸开,喷出黑色的血。 玄真的剑光劈在藤蔓上,竟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藤蔓很快就愈合了,还越长越多,朝着玄真缠去。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挡在阿微身边!”聊苍被玄真的动作激怒,眼底的金色神力闪过,藤蔓的速度更快了,像无数条毒蛇,朝着玄真缠去。 “阿微是我的妻子,谁也不能抢!你一个道门弟子,凭什么站在她身边?” 玄真被藤蔓逼得连连后退,克己剑上的灵力越来越弱,毒气顺着他的呼吸进入体内,让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他咬着牙,道力凝聚在剑尖,朝着聊苍的胸口刺去,想要逼退他:“你根本不是人,是不死树成精!你用怨气和村民的性命修炼,迟早会被怨气反噬!” “不死树?”聊苍大笑起来,笑声里满是疯狂,藤蔓更加狂暴,“没错,我就是不死树。千年前我就有了灵智,只是一直被封印在聊苍体内,是阿微唤醒了我。” 仲微这才明白,这是她种下的因。 “我等了你二十年!”聊苍的藤蔓突然停住,眼神变得温柔起来,看着仲微的目光像在看稀世珍宝。 “这二十年里,我一直在吸收恶瘴岭和流云山的力量,修炼神骨。可是太慢了,修炼得太慢仍旧被人欺负,朱涯海的人想砍了我做法器,猎户想挖我的根卖钱。后来我听说,只要吸收足够的怨气,修炼出神骨,就能拥有强大的力量,就能保护自己,就能去找你。”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又很快被疯狂取代:“恶瘴岭的村民,是你让我杀的不是吗。他们占了我的地盘,还想烧了我的树身,我没办法,就听你的话杀了他们,用他们的怨气修炼。我以为只要修炼出神骨,你就会跟我回家,没想到你却跟朱涯海的人在一起,还帮着他们对付我!” 他的话音刚落,身上的怨气突然爆发,黑色的怨气像浓雾一样笼罩了整个山谷,能见度不足三丈。 不死树的枝叶开始疯狂地晃动,墨绿色的根须从地里破土而出,像巨蟒一样朝着石台缠来,根须上还缠着村民的残魂,他们的脸上满是痛苦,发出凄厉的哭喊,声音穿透怨气,让人头皮发麻。 “不好!”仲绪脸色大变,神力护住石台,可怨气和神树的神力太强,他的神魂也开始晃动。 “他的怨气引动了不死树的神力!神树的神力加上这么多的怨气,会引发天地异相!是灭世之劫的前兆!” 话音刚落,天空突然暗了下来,乌云像潮水一样汇聚,黑色的云层里夹杂着金色的电光。 那是不死树的神力,与黑色的怨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毁天灭地的力量。地面开始剧烈地摇晃,石台边缘裂开了一道道缝隙,符文上的光芒忽明忽暗,随时都可能熄灭。 山谷里的石块纷纷滚落,砸在地上发出巨响,有些石块还被根须缠住,瞬间被勒成粉末。 仲绪感受到体内的魔气开始暴动,像是被天地间的力量牵引着,想要冲破他的控制。 他的头发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从发梢到发根,一缕缕地失去了墨色,很快就满头白发。 青衣的下摆也渐渐染上了黑色的纹路,那是魔气失控的征兆,纹路里还渗出淡青色的汁液,与不死树的汁液一模一样。 他咳了一声,嘴角溢出暗红色的血,滴在石台上,被符文吸收,让光芒短暂地亮了些。 “灭世大劫……”仲绪喃喃自语,他能感觉到,天地间的力量越来越强,怨气和神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笼罩着整个山谷。 若是不尽快开启传送阵,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连魂魄都剩不下,“赤献,带小竹进阵!玄真,用尽全力稳住阵纹!我用最后的神力引北斗七星,一定要打开通道!” 赤献立刻拉着仲微往传送阵里走,仲微却回头望着仲绪,心里满是不安:“阿旭,你跟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回家!” “别废话!”仲绪厉声道,眼底闪过一丝痛苦,又很快被决绝取代,“我现在控制不住体内的魔气,要是进了阵,会毁了阵法的!快走!”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力量突然从旁边涌来。 是不死树的根须和聊苍的怨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黑色的漩涡,朝着石台冲来。 计蒙刚把仲微推进阵里,自己却被漩涡缠住,魔气从她身上涌出来,想要挣脱,可漩涡的力量太强,根本抵抗不了。 “主上,快走!”计蒙大喊着,挣脱仲微的手,脸上满是欣慰,“主上,魔族还在等你!帮我跟神荼说,我心悦他……” 仲微想冲出去救她,却被玄真拉住,他的脸色苍白:“别过去!漩涡里充满怨气和神力,你过去也救不了她,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话音刚落,计蒙就被漩涡卷了进去,一道时空裂缝在她消失的地方出现,裂缝里黑漆漆的,能看见无数碎片在里面漂浮,那是不同时空的画面。 裂缝很快就闭合了,只留下一缕魔气在空气中消散,再也没有了计蒙的身影。 “计蒙!”仲微的眼泪掉了下来,她看着计蒙消失的地方,心里满是自责。 要是她刚才没犹豫,是不是就能拉住计蒙了? 就在这时,仲微颈间的双生玉突然剧烈地发烫,烫得她皮肤生疼,玉身上的竹节纹路开始变黑,那是仲绪出事的征兆。 她猛地抬头望向石台中央,只见仲绪的身体已经飘了起来,满头白发在风里狂乱地飞舞,青衣上的黑色纹路越来越多,几乎覆盖了整个身体,他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纯黑的颜色,只剩下一丝清明还在支撑着,神力和魔气在他身上交织,形成了一层不稳定的光圈。 “阿旭!”仲微挣脱玄真的手,朝着仲绪飞去。 她能感觉到,仲绪体内的力量快要失控了,他在硬撑着,就是为了让他们走。 风刮得她脸颊生疼,怨气和神力在她身边呼啸,可她什么都顾不上了,只想抓住兄长的手,带他一起走。 “别过来!”仲绪看到她飞来,眼底的清明闪过一丝焦急。他猛地抬手,一道黑色的光朝着仲微射去,不是攻击,而是将她定在了原地。黑色的光球裹住仲微,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仲绪飘在天穹上,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叶子。 “哥!不要!快停下!”仲微的眼泪掉得更凶了,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光膜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我们一起回家!阿九还在等我们!你答应过我的,要陪我一起看魔族的落日,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仲绪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他看着仲微,眼神里满是温柔和不舍,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小竹,别怕。哥哥会保护你的,就像小时候一样。” “我不准你这么做!”仲微撕心裂肺地大喊,光膜随着她的情绪晃动,却始终没有裂开。 “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跟阿爹交代!我一个人回魔族有什么意思?哥,你快停下……我们想别的办法,一定有办法的……” 第52章 寻死未成 仲绪的身体晃了晃,体内的力量越来越不稳定,黑色的魔气和金色的神力在他体内冲撞,他的神智快要被吞噬了。 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若是他失控,不仅会毁了传送阵,还会伤害到仲微,甚至会让灭世之劫提前降临,到时候整个十三界都会遭殃。 “对不起,小竹。”仲绪的声音很轻,却像刀子一样扎在仲微心上,“哥哥不能跟你回家了。原谅哥哥,哥哥不能再陪你了。” 他抬起手,朝着传送阵的方向挥了挥。银色的阵纹突然变得耀眼起来,比之前强了十倍不止,符文的红光和玄真的灵力也随之加强,传送阵的光芒笼罩了玄真,也笼罩了被定在原地的仲微。 “你若是敢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你!” 光膜渐渐变得透明,仲微能清楚地看到仲绪的脸,他的眼神里满是温柔,还带着一丝解脱。 “哥!”仲微看着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像冰雪一样消融,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不要你走!我要你跟我一起回家!你回来!” 仲绪最后看了她一眼,眼底的清明渐渐消失,只剩下无尽的温柔,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好好活着”,然后身体突然爆发出一阵耀眼的光。 不是魔气的黑,也不是神力的金,而是像双生玉一样的莹白色。这道光瞬间笼罩了整个山谷,将聊苍的怨气和不死树的根须都震退了,连天上的乌云都散开了些。 聊苍被这股力量逼得连连后退,身上的藤蔓断了不少,树皮纹路里渗出淡青色的汁液,他看着仲绪消失的地方,眼底终于恢复清明:“怎么回事?我都做了什么……怎么会这样?阿微……” 可他没有机会再说话了,仲绪爆发的力量不仅震退了他,还引动了传送阵的最后一道力量。 仲微只觉得眼前一亮,身体被一股温暖的力量包裹着,朝着传送阵的光芒飞去。 她回头望去,只看到仲绪的身影越来越透明,最后化作了点点莹光,融入了不死树的枝叶里,不死树的枝叶瞬间变得翠绿,像是被滋养了一样,可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只是树洞里传来的哭声,变得更加凄厉了。 “哥——!” 她的喊声被传送阵的光芒吞没,眼前的景象瞬间变换,不再是章尾山的山谷,而是魔族极渊外的祭祀台上。 外面满是魔族的人,相柳站在祭台前,头发都白了些,脸上满是焦急,看到她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朝着她跑来。 “小竹!你终于回来了!”相柳一把抱住她,声音里满是担忧,“仲绪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仲微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她看着相柳,又看着神荼,张了张嘴,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她该怎么告诉他们,他们的大殿下,永远留在了章尾山,再也回不来了? 玄真落在她身边,脸色苍白,克己剑上的剑穗已经断了,道力也消耗殆尽。 他看着仲微,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仲微抬手摸了摸颈间的双生玉,那玉已经裂成了两半,一半还在她手里,另一半却不知去向,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像是在提醒她,仲绪已经不在了。 风从宫殿的方向吹来,带着熟悉的魔族气息,可仲微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那个答应要陪她回家的人,那个永远会挡在她身前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章尾山的山谷里,怨气渐渐散去,聊苍瘫坐在地上,看着仲绪消失的地方,眼底满是茫然。 他想要的,不过是仲微的陪伴,不过是想有人不欺负他,可最后却什么都没得到,还害死了那么多人,引动了天地异相。 流云山的树洞里,突然落下一片莹白色的光,融入了树干里。 远处的天空,北斗七星依旧亮着,像是在为离去的人照亮回家的路。 而章尾山的风里,从此多了一丝莹白的气息,那是一个哥哥对妹妹最后的守护,也是一个树灵对执念的释怀。 ………………三年后…………………… 朱涯海的潮汐总是顺着魔族的晨昏规律来,暗红色海水拍击玄铁礁石的声响,像仲微胸腔里闷了三年的心跳,沉得发疼。 她蜷在礁石顶端的凹陷处,怀里那半块双生玉被体温焐得发烫,玉面裂口里嵌着的章尾山泥土,早被泪水泡成了糊状,指腹反复摩挲着断裂的边缘,连掌心都被磨出了细小红痕。 这是她与仲绪最后一点牵连,是她不敢松开的执念。 礁石下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带着熟悉的龙涎香气息。 仲微没回头,她认得这脚步声,三年来,这声音每天都会准时出现在这里,有时带着她曾最爱的般若糕,有时提着温着的魔族烈酒,却始终没能叩开她紧闭的心门。 “阿竹。”相柳的声音比朱涯海的风还柔,他手里提着个乌木食盒,盒盖掀开时,甜香漫过礁石缝隙。 当年仲微跟着仲绪初尝时,还笑说“比人间的重阳花点更烈”,后来相柳总学着魔族厨娘的手法,在寝宫小灶上烤给她吃。 “今天烤得久些,外皮脆,你尝尝?” 他把食盒放在礁石边,没再靠近,只是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蹲下,指尖轻轻拂过礁石上凝结的盐霜。 他是魔族和仙族的混血,鳞片藏在玄色衣袍袖口下,每次靠近朱涯海的咸水,鳞片都会微微发烫,像在替他感知海水的冰凉。 仲微的肩膀动了动,目光仍黏在暗红色的海面上。 三年前从章尾山回来时,她落在极渊的祭台上,阿九扑过来抱住她的瞬间,她脑子里只有仲绪在天穹上消散的白光,只有计蒙被时空裂缝吞噬时伸出的手,只有郁垒胸口那道被怨气洞穿的血洞。 后来她连夜逃到朱涯海,这里是她和仲绪小时候常来的地方,哥哥曾在这里教她骑海兽,说“等小竹能打赢我,就带你来采深海里的珊瑚”。 可现在,海兽还在浅滩游弋,珊瑚没了采撷的人,哥哥也不在了。 “昨天我去了阿绪的衣冠冢,”相柳的声音轻得像怕惊碎什么,“长老们把他那柄长枪放进去了,枪穗还是你十五岁那年编的,青线绕着银纹,一点都没褪色。” 提到仲绪,仲微的指尖猛地收紧,双生玉的棱角硌得掌心渗出血丝。 她想起仲绪送她双生玉时说的话:“魔族最强的玉,得配最硬的命,以后哥哥不在,它替我护着你。”可现在,玉碎了,哥哥也没了。 “是我害了他。”仲微的声音终于破了三年的沉寂,沙哑得像被海水泡过的朽木,“要是我没执着救玄真,要是我没坚持带拿到不死树果实,要是我……” “没有那些假设。”相柳打断她,慢慢挪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怀里的双生玉。 尖轻轻拢了拢她被海风刮乱的发丝,她的头发很久没打理了,沾着海腥味,却依旧柔软。“阿竹,你看着我。” 仲微被迫抬头,撞进相柳泛红的眼底。他眼底有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向来整齐的衣袍领口也松了。 这三年里,他一边替她处理魔族的政务,一边每天来朱涯海守着她,连龙族那边的传讯都推了好几次。 “阿绪最后传讯给我时,只说两句话。”相柳的拇指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动作轻得像怕碰碎她,“第一句是护好阿竹,第二句是别让她怪自己。他从来没怪过你,从来没有。” 仲微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她靠在相柳怀里,肩膀剧烈地颤抖,像个迷路的孩子。 相柳轻轻拍着她的背,掌心贴着她的后心,渡过去一丝温暖的灵力。 那是他们成婚时,他承诺过的余生护你不受寒。 他任由她的眼泪浸湿自己的衣袍,听着她断断续续地说“阿旭没了”“计蒙不见了”“郁垒也死了”“小梨也离开我了”,心里像被玄铁枪戳着,钝痛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知道你疼,”相柳低头,嘴唇贴着她的发顶,“可阿绪用性命换你回来,不是让你在这里作践自己的。魔族的长老们每天都在问尊主什么时候回来,计蒙的魂灯还亮着,我们得找她,郁垒的仇,我们也得报,但前提是,你得先站起来。” 朱涯海的风卷着咸涩的气息吹过,龙涎香的温暖裹着般若糕的甜香,终于让仲微冰封了三个月的心,有了一丝裂痕。 她攥着相柳的衣袍,指尖发白,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与此同时,魔族修罗地的玄铁广场上,黑旗低垂,哀乐绕城。 广场中央立着两座魂灯,都是用玄铁浇筑的,刻着魔族的图腾,展翅的黑鸟衔着火焰,象征着身死魂存。 左边的魂灯刻着“郁垒”二字,灯芯早已熄灭,只剩下一缕黑烟缠在灯壁上,像一道解不开的结。 灯台旁放着他的铠甲,胸甲上那道被神力洞穿的口子,还残留着淡金色的灼烧痕迹,触目惊心。 右边的魂灯台刻着“计蒙”二字,灯芯还亮着微弱的橙光,在风里忽明忽暗,魔族的魂灯只要不灭,就意味着持有者尚有生机,哪怕只是一缕残魂。 灯台旁摆着她常用的弯刀,刀鞘上还缠着她去年从人间带回来的红绳,说是“能保平安”。 赤献握着长枪的手青筋暴起,枪尖戳在玄铁地面上,划出深深的痕迹,火星溅起又很快熄灭。 她盯着郁垒的魂灯台,眼眶通红,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掉下来,郁垒是她的师兄,当年她刚进修罗地训练时,总被其他小将欺负,是郁垒挡在她身前,说“我的师妹,只有我能说”。 他还答应过,等这次从章尾山回来,就教她新的枪法。 “都是聊苍那个混蛋!”赤献突然低吼一声,声音里满是愤怒,长枪在她手里微微颤抖。 “如果不是他引动不死树神力,大殿下和郁垒就不会死,计蒙也不会被卷进时空裂缝!我要去杀了他!” 她说着就要冲出去,却被一只手死死拉住。 是神荼。 神荼是郁垒的兄长,也是众魔神之首,平日里总是一身银甲,面无表情,此刻他的银甲沾着灰尘,脸色比玄铁还白,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他握着赤献的手腕,力道大得让赤献皱起了眉,可他的声音却很沙哑,带着压抑的痛苦:“别去。” “为什么不能去?”赤献回头瞪着他,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玄铁地面上。 “郁垒是你亲弟弟!他死得那么惨,你就不难过吗?你就不想为他报仇吗?” 神荼的身体晃了晃,握着赤献的手松了些,却依旧没有放开。 他看向郁垒的魂灯台,灭了的灯芯上还残留着一点火星的痕迹,像郁垒最后看向他的眼神。 当时极渊裂缝旁,郁垒笑着对他说“哥,等我回来给你带人间的美酒”,可现在,酒没了,人也没了。 “我比谁都想报仇。”神荼的声音很低,几乎要被哀乐盖过,“可杀了聊苍,郁垒就能活过来吗?计蒙就能回来吗?” 赤献愣住了,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章尾山的事,是因果轮回。”神荼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多了几分坚定,“聊苍因尊主的善意而觉醒,却因执念入魔,这是他的因。郁垒为护传送阵而死,计蒙被裂缝吞噬,这是我们的果。怨不得旁人,也不是杀了聊苍就能解决的。”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广场上的魔族众人。 有白发苍苍的长老,有稚气未脱的小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悲戚,却都挺直了脊背。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报仇。是等尊主回来。尊主在朱涯海消沉了三年,要是她一直不出来,魔族就乱了。大殿下把魔族托付给我们,绝不能让他失望。” 周围的魔族小将们纷纷点头,低声附和着:“神荼大人说得对,尊主不能垮!” “计蒙的魂灯还亮着,我们得等她回来!” “郁垒是英雄,我们要替他守好魔族!” 赤献听着众人的话,心里的愤怒渐渐被悲伤取代。她攥紧长枪,缓缓放下,眼泪掉落在枪杆上,发出细微的声响:“我知道了。我不会去杀聊苍的,但我要去找计蒙,我一定能找到她。” 神荼点了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我们一起找。” 这时,礼乐长老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烫金名册,是历代修罗地牺牲战士的名录。 他走到魂灯台前,清了清嗓子,声音苍老却有力:“追悼仪式开始,奏哀乐,敬衷魂。” 哀乐响起,是魔族特有的调子,用骨笛和玄鼓演奏,悲伤却不怯懦。 两名小将捧着青铜酒壶上前,分别在两座魂灯前倒了一杯酒,那是魔族的玉浮梁,是魔族战士们最爱喝的酒。 老长老翻开名册,念起了郁垒的名字:“郁垒,鬼界之神,生于魔族三百年,师从修罗地总教头,于章尾山一役,为护尊主安危,以身挡不死树神力,胸甲洞穿,壮烈牺牲。于今魂归修罗地,永受魔族敬仰……” 念到“壮烈牺牲”时,老长老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哽咽。 神荼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滴在银甲上,晕开一小片水渍。赤献咬着嘴唇,双手紧握成拳,指甲嵌进掌心。 接着,老长老又念起了计蒙的名字:“计蒙,魔族修罗地副将,生于魔族四百八十年,于章尾山一役,护阵时被时空裂缝吞噬,魂灯未灭,道踪迹全无。望其早日归家,再饮玉浮梁……” 念到这里,广场上的小将们都红了眼。他们和计蒙一起在修罗地摸爬滚打,一起偷过厨娘的点心,一起在训练后躺在地上看魔族的血色月亮。 现在,月亮还在,点心还有,可计蒙却不见了。 哀乐结束后,神荼走上前,拿起郁垒的铠甲,轻轻拂去上面的灰尘。 他对着铠甲深深鞠了一躬,声音沙哑:“弟弟,放心吧。我会守好魔族,会找到阿蒙,会等尊主回来,不会让你失望的。” 赤献也走上前,将计蒙的弯刀抱在怀里,刀身还留着她的温度。 她对着弯刀鞠了一躬,轻声说:“阿蒙,你一定要活着,我们都在等你,等你回来一起抓海兽,一起喝美酒。” 在场的魔族众人也纷纷鞠躬,修罗地广场上,泪水与风声交织,却透着一股不屈的韧劲。 他们失去了战友,失去了亲人,却没失去守护魔族的决心。 修罗地的风,似乎也吹到了朱涯海。 仲微坐在相柳旁边,突然感觉到怀里的双生玉微微发烫。她抬起手,看着半块玉,玉面上的黑色纹路似乎淡了一点,像是仲绪在回应她。 “相柳。” 仲微的声音还有些沙哑:“你先回去吧。” 相柳的眼神沉了沉,却是什么也没说只伸手替她擦去眼泪,笑着点头:“好。” 朱涯海的浪花还在拍打着礁石,暗红色的海水里,似乎映出了仲绪的面容,像是在问“小竹,你还好吗” “我一点也不好……阿旭,我想你了……”仲微看着溅起浪花的朱涯海,脸上露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 风还在吹,当中满是悲伤,吹遍了整个魔族。 第53章 阿旭,我来寻你 朱涯海的雾,已经围绕仲微存在了整整三年。 夕阳把朱涯海的浪染成橙色,仲微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滩涂上,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 心口的疼太尖锐,连带着四肢百骸都在发抖。 她掌心攥着那半块玉佩,玉佩边缘被体温焐得发烫,可独属于九方旭的气息,却再也找不回来了。 这已经是九方旭离开的第三年。 夜里她抱着那块双生玉缩在山洞里,听着洞外海浪拍石的声音,总觉得下一秒九方旭就会掀开门帘走进来,笑着说“小竹,夜里凉,怎么不盖毯子”。 可每次睁眼,只有黑漆漆的石头和满鼻的海腥味。 “没有你,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她对着海浪轻声说,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今天的海浪格外大,卷着泡沫滚到她脚边,又退回去,像是在拉扯,又像是在挽留。 仲微没有犹豫,转身朝着深海走去。 海水先是漫过脚踝,刺骨的凉顺着小腿往上爬。 接着没过膝盖,浪的力气变大,开始推着她往更深处走。 等海水淹到胸口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窒息感从喉咙往下沉,眼前开始发晕。 她闭上眼,嘴角竟牵起一点笑意。这样就能见到阿旭了吧,他会不会怪她太任性? 可就在海水要没过口鼻的瞬间,一道淡金色的光晕突然从她周身亮起,像一层柔软的屏障,将所有海水隔绝在外。 仲微猛地睁眼,抬手去摸那层光,指尖触到的是温暖的,带着神圣感的力量,和她以前见过的北斗之力一模一样。 “天道规则,不可逆也。” 一个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不是来自某一个方向,更像是从天地间的每一缕风、每一滴水里渗出来的。 仲微踉跄着站稳,只见不远处的海面上,光影渐渐汇聚成一个模糊的人形,周身裹着淡金色的光,看不清面容,却让人本能地心生敬畏。 “您是?”仲微的声音发颤,眼泪又忍不住涌了上来。 她想扑过去,却被那层光罩拦住,只能攥着玉佩,绝望地哭着,“天道规则说他陨落了,可我不信,求您指点迷津……” 光影组成的人形静静立在海面上,沉默了片刻,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你的兄长未完全陨落,尚有一缕神魂存于天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瞬间劈醒了仲微。她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眼里却爆发出希望:“真的吗?可否告知我他的踪迹?” “然。”天道的声音依旧平静,“天魔神魂需借创世之力滋养,方能重塑身形。而你,作为双神中的一位,是唯一能引动这股力量的人。” 仲微的心狂跳起来,她往前凑了凑,急切地问:“那我该怎么做?不管多难,我都愿意!” “你如今修为尚浅,仅达天人境,不足以引动创世之力。”那人的声音顿了顿,缓缓道。 “待你突破至真神境,创世神力自会觉醒,届时,你兄长的神魂便能归位,重临世间。” “真神境……”仲微喃喃重复着这三个字,眼里的希望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更盛。 她知道真神境有多难突破,古往今来能达到这个境界的,寥寥无几。 可只要能让阿旭回来,再难的路,她都能走。 她对着落日方向,郑重地跪了下去,膝盖磕在冰冷的浅滩上,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她双手捧着那半块玉佩,声音坚定得像淬了火:“求前辈为我指点迷津!微生竹愿舍弃一切,只求早日迎回兄长!” 海面上的光影轻轻晃动了一下,一道柔和的金光从光影中飘出,落在仲微的眉心。 那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双神共生,一方陨落,另一方需承其责,掌创世之权,享长生之命。此乃天道,任谁也不能违。” 她瞬间感觉到一股温暖的力量涌入体内,脑海里还多了一些关于突破真神境的感悟。 “此乃突破真神境的一丝契机,余下的路,需你自行去走。”天道的声音渐渐变得遥远, “切记,创世之路需心怀苍生,不可因私念失了本心。” 话音落下,海面上的光影渐渐散去,那层包裹着仲微的光罩也随之消失。 海水重新漫到她的胸口处,却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暖意。 仲微站起身,握紧了掌心的玉佩,抬头望向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阿旭,等着我。”她轻声说,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绝望。 “我一定会突破真神境,把你接回来。” —————————————— 玄幽宫的魔气总比魔界其他地方更沉些,凝在高耸入云的殿宇间,连风掠过殿前那十二座布满魔神纹路的玄铁座椅时,都要慢上三分。 微生竹落在宫门前的玄玉广场上时,玄色长袍的下摆还沾着朱涯海的咸湿水汽。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暗绣的银纹,那是仲绪生前最喜欢的纹样,如今却成了她心口一道不敢碰的疤。 “尊主!”守在广场两侧的侍卫长立刻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激动。 “您总算回来了!宫里头几位大人都快把玄幽宫的门槛踏破了。” 微生竹抬手免了他的礼,声音比玄幽宫的风还淡些:“让玄真、相柳以及诸位魔神,去议事殿候着。” “是!” 议事殿内,十二盏魔晶灯悬在穹顶,暖黄的光却照不进殿中那片沉沉的魔气。 玄真已经到了,他总是最先来的,一身墨玉色的锦袍,腰间佩着那柄陪了他千年的克己剑,见微生竹进来,他起身时剑穗上的墨珠轻轻晃了晃,声音沉稳:“阿姐,你终于回来了。” “嗯,坐吧。”微生竹走到主位上坐下,指尖敲了敲扶手。 那扶手是用一整块万年玄铁雕成的,上面刻着魔域的山川脉络。 “三年时间转瞬即过,让我想通了一件事。” 说话间,殿门被推开,浮玉带着一阵风闯了进来,他穿了件暗红的长袍,露在外面的小臂上缠着蛇形的银链,一进门就嚷嚷:“尊上!你再不回来,赤献那家伙就要带着她的赤甲军去朱涯海捞你了!” 紧随其后的赤献挠了挠头,她比浮玉高了半个头,身上的赤铜铠甲泛着冷光,声音憨厚:“尊上,我就是担心你……” 殿内很快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落在主位上的微生竹身上。 她是魔域近万年来最年轻的尊主,当年以一己之力平定魔域内乱,将四分五裂的魔族拧成一股绳,在她身上,既有魔神的威严,又有几分不似魔族的温和。 微生竹抬眼扫过众人,缓缓开口:“我要出去历练,直到突破天神境再回来。” 这话一出,殿内立刻炸了锅。 “尊上!不可!”赤献第一个站起来,赤铜铠甲碰撞出“哐当”的声响,“您是魔族的主心骨,您走了,要是仙门那边来犯,或是魔族内部出了乱子,怎么办?” 后卿也皱起眉,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担忧:“外面的世界比魔族还复杂,您独自出去,我们不放心。” 微生竹早料到他们会反对,她轻轻叹了口气,指尖落在扶手的一道刻痕上。 那是九方旭当年陪她一起雕的,如今却只剩她一个人摸着这道痕:“我知道你们担心,但我必须去。一来,我卡在天人境已经三年了,再不历练,恐怕这辈子都突破不了。二来……”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阿旭的事,我一直没放下。前日我得了一位前辈指点,待我突破天神境,就能救回阿旭,不管真假,我必须试一试。” 提到九方旭,殿内的气氛瞬间沉了下来。 这事不仅是微生竹的心病,也是在场所有魔神的遗憾。他们都喜欢那个笑起来十分温柔的魔族大殿下。 相柳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我跟你一起去。” “我也去!”玄真立刻接话,腰间的克己也亮了亮。 “我玄真的符箓,能应付不少麻烦,你一个人去,万一遇到仙门的小崽子,还得费功夫。” 赤献也连忙点头:“尊上,我也去!我的赤甲军虽然不能都带去,但我这身铠甲,能给你挡刀!” “你们……”微生竹愣了愣,她原本以为他们会劝她留下,没想到会主动要同行。 “尊主。”赤献看着她,眼神坚定,“魔域有神荼和后卿打理,不会出乱子。我们三个跟你去,既能护你安全,也能帮你处理些杂事。你要去寻大殿下,有我们在,也能让族人放心些。” 后卿立刻附和:“没错!尊主,您就带他们三个去吧,魔族这边交给我们,您放心!” 神荼也笑着点头,扇上的骷髅头似乎都温柔了些:“尊上,您要是不放心,我可以让我的鬼兵们守着魔族的各个关口,保证万无一失。” 微生竹看着眼前的众人,心口忽然暖了些。 她当年平定内乱时,身边只有赤献一个人,后来神荼和郁垒来投,再后来后卿,浮玉这些魔神陆续归顺,他们不是君臣,更像是家人。 她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好,那就交给你们了。” 决定下来后,众人便开始收拾行李。微生竹的行李很简单,一件换洗的红色长裙,一个装着丹药的玉瓶,还有玉寒竹。 她早些年用的断雨剑在进入极渊裂缝时就已遗失,如今就只有玉寒竹和九幽引常伴左右了。 玄真则将克己剑仔细擦拭了一遍,又往行囊里装了几卷魔域的舆图,还有一些能抵御仙气的符篆。 仙门和魔族素来不和,他们去人间,难免会遇到仙门弟子,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相柳的行囊里装的全是毒物,什么“化骨粉”“蚀心蛊”,还有几瓶颜色诡异的毒液。 他一边装一边嘀咕:“要是遇到当年杀九婴的那个仙门老头,我非得让他尝尝我的牵机毒!” 赤献则直接将她的赤铜铠甲带在了身上,又背了一把重约百斤的玄铁弯刀,拍着胸脯对微生竹说:“尊上,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你!” 第二天清晨,玄幽宫的宫门前,神荼、骨姬还有魔兵侍卫长带着一众下属送行。 微生竹回头看了一眼玄幽宫,那座在魔气中矗立的宫殿,是她的家,也是魔域所有魔族的归宿。 她深吸一口气,转身对旁边三人说说:“走吧。” 他们没有用瞬移术,而是选择步行。微生竹想看看十三界的风景,也想慢慢整理自己的心情。 离开玄幽宫后,他们先穿过了魔界的水境。这片海域长满了散发瘴气的蚀心花,寻常魔族进去都得小心翼翼,相柳却毫不在意,他随手折了一根树枝,树枝上立刻渗出黑色的汁液。 他笑着说:“这瘴气对我来说,跟花蜜似的。”说着,还故意往赤献身边凑了凑,惹得赤献连连后退,逗得仲微和玄真都笑了。 走出九方水境,便是魔域和其他十二界的交界线。一道看不见的“结界”,结界这边是魔气森森的荒原,那边却是绿意盎然的田野。 …… 他们穿过结界时,仲微明显感觉到身上的魔气被压制了些,玄真立刻递过来一枚黑色的玉佩:“这是隐魔佩,能隐藏我们的魔气,在人间行走也方便些。” 仲微接过玉佩,戴在脖子上,果然感觉舒服了不少。 就这样走了三个月,他们终于看到了少师国的城门。 少师国和人间其他国家不同,这里文风鼎盛,城门上没有刻着凶猛的兽纹,而是刻着一幅幅山水字画,城门两侧站着的士兵,也都穿着青色的长袍,腰间佩着剑,温文尔雅。 “这就是少师国啊,”赤献看着城门,忍不住感叹。 “跟魔域差太远了,连士兵都这么斯文。” 相柳嗤笑一声:“斯文有什么用?遇到妖兽,还不是得靠武力解决。” 仲微没说话,只是看着城门上的“少师”二字,心口有些发紧。 萧遇微就是在这里长大的,这里的一草一木,或许都有她的痕迹。 他们进了城,少师国的街道很宽,两旁的店铺大多是书店、画坊和点心铺,街上的行人穿着素雅的长袍,手里拿着书卷,偶尔能听到有人在讨论诗词,空气中都飘着墨香。 “尊主,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吧,”玄真开口,“萧姑娘的舅舅住在城东,我们明天再去拜访,也好让您先平复一下心情。” 仲微点头:“好。” 他们沿着街道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一家名为馨玉楼的酒楼。 酒楼有三层,雕梁画栋,门口挂着红色的灯笼,灯笼上写着馨玉楼三个金色的大字,门口的店小二穿着青色的褂子,正热情地招呼客人。 “就这家吧,”仲微指了指馨玉楼,“我以前来过,里面的酒菜还不错。” 他们走进酒楼,一楼的大厅里坐满了客人,大多是文人墨客,有的在喝酒聊天,有的在看书,还有的在听台上的乐师弹琵琶。 琵琶声很柔,和魔域的战鼓截然不同,让人心里很平静。 店小二连忙迎上来:“几位客官,里面请!请问要坐大厅还是雅间?” “雅间吧,”玄真说,“要一个安静点的。” “好嘞!几位跟我来!” 店小二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打开了一间靠街的雅间。 雅间里摆着一张圆桌,桌子上铺着白色的桌布,窗边放着一张古琴,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很是雅致。 他们坐下后,店小二递上菜单,相柳接过菜单,看都没看就说:“把你们这儿最好的酒和最好的菜都端上来!” “好嘞!”店小二应了一声,转身退了出去。 雅间里很安静,只能听到窗外的琵琶声和街道上的脚步声。 微生竹坐在窗边,看着街上的行人,心里想着明天见到小梨舅舅该说些什么。 她该怎么道歉?该怎么告诉老人家,他的外甥女,再也回不来了? 在魔族她是微生竹,在外面她是仲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3章 阿旭,我来寻你 第54章 原来神明也有私欲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月白长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少女手里拿着一柄长鞭,眉目如画,看到微生竹等人,愣了一下,随即拱手行礼:“在下星夷,是重华宫的弟子,在此处历练。方才听店小二说这间雅间有人……不知几位是?” 重华宫是仙门中的大宗派,素来和魔域不和,相柳立刻警惕起来,手悄悄摸向了腰间的佩剑。 玄真则不动声色地挡在仲微身前,眼神平静地看着星夷:“我们是来少师探望故人的的,不知阁下有何贵干?” 星夷看出了他们的警惕,连忙笑着摆手:“几位不必紧张,在下没有恶意。方才在楼下听几位的口音不像是少师国人,所以过来打个招呼。若是打扰了几位,还请见谅。” 仲微看着星夷,觉得她不像是有恶意的人,便开口:“无妨,道友请坐。” 星夷愣了一下,随即道谢,在桌边坐下。 店小二很快端着酒菜上来了,有少师国著名的酱汁鱼片、腊味合蒸,还有一壶杜康酒,酒香浓郁,让人垂涎欲滴。 相柳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咂了咂嘴:“这酒不错,比魔域的玉浮梁温和多了。” 星夷听到魔域二字,眼神微微一动,但没有多问,只是拿起筷子,夹了一口菜,慢慢品尝。 仲微看着星夷,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阁下是重华宫的弟子,一直在少师国历练吗?” 星夷点头:“在下五年前下山,刚好途径此地,少师文风鼎盛,民风淳朴,是个好地方。” “那你可知……巫神的消息?” 星夷听到巫神二字,放下筷子,叹了口气:“巫神大人三个月前就出山了,离开了少师国。” “离开少师国?”仲微愣住了,“他去了哪里?” “听神山的侍从说,他是去寻找他的父亲了。”星夷解释道。 “巫神大人的父亲,是当年仙门中的一位大能,多年前失踪了,巫神大人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三个月前,他得到了一点线索,刚好百年之期已到,便离开了少师国,至今没有消息。” 寻找父亲? 仲微沉默了——她一直以为巫神只是个冷漠的仙门大能,没想到他也有这样的牵挂。 她忽然想起了萧遇微,萧遇微当年也很牵挂她的舅舅,可惜,她再也回不来了。 玄真看出了仲微的情绪变化,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低声说:“别多想,明天我们去见萧道友的舅舅,把事情说清楚,也了了你的一桩心事。” 仲微点头,看向星夷,轻声说:“多谢阁下告知。” 星夷笑了笑:“举手之劳罢了。几位若是在少师国遇到什么麻烦,尽可以来找我,说不定也能帮衬到几位。” 说完,星夷起身:“在下还有事,就不打扰几位了,告辞。” “告辞。” 星夷离开后,雅间里又安静下来。相柳喝了一口酒,开口:“这星夷,倒不像其他仙门弟子那样讨厌。” 赤献点头:“是啊,挺温和的。” 仲微看着窗外,少师国的夕阳很美,金色的阳光洒在街道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客栈的窗纸刚染透一层薄亮的晨光,烛火便在灯台里熄灭,最后一点橘红火星融进渐亮的天光里,像仲微心口压着的那点暖意,总被沉甸甸的愧疚压得喘不过气。 她坐在床沿,指尖反复摩挲着膝上那柄长剑的剑鞘。 剑是萧遇微的,名为越华,是当年她亲手寻了玄铁,在无心谷的丹炉旁守了七日才锻成的。 剑鞘上雕着细密的云纹,靠近剑柄的地方还留着一道浅痕,那是萧遇微十五岁时练剑走了火,剑气擦过鞘身留下的。 当时小姑娘还红着眼眶跟她撒娇,说“师父的剑怎么这么结实,怎么都刮不花”,如今那道痕还在,剑的主人却…… 仲微喉间发紧,指尖无意识地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淡红的印子。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玄真端着一碗热茶走进来,白瓷碗沿凝着细雾,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温柔的眉眼。 “一夜没合眼?” 他将茶盏放在仲微手边的矮几上,目光落在那柄越华剑上,声音放得极轻:“路上还要走些时候,喝口茶暖暖身子吧。” 仲微抬头时,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红血丝。 她望着玄真,喉结动了动,却只吐出两个字:“多谢。” 指尖碰了碰茶盏,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上来,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凉。 她知道玄真也没睡安稳,昨晚在客栈大堂,还拍着她的肩说“又不是你的错,何必把账都算在自己身上”。 可只有她自己清楚,从她收下萧遇微那句师父开始,护住这个徒弟,就不是普通的责任,而是刻在骨子里的诺言。 玄真见她不说话,也没再多劝,只是拿起她搭在椅背上的素色外袍,递了过去:“萧府不比别处,总要注意些。”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仲微背后的越华剑上:“……你打算怎么说?” “实话实说。”仲微接过外袍,指尖穿过袖口的系带,动作慢得像在拆解一桩陈年旧事。 “章尾山的事,他该知道。我没护住小梨,也该认。”她说小梨的时候,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两人收拾妥当,走出客栈时,晨雾还没散尽。 青石板路上沾着昨夜的露水,踩上去软乎乎的,偶尔能听见巷口早点铺子掀开蒸笼的“哗啦”声,混着豆浆的香气飘过来,是寻常人家的烟火气。 可这烟火气落在仲微眼里,却让她想起以前在无心谷,萧遇微总缠着她做早点,说“师父的桂花糕比山下的好吃一百倍”,那时的日子像浸在蜜里,如今再想,倒成了扎在心上的刺。 玄真走在她身侧,见她脚步发沉,时不时会放慢些速度,偶尔指着路边的老槐树说:“这树倒像魔族云阳宫那棵,只是叶子没那么密。” 他想找些话头分散她的注意力,可仲微只是点点头,目光始终落在前方,像是在盯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看见。 萧府的朱门在前方不远处立着,门楣上的萧府二字漆色有些暗了,门前的两只石狮沾着晨露,眼神依旧威严,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生气。 仲微站在门前,指尖攥着越华剑的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记得上次来萧府,还是三年前萧遇微生辰,那时萧之炜还笑着拉她入席,说“多亏你照拂小梨”,如今再站在这里,她却成了“没能护住小梨”的罪人。 “请问是仲微姑娘和玄真公子吗?”门房见两人站了许久,上前躬身问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谨慎。 昨天管家已经吩咐过,若这两位来,直接引去前厅。 仲微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劳烦通报一声,就说仲微求见萧大人。” 门房应了声,转身快步走进府内。玄真拍了拍她的胳膊,低声说:“别太急,想来萧之炜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仲微没说话,只是望着萧府院内的景象。晨雾从墙头飘出来,缠着庭院里的桂花树,树叶上的露水时不时滴落,砸在青石板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像在数着她心口的愧疚。 不多时,管家匆匆走出来,躬身道:“二位,我家大人在正厅等候,请随我来。” 穿过庭院时,仲微看见廊下挂着的鸟笼空了,笼门还开着,想必是许久没打理了。 她记得以前这里养着一只画眉,是萧遇微特意从山上捉来的,说要让它给萧之炜解闷,如今鸟去笼空,倒像这府里的热闹,也跟着萧遇微的离去散了大半。 正厅的门虚掩着,管家刚要推门,里面就传来萧之炜的声音:“让他们进来吧。”声音沉稳,却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疲惫。 仲微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正厅里没点烛火,晨光从窗棂里透进来,在紫檀木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萧之炜坐在主位上,穿着一身墨色常服,鬓角似乎比上次见时多了些白发,手里捏着一杯冷茶,杯沿凝着的水珠顺着杯壁滑下来,滴在桌案上,留下一圈浅浅的水渍。 他抬眼看向仲微,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越华剑上时,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缩,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茶杯,指腹泛出青白。 “萧大人。”仲微率先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几分难掩的颤抖。 她往前走了两步,将越华剑放在桌案前,然后“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膝盖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章尾山之事,是我无能,没能护住小梨,今日特来请罪。” 玄真在一旁想扶,却被仲微用眼神制止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仲微,又看了看主位上脸色复杂的萧之炜,终究还是没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萧之炜看着跪在地上的仲微,手指在茶杯上反复摩挲,过了许久才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章尾山的事,我已知晓了大概。” 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是我没用。” 她重复着这句话,像在给自己定罪,“我是她师父,却连她都护不住……” 萧之炜静静地听着,手里的茶杯早已凉透。 他看着桌案上的越华剑,剑鞘上的那道浅痕清晰可见,恍惚间仿佛又看见那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举着剑跑到他面前,得意地说“舅舅你看,师父教我新剑法了”。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他深吸一口气,却还是没忍住,重重地叹了一声。 “我恨你。”萧之炜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在仲微心上,“小梨从小就依赖你,把你当成亲姐姐一样,你却让她……”他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手指在剑鞘上碰了碰,像是在触碰一件易碎的珍宝。 仲微的头垂得更低了,她知道萧之炜的恨不是假的,换作是她,若自己在意的人被辜负,她也会恨。 她等着萧之炜的责罚,哪怕是打是骂,她都认,可萧之炜却沉默了许久,然后说:“可我也深知,你是小梨在意的人。” 他低头看向仲微,目光里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有恨,有痛,还有一丝无奈。 “她以前总跟我说,师父是这世上最好的人,为了师父,她什么都愿意做。”他拿起桌上的越华剑,轻轻放在武器架上。 “若我为难你,小梨若是知道了,怕是也不会开心。” 仲微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她以为萧之炜至少会斥责她,甚至会将她逐出去,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你走吧。”萧之炜别过脸,不再看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好好活着,若是以后见到她的转世,就请你不要再和她有交集了……” 仲微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是空口白话,只会让萧之炜更难受。 她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只是对着萧之炜重重地磕了个头,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玄真跟在她身后,走出门时,回头看了萧之炜一眼,见他正盯着那枚空了的鸟笼,眼底满是落寞,便也没多说什么。 走出萧府的朱门时,晨雾已经散了,阳光落在身上,却还是觉得冷。仲微脚步有些虚浮,玄真走在她身侧,轻声说:“别太自责,萧之炜说得对,你要好好活着,别辜负了她的心意。” 仲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前方的街道上。 街上已经热闹起来了,小贩的吆喝声、孩童的笑声混在一起,是鲜活的人间烟火。 她握紧了手里的剑,心里暗暗发誓:小梨,师父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风从巷口吹过来,卷起她的衣摆,也卷起几片落叶,落在她的脚边。 客栈木门被推开时,大堂里的茶烟正绕着梁。 相柳坐在靠窗的桌前,手里捏着酒坛,目光落在她腰间晃荡的玉佩,没提萧府的事,只把温好的茶往她面前推:“刚还跟赤献说,你再不来,这茶就要凉透了。” 赤献跟着进门,见仲微指尖还蹭着玉佩,便知她又想起了萧遇微,轻声道:“萧府那边……还好?” “他没为难我。”仲微在桌前坐下,将玉寒竹斜靠在桌边,剑鞘上的竹节纹映着日光,倒与腰间的玉佩相映成趣。 相柳嗤笑一声,灌了口酒:“那老狐狸倒算拎得清,知道为难你没用。你这玉佩,上次被摔了道缝,怎么没补?” “补了反而丢了那段记忆,留着也好。”仲微抚摸着玉佩上的裂痕,就像是在摸萧遇微的头。 第55章 神秘孩童 暮春的荣城总裹着层淡濛的水汽,连傍晚的风都带着些微潮湿的暖意,漫过青石板路时,会卷起街角药铺飘出的薄荷香,钻进临街客栈的二楼雅间。 雕花窗棂半开着,檐角铜铃被风拂得轻响,烛火在案上跳了跳,将满桌茶点的影子映在描金屏风上。 那屏风画着“松鹤延年”,此刻鹤翅的影子随烛火晃荡,倒像真有仙鹤要从屏上飞出来。 仲微指尖搭在白瓷茶盏的边沿,指腹碾过杯壁上的冰裂纹路,目光落在窗外渐沉的天色里。 远处城楼的轮廓已融进夕阳里,巷子里亮起灯笼,可仲微的眉峰却微蹙着:“再往南走便是綦连,可前日我用太阴石窥测,那处被一层混沌气罩着,连神识都穿不透。” “若是盲目去寻,怕是会中了埋伏。” 她话音刚落,坐在对面的相柳便抬了眼。 他斜倚在窗边的楠木椅上,墨色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颈侧,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他指尖夹着片刚从窗外折来的柳芽,嫩黄的芽尖在指腹间转了个圈,眼底却没什么笑意:“綦连那边不着急。昨日我用九黎剑扫过荣城周遭,城西乱葬岗里飘着股极淡的阴邪气。不像寻常鬼魂,倒像是铜锈混着血液的腥气,沉得压人。” “有邪祟就好!”坐在左侧的赤献“啪”地放下手中酱肘子,油光锃亮的脸上满是兴奋。 她身形魁梧,穿着件玄色道袍,袖口挽到肘间,露出结实小臂上盘着的青色纹身,连坐的梨花木椅都似在微微承压。 “前几日跟那几只山精打架还没尽兴,正好找个厉害的练练手,省得手生!” “赤献,不可莽撞。”一旁的玄真轻声开口,他穿着件青碧色道袍,领口绣着细小的云纹,发间束着支羊脂玉簪,几缕碎发垂在颊边,添了几分柔和。 手中捧着本线装的《上古器物考》,指尖正停在山河熔铸图的残页注解上,声音温软却透着稳妥。 “我今晨去城中史馆查过,荣城西郊曾是上古战场,后来山洪淹了遗迹,才成了乱葬岗。那邪气,或许与上古遗物有关。” 仲微点头,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檐角的铜铃忽然“叮铃”响得急促起来,像是被什么东西猛撞了下,连挂铃的红绳都绷得笔直。 紧接着,楼下巷子里传来声极轻的哀嚎,细得像断线的风筝,若不仔细听,便会被风声盖过去。 可这声音里的痛苦太真切,像钢针似的扎进众人耳中。 相柳指尖的柳芽猛地一颤,翠绿的叶片瞬间失了光泽,他霍然起身,墨色衣袍扫过椅面,带起一阵风,动作快得几乎出了残影:“不对,是有人在叫!” 赤献也停下了啃肘子的动作,侧耳听了听,眉头瞬间皱成一团:“不止一个!” 几人快步冲到窗边,相柳伸手推开雕花窗扇,一股混杂着尘土与腥气的风扑面而来,吹得烛火“噼啪”作响。 暮色已浓,街上的灯笼不知何时灭了大半,只剩下两三盏在风中苟延残喘,昏黄的光线下,能看到百姓们正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 穿着粗布衫的汉子抱着哭嚎的孩子,老妇人拄着拐杖踉跄躲闪,还有个卖花姑娘摔在地上,竹篮里的蔷薇散了一地,被慌乱的百姓碾得稀烂。 “看那边!”玄真忽然指着城中心的方向,声音发颤。 她伸手扶住窗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只见半空中悬着一团巨大的黑气,足有两丈高,表面不断有黏稠的“液体”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便“滋啦”一声冒起白烟,将石板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更可怖的是,黑气周身缠绕着无数细长的黑丝,像毒蛇般甩动着,一旦缠住奔逃的百姓,便会猛地收紧,将人拖向黑气中心。 被黑气吞噬的人连惨叫声都发不完整,只余下一缕白烟消散在风里,连骨头都没剩下。 “那是什么鬼东西!”赤献握紧了腰间的鬼头刀,指节泛白。 “对凡人下手,算什么本事!” 仲微眼底掠过一丝冷厉,她迅速转头看向四人,语速极快却条理清晰:“赤献,你力气大,去东街疏散百姓,把受伤的人扶到城门口的破庙里,用金刚符护住他们。玄真,你带一些安神丹去西街,别让百姓慌不择路受到更多伤害。” “好!”赤献应了声,转身就往楼下冲,厚重的脚步声震得楼梯“咚咚”响,连楼板都似在颤。 玄真也立刻从袖中摸出一叠黄符,符纸边缘泛着淡淡的金光,他捏着符纸快步跟上赤献,临走前还回头叮嘱:“阿姐小心!那黑气邪性得很,别被黑丝缠到!” 相柳站在窗沿上,墨色衣袍被风猎猎吹动,像展翅的夜鸟。 他抬手召出九黎剑——那剑长三尺七寸,剑身赤红如燃着的烈火,剑脊上刻着繁复的纹路,一现身便散发出凛冽的剑气,将周围的阴风逼退几分。 “走。”他看向仲微,眼底带着几分默契,话音未落,便纵身跃出窗外。 仲微也不含糊,她左脚尖轻点窗沿,身形如柳絮般飘起。 “先凝结界,护住城中百姓!”仲微沉声道,手中玉寒竹猛地向前一送,剑上的冰莲瞬间绽放,“玉寒之魄,凝水为障!” 她双手快速捏诀,拇指与食指相扣,其余三指伸直,随着口诀念出,莹白的寒气从玉寒竹上源源不断地散出,在空中织成一道半透明的冰幕,冰幕上还凝结着细小的冰棱,泛着冷光。 相柳也同时动了,他双手握住九黎剑,剑尖斜指地面,口中念着九黎一族的护身诀:“九黎之灵,引火为界!燃!” 赤红的剑气从九黎剑上迸发出来,像火蛇般窜向空中,与仲微的冰幕交织在一起。 冰与火本是相克,可此刻却在两人的灵力操控下完美融合,瞬间形成一道淡蓝与赤红相间的结界,像一面巨大的光盾,挡在黑气与百姓之间。 “滋啦——”黑气似乎察觉到了威胁,猛地甩出数十道黑丝,黑丝如毒蛇般撞在结界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结界表面泛起阵阵涟漪,淡蓝与赤红的光芒忽明忽暗,却始终没有破裂。 黑气被激怒了,翻滚得更剧烈,发出“呜呜”的嘶吼声,像无数兵器在青铜鼎中震颤,听得人头皮发麻。 仲微正全神贯注地维持结界,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巷口。 星夷刚才分心驱邪,竟没注意到一道极细的黑丝绕到了她身后! 那黑丝像头发丝似的,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星夷的手腕,星夷只觉手腕一麻,低头便看到黑丝正顺着她的小臂往上爬,所过之处,道袍瞬间被染成黑色,皮肤也泛起一阵刺痛。 “星夷!”仲微急声道,手中灵力猛地一催,暂时将结界的控制权交给相柳,“阿九,你撑住!” 相柳点头,握剑的手更紧了,赤红的剑气源源不断地注入结界,连额角都渗出了细汗:“小心!别被黑丝缠到!” 仲微驾着玉寒竹冲向星夷,同时抬手掐了个“引雷诀”。 这是她从仙族人那里学来的术法,虽不如天魔之力霸道,却对阴邪煞气有奇效。 她指尖泛着淡淡的金光,抬头看向天空,口中念诀:“天地玄黄,雷电引航!聚!” 原本还算晴朗的夜空,此刻迅速聚集起乌云,乌云中电闪雷鸣,紫色的闪电像巨龙般在云层里穿梭,发出“轰隆”的巨响。 星夷也在奋力挣扎,她左手握住缠上小臂的黑丝,试图将其扯断,可黑丝却像有生命似的,越收越紧,疼得她额头冒汗。 她右手快速摸出一张“破邪符”,贴在黑丝上,符纸瞬间燃烧起来,黑丝被火焰烧得“滋滋”作响,却只是断了半截,剩下的依旧缠在她手臂上。 “天雷,落!”仲微大喝一声,指尖猛地指向缠在星夷手臂上的黑丝。 一道碗口粗的紫色天雷从云层中劈下,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精准地落在黑气上。 黑气瞬间被天雷烧得焦黑,“啪”地断成两截,缠在星夷手臂上的也随之消散,只留下一道浅浅的黑色印记。 星夷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手臂轻喘,看向仲微的眼神里满是感激:“多谢仲姑娘。” 那团黑气似乎被天雷彻底激怒了,它猛地调转方向,朝着仲微扑来。 巨大的黑影几乎遮住了半边天空,黑气中还伸出一只巨大的黑爪,爪尖泛着幽绿的光,指甲缝里甚至还沾着些微青铜碎屑,显然是带着上古神器的戾气。 仲微心中一动,若是在这里与黑气缠斗,结界一旦破裂,下方的百姓定会遭殃,不如将它引到城外去。 她故意装作被黑气逼得节节后退的样子,御着玉寒竹朝着城外飞去,同时回头挑衅:“有本事就跟我来,躲在城里欺负凡人,算什么能耐?!” 黑气果然上钩,紧随其后地追了上去,翻滚的黑雾中,不断有黑丝像箭似的射向仲微,却都被她灵活地避开。 仲微左脚尖点在玉寒竹上,身形猛地向左侧翻,避开一道黑气,同时右手捏诀,一道冰刃从玉寒竹上飞出,斩断了身后追来的几道黑气。 那黑气竟懂得预判轨迹,忽然改变方向,朝着玉寒竹的前端缠去,仲微反应极快,足尖在剑柄上一点,身形腾空而起,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而另一边。玄真从袖中摸出几张金色的符箓,那是他耗费三天三夜绘制的困魔结界符,符纸用的是千年桑皮纸,朱砂里混了糯米汁和上古青铜末,威力比寻常结界符强上数倍。 玄真将符扔出,也顾不上其他,双脚在半空中轻点,同时念起口诀:“天地玄宗,万炁本根,金光罩体,困魔封门!结界,起!” 符纸在空中散开,化作一道道金色的光带,光带像游龙似的绕着荣城飞了一圈,迅速缠绕住城墙。 ———————————————— 城外荒郊的风更烈了,卷起地上的碎石与枯草,打在枯树干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仲微停在一片空旷的乱石滩上,这里正是上古战场的核心区域,地面布满深浅不一的裂痕,偶尔能看到半截嵌在土里的青铜兵器残片,在夜色中泛着冷硬的光。 黑气追到近前,猛地停下翻滚,黑雾剧烈收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最终“嗡”的一声炸开。 黑雾散尽时,一道孩童模样的身影显露出来。 这孩童不过七八岁样子,身形单薄得一阵风就能吹倒,穿着件泛着陈旧浅绿色的短衫,衣料上布满细碎的细纹,纹路蜿蜒交错,竟与古战场地面的裂痕隐隐呼应。 他周身皮肤遍布淡金色的脉络,他的双眼蒙着厚厚的黑雾,没有瞳孔,没有神采,只有纯粹的暴戾在其中翻涌。 他刚一现身,便猛地抬起双臂,十根手指尖窜出半尺长的黑芒,像锋利的爪子,朝着仲微的方向狠狠抓来。 动作快得离谱,带着破空的锐响,竟有几分地脉奔涌的蛮横力道。 仲微瞳孔微缩,脚下玉寒竹猛地旋转,带起一阵莹白的寒气,她身形如陀螺般侧翻,堪堪避开那道黑气。 黑气擦着她的衣袖掠过,落在身后的乱石堆上,“轰”的一声炸出个半丈深的坑,碎石飞溅,坑底还冒着黑色的煞气,将周围的枯草瞬间染成焦黑。 “这小孩竟然能引动地脉之力?”仲微心中了然,手中玉寒竹一挺,剑尖再度幻化出冰莲,这次却不是凝冰,而是有细碎的冰刃从花瓣间射出,像一场微型冰雨,朝着那孩童面门袭去 那人却丝毫没有闪避的意思,他猛地张口,发出一道刺耳的尖啸,不是人声,更像是山峰在剧烈碰撞。 尖啸声中,他身前的地面忽然裂开一道缝隙,淡金色的光芒从缝隙中透出,却瞬间被煞气染黑,化作一道黑色的地刺,猛地向上窜起,正好挡在他身前。 冰刃撞在地刺上,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尽数碎裂,化作寒气消散。 紧接着,孩童双手按在地面,口中虽无言语,周身的煞气却疯狂涌动,地面的裂痕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蔓延,数十道黑刺从裂痕中窜出,像一片黑色的荆棘林,朝着仲微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每道黑刺顶端都凝结着一滴漆黑的液珠,泛着剧毒的光泽,显然是战场煞气融合了地下的毒瘴。 仲微眼神一凛,知道不能再被动闪避。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快速结印:“无心九绝第一绝,焚江!” 话音落时,她周身泛起淡淡的莹白光芒,玉寒竹剑尖的冰莲瞬间暴涨至车**小,花瓣上的冰晶变得锋利如刀。 仲微双手握住剑柄,猛地向地面一插。 “咚”的一声闷响,莹白的寒气顺着地面蔓延,所过之处,那些即将破土的黑刺瞬间被冻住,化作黑色的冰雕,再被寒气一震,“咔嚓”碎裂成齑粉。 可那孩童却借着这短暂的间隙,身形猛地向前一扑,像头失控的野兽,直扑仲微的胸口,双手的黑气再度暴涨,竟有要撕裂虚空的架势。 第56章 九天雷池 “来得好!”仲微不退反进,左手松开佩剑,指尖凝起一缕青蓝色的天魔之力,朝着“孩童”的眉心点去。 那里是煞气最浓郁的地方,想来是他的破绽。 可黑气像是感应到了威胁,猛地偏头,避开眉心,却用肩膀狠狠撞向仲微的手腕。 仲微只觉一股蛮横的力道传来,手腕微微发麻,天魔之力险些溃散。 她借着这股冲击力向后飘退,足尖在玉寒竹上一点,剑身化作一道莹白的光芒,绕着她的身体旋转一周,再向前一送,剑尖精准地刺向孩童的胸口。 那里的金色脉络最清晰,或许也是他的弱点。 可谁知那孩童胸口的煞气瞬间凝聚,形成一道黑色的护盾。 玉寒竹戳在护盾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寒气与煞气相互侵蚀,冒出阵阵白烟。 “兴许是被仲微的攻击激怒了,它发出了更剧烈的尖啸,双手抓住玉寒竹的剑身,试图将其夺过,黑芒顺着杖身蔓延,竟要将玉寒竹也染成黑色。 仲微心中一紧,天魔之力源源不断地注入其中,莹白的光芒与黑气在杖身上僵持,形成一道黑白交织的分界线。 就在这时,孩童忽然抬起膝盖,朝着仲微的小腹狠狠顶去。 动作刁钻,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像一头只知同归于尽的凶兽。 仲微眼神一厉,右手猛地松开玉寒竹,同时左手掐诀,身后的空气开始剧烈波动。 孩童抓着法器,重心不稳,膝盖的攻击慢了半拍。 仲微趁机向后飘出数丈,与对方拉开距离,口中念出剑诀:“无心九绝第三绝,封魂。” 这一次,她没有保留实力,体内的天魔之力疯狂涌动,周身的青蓝色光芒亮得刺眼。 随着口诀落下,她身后的空气中,先是浮现出数十柄灵剑的虚影,紧接着数量飞速增加。 一百柄、一千柄、三千五百柄! 每柄灵剑都通体莹白,剑身上刻着繁复符文,剑柄处还飘着淡淡的莹白雾气,像有灵性般围绕着仲微旋转。 那孩童似乎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他猛地将手中的玉寒竹扔到一边,双手在身前快速比划着奇怪的手势。 不是人类的印诀,更像在模仿山川起伏的形态。 随着手势变化,他周身的煞气与地面的地脉之力疯狂融合,淡金色的脉络在他体内剧烈跳动,竟让他的身形瞬间暴涨至两丈高,像一尊由煞气与青铜组成的巨人。 巨人双手一挥,地面裂开一道数丈宽的巨缝,黑色的岩浆般的物质从缝中涌出,是被煞气污染的地脉岩浆,朝着仲微的方向缓缓流动,所过之处,地面都被灼烧出焦黑的痕迹。 “想用地底岩浆困住我?”仲微冷笑一声,右手猛地向下一压。 “敕!”三千五百柄灵剑同时发出“嗡”的剑鸣,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组成两队分开行动。 第一队朝着地脉岩浆射去,剑身上的符文亮起,将岩浆冻结成黑色的冰块。 第二队形成一道剑网,封锁它的退路。最后两千柄灵剑则在空中盘旋一周,化作一道巨大的剑柱,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孩童的头顶狠狠砸下。 神秘孩童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双手向上一抬,身前的地脉岩浆瞬间凝聚成一道黑色的巨盾,试图挡住剑柱。 “轰——”剑柱与巨盾碰撞的瞬间,整个荒郊都在震颤,莹白的光芒与黑色的煞气在空中炸开,形成一道巨大的能量冲击波,将周围的枯树尽数折断,乱石被吹得漫天飞舞。 仲微被冲击波震得向后飘退数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这器灵引动的地脉之力实在太强,即便被煞气侵蚀,本源力量依旧不容小觑。 可那黑色巨盾终究抵不住三千五百柄灵剑的合力一击,“咔嚓”一声,巨盾出现裂痕,紧接着彻底碎裂。 剑柱余势不减,砸在孩童的肩膀上,发出一道痛苦的尖啸,身形瞬间从两丈高缩回原本的大小,周身的煞气剧烈翻滚,像是要溃散。 但他依旧没有放弃,趁着剑柱力量减弱的瞬间,猛地向前一冲,双手的黑芒再度暴涨,朝着仲微的喉咙抓来。 他竟还想做最后一搏! 仲微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没有再闪避,而是将体内剩余的天魔之力尽数注入最后那两千柄灵剑。 灵剑在空中重新排列,化作一道莹白的剑链,像一条灵活的长蛇,瞬间缠住孩童的四肢。 孩童疯狂挣扎,煞气从体内涌出,试图熔断剑链,可剑链上的天魔符文不断亮起,将煞气一一净化。 紧接着,其余灵剑也飞了回来,两百柄灵剑精准地钉在“孩童”的四肢关节处,一千三百柄灵剑则围绕着他的身体,形成一道莹白的结界,将他牢牢困在中间。 孩童被钉在地上,四肢疯狂扭动,黑气不断从他体内溢出,却又被灵剑的光芒逼回,形成一种痛苦的循环。 他的身体在不断颤抖,皮肤下的金色脉络忽明忽暗,像是在与煞气做最后的抗争。 仲微缓缓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眼中依旧翻涌的暴戾,轻轻叹了口气:“你修为不低,怎会变成这样?”她说着,抬手凝起一缕温和的力量,想要查看它的记忆。 “阿竹!”相柳和星夷此时也赶到了,相柳看着被灵剑困住的孩童,松了口气,“还好你没事,这小孩的力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 相柳握着九黎剑,剑身在他手中微微震颤,显然是感应到了上古神物的气息:“黑气已被初步压制,但想要彻底净化它体内的煞气不容易。” “那这小孩怎么办,总不能丢在这儿不管了吧?”星夷打断相柳的话,询问后续事宜。 “只能带着了,这树林地形复杂,分开走有危险。” 残阳将息,苍莽古林里的瘴气渐渐浓了起来,青灰色的雾气缠绕着虬结的古树枝干,把斑驳的光影揉成一片模糊的昏沉。 星夷按着腰间嵌着的剑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鞘上的云纹,目光落在不远处被青藤捆缚的小孩身上。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光景,粗布短褂上沾满了泥污与暗红色的草汁,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浸在寒潭里的星子,此刻正警惕地盯着他们,嘴唇抿成一道倔强的直线,哪怕手腕被捆仙绳勒出红痕,也没哼一声。 三日后。 “整整三日了,还没找到下山的路。”赤献的声音打破了林间的沉寂。 星夷微微蹙眉,蹲下身与小孩平视,声音放得柔和:“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不说话?” 那小孩却像是没听见,猛地偏过头,脸颊蹭过沾着草籽的头发,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清明。 星夷还想再问,身旁的玄真突然低喝一声:“小心!” 话音未落,地面突然剧烈震颤起来!像是有一头远古巨兽在地下苏醒,沉闷的轰鸣声从脚底蔓延开来。 树林里的落叶簌簌翻飞,粗壮的老树开始摇晃,树枝断裂的“咔嚓”声此起彼伏。 仲微下意识将玉寒竹横在身前,莹白的光芒骤然暴涨,在周身撑起一层半透明的护罩,可下一秒,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突然从她脚边炸开,黑色的雾气从裂缝中翻涌而出,带着刺鼻的血腥味。 “阿九!”仲微惊呼着伸手,却只抓到一片虚空。 裂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将她们与相柳、玄真隔成了两半。 更让她心惊的是,原本被捆在树旁的小孩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一截断裂的青藤,藤蔓断面还沾着些许焦黑的痕迹,像是被什么高温灼烧过。 “阿竹!你那边怎么样?”相柳的声音从裂缝对岸传来,被轰鸣的震动搅得支离破碎。 仲微稳住身形,朝着对岸喊道:“我没事!但那小孩子不见了,你们先找地方避险。” 话音刚落,地面又是一阵剧烈摇晃,裂缝两侧的地面开始抬升,形成两道陡峭的石墙,彻底阻断了视线。 仲微提着玉寒竹,小心翼翼地朝着灵力指引的方向走去。古林深处的瘴气更浓了,几乎能凝成实质,粘在皮肤上凉得刺骨。 她每走一步,都要先用玉寒竹探路,剑身的冷光所及之处,瘴气便如潮水般退去,露出地面上杂乱的痕迹。 巨兽踩过的蹄印混合着知名植物的汁液,还有几处浅浅的脚印,看大小正是那逃跑的小孩留下的,脚印旁偶尔会出现一点焦黑,像是被雷火灼伤的印记。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传来隐约的雷鸣声,不是天空中的惊雷,而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沉闷而厚重,带着一股远古的威压。 仲微加快脚步,穿过一片茂密的蕨类植物后,眼前的景象让她骤然驻足。 只见前方的山壁上赫然出现一处巨大的洞府,洞口高约三丈,宽足有五丈,边缘布满了风化的石雕,雕的是上古异兽的模样,龙首虎身,蛇尾鹰翼,石雕的缝隙里还残留着淡紫色的雷光,不时闪过一丝微弱的电流。 洞口的石壁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符文泛着暗金色的光泽,与仲微手中玉寒竹的莹白光芒相互呼应,每一道符文都像是活的,在石壁上缓缓流转。 仲微走近洞口,玉寒竹的震颤达到了顶峰,剑身的冰纹突然亮起,与洞口的符文连成一片。 她深吸一口气,迈步走入洞府,里面并非漆黑一片,石壁上嵌着许多发光的晶石,将通道照得通明。 通道两侧的石壁上画着壁画,笔触粗犷却线条清晰:第一幅画的是上古先民跪拜雷霆的场景,天空中乌云密布,一道道紫色雷霆落在地面,化作一个个蓝紫色的人形生物。 第二幅画的是一位身披铠甲的战士在池水中修炼,雷霆缠绕在他周身,他的肉身竟在雷霆中变得愈发坚硬。 第三幅画的却是一场大战,战士手持雷杖,与无数生灵厮杀,最后将雷霆之力灌入大地,封进了一处漆黑的裂缝里。 “阿姐!” 熟悉的声音从通道尽头传来,仲微心中一喜,加快脚步跑了过去。 转过一个弯后,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处巨大的石室,石室中央有一个圆形的池子,池水中翻滚着淡紫色的雷霆,噼啪作响,池边的石台上还放着几枚泛着雷光的晶石。 玄真、相柳和赤献正围在石台旁,见到仲微进来,几人都松了口气。 “你总算来了,方才山峦异动,我们被另一道裂缝困住,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相柳走上前,检查了一下仲微的状况,见她无碍,才放下心来。 玄真则指着中央的池子,眉头微蹙:“这池子里的雷霆之力太过精纯,不像是自然形成的,倒像是被人刻意汇聚在此处。” “没错。”赤献从怀中取出一本古籍,古籍的封面是用某种异兽的皮制成的,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封面上用古篆写着“上古秘境录”五个大字。 她小心翼翼地翻开古籍,书页泛黄,字迹却依旧清晰:“你们看,这里记载着一处上古遗留的秘境,名叫九天雷池。传说在上古时期,天地间的雷霆之力紊乱,一位雷法大能将散落的雷霆汇聚于此,形成这处雷池。这雷池不仅是修炼雷法的绝佳场所,还能以雷霆淬炼肉身,让肉身达到异常强横的境界。” 赤献指着古籍中的插图,插图与石室壁画上的场景一模一样:“而且古籍中还提到,九天雷池的深处,藏着那位大能留下的雷法传承,但也有禁制,若是强行进入,靠近雷池便会被雷霆反噬。” 玄真走到池边,伸出手指轻轻碰了一下池边的雷光,指尖传来一阵酥麻的感觉,却没有被灼伤:“这雷霆之力虽强,却带着一丝温和的气息,看来古籍所言非虚。只是……那失踪的小孩,会不会也来到了这里?” 众人闻言,都沉默下来。仲微想起路上看到的焦黑痕迹,又看了看池中的雷霆,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那孩子身上没有灵力,却会使用雷法,定和这雷池有关。” 第57章 雷池篇:渡厄伞 方才仲微还在与星夷讨论石室壁画上的雷霆符文,指尖刚触到石壁上泛着暗金的纹路,整个九天雷池突然剧烈震颤起来。 池水中翻滚的淡紫色雷霆骤然暴涨,像有只无形的手搅动了雷海,一道水桶粗的紫电从池心冲天而起,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直朝着石室中央的几人劈来。 “小心!”相柳反应最快,袖袍一甩,墨绿色的藤蔓如灵蛇般窜出,在众人身前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藤盾。 可紫电的威力远超想象,触到藤盾的瞬间,藤蔓便发出“噼啪”的灼烧声,墨绿色的汁液瞬间蒸发,藤盾竟如纸糊般碎裂开来。 玄真立刻祭出封天印,器身射出一道柔和的光罩,堪堪挡住紫电的第一波冲击。 但紫电中蕴含的狂暴力量不断冲撞光罩,防护罩很快布满裂纹,玄真的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显然已快支撑不住。 “这不是普通的雷霆,是上纪元雷神留下的精纯力量!”赤献抱着古籍,声音因急促的呼吸而发颤,“古籍上写过,九天雷池深处藏着雷境,需以紫电为引才能开启,可这引动的方式……竟如此霸道!” 话音未落,紫电突然暴涨,光罩“咔嚓”一声碎裂。 仲微下意识将玉寒竹横在身前,剑身的莹白光芒骤然亮起,与紫电碰撞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拉扯力从紫电中传来。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是呼啸的风声与雷鸣,赤献的呼喊、玄真的咒诀都被这股力量搅得支离破碎。 再睁眼时,几人已落在一片陌生的林地中。 最先闯入感官的是浓郁的雷电气息。不是刚才石室中温和的雷丝,而是带着凛冽锋芒的雷霆威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 抬头望去,视线被密密麻麻的树干遮蔽,这些树与外界的林木截然不同。 树干粗壮得需四五人合抱,树皮呈深紫色,布满了蛛网状的裂纹,裂纹中不时闪过一丝淡金色的雷光,树叶是暗绿色的,边缘泛着银白的雷纹,风一吹,树叶摩擦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竟像是细微的雷鸣。 “这是……雷击木?”星夷伸手触碰身旁的树干,指尖刚碰到树皮,便被一丝微弱的电流弹开。 “还是成林的千年雷击木,寻常地方根本见不到,没想到这雷池深处竟有如此规模。” 仲微握着玉寒竹,剑身的震颤比在石室时更甚,顶端的莹白光芒不时与树干的雷光呼应,像是在感知周围的环境。 她环顾四周,发现几人竟被传送到了一片雷击木林的中央,四周的树木遮天蔽日,连天空都只能看到零星的光斑,脚下的土地是深褐色的,踩上去松软却带着一丝温热,偶尔能看到地面的裂缝中渗出淡淡的雷光。 “我们……好像被卷进了雷池的核心区域,也就是古籍上说的雷境。” 赤献翻开古籍,手指在泛黄的书页上快速滑动,“这里记载,雷境是上古雷法大能雷宣修炼的地方,遍地都是蕴含雷霆之力的灵材,可也潜藏着许多凶险,比如……”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突然从远处传来,打断了赤献的话。 这龙吟与寻常兽吼不同,带着雷霆的狂暴,震得周围的雷击木都微微摇晃,树叶上的雷纹瞬间亮起,地面的裂缝中涌出更多的雷光,空气中的威压骤然加重。 仲微脸色一变,顺着龙吟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处的树林上空,几道淡紫色的身影正快速逼近,那身影细长,覆盖着鳞片,头颅似龙,却生着两对蝙蝠般的翅膀,翅膀扇动时,无数细小的雷弧从翅尖坠落,砸在地面上炸开小小的雷坑。 “是蚀髓雷龙!”相柳的眼神瞬间凝重起来,他曾在古籍中见过这种异兽的画像。 “上古时期就存在的雷兽,以雷霆为食,鳞片能吸收雷电,牙齿和爪子带着蚀骨的雷毒,寻常法器根本伤不了它们!而且看数量,至少有五只!” 说话间,蚀髓雷龙已逼近百米之内。仲微清晰地看到,为首的那只雷龙鳞片呈深紫色,眼瞳是纯粹的金色,口中吞吐着淡紫色的雷球,翅膀扇动的劲风卷起地上的碎石,碎石碰到雷弧便瞬间化为灰烬。 “跑!” 仲微没有丝毫犹豫,大喊一声的同时,率先朝着左侧的密林冲去。 玉寒竹在她手中亮起,莹白的光芒在身前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最先袭来的几道雷箭。 星夷紧随其后,抽出腰间的鞭子,剑光闪过,将一根拦路的雷击木枝干斩断,为众人开辟出一条通路。 玄真一边跑,一边从怀中取出几张符纸,指尖夹着符纸在空中快速划过,符纸化作一道道银白的光纹,贴在身后的树干上。 光纹亮起的瞬间,便有淡紫色的雷网从树干上蔓延开来,暂时挡住了蚀髓雷龙的去路。 相柳则袖袍一甩,墨绿色的藤蔓再次窜出,缠绕在前方的树干上,拉着几人快速跳跃,避开地面上渗出的雷光。 赤献抱着古籍,跑得有些吃力,仲微见状,伸手拉住她的手腕,借着玉寒竹的力量带着她往前冲。 几人在雷击林中穿梭,身后的龙吟声不断逼近,雷弧落在地面和树干上,炸开的雷光不时擦过他们的衣角,留下焦黑的痕迹。 “它们怎么一直追着我们?”赤献喘着气,声音带着几分慌乱,“按理说,蚀髓雷龙不会主动攻击非雷系的生物,除非我们闯入了它们的领地?” 仲微没有回头,目光紧盯着前方的林地:“不清楚,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先甩开它们再说!”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龙吟声突然变了,不再是之前的狂暴追击,反而带着一丝急促,像是遇到了什么威胁。 仲微心中一动,放慢脚步,悄悄回头望去。只见那五只蚀髓雷龙竟停下了追击的脚步,在原地盘旋着,金色的眼瞳盯着另一个方向,口中的雷球不断吞吐,却没有再往前一步,像是在忌惮什么。 “它们……不追了?”星夷也停下脚步,握着剑的手微微放松,眼中满是疑惑。 相柳皱起眉,目光投向雷龙忌惮的方向:“不是不追,是不敢追。看来那片区域有比它们更可怕的存在,它们不敢靠近。” 几人对视一眼,心中都充满了疑惑。仲微示意众人躲到一棵粗壮的雷击木后,透过树叶的缝隙,朝着雷龙注视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片更为茂密的雷击木林,树木更高大,树干上的雷纹也更密集,隐约能看到淡紫色的雷光在林间闪烁,却听不到任何声音,反而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 “我们去看看。”仲微压低声音,“雷龙不敢靠近,说不定那里就是雷境的核心,而且……那孩子的消失,或许也和那里有关。” 众人点头同意。玄真再次祭出封天印,银白的光芒笼罩住几人,形成一道隐身的屏障。 这是他的本命术法,虽不能完全隐匿气息,却能避开低阶异兽的感知。 几人借着屏障的掩护,小心翼翼地朝着那片茂密的林地靠近,蚀髓雷龙依旧在原地盘旋,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越靠近那片林地,空气中的雷霆威压便越重,脚下的地面渗出的雷光也越发密集,甚至能感受到地面传来的轻微震颤。 就在几人走到林地边缘时,一声巨响突然从林中传来。 不是雷鸣,而是树木断裂的巨响,伴随着雷龙的痛苦嘶吼,震得整个林地都剧烈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星夷握紧了长鞭,警惕地盯着林地深处。 仲微深吸一口气,撤掉了玄真的隐身屏障:“进去看看,小心点。” 几人御剑升空,贴着雷击木的树冠飞行。 刚飞入林地,眼前的景象便让他们骤然驻足。 只见前方的林地已被夷为一片空地,十几棵粗壮的雷击木拦腰折断,断口处还残留着焦黑的雷痕,地面上布满了深沟,沟中翻滚着淡紫色的雷浆,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焦糊味。 而空地的中央,正上演着一场令人震惊的对峙, 一头体型远超之前蚀髓雷龙的巨兽正趴在地上,它的鳞片呈暗金色,比寻常雷龙大了三倍有余,头颅上生着两只弯曲的角,角上缠绕着粗壮的紫电,口中不断发出痛苦的嘶吼,四肢被几道金色的符文锁链束缚着,动弹不得。 在巨兽的身前,站着一个身穿鳞甲的男子。 男子的身高约莫八尺,身材挺拔,身上的鳞甲呈墨黑色,鳞片边缘泛着淡淡的金纹,与雷击木上的雷纹如出一辙。 鳞甲覆盖了他的全身,只露出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眉骨高耸,眼瞳是深邃的紫色,带着一丝雷霆的威压,鼻梁高挺,嘴唇紧抿,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漠。 他的手腕和脚踝上戴着银色的环饰,环饰上刻着古老的符文,符文不时闪过一丝雷光。 最引人注目的,是男子手中的法器,那是一把伞,伞骨呈暗金色,伞面是淡紫色的,上面绣着繁复的雷霆纹路,伞面撑开时,周围的雷光都朝着伞面汇聚,形成一道淡淡的光罩。 此刻,男子正握着伞柄,伞尖指向被束缚的巨兽,淡紫色的雷光从伞面射出,落在巨兽的身上,每一次落下,巨兽的嘶吼便减弱一分。 “那是……雷龙首领?”相柳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讶,“没想到蚀髓雷龙中竟有能够突破神游境的存在,寻常修士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可这男子……竟能轻易束缚它。” 仲微的目光落在男子手中的伞上,心中隐隐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就在这时,身旁的赤献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手中的古籍“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指着那把伞,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那把伞……那把伞是……” “赤献,怎么了?”仲微连忙扶起他,捡起地上的古籍,见她神色激动,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把伞,“你认识这把伞?” 赤献深吸了几口气,手指颤抖地指着古籍上的一幅插图——插图上画着一把与男子手中一模一样的伞,伞面是淡紫色的,绣着雷霆纹路,旁边用古篆写着渡厄伞三个字。 “这是上古神器,渡厄伞!”赤献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变调,“古籍中记载,渡厄伞是雷宣的本命神器,能汇聚天地间的雷霆之力,既可以用来攻击,也可以用来防御,更能净化邪祟,渡化众生,故而得名渡厄。可……可古籍上说,渡厄伞在沧澜灭世时就已经破损了!” “沧澜灭世?”星夷皱起眉,她曾在重华宫的古籍中见过这个名字,“那不是上万年前的浩劫吗?据说当时创世者堕魔,天地崩塌,许多上古神器都在那场浩劫中损毁或失踪,渡厄伞就是其中之一,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完好无损?” 赤献快速翻着古籍,手指在书页上滑动:“没错!这里写着,沧澜灭世时,雷宣为了封印魔族的主力,动用了渡厄伞的全部力量,最后神器不堪重负,碎裂成三块,散落在天地间,从此再无音讯。可眼前这把伞……看起来完好无损,甚至比古籍上记载的还要强大!” 几人都沉默下来,目光再次投向空地中央的男子。 这个男子是谁?他为何会拥有早已破损的上古神器?他驯化雷龙首领,又是为了什么? “我们先别出去。”仲微压低声音,示意众人躲到一棵粗壮的雷击木后,“这个人不简单,渡厄伞的力量远超我们的想象,贸然现身,恐怕会有危险。先看看情况再说。” 众人点头,屏住呼吸,透过树叶的缝隙观察着空地中的动静。 只见男子手中的渡厄伞再次亮起,淡紫色的雷光如瀑布般落在雷龙首领的身上。 雷龙首领的嘶吼越来越弱,身上的鳞片开始失去光泽,眼中的凶光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臣服的光芒。 男子见状,手腕微动,束缚着雷龙首领的金色符文锁链缓缓消散。雷龙首领趴在地上,脑袋微微低下,对着男子发出一声温顺的低吼,显然已经被驯化。 男子收起渡厄伞,伞面合拢的瞬间,周围的雷光也随之减弱。 他转过身,背对着仲微几人藏身的方向,似乎准备离开。 仲微心中松了口气,正想与众人商量下一步的计划,突然,男子的身体微微一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缓缓转过身,紫色的眼瞳扫过周围的雷击木林,目光锐利如刀,最终定格在仲微几人藏身的方向。 第58章 雷池篇:雷狮? “出来吧。” 男子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话音落下的瞬间,一道淡紫色的雷光从他手中射出,直直朝着仲微几人藏身的雷击木劈来。 “不好!” 仲微反应最快,拉着身边的赤献快速后退,同时将玉寒竹横在身前,莹白的光芒暴涨,与雷光碰撞在一起。 “砰”的一声巨响,雷光炸开,仲微被震得连连后退,手臂发麻,玉寒竹上的莹白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星夷和玄真同时出手,玄真的克己剑射出一道银色的剑光,直取男子的面门。 相柳的墨绿色藤蔓从地面窜出,缠绕向男子的双腿。 男子却不慌不忙,手中的渡厄伞再次撑开,淡紫色的伞面挡住了剑光,同时伞柄一挥,一道淡紫色的雷弧射出,斩断了缠绕而来的藤蔓。 对于玄真的剑光,他只是微微侧身,光刃便擦着他的鳞甲飞过,落在地上,瞬间化为灰烬。 “偷偷摸摸躲在暗处,竟不敢现身一见!”男子的脸色冷了下来,紫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怒意,“说,你们是谁?为何会出现在雷境?” 仲微稳住身形,握着玉寒竹,上前一步,语气尽量平和:“我们是偶然闯入这里的,并非有意窥探。方才出手,只是出于自保,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男子冷笑一声,眼中的怒意更甚,“这句话,我今天已经听了不下五次。前几次来的人,嘴上说着没有恶意,背地里却想抢我的伞,还想猎杀雷龙。你们以为我还会信?” 他的话音落下,周身的鳞甲突然亮起,淡紫色的雷光从鳞片中渗出,空气中的雷霆威压骤然加重,连周围的雷击木都开始微微颤抖。 “不交代真实来历,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男子突然身形一闪,如一道紫色的闪电般朝着仲微冲来。 他的速度极快,眨眼间便来到仲微身前,手中的渡厄伞伞尖直指仲微的胸口,淡紫色的雷光在伞尖凝聚,带着毁灭的气息。 仲微瞳孔骤缩,连忙侧身闪避,伞尖擦着她的衣角飞过,落在地上,炸开一道深沟,沟中翻滚着淡紫色的雷光。 她还没来得及站稳,男子的攻击再次袭来。 这次是渡厄伞的伞面横扫,带着强劲的雷风,直取她的腰间。 “阿姐!”玄真大喊一声,御剑飞来,剑光如流星般朝着男子的后背刺去。 男子不得不侧身避开,仲微趁机后退,与男子拉开距离,玉寒竹在她手中快速旋转,莹白的光芒在身前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 相柳和赤献也立刻跟上。 相柳的藤蔓在空中织成一张巨网,朝着男子罩去。赤献的弯刀发射出无数道银白的光刃,覆盖了男子的所有闪避方向。 男子却丝毫不惧,渡厄伞在他手中如臂使指,伞面不断旋转,淡紫色的雷光形成一道屏障,挡住了光刃和藤蔓。 他偶尔出手反击,每一道雷光都带着强大的力量,逼得仲微几人连连后退,根本无法靠近。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男子的声音带着一丝冷漠,“再不离开,休怪我下杀手!” 仲微握着玉寒竹,手臂因持续的防御而微微发酸。 她知道,男子说的是实话。渡厄伞的力量太过强大,加上男子本身的修为深不可测,他们几人联手,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可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男子的来历,也不知道渡厄伞为何会出现在雷境,更不知道那小孩去哪儿了,此刻退让,无异于坐以待毙。 “我们真的是偶然闯入的。”仲微深吸一口气,再次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坚定,“我们是为了追查一个失踪的孩子才来到九天雷池,却被紫电卷进了这里。如果你不信,我们可以带你去看我们来时的石室,那里还有壁画和古籍,能证明我们的话!” “偶然闯入?没有恶意?” 鳞甲男子冷笑一声,紫色眼瞳里翻涌着雷光,手中的渡厄伞骤然撑开,淡紫色伞面映得周围的雷击木都泛出冷光。 “今天第五次听这话了,前一波人说要借渡厄伞研究,转头就用灵器偷袭。上一波人说迷路,却偷偷割取雷龙的鳞片炼毒。你们的没有恶意,我信不起。” 话音未落,他手腕猛地一甩,渡厄伞伞骨上的暗金纹路瞬间亮起,一道弧形雷弧从伞面射出,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响,直逼仲微面门。 这雷弧比之前的试探攻击强了数倍,沿途的空气都被烤得扭曲,地面的枯枝杂草一碰就化为灰烬。 “小心!”星夷反应极快,长鞭卷起一道银芒,鞭尾斜挑,精准劈在雷弧侧面。 “叮”的一声脆响,雷弧被劈成两半,却没有消散,反而化作两道细小的雷蛇,绕开长鞭朝着玄真和赤献窜去。 “定!”玄真指尖夹着三张符纸,凌空一点,符纸化作银白光盾,堪堪挡住雷蛇。 可雷蛇撞上光盾的瞬间,便炸开成细密的雷网,光盾“咔嚓”裂开细纹,玄真胸口一闷,倒退两步才稳住身形。 相柳趁机出手,袖袍中窜出数十条墨绿色藤蔓,藤蔓上还缠着淡红色的火焰,如灵蛇般缠向男子的四肢。 他知道蚀髓雷龙怕火,料想这男子若与雷龙有关,或许也忌惮火焰。 可藤蔓刚靠近男子三尺范围,他身上的墨黑鳞甲突然亮起金纹,一道淡紫色雷盾从鳞甲上蔓延开来,藤蔓一触雷盾,便发出“滋滋”的灼烧声,火焰瞬间被熄灭,藤蔓也化为焦黑的碎渣。 “就这点手段?”男子语气带着不屑,脚下一点,身形如鬼魅般窜到赤献身前。 赤献抱着古籍,反应不及,眼看渡厄伞的伞尖就要刺中她的胸口,仲微猛地扑过来。 玉寒竹横在赤献身前——“砰!”莹白光芒与淡紫色雷光碰撞,仲微只觉得一股巨力顺着竹身传来,手臂瞬间发麻,虎口被震得渗出血丝,连人带竹被震飞出去,撞在一棵雷击木上,树干都晃了晃,裂纹里的雷光溅了她一身。 “阿竹!”相柳急喝一声,御剑升空,剑身上凝聚起剑气,“九黎破阵!”剑气化作数十道细小的剑光,如暴雨般朝着男子射去。 这是他的压箱底招式,剑光里还掺了克制邪祟的妖灵之力,寻常魔修挨上一道就要重伤。 可男子却不闪不避,渡厄伞在他手中快速旋转,伞面转出一道淡紫色的雷轮,剑光撞上雷轮,便如泥牛入海般消失,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 “剑是好剑,可惜握剑的人修为不够。”男子淡淡开口,手腕一翻,渡厄伞伞柄朝着相柳的方向一点,一道粗如水桶的雷柱从伞尖射出,直取他的剑身。 相柳脸色骤变,急忙操控剑身闪避,雷柱擦着剑身飞过,落在身后的雷击木上——“轰!” 那棵需三人合抱的古树瞬间被雷柱炸成碎片,木屑混着雷光四溅,地面被炸出一个深数丈的坑,坑底还在冒着淡紫色的雷浆。 相柳见硬攻不行,便换了策略,袖袍一甩,无数墨绿色的种子落在地上,种子遇土即生,瞬间长成一片茂密的荆棘丛,荆棘上还带着倒钩,朝着男子的脚踝缠绕而去。 同时,他口中默念咒诀,荆棘丛中渗出淡青色的雾气,这雾气能麻痹修士的灵力,连雷系异兽都能困住片刻。 “雕虫小技。”男子脚下雷光一闪,整个人腾空而起,避开荆棘的同时,渡厄伞朝着地面一挥,一道扇形雷幕从伞面落下。 荆棘丛瞬间被雷幕覆盖,连带着淡青色雾气都被烧得干干净净,地面只留下一片焦黑。 玄真趁机祭出封天印,器身对准男子的后背,一道银白的光绳射了出去,这光绳能束缚修士的灵力,是他专门用来对付高阶对手的术法。 光绳快如闪电,眼看就要缠住男子的腰,他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渡厄伞反手一挡,光绳缠在伞柄上,瞬间被雷光灼烧成灰烬。 “你们五人联手,倒比前几波人强些。”男子悬浮在半空中,渡厄伞在他手中缓缓旋转,淡紫色的雷光萦绕在他周身,如战神般俯瞰着几人,“可这点实力,还不够让我认真。” 仲微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握紧手中的玉寒竹。 玉寒竹的莹白光芒比之前黯淡了许多,却依旧在微微震颤,像是在呼应她的灵力, “不能硬拼。”仲微压低声音,“他的渡厄伞能吸收雷力,我们得找他的弱点。” “弱点?”赤献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古籍上写过,渡厄伞虽能操控雷霆,却有个破绽,伞面转动时,伞骨连接处会有一瞬的灵力空缺!刚才他旋转伞面挡星夷的剑光时,我看到伞骨那里的雷光弱了一下!” 仲微眼前一亮:“好!阿九,你再用一次九黎破阵,吸引他用伞面防御。星夷姑娘,你趁机缠住他的伞柄,不让他转动伞面。” “玄真,等他伞面卡住,就用封天印射他的胸口,那里的鳞甲看起来比其他地方薄!” 几人立刻点头,相柳深吸一口气,再次凝聚剑气:“九黎破阵!”数十道剑光再次朝着男子射去。 男子果然如之前般,转动渡厄伞,用雷轮挡剑。 “就是现在!”星夷低喝一声,袖袍中窜出两条最粗壮的藤蔓,如长蛇般缠向渡厄伞的伞柄。 藤蔓快如闪电,眼看就要缠住伞柄,男子却突然加快了伞面的转速,雷光暴涨,藤蔓刚碰到伞柄,就被雷火烧成了焦炭。 “你们以为我没发现?”男子冷笑一声,渡厄伞朝着星夷的方向一挥,一道雷弧射了过去。 星夷急忙闪避,却还是被雷弧擦到了肩膀,肩膀瞬间被烧得焦黑,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 玄真趁机祭出封天印,光绳朝着男子的胸□□去。 男子侧身避开,光绳射空,落在地上炸开。 他反手一挥渡厄伞,一道雷柱朝着玄真射去,玄真来不及防御,被雷柱击中胸口,一口鲜血喷出,封天印“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器身碎裂。 “玄真!”仲微大喊一声,提着玉寒竹朝着男子冲去。 玉寒竹在她手中亮起,莹白光芒中掺了一丝淡红色的灵力,这是她燃烧自身灵力催发的最强一击,“玉寒破邪!”竹尖朝着男子的胸口刺去。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仲微还能发起攻击。 他不闪不避,用渡厄伞去挡仲微的攻击。“叮!”的一声玉寒竹与渡厄伞相撞,莹白光芒与淡紫色雷光僵持在一起。 仲微的手臂剧烈颤抖,灵力如潮水般流失,可她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后退半步。 “有点意思。”男子的语气里多了几分认真,渡厄伞上的雷光再次暴涨,仲微只觉得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传来,玉寒竹的剑尖开始出现裂纹,她的嘴角不断渗出鲜血,身体也开始摇摇欲坠。 相柳忍着肩膀的剧痛,御剑冲了过来,九黎剑朝着男子的后背刺去。 玄真也再次扔出封天印,试图束缚男子的行动。 男子身处包围,却依旧从容不迫。 他右手握着渡厄伞,挡住仲微的玉寒竹,左手朝着身后一甩,一道雷弧挡住星夷的剑。 “够了。”男子的语气冷了下来,渡厄伞上的雷光骤然爆发,一道淡紫色的雷罩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星夷、相柳、玄真三人被雷罩一震,瞬间被弹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赤献躲在雷击木后,也被雷罩的余波震得气血翻涌,瘫坐在地上。 男子缓缓落地,渡厄伞收在身侧,紫色眼瞳扫过倒地的几人,眼中没有杀意,只有一丝不耐:“我说过,你们不是我的对手。现在,要么说清来历,要么……就留在这雷境里,当雷龙的食物。” 仲微站在那男子身后,胸口剧烈起伏,灵力几乎耗尽,玉寒竹插在一旁,已经彻底失去了光芒。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知道再抵抗下去也没用,只能喘着气开口:“我们来这古林是为了追查一个失踪的孩子。那孩子伤了不少人,却在山峦异动时消失。我们被紫电卷进这雷境,不是有意冒犯……” 男子听到山峦异动四个字时,紫色眼瞳里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波动,握着渡厄伞的手紧了紧,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山峦异动?三百年前,倒是出现过一次,它又出去了?” 他的语气缓和了几分,周身的雷光也减弱了些许:“你们说的孩子,是不是七八岁,穿粗布短褂,身上带着淡淡的草木气?” 仲微心中一动,连忙点头:“是!他还我们交过手,你认识他?” 男子的目光投向雷境深处,语气带着一丝复杂:“他是这雷境的守池童,每百年会苏醒一次,指引有缘人进入雷境,至于伤人,它受煞气侵蚀已久,早已失了神智。” 他顿了顿,看向仲微:“你们若真的是为了找他,我可以带你们去见他。但前提是,你们不能打渡厄伞的主意,也不能破坏雷境的规矩。” 仲微闻言,松了口气:“在下仲微,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雷狮。”雷狮也是知道人族修士的礼仪,虽不怎么信任这几人。但也是回应了仲微的话。 “雷狮!?”听前面人报出名号,赤献很是震惊。 第59章 雷池篇:阳景 赤献的指尖无意识绞着袖口,藏在袖中的青铜罗盘被攥得发烫,指节泛白。 方才那道紫衣身影报出雷狮二字时,她脑子里像是被惊雷劈中。 《沧澜秘史》里关于这位龙神的记载瞬间翻涌,那些铅字本该是故纸堆里的传说,此刻却跟着秘境湿冷的空气一起,缠得她心口发闷。 脚下青黑断石浸在水里不知多少年,踩上去滑腻腻的,还带着腐朽的腥气。 她悄悄抬眼,目光越过身前的仲微,望向不远处负手而立的紫衣人。 天幕被厚重雾气染得发灰,唯有几缕漏下来的光,落在那人周身缠绕的淡紫雷光上,溅起细碎的“滋滋”声,竟将周遭腐臭驱散了些。 “发什么呆?”仲微的声音从身前传来,清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 赤献立刻收回目光,垂首躬身:“属下失态了,大人。” 赤献深吸口气,压下喉间的惊悸,低声回话:“尊主,您可知雷狮是谁?《沧澜秘史·龙神卷》里写得明明白白,他是雷宣的亲兄,沧澜未灭时就已证道成帝,是三界第一个掌控雷法的龙神!当年在灭世大劫里强行越界干涉下界因果,被天道降下九天神罚,连神魂都该散了才对,怎么会出现在这秘境里?” 说这话时,她忍不住又偷瞥了眼那道紫衣身影。 对方静立在断石上,紫衣下摆垂落处,暗金龙纹随着雷光轻轻流转,宽肩窄腰的身形透着股凛然气场,光是远远看着,都能感受到那股属于龙神的威压。 那是能让金丹修士连呼吸都发紧的力量,若这真是雷狮本人,别说她和仲微,就算是天神大能来了,恐怕也走不出这瘴骨秘境。 “幻境总有源头,要么是大能残念,要么是秘境障眼法。”仲微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黄符边缘,目光落在紫衣人脚边的刻纹石上,那石头上的阵图纹路泛着淡光。 “辨真假不难,试一次就知道。”她侧过身,声音压得更低,“你既读过秘史,雷狮生平里,有没有旁人少知的旧事?或是他在意的人?” 赤献的脑子飞速转动,指尖的冷汗几乎要渗进罗盘纹路里。 关于雷狮的记载多是证道与陨灭,唯有几处旁注提过一个名字——阳景。 她赶紧凑到仲微耳边,语气带着几分不确定:“尊主,秘史旁注提过,雷狮曾爱慕一位叫阳景的仙子。说他当年为见阳景,每日绕路去清鹤峰,有时就站在桃树下看对方练剑,一站便是半日。可那阳景是修道痴,满心只有突破境界,从没把雷狮的示好放在心上。” “那就从阳景入手。”仲微点了点头,指尖的黄符悄悄贴在袖中。 “幻境仿得像表象,却仿不出刻在神魂里的情绪细节。你去搭话,先提雷宣,那是他亲弟,若真是雷狮,听到这名字绝不会毫无波澜。分寸我来把握。” “是,大人。”赤献应声,攥紧罗盘一步步上前。 每走一步,那股龙神威压就重一分,像是无形的手扼着她的胸口,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她在离紫衣人三丈远的地方停下,躬身行礼时,声音都带着细微的颤意:“晚辈赤献,见过前辈。方才听闻前辈名讳,想起曾在说书先生那里听过雷宣前辈的记载,不知前辈与雷宣前辈……” 话没说完,紫衣人缓缓转过身来。 赤献这才看清对方的模样:紫衣是用不知名的兽皮织就,领口袖口绣着暗金龙纹,在雷光下泛着冷光。 墨发用一根玄铁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肤色是近乎透明的白。 最惊人的是那双眼睛,瞳孔是极深的紫,像藏着雷雨欲来的夜空,此刻正淡淡落在她身上,没有半分温度,却让赤献觉得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那是属于上位者的审视,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仿佛能看穿她心底所有念头。 “雷宣……”雷狮的声音比想象中低沉,还带着一丝奇异的空旷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开口时,周身的雷光轻轻闪烁了一下,落在断石上的影子竟晃了晃,像水波般泛着涟漪:“我并不认识什么叫雷宣的人。” 赤献下意识摸向袖中的青铜罗盘,只见罗盘边缘的辨虚符泛着忽明忽暗的银光,这符本是玄真特制,遇幻境会转赤红,可此刻却连法器都辨不清眼前人的虚实。 “你们找这个雷宣有事吗?”雷狮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目光转向秘境深处浓得化不开的瘴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缘。 赤献的心沉了沉。这话和《沧澜秘史》的记载分毫不差,可雷狮的反应太淡了。 她分明记得秘史里有段补注,说雷宣初学雷法走火入魔时,雷狮曾不眠不休守了三天三夜,甚至不惜耗损自身三成修为为弟弟疗伤,那份护犊之心,连当时的天帝都曾提及。 若是真的雷狮,提起他的亲弟弟,怎么会如此平静,连眼底都没有半分波澜? “前辈真不认识吗?”赤献压下心底的疑虑,顺着话头往下说,故意露出几分好奇的模样,“可晚辈还听说,雷宣的雷法,是前辈亲手所授?传闻前辈的雷法能焚尽万物,连天道都能硬抗,晚辈一直好奇,这样的神通,究竟是怎样练成的?” 她说着,悄悄抬眼观察雷狮的反应,只见对方的指尖微微一顿,缠绕在腕间的雷光似乎亮了几分。 雷狮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丝锐利,像是在判断她这话的意图:“你倒是对我和那个雷宣的过往很感兴趣。” 赤献心里一紧,赶紧垂首道:“晚辈自幼喜好研读古史,尤其对龙族事迹着迷,若有冒犯之处,还望前辈海涵。” 余光瞥见仲微在身后轻轻颔首,她定了定神,话锋一转,终于提到了那个关键名字,“对了,晚辈在一本残卷里看到,说清鹤峰的春日桃花极美,前辈可曾去过那里?” 这话一出,周围的空气骤然变冷。 雷狮周身的雷光不再是平缓流转,而是猛地剧烈波动起来,紫色的电流在他指尖缠绕,跳跃,落在地面的断石上,瞬间劈出几道细小的裂痕,连空气都被劈得发出“噼啪”的脆响。 他看向赤献的眼神变了,深紫色的瞳孔里像是有雷云在聚集,带着几分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知道清鹤峰?” “只是在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赤献的手心已经全是汗,后背的衣料也被冷汗浸湿,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保持着躬身的姿态,声音却稳了些,“我听说清鹤峰有位阳景前辈,修行极高,前辈可认识她?” “认识?”雷狮重复了这两个字,语气里第一次有了情绪,像是带着一丝自嘲,又像是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他抬起手,指尖的雷光缓缓凝聚,竟慢慢幻化成了一朵桃花的形状。 淡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连花蕊上的细绒都清晰可见,只是花瓣边缘缠绕着细碎的雷光,透着几分虚幻的冷意。 赤献的眼睛猛地睁大。《沧澜秘史》里只提过雷狮爱慕阳景,却从未记载过他会用雷法幻化桃花! 这是古籍里没有的细节,若是幻境,绝不可能凭空造出这样的画面,她心里刚升起一丝动摇,就见雷狮掌心的雷花桃花突然炸开,细小的雷光落在脚边的断石缝里,竟真的催生出一株小小的桃树苗, 可那树苗刚冒芽,就被周围的空气缠上,嫩绿的芽尖瞬间枯萎,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清鹤峰的桃花,比这好看。”雷狮的声音低了下去。 赤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突然想起自己曾在藏经阁的角落翻到过一本孤本残卷。 那残卷是一位沧澜时期的散修所写,里面有段不起眼的记载:“阳景仙子练剑时,必于剑柄系红绳,曰戒躁,绳尾缀小银铃,挥剑时铃音清越,可辨剑势。” 这是只有亲近阳景的人才知道的细节,从未被任何正史记载过,这正是试探雷狮的最好机会。 “前辈说得是。”赤献定了定神,故意露出几分恍然大悟的模样,“晚辈还在说书先生那里听到,说阳景前辈练剑时,总喜欢在剑柄上系一根红绳,绳尾还缀着个小银铃,挥剑时会响,不知是不是真的?”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了雷狮身上。 他周身的雷光瞬间炸开! 紫色的雷电不再是细碎的电流,而是化作一道道粗壮的雷柱,直冲秘境上空的瘴气层,将厚重的灰雾劈出一个巨大的缺口。 天光从缺口里倾泻而下,落在雷狮身上,照亮了他骤然紧绷的身形,他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深紫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赤献被这突如其来的雷威吓得连连后退,直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才停下,是仲微上前一步护住了她,同时将袖中的黄符掷了出去。黄符在空中炸开一道金光,形成一个透明的护罩,挡住了四散的雷电流星。 “大人!”赤献稳住身形,抬头看向仲微,声音里满是惊悸。 仲微却没看她,目光紧紧锁在雷狮身上,语气带着几分确定:“不是幻境。” 雷狮似乎没听到她们的对话,他盯着自己的掌心,指尖的雷光还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回忆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红绳……是我送她的。” 赤献和仲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幻境或许能模仿事迹,却绝不可能说出这样只有当事人知晓的隐秘。 瘴气还在翻滚,雷光却渐渐柔和下来。赤献看着眼前的雷狮,突然觉得这位传说中的龙神,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 第60章 雷池篇:玄阳焚天经 仲微与玄真沿着后山的羊肠小道缓步前行,脚下的落叶积了半尺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混着山间微风,倒比前山村落多了几分静寂。 只是这份宁静里,总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翳,像极了画里新添的淡墨,沉沉地压在人心头。 “玄真,你往东侧那片竹林去打听,方才进村时我瞧着那边有户人家烟囱冒烟,说不定能问出些有用的信息。” 仲微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饰,银饰碰撞发出清亮的响声,驱散了些许压抑。 “我去西侧的莲花台看看,雷狮说那孩子是村里人,既没逃,多半藏在这种偏僻处。” 玄真颔首,青衫在风里微微扬起:“你万事小心,那小孩诡异得很,若有异动,立刻催动眠风铃。我打听清楚便过来与你汇合。” 他目光扫过仲微腰间悬着的玉寒竹,那是她惯用的灵器,剑身莹白如玉,隐有寒气流转,“玉寒竹虽能克煞,但不可轻敌。” “放心。”仲微扬唇笑了笑,眼底却藏着几分凝重,“你也留意些,这村子看着太平,里头说不定藏着不少门道。” 两人不再多言,借着山道旁的灌木丛各自隐去了身形。 玄真往东侧竹林去了,脚步声很快淹没在林间的虫鸣里。 仲微则顺着西侧的陡坡往上走,越往深处,空气中的阴寒之气便越发浓重,连周遭的草木都透着一股萎靡之色,叶片边缘卷着焦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气。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片开阔的池沼忽然出现在眼前。 池水绿得发暗,像一块蒙尘的碧玉,水面上零零散散浮着些枯黑的莲叶,叶柄歪歪斜斜地插在水里,连一点绿意都寻不见。 池边的泥土湿滑黏腻,踩上去能陷下半指深,散发着淡淡的腐殖味。 “就是这里了。”仲微心头一凛,指尖的银链忽然泛起一阵细密的凉意,这是她用九幽引幻化的,遇煞则凉。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玉寒竹,剑身传来的温润触感让她稍稍安定了些。 方才与玄真分开不过片刻,那股熟悉的黑气感应便骤然清晰起来,像是从池底深处翻涌上来,带着蚀骨的阴冷,顺着她的毛孔往里钻。 她缓步绕着池子走了半圈,目光死死盯着水面。 枯莲叶下的水色浑浊,隐约能看到有黑影在水下晃动,速度极快,分不清是鱼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她走到池台正中央的位置时,一旁的泥土忽然“噗”地一声陷了下去,紧接着,池面毫无征兆地掀起一道丈高的水浪,浑浊的水花里,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猛地蹿了出来! 那黑气落地的瞬间,周遭的温度骤然降了数度,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仲微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她几乎是本能地往后急退三步,同时右手一扬,腰间的玉寒竹已握在手中。 剑身离鞘的刹那,一道清冽的寒气扩散开来,与黑气的阴寒撞在一起,发出“滋滋”的轻响。 更诡异的是,随着黑气离开水面,那些原本枯黑的莲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生机。 焦黑的边缘褪去,露出鲜嫩的碧色,枯黄的叶脉重新变得饱满,连池底都冒出了点点粉白的花苞,不过呼吸间,满池莲花便尽数盛开,粉白相间的花瓣层层叠叠,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可这生机盎然的景象,落在仲微眼里却更显诡异,这莲花的盛开,分明是借了黑气的力量,就像一场短暂的回光返照。 “果然是你在作祟。”仲微冷喝一声,玉寒竹在她手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尖直指黑气,“为何在少师残害生灵?” 黑气没有回应,只是在原地剧烈地翻滚起来,黑色的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凝聚成了人形。 先是一双小巧的赤足踏在湿泥上,接着是深蓝色的布裙,梳着双丫髻的孩童身形慢慢显现,正是仲微此前感应到的那个小孩模样。 这孩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妖异,手里握着一对青铜色的短锏,锏身刻着细密的鬼面纹路,一看便不是凡物。 “残害生灵?”孩童忽然开口,声音却不是孩童该有的稚嫩,反而带着一种苍老的沙哑,“那里的人,早就该死了。” 话音未落,孩童的身形猛地一晃,黑气再次涌动,竟又分出两个身影来。 左边的是个少年,身着墨色劲装,眉眼间带着几分桀骜,腰间悬着一面巴掌大的五行旗,旗面分别绣着金、木、水、火、土五种纹路,无风自动,隐隐有雷光流转。 右边的则是个中年男子,青衫广袖,颌下留着三缕长须,手里撑着一把玄色油纸伞,伞沿垂下的流苏却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他目光浑浊,看向仲微时,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三个神游境巅峰?”仲微瞳孔微缩,灵力瞬间在体内运转起来,玄阳焚天经第一层的功力尽数铺开,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竟然是身外化身,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缓缓抬了抬伞,沙哑的声音与孩童、少年如出一辙:“吾之名,你还不配知道。扰了吾的清静,该罚。” 话音刚落,他手腕轻转,油纸伞突然“唰”地张开,伞面朝下一压,一股浓稠的煞气便从伞面倾泻而出,如潮水般涌向仲微。 与此同时,孩童身形一晃,已如离弦之箭般扑了上来,双锏带着破风之声,直取仲微的膝盖。 少年则站在原地,手指在五行旗上一点,金色的旗面率先亮起,一道凌厉的金芒从旗中射出,目标竟是仲微持竹的右手! 三段攻击,分攻上中下三路,时机拿捏得丝毫不差,简直像是一个人在同时操控三个身体。 仲微心头一紧,脚下步法变幻,踩着玄阳步往后急退,同时玉寒竹横在身前,“当”的一声挡住了攻击。 金芒撞在竹身上,发出刺耳的脆响,震得仲微手腕发麻,虎口隐隐作痛。 还没等她稳住身形,孩童的双锏已经到了眼前。 那短锏看着小巧,实则重逾千斤,每一锏都带着沛然的煞气,砸在地上能陷出一个深坑。 仲微只得矮身避开,刀尖点地,身形如柳絮般往侧面飘去,堪堪躲过双锏的横扫。 可她刚落地,中年男子的煞气潮已经涌到了脚边,那煞气沾到衣角,竟“嗤”地烧了起来,黑色的火焰顺着衣料往上爬,带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好霸道的煞气!”仲微皱眉,灵力灌注到玉寒竹中,剑身泛起一层莹白的寒气,挥刀往衣角一扫,寒气瞬间将黑火扑灭,可衣料已经被烧出了几个破洞,露出的皮肤上起了一片细密的红疹,那煞气竟有蚀骨之毒。 少年见第一波攻击未中,手指再次点向五行旗,这次亮起的是绿色的木纹。 池边的泥地里突然冒出无数粗壮的藤蔓,像毒蛇般缠向仲微的脚踝,藤蔓上还长着尖利的倒刺,闪烁着幽绿的光,显然也淬了毒。 “雕虫小技。”仲微冷哼一声,玉寒竹在她手中转动,剑尖带着凌厉的罡气,对着藤蔓横扫而去。 “唰唰唰”几声,藤蔓被拦腰斩断,断口处流出墨绿色的汁液,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竟将泥土都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可就在她斩断藤蔓的瞬间,孩童的双锏再次袭来,这次专攻她的肩头。 仲微只得侧身闪避,左肩的银饰被锏尖擦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银镯落地的瞬间,竟直接被煞气腐蚀成了一滩黑水。她心头一沉,连法器都能腐蚀,这煞气的威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强。 中年男子始终站在原地,撑着伞不断释放煞气,将仲微的活动范围越缩越小。 仲微咬紧牙关,将玄阳焚天经运转到极致,周身的金光越来越盛,试图抵挡煞气的侵蚀。 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神游境巅峰的修为本就不弱,如今三个联手,又有煞气加持,她纵使已经到达天人境,却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仲微心里清楚,久战之下,她的灵力迟早会耗尽,必须找到这三个化身的弱点。 她目光快速扫过三人,发现无论孩童和少年如何攻击,中年男子始终站在池子边缘,从未移动过半步,而且他释放的煞气,源头似乎都来自那把伞。 “先弄死那个老的!”仲微打定主意,突然改变策略,不再一味防守。 她猛地将玉寒竹往前一送,剑尖带着熊熊烈火,那是玄阳焚天经第一层的赤焰诀,火焰虽不如后续境界那般霸道,却也带着克制阴邪的阳气。 火焰直奔少年而去,逼得他不得不操控五行旗中的水浪来挡。 趁着少年防御的间隙,仲微身形一晃,踩着玄阳步绕过孩童的双锏,径直冲向中年男子。 孩童见状,厉声喝道:“休想!”双锏在他手中一转,竟抛出一道黑色的锁链,锁链上布满倒刺,直奔仲微的后背。 仲微听得身后风声,却没有回头,只是左手反手一扬,一道金光射出,正好打在锁链的连接处。 “咔嚓”一声,锁链断裂,掉在地上化作黑气消散。 可就是这片刻的耽搁,中年男子已经将油纸伞往下一压,伞面突然射出无数道暗红色的流苏,如毒蛇般缠向仲微的脖颈。 “来得好!”仲微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玉寒竹在她手中陡然变长,剑身如长鞭般横扫而出,将流苏尽数打断。 趁着这个间隙,她已经冲到了中年男子面前,竹尖直指他手中的油纸伞:“你的依仗,就是这把伞吧!” 中年男子眼神微变,似乎没想到仲微会如此悍勇。 他手腕一转,油纸伞突然合拢,伞尖对着仲微刺了过来。 伞尖锋利如刀,带着浓郁的煞气,仲微侧身避开,同时点向伞柄,那里正是煞气汇聚的核心。 “噗”的一声,玉寒竹的竹尖刺入了伞柄,一股白色的寒气顺着竹身涌入伞中。 中年男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周身的黑气剧烈翻滚起来,那把油纸伞竟开始寸寸碎裂,化作黑色的雾气消散在空中。 失去了油纸伞,中年男子的身形顿时变得虚幻起来,煞气也稀薄了不少。 仲微刚毁掉油纸伞,还没来得及喘息,便被黑火和骨刺夹击。 她只得再次运转灵力,玉寒竹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一道冰墙瞬间凝聚在身前,挡住了黑火的灼烧。 可骨刺却从冰墙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刺中了她的小腿。 “唔!”仲微闷哼一声,小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黑色的煞气顺着伤口往里钻,瞬间蔓延到膝盖。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运转开始变得滞涩,眼前也出现了一丝模糊。 第61章 雷池篇:祖神女阴 “姐姐,放弃抵抗吧。”孩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诱哄的意味,“只要你让小河吞噬灵力,小河可以让你见到你想见的人。” “想见的人?”仲微的心猛地一抽,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仲绪的脸。 那个总是笑着叫她“小竹”的少年,那个在她修炼走火时不惜耗损修为救她的兄长,那个为了护她而陨落的亲人…… 仲绪的笑容,仲绪消失时溅在她脸上的血,仲绪最后那句“别哭”,像一把把刀子,反复切割着她的心脏。 就在她心神恍惚的瞬间,那股侵入体内的煞气突然爆发开来,顺着她的经脉直冲识海。 仲微只觉脑袋“嗡”的一声,眼前的景象骤然变换,她不再是在莲台边,而是回到了仙魔古道。 崖边狂风呼啸,血色的晚霞染红了天空。 仲绪浑身是伤,青色的衣袍被血浸透,手中的长剑已经断裂,却依旧挡在她身前,对面是数不清的仙族修士。 “小竹,你先走!”仲绪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来挡住他们!” “不,阿旭,要走一起走!”年少的仲微哭着抓住他的衣袖,灵力已经耗尽,连站都站不稳。 仲绪转过身,伸手摸了摸她的头,笑容依旧温柔,眼底却藏着决绝:“傻丫头,记住,好好活着,替我看看这天下太平。” 说完,他猛地将她推下悬崖,自己则转身冲向了仙族修士,长枪断裂的枪柄被他当作武器,发出一声凄厉的呐喊。 仲微在空中坠落,看着仲绪的身影被仙族人淹没,看着他最后望向她的眼神,带着不舍,带着期盼,带着……不甘。 “哥——!”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倒下,再也没有站起来。 “阿微,我在这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仲微猛地回头,看到仲绪站在不远处的崖边,依旧是当年的模样,笑着向她伸出手,“过来,我们一起回家。” “兄长!”仲微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想要抓住他的手。 可就在她的指尖快要碰到他的瞬间,仲绪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脸上的笑容也扭曲起来,变成了狰狞的质问:“阿微,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让我一个人去死?” “对不起……对不起阿旭……”仲微疯狂地摇头,泪水模糊了视线。 “你就是懦弱!”仲绪的声音变得尖锐,“你明明可以更强的,可你偏偏停滞不前,连自己的兄长都护不住,你活着还有什么用?” “我……”仲微的心脏像是被生生攥住,窒息般的痛苦蔓延全身。 是啊,是她太弱了,如果她当时能再强一点,如果她能早一点领悟玄阳焚天经的更高境界,仲绪是不是就不会死? 都是她的错,是她的无能,害死了阿旭。 愧疚、自责、痛苦、悔恨……无数负面情绪涌上心头,将她的意识彻底淹没。 她跪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涌出,滴落在幻境的石道上,化作黑色的雾气。 而现实中,仲微的眼神已经变得空洞,手中的玉寒竹“啪”地掉在地上,周身的金光彻底消散。 失去了灵力的支撑,少年操控的黑火已经烧到了她的衣角,孩童抛出的双锏也即将落在她的头顶。 而那团黑气的源头,正从池底缓缓升起,凝聚成一只巨大的黑色手掌,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压,朝着仲微的天灵盖拍来。 它要在仲微迷失的瞬间,彻底吞噬她。 黑色的手掌越来越近,带着浓郁的死气,仲微却浑然不觉,依旧沉浸在幻境中,嘴里喃喃地念着:“阿旭,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就在黑色手掌即将触碰到她头顶的刹那,仲微的胸口突然亮起一道金光。 那是仲绪留给她的遗物,早已碎裂的双生玉,一直被她贴身戴着。 玉佩感受到主人的危机,竟自发地散发出光芒,温暖的金光顺着她的经脉流转,唤醒了她识海中最后一丝清明。 “阿旭……说过,要我好好活着……”仲微的睫毛颤了颤,脑海中闪过仲绪最后那句“好好活着,替我看看这天下太平”。 是啊,仲绪的牺牲,不是为了让她沉溺于痛苦,而是为了让她活下去,变得更强,守护更多的人。 她不能死在这里,不能让兄长的心血白费! “啊——!”仲微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瞬间恢复清明,取而代之的是熊熊燃烧的斗志。 体内的灵力突然疯狂地运转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迅猛,经脉被灵力撑得隐隐作痛,却也在这极致的痛苦中被拓宽,被淬炼。 玄阳焚天经的功法自动运转,第一层、第二层的壁垒如同纸糊般被冲破,直接抵达了第三层的门槛! “玄阳焚天经,第三层——玄阳真火!”仲微厉声喝斥,周身突然燃起熊熊烈火。 这火焰不同于寻常的凡火,也不同于第一层的赤焰,而是呈现出耀眼的金色,温度高得吓人,池边的湿泥瞬间被烤干,连空气都被烧得扭曲起来。 这是玄阳焚天经的核心力量,是能焚尽万物阴邪的真火,也是淬炼□□的无上神火。 神火从她的四肢百骸涌出,顺着经脉流转,将侵入体内的煞气尽数焚烧殆尽。 那些黑色的煞气遇到真火,发出“滋滋”的惨叫,瞬间化作黑烟消散。 她小腿上的伤口在真火的灼烧下,非但没有恶化,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新生的肌肤比以往更加坚韧,泛着淡淡的金光,这是□□被真火淬炼后的迹象。 就在真火达到最盛的时候,天幕突然发生了变化。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时乌云密布,厚重的黑云翻滚着,无数紫色的雷电在云层中凝聚,发出“轰隆隆”的巨响,威压如山般压了下来。 这是修士突破时必然经历的天劫,也是对强者的考验。 “咔嚓!”一道水桶粗的紫色雷电从云层中劈下,直奔仲微而去。 雷电速度快如闪电,瞬间便到了她眼前。 仲微没有闪避,反而主动迎了上去,玄阳真火虽强,却也需要更强的力量淬炼,而天劫雷电,正是最好的淬火石! 金色的真火与紫色的雷电在她身上交织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火焰被雷电点燃,变得更加狂暴,雷电被火焰包裹,威力越发惊人。 两种力量在她体内疯狂肆虐,又在玄阳焚天经的引导下,渐渐融合在一起,化作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滋养着她的经脉、骨骼以及血肉。 爆炸产生的冲击波向四周扩散,池边的莲花瞬间被烧成灰烬,池水被蒸发得泛起大量白雾,连地面都被震出了无数裂纹。 那只即将拍下的黑色手掌,在冲击波的撞击下,瞬间崩碎,化作无数黑气。 而那三个化身,更是在火焰与雷电的交织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孩童和少年的身形率先溃散,化作黑气融入中年男子体内。 中年男子的身形也摇摇欲坠,黑气不断消散,最终“噗”的一声,被雷电劈中,彻底失去了人形,化作一团昏迷的黑色光球,“咚”地一声掉进了池子里,溅起一圈涟漪后,便沉了下去,再也没了动静。 仲微站在原地,周身的真火和雷电渐渐收敛,融入她的体内。 她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金色的流光,周身的气息沉稳而强大,她不仅突破到了天人境巅峰,还领悟了玄阳焚天经第三层,□□也经过神火与雷电的双重淬炼,变得无比强大。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感受着体内充盈的灵力,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释然的笑容。 阿旭,我变强了。以后,我再也不会让在乎的人受到伤害了。 池边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蒸发的水汽在空中弥漫,以及那圈渐渐平息的涟漪,昭示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鏖战。 玉寒竹静静地躺在地上,剑身沾染了些许黑煞,却依旧莹润有光。 莲池上空的霞光尚未完全散去,淡金色的光晕如同融化的琉璃般在水面流转,将层层叠叠的莲叶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仲微立于莲台中央,衣袍被突破时激荡的灵力拂动,边角在微风中猎猎作响。 她垂眸望着掌心流转的新力,指尖划过处,连周围的空气都泛起细碎的灵光,刚刚那一瞬间,困扰她三月之久的瓶颈如同薄冰遇暖阳,轰然碎裂, 天人中期的壁垒彻底瓦解,澎湃的灵力在经脉中奔涌,最终沉于四肢百骸,滋养着她的魔核。 “阿姐!” 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灵力破空的轻响从远处传来,玄真穿过竹林小径,素白的锦袍上沾着几片竹叶,显然是一路疾行而来。 他刚踏入莲池范围,便被空气中残留的突破余波震得微微一顿。 随即目光落在莲台中央的身影上,眼中掠过一丝惊喜:“看来我还是来晚了一步,你已然破境。” 紧随其后的赤献身形更显利落,红色劲装勾勒出挺拔的线条,她腰间的弯刀因周遭灵力的波动而微微震颤,发出细碎的嗡鸣。 她甫一站定便皱起眉头,视线扫过莲池中央那团若隐若现的黑气,鼻尖轻嗅,语气带着几分凝重:“这地方的煞气比刚才更重了,似乎又掺杂了些别的气息。” 星夷走在最后,青衫广袖,步履轻盈,只是鬓角微微汗湿。 她抬手拂去袖上的尘土,发间别着的玉簪随着动作轻晃,折射出细碎的光。 目光落在仲微身上时带着温和的笑意:“恭喜仲道友破境,看这灵力波动,想来后续修行会更为顺遂。” 仲微缓缓收势,周身的霞光渐渐敛入体内,她抬眼看向三人,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多亏此处灵力充裕,方能侥幸突破。你们一路赶来,可是查到了什么?” 玄真上前一步,目光掠过莲池中央那团黑气,声音压得略低:“我已经打听清楚了,方才那个小孩,名叫容河。” 他顿了顿,斟酌着措辞,“据村里的老人说,这孩子是五年前突然出现在村口的,当时浑身裹着破布,躺在老槐树底下,不哭不闹,只是身上总散着一股说不出的阴冷气息。” “阴冷气息?”仲微挑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是煞气?” “应当是。”玄真点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 “村里的人大多淳朴,但对不祥一事想当敏感。起初还有好心的妇人想收养他,可每次靠近,要么自家的鸡鸭无故暴毙,要么晾晒的衣物莫名腐烂,次数多了,村里人便都说他是灾星转世,身上带着凶煞之气。” 她瞥了眼那团黑气,“后来再也没人敢主动靠近他,就连孩童们玩耍时见了他,也会被长辈厉声喝止,远远躲开。这孩子平日里就住在村东头的破庙里,靠着村民偶尔丢弃的残羹冷饭过活,性子也越发孤僻。” 赤献听完,眉头皱得更紧,她再次看向那团黑气,眼神锐利如刀:“如此说来,这孩子恐怕不是凡人。依我看,他极有可能是山河熔铸图的器灵。” “山河熔铸图?”仲微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这个名字她似乎在哪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 “这个我知道!”星夷适时开口,她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指尖不自觉地拢了拢广袖,显然对这个话题颇有研究。 “我在重华宫的藏经阁整理古籍时,见过这法器的仿品。” 她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语速不自觉地放缓:“那仿品就藏在藏经阁的三楼,用特制的琉璃匣盛放着,周身覆着一层结界。我当时因整理《上古器谱》需查证资料,向掌阁长老求了令牌才得以一见。那仿品不过半尺见方,却绘着千山万水,墨色流转间,竟能隐约听到江河奔涌之声,即便是仿造之物,也透着非凡的灵气。” “而这山河熔铸图的真品,乃是上古始祖神女阴的法宝。” 星夷的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敬畏,“据《太初圣纪》记载,女阴是西华神都的一条升卿所化,历经八千年修行化为人形。后来恰逢上古大能在瑶池讲道,她跋涉万里前往聆听,历时亿年,于讲道终章领悟天地大道,修为突飞猛进,最终跻身六圣之列,与原始、鸿钧等圣人名列同级。” 赤献听得专注,此时忍不住插言:“六圣皆是庇佑众生的存在,她既有如此修为,为何要将神器投入下界?” “为了解救众生苦难。”星夷解释道,“上古时期的那场浩劫,天地崩裂,洪水滔天,妖魔四起,凡人百姓流离失所。祖神见状于心不忍,便将自己最为得力的三件神器投入下界,分别是山河熔铸图、天蛇丈以及造物仙鼎。这三件神器各有妙用,当年正是靠着它们,才渐渐平定了浩劫,护住了残存的生灵。” 她看向那团黑气,语气带着几分感慨:“而这三件神器中,最厉害的便是山河熔铸图。传闻此图内蕴一方小世界,可纳山川,可聚江河,更能演化乾坤,即便是其余圣人见了,也要退避三舍。我原以为这只是传说中的器物,没想到竟能在此见到实物,当真……此生足矣。” 仲微听完这番话,心中的疑惑更甚,她凝视着莲池中央那团不断扭曲的黑气,语气带着不解:“可它既然是如此厉害的神器,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气息驳杂混乱,还带着这么重的煞气,全然没有半分神器该有的清明与威严。” 她的话音刚落,莲池上空忽然响起一阵悦耳的女声,如同山涧清泉滴落玉石,清越婉转,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因为器灵被古战场遗留的煞气侵蚀,再加上对主人遗弃它的怨恨,才导致它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声音来得毫无征兆,几人皆是一惊。 这个女阴其实我们都很熟悉,她的相关信息来源百度,如有错误请指正[红心]十三界第一美人出场了[红心][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雷池篇:祖神女阴 第62章 雷池篇:山河熔铸图认主 莲池西侧的竹林深处,光影忽然发生了扭曲,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紧接着,一道身着朱红长裙的身影缓缓浮现,女子身姿绰约,裙摆上绣着金色的日轮纹样,随着她的动作流转出细碎的光芒。 她头戴赤金步摇,流苏轻晃,面容绝美,肌肤莹白如玉,眉宇间却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从容与威严,明明站在几步之外,却仿佛隔着千万年的时光,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几人的警惕之色更重,玄真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阁下是谁?为何在此处窥探我等?” 那女子见几人剑拔弩张的模样,却并未恼怒,反而轻轻笑了笑,声音依旧温和:“看来是我唐突了,忘记自我介绍。在下阳景,你们也可以叫我东君。” “东君?!” 赤献听到这两个字,瞳孔骤然收缩,手中的佩剑险些脱手,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嘴唇微微颤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开,让她瞬间失了平日的镇定。 玄真和星夷也面露惊愕,星夷下意识地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撼。 东君之名,在上古纪元的传说中如雷贯耳,那可是与少昊、句芒等并列的四方天帝之一,是真正站在修行界顶端的存在。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样一个偏远的小村子里? 赤献定了定神,连忙运转灵力,以神交之法将信息传入仲微的脑海中,声音因激动而带着几分颤抖。 “她是上古纪元四方天帝之首的赤帝!乃是太初祖神亲自点化的存在,主修太阳真火,神通广大,当年在太初战场斩杀过数位上古真神。不说现在,即便在诸神并起的太初时代,也属天骄中的前列,是真正的强者!” 仲微听完心中的震惊更甚,看向阳景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敬畏,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这样一位上古大能突然出现,且一直在暗中观察他们,实在让人无法轻易放下心防。 阳景将几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我不过是一个普通修仙者,你们不必惊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人紧绷的身形,语气诚恳,“我知道你们此刻心中定然充满警惕,毕竟我一直在暗中观察,未曾现身。但请相信,我绝对没有恶意。” “没有恶意?”仲微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审视,“那阁下为何在我们来到此地时便已察觉,却迟迟不肯现身?反而要等到此刻才出来说话?” 阳景闻言,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望向莲池中央的黑气,语气带着几分怅然:“我在此地已驻守千年,只为守护这山河熔铸图。千年来,我见过不少觊觎神器的修士,他们要么贪婪成性,要么心术不正,无一不是为了夺取神器而来。” “你们几人昨日踏入村子时,我便感知到了你们的气息,本以为又是一群逐利之徒,便想先看看你们的意图,再做打算。” 她看向仲微,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直到方才,见你突破境界时灵力纯净,并无半分邪气,且在察觉到黑气异动时,第一反应是探究原因而非觊觎神器,我才觉得或许可以与你们坦诚相见。” 说着,她的目光落在仲微身上,语气忽然变得笃定:“你刚才突破了境界,想来已经能够熟练运用体内的净化力量了。” 仲微心中一凛,她体内的净化之力乃是天魔秘术,极为隐秘,即便是玄真和赤献也只是知晓她有特殊能力,并未知晓具体详情。 眼前这个女子如何得知?她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握住衣袍的指尖微微用力。 阳景见状,了然地笑了笑,解释道:“你放心,我并非窥探你的**。我修行的功法本就擅长推演天机,方才见你破境时,周身有清光流转,隐约克制着莲池中的煞气,便顺手推演了一卦,才知晓你身负净化职能。” 她顿了顿,语气越发恳切,“如今山河熔铸图的器灵被煞气侵蚀已深,再拖下去恐怕会彻底堕入邪道,届时不仅神器毁于一旦,这方村落乃至周边百里都会被煞气席卷。你体内的净化之力,是眼下唯一能救它的希望。” 玄真和赤献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迟疑。 上古大能的话虽可信度高,但涉及仲微,终究需谨慎。 星夷则悄悄拉了拉玄真的衣袖,低声道:“东君在传说中向来以正直闻名,且她若真有恶意,以我们的修为根本无从抵抗,想来不会说谎。” 仲微沉默片刻,目光转向莲池中央那团黑气。 此刻黑气的波动越发微弱,隐约能听到细碎的呜咽声,像是孩童在无声哭泣。 她想起玄真所说的容河常年被村民排挤、孤苦无依的模样,心中微动。 器灵本是神器之魂,如今却因煞气与怨恨成了这般模样,着实可怜。 “好,我信你一次。”仲微抬起头,眼中的凝重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但我若出手,你需保证此事不会牵连这村子里的凡人。” 阳景眼中闪过一丝欣慰:“自然。我守在此地千年,便是为了护住周遭生灵,绝不会让他们因神器之事遭难。” 得到承诺,仲微不再犹豫。她缓步走到莲池边,脚下灵力流转,竟直接踏在水面上,如履平地般走向莲台中央。 玄真三人站在岸边,紧张地注视着她的动作,赤献更是握紧了佩剑,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 仲微立于黑气面前,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双眼。 金丹中期的灵力在体内运转到极致,顺着经脉涌向掌心。 与以往不同,突破后的净化之力越发凝练,掌心渐渐泛起一层柔和的银白光芒,光芒所及之处,周围的煞气如同冰雪遇火,悄然消融。 她将掌心轻轻贴向那团黑气,银白光芒瞬间涌入。黑气猛地剧烈挣扎起来,发出刺耳的尖啸,黑色的煞气如同毒蛇般试图反噬仲微,却被她掌心的银光牢牢压制。 阳景在岸边抬手结印,一道金色的光幕笼罩住莲池,将逸散的煞气尽数困住,避免波及他人。 玄真看得心惊胆战,低声对赤献和星夷道:“阿姐的力量竟如此特殊,这光芒连上古煞气都能克制。” 星夷点头附和:“传闻魔界皇族有逆转阴阳、净化邪祟的秘术,想来这便是了。” 半个时辰过去,仲微额间已布满汗珠,脸色也泛起苍白。 净化煞气远比她想象的更耗灵力,尤其是黑气深处的怨恨之力,如同跗骨之蛆,需小心翼翼地剥离。 阳景见状,指尖弹出一缕金色灵力,化作暖流涌入仲微体内,助她稳住气息:“再加把劲,煞气已去大半,器灵快要显露真容了。” 仲微咬紧牙关,将最后一丝净化之力注入黑气中。 银白光芒骤然暴涨,彻底包裹住黑气,原本扭曲的黑气渐渐变得温顺,尖啸声也化作细碎的呜咽。 光芒散去时,一团莹白的光晕浮现在莲台中央,光晕中隐约浮现出一个小孩的模样,约莫四五岁的年纪,穿着小小的粗布衣裳,头发柔软地贴在额前,眉眼精致,只是脸色苍白,闭着双眼,像是陷入了沉睡。 “他就是容河?”玄真轻声惊呼,没想到煞气之下的器灵竟这般可爱。 就在几人失神之际,那小孩的身形忽然化作点点光屑,在空中凝聚成一幅画卷。 画卷约莫三尺见方,卷轴为深褐色,带着古朴的纹路,画纸上绘着连绵的山川、奔涌的江河,墨色与青色交织,流转着复杂的金色纹路,正是星夷所说的山河熔铸图。 画卷悬浮在莲池中央,散发出淡淡的灵光,虽不如传说中那般神威凛凛,却已无半分煞气。 仲微踉跄一步,幸好赤献及时飞身上前扶住了她。“你怎么样?”赤献语气急切,看着她苍白的脸色满是担忧。 “无妨,只是灵力消耗过大。”仲微摆了摆手,目光落在画卷上,露出一丝浅笑,“总算没有白费力气。” 阳景走上前,试图将画卷召回手中,可谁知它竟化作一阵金光,飞进了仲微的眉心,看到这情况阳景也不恼,眼中满是感慨:“看来它是认定你了。不过也好,千年时间过去,它总算又恢复了神智。” “只是他受创太深,还需沉睡许久才能醒来。”她看向仲微,郑重地行了一礼,“此次多谢你出手相助,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仲微连忙避开:“道友不必多礼,我也是恰逢其会。只是不知,我要如何才能唤醒他?” 阳景语气平静:“神器是凡人不可控的,即便是我也无法推演出他何时苏醒……不过你可设法联系祖神后人,她们兴许能让他醒来。” 几人闻言,都松了口气。星夷看着画卷,眼中满是好奇:“前辈,这山河熔铸图当真能演化乾坤、重塑山川吗?” 阳景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上古时期,祖神曾用它填平过裂开的天堑,引江河灌溉过干涸的土地,传闻图内自有一方天地,能容纳万物。只是如今它神力未复,这些神通暂时无法显现。”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村民的呼喊声,想来是方才的灵力波动惊动了他们。 阳景抬手一挥,莲池周围的灵光瞬间散去:“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们离开吧,免得村民见了生疑。” 几人没有异议,跟着阳景穿过竹林,从村子后方的小路离开。 走到村口时,阳景忽然停下脚步,递给仲微一枚赤色玉佩:“这枚玉佩能感知煞气,若日后遇到类似的邪祟之物,或许能帮到你。若有需要,也可持玉佩来此找我。” 仲微接过玉佩,玉佩温热,带着淡淡的灵力,她郑重道谢:“多谢道友。” 阳景笑了笑,身形渐渐化作光影,消失在原地。 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几人都有些恍惚,没想到一次寻常的查探,竟会遇到传说中的天帝,还拿到了传说中的神器。 “这下可算是不虚此行了。”赤献收起佩剑,语气感慨,“回去之后,我定要把今日的经历记下来,说出去恐怕都没人相信。” 星夷也笑道:“重华宫的长老们若是知道我见到了山河熔铸图的真品,怕是要羡慕坏了。” 玄真看着仲微,眼中满是欣慰:“此次不仅得了神器,你自身也突破了境界,当真是一举两得。只是接下来你需好好休养,恢复灵力。” 仲微点头,握紧了手中的玉佩,目光望向远方。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温暖而明亮。 第63章 雷池篇:神秘小狗 暮春的风卷着竹梢的清露,漫过最后一道苍劲的竹影,将仲微鬓边的碎发吹得轻扬。 她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袖间叠起的褶皱,方才在竹林深处探查那处残留的煞气印记时,衣料不慎沾了些苍藓的湿意,此刻被风一吹,倒生出几分微凉的惬意。 身后的玄真正低头整理被竹枝勾乱的剑穗,赤献则捧着半卷残破的竹简,指尖还停留在记载着上古阵法的字句上,连脚步都慢了半拍。 唯有星夷最是轻快,像只刚出笼的雀儿,蹦跳着踩过满地零落的竹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总算出来了。”星夷抬手遮了遮透过竹叶缝隙洒下的碎金般的阳光,话音未落,便听得身侧的林道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衣袂划破空气的轻响。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雷狮踩着满地竹影快步而来。他墨色的衣袍上沾了些草叶,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平日里总是舒展的眉头此刻微微蹙着,周身还萦绕着未散的灵力余波,显然是赶路时未曾收敛气息。 待走近了,那股属于雷狮的爽朗又带着几分急躁的气息便清晰起来。 “可算找着你们了。”雷狮停下脚步,先是扫了仲微三人一眼,见几人神色无恙,眉头才稍稍松开,随即又啧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烦心事。 “方才在住处附近察觉到这边有灵力波动,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灵兽闯了进来,正想赶过来,结果被小宣缠得脱不开身。” 仲微闻言,指尖的动作顿了顿,抬眸看向他,声音温和:“原是如此,劳烦你特意跑一趟。那波动应是我们探查遗迹残留时所产生的,并无危险。” “遗迹?”雷狮挑了挑眉,刚想追问几句,身后突然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 星夷扒着仲微的胳膊,好奇地眨着圆溜溜的眼睛,声音脆生生的:“雷狮前辈,你说的小宣是谁呀?是不是你弟弟雷宣?我之前听赤献姐姐讲过,说他年纪不大,灵力却很精纯!” 这话一出,雷狮的脸瞬间黑了大半。 他耳尖微微泛红,像是被踩了尾巴的兽类,音量陡然拔高:“你弟弟才是狗!” “啊?”星夷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更大了,下意识地往仲微身后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了仲微的衣袖,只露出半张脸怯生生地望着雷狮。 仲微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轻轻拍了拍星夷的手背,对雷狮道:“小孩子不懂事,随口问问,你别往心里去。” 雷狮重重地“哼”了一声,却也没再发作,只是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就在这时,星夷突然又探出脑袋,目光越过雷狮的肩膀,眼睛猛地亮了起来,方才的胆怯瞬间烟消云散:“相柳大哥!”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雷狮身后的竹林阴影里,一道青衫身影缓步走了出来。 相柳的步伐很轻,衣角扫过地面的落叶都未曾发出太大声响,墨发被玉簪束着,面容温润如玉,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周身萦绕着如水般柔和的灵力气息,与雷狮的外放豪气截然不同。 他刚走出阴影,便像是将周遭的光影都拢了几分,连空气中的竹香都变得愈发清润。 “相柳大哥,你刚才去哪儿啦?”星夷挣脱开仲微的衣袖,小跑到相柳面前,仰着小脸问道,语气里满是兴奋,“你猜我们刚才看见了谁?是大人物哦!” 相柳的目光掠过星夷,最终落在了仲微身上,那抹笑意似乎深了些,眼底像是盛着细碎的星光。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星夷的头顶,声音温和却带着几分明显的敷衍:“哦?你看见了谁?” “是赤帝东君!”星夷像是生怕周围人听不清,声音大得划破了林间的静谧,“就是太初时代的那位大能!我们在莲台那里看到她了!” 然而,话音落下,周围的气氛却有些诡异。 雷狮皱着眉,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星夷,像是在看一个说胡话的小孩,唯有相柳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像是完全没听懂星夷话里的关键。 “太初时代的大能?”相柳故作思索地挑了挑眉,指尖轻轻敲击着自己的袖摆,“叫什么名字?我倒是想不起来有这么一位。” “赤帝!东君啊!”星夷急了,又拔高了音量喊了一遍,手还用力挥了挥,试图强调这个名字的重要性。 “就是掌管南方火域,在上古大战里立下大功的那位!” 可雷狮还是一脸茫然,甚至掏了掏耳朵:“掌管火域?星夷丫头,你说的怕不是哪个山坳里的野仙吧?” 星夷被他问得一噎,委屈地转头看向仲微。 仲微心中也泛起几分疑惑,她分明听得清清楚楚,可雷狮和相柳的反应却像是完全没听到“赤帝东君”这四个字。 她上前一步,目光扫过相柳平静的面容,轻声问道:“你们当真听不到星夷说的名字吗?” 相柳缓缓摇头,指尖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我只听到她说太初大能,其他的话像是被什么东西遮蔽了,模糊不清,完全听不真切。” 雷狮也跟着点头,语气肯定:“对,我也一样!就听见太初大能四个字,后面的全是杂音,跟隔着一层水说话似的。” 星夷张了张嘴,还想再喊,却被仲微抬手按住了肩膀。 仲微示意她稍安勿躁,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赤献。 赤献此刻已经将竹简翻到了最后几页,指尖正落在一行用古篆书写的字句上,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赤献,你可知这是怎么回事?”仲微问道。 赤献抬起头,指尖在竹简上轻轻一点,沉声道:“这应当是封言咒。” 她顿了顿,见众人都望过来,便继续解释:“古籍记载,太初时代有大能为守护秘辛,设下此等咒术,凡涉及特定名号、秘闻者,唯有亲身经历过相关事件,或是血脉中留有印记之人才能听闻,其余人即便近在咫尺,也只能听到模糊的杂音,甚至完全无法察觉。” “封言咒?”雷狮咂了咂舌,有些不可思议,“这么玄乎?难怪听不清她说的话。” 赤献合上古籍,目光落在星夷身上,“除非有经历过太初时代的人,才能听清她口中的名字。” 星夷刚才喊了好几声,早就口干舌燥,此刻听赤献这么一说,顿时泄了气,鼓着腮帮子跺了跺脚:“算了算了,听不到就听不到!反正我说的是真的!” 她说着,便走到赤献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袖,小声抱怨起来。 仲微看着她懊恼的模样,忍不住轻笑一声,眼底却闪过一丝深思。 她转头看向雷狮,语气恢复了平和:“不知阳景如今在何处?我们此番前来,便是想与她一见。” “阳景啊?”雷狮摸了摸下巴,随口答道,“她一直在后山的闭关室里修炼,算算日子,后日才会出关。” 他看了看天色,见夕阳已经开始西斜,将竹林染上一层暖橙色,便摆了摆手:“既然她还没出关,你们先跟我去休整一下吧。这附近就我的住处旁边还有空房,离得近,有什么事喊一声我就能听见。” “那就麻烦你了。”仲微颔首道谢。 雷狮大大咧咧地挥了挥手,转身便朝着竹林深处的方向走去:“跟我来,别迷路了。” 他走得极快,衣袍在身后扬起一道利落的弧线,时不时还回头喊一声,催促走得慢的星夷。 众人跟在他身后,沿着一条蜿蜒的石径往前走。 石径两旁种满了青竹,竹叶在风中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偶尔有几片枯叶飘落,落在石径上,被众人的脚步碾过。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两旁的竹林渐渐稀疏起来,露出几座依山而建的竹屋。 竹屋皆是用粗壮的青竹搭建而成,屋顶覆盖着层层叠叠的茅草,墙角爬着几株不知名的藤蔓,开着细碎的白色小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喏,就是那间。”雷狮指着最靠近主屋的一间竹屋说道。 “里面床榻、桌椅都有,就是久没人住,可能落了点灰,你们自己收拾一下。”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住隔壁,要是晚上有什么动静,直接拍门板喊我就行。后山常有灵兽出没,虽然没什么危险,但吵起来也烦。” 仲微走到竹屋前,推开虚掩的木门。 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屋内果然落了些灰尘,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转头对雷狮道:“已经很好了,多谢。” “谢什么,都是熟人。”雷狮摆了摆手,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道,“晚饭我让人送来,你们先歇着。” 说完,便转身回了自己的竹屋,临走前还不忘瞪了一眼正对着院角的药田好奇张望的星夷,叮嘱道:“别乱碰那些药草,有几株是阳景培育的,碰死了她能扒了你的皮。” 星夷吓得立刻收回了手,吐了吐舌头,缩到了赤献身后。 待雷狮走后,众人便开始收拾竹屋。 玄真取了湿布擦拭桌椅,赤献则去检查屋内的灵力流通是否顺畅,星夷闲不住,跟着帮忙递东西,时不时还好奇地问东问西。 仲微则站在窗边,望着外面渐渐沉下去的夕阳,心思却飘远了。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竹屋内外亮起了昏黄的灯火。 晚饭是雷狮让人送来的,几样简单的素菜和一碗热腾腾的米粥,却带着浓郁的烟火气。 众人吃过晚饭,便各自歇息。 玄真和相柳住在外间,赤献、星夷和仲微则住在里间。 星夷折腾了一天,倒头就睡,很快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仲微没有睡意,她盘膝坐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开始打坐修炼。 她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周身萦绕起淡淡的灵光,与屋内的草木气息相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即将进入深度修炼状态时,院墙外突然传来几声短促的狗叫声,“汪汪”两声,带着几分委屈,又像是在撒娇。 这声音打破了夜晚的静谧,也打断了仲微的修炼。 她缓缓睁开眼睛,眸中的灵光渐渐褪去,几乎是同时,外间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相柳和玄真显然也听到了声音,起身去查看情况。 仲微起身走到里间门口,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相柳和玄真快步走出竹屋,相柳手中还握着佩剑,神色带着几分警惕。 仲微也跟着走了出去,刚踏出竹屋门,便看到院门口的石墩旁,星夷正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东西。 那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浑身覆盖着奶白色的绒毛,像一团蓬松的棉絮,只有耳尖和尾巴尖带着淡淡的棕色。 它闭着眼睛,鼻子微微动着,时不时发出一声细细的呜咽,正蜷缩在星夷的怀里,显得格外乖巧。 星夷则低着头,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小狗的绒毛,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了许多,生怕惊扰了怀里的小家伙:“别怕呀,我不会伤害你的。” 相柳见是只小狗,便收起了佩剑,走上前问道:“这狗是哪里来的?” 星夷抬头,眼睛亮晶晶的:“我也不知道,刚才听到叫声,开门就看见它蹲在门口,好像是迷路了。” 她说着,轻轻晃了晃怀里的小狗,“你看它多可爱,我们能不能收养它呀?” 赤献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小狗,发现它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是有些虚弱,应该是刚出生不久就和母狗走散了。 她转头看向仲微,等着她拿主意。 仲微看着星夷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她怀里乖巧的小狗,眼底泛起一丝笑意。 她走上前,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狗柔软的绒毛,感受到那细微的温热,轻声道:“既然它迷路了,便先留下吧。等找到它的母亲,再送回去。” “太好了!”星夷立刻欢呼起来,抱着小狗蹭了蹭,“我给它取个名字吧,叫……小白怎么样?你看它雪白雪白的。” 小狗像是听懂了似的,在她怀里轻轻动了动,发出一声细小的回应。 夜色中的竹屋院落里,昏黄的灯火映着星夷的笑脸和怀里的小狗,连晚风都变得温柔了许多。 而仲微看着这一幕,心中的疑虑却并未完全消散,这只小狗出现得太过巧合,偏偏在他们落脚的第一个晚上,出现在院门口,或许,这并非偶然。 第64章 雷池篇:雷法大能竟然是只狗!? 星夷正蹲在溪边,指尖轻点水面逗弄着脚边的小白狗,不过半盏茶前,她才刚给这个小家伙取了小白这个名字。 小狗的绒毛沾了些草屑,黑葡萄似的眼睛盯着水波里的碎光,尾巴卷成个蓬松的小球,时不时蹭蹭她的裤脚,软乎乎的触感让连日赶路的疲惫都散了些。 “小白,慢点儿喝,溪水凉。”星夷笑着把它往旁边拨了拨,生怕它一头栽进水里。 话音刚落,风突然转了向,裹挟着一阵急促的呼喊从林深处撞出来,力道重得掀动了她耳边的碎发。 “小宣!小宣你在哪儿?” 那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却裹着藏不住的焦灼,像颗小石子砸进山间的寂静里。 星夷还没反应过来,脚边的小白狗突然浑身一震,耳朵“唰”地竖得笔直,原本耷拉着的尾巴猛地扬起,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下一秒,它像道白闪电似的蹿了出去,四蹄翻飞踏过溪边的碎石,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星夷的裙摆。 “小白!”星夷心头一紧,下意识地喊出声。 这村子里多的是荆棘暗涧,还有不知名的毒虫野兽,这么小的狗乱跑,简直是凶多吉少。 她顾不上拍掉膝盖上的泥土,拎着裙摆就追了上去,踩在湿滑的落叶上,好几次差点崴到脚踝。 从后山传来的风更急了,吹得枝叶“哗啦啦”响,把那道呼喊声衬得忽远忽近。 星夷攥着拳往前跑,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视线里只追着那团小小的白影。 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地和脚步声叠在一起,心里一遍遍默念:别跑了,快停下,前面危险…… 就在她快要追不上的时候,前方的灌木丛突然被拨开,一道挺拔的身影撞入眼帘。 那少年穿着墨蓝色的短款劲装,腰束银纹腰带,墨色的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额前的发梢沾着薄汗,正是先前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雷狮。 此刻他正站在老槐树下,眉头拧得紧紧的,嘴里还在低声唤着:“小宣……” 下一秒,那团白影直直扑进了雷狮怀里。 雷狮的身体明显一僵,随即眼底的焦灼瞬间化成狂喜,他连忙伸手接住小狗,小心翼翼地托着它的前爪,指尖轻轻揉着它耷拉下来的耳朵:“你这家伙,跑哪儿去了?吓死我了。” 小狗在他怀里蹭了蹭,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他的手腕,喉咙里发出委屈又亲昵的呼噜声,哪还有刚才奔跑时的凶悍劲儿。 “小白!回来!”星夷终于追了上来,扶着树干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得厉害。 她看着雷狮怀里的小狗,刚想上前抱回来,却见雷狮低头瞥了眼怀里的小家伙,又抬眼看向她,眉头微微蹙起。 “小白?”雷狮的声音带着点疑惑,他指尖还停留在小狗的绒毛上,“你叫它小白?” 星夷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啊,它浑身雪白的,叫小白不好听吗?”她说着,还朝小狗伸出手,“小白,过来姐姐这儿。” 可这次,小狗只是抬头看了她一眼,又往雷狮怀里缩了缩,尾巴缠上了雷狮的手腕。 雷狮看着这场景,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那笑声爽朗又清亮,顺着风飘出去老远,惊飞了枝头几只休憩的山雀。 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眼底还带着未散的笑意,抱着小狗的手臂紧了紧:“好听,好听,挺好听的。” 星夷正纳闷他这突如其来的笑意,就听见雷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点戏谑,又藏着点认真:“不过啊,它不叫小白。” “那叫什么?”星夷下意识地问。 雷狮低头,指尖轻轻点了点小狗的鼻尖,语气是星夷从未听过的温柔:“它叫小宣。” “小宣……雷狮……雷宣!”星夷像是被雷劈了似的,瞬间瞪大了眼睛,声音都拔高了八度,“它是雷宣?你骗我的吧!” 这几个字像块巨石砸进她心里,掀起滔天巨浪。 谁不知道仙族流传最广的传说,就是那位神秘的雷法大能雷宣,传闻他能引天雷破万阵,挥手间便能驱散世间邪祟,多少修士踏遍仙族地界只为见他一面,却连他的影子都摸不着。 可眼前这只……不过是只巴掌大的小白狗,毛都没长齐,连跨过小溪都要小心翼翼的,怎么可能是那位传说中的雷法大能? 雷狮见她一副惊掉下巴的模样,忍不住又笑了,这次连肩膀都跟着轻轻颤了起来。 他抱着小狗往前踏了一步,下巴微抬,语气带着少年人的桀骜:“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怎么会骗人?” 他说着,还晃了晃怀里的小狗,“是吧,小宣?” 小狗像是听懂了似的,蹭了蹭他的下巴,发出一声软糯的“汪”。 就在星夷还愣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只见仲微几人走了出来,赤献和玄真跟在她身后。 “星夷,出什么事了?刚才听见你喊……”仲微人的声音顿住了,视线落在楞在地上的星夷身上。 女孩脸色发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像是见了鬼似的。赤献立刻快步上前,伸手稳稳地将星夷拉了起来,指尖触到她的手臂时,只觉得一片冰凉。 “怎么了?是不是摔着了?”赤献的声音里带着关切,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星夷猛地回过神,抓住赤献的手腕,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转头看向赤献,眼睛里满是震惊和难以置信,声音都带着颤音:“献姐姐,它……它是雷宣!” 话音未落,她猛地抬起另一只手,直直指向雷狮怀里的小白狗。 那只小狗似乎被她的动作惊到了,往雷狮怀里又缩了缩,小脑袋埋进了他的颈窝。 “啥?”玄真刚喘匀气,听到这话差点跳起来。他瞪大了眼睛,顺着星夷指的方向看去,当目光落在雷狮怀里那团毛茸茸的小东西上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又猛地后退了半步,指着小狗的手指不停颤抖,“雷……雷法大能?那个能引天雷的雷宣?竟然是只狗?!” 他这话一出,连仲微都忍不住蹙起了眉。 她上下打量着雷狮怀里的小白狗,眼底满是探究。这小狗看起来确实灵性十足,可无论怎么看,都只是一只普通的幼犬,实在和传说中能翻云覆雨的雷法大能联系不起来。 “雷狮。”仲微丽人往前踏出一步,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锐利,“它真的叫雷宣?” 见雷狮抱着小狗点了点头,她又追问下去,“那前日我们在山脚下客栈向你打听雷宣的消息时,你为何那般气愤?按理说,这并非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雷狮听到这话,耳尖微微泛红,眼神有些闪躲,难得露出了几分羞愧的神色,但也仅仅是几分而已。 他下意识地把怀里的小狗抱得更紧了,下巴抵着小狗的头顶,声音闷闷的:“万一……万一你们是小宣的主人,是来带它回去的怎么办?”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众人,眼底闪过一丝执拗和紧张,像个护着珍宝的孩子:“它是我捡来的。既然是我捡的,那它就是我的。”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仲微看着雷狮紧抿的唇线和微微泛红的耳尖,心里的震惊渐渐淡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了然。 她想起刚才小白狗跟着他们时,总是时不时地朝某个方向张望,眼神里带着点不安,想来是在找雷狮。 而雷狮那日的气愤,恐怕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怕有人要抢走他的宝贝。 风又吹了起来,卷起地上的落叶,绕着众人打了个旋。 雷狮怀里的小白狗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紧张,伸出小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发出一声软糯的“汪”。 雷狮紧绷的嘴角微微松动,低头蹭了蹭小狗的绒毛,眼神瞬间柔和下来。 星夷看着这一幕,突然忍不住笑了。她走上前,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小狗的耳朵,看着雷狮道:“放心吧,我们不是它的主人,也不会抢你的小狗。” 雷狮抬眼看向她,眼底还带着点警惕:“真的?” “真的,”星夷点点头,想起自己刚才还喊它小白,忍不住弯了弯眼,“不过,雷宣这个名字,确实比小白好听多了。” 玄真也凑了过来,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住啊雷道友,刚才是在下失态了,主要是这事实在太让人意外了。”他说着,还想伸手摸摸小狗的头,却被雷狮警惕地避开了。 赤献看着雷狮护犊子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拉了拉玄真的袖子,示意他别闹。 仲微丽人则看着雷狮怀里的小狗,若有所思,传闻雷宣性情乖戾,极难接近,可看眼前这情形,这只小狗不仅温顺,还和雷狮格外亲近,想来这其中还有不少他们不知道的故事。 “你是在哪儿捡到它的?”仲微轻声问道,语气比刚才柔和了些。 雷狮抱着小狗,眼神放远了些,像是想起了什么。 “就在后山的结界边,”他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点怀念,“那时候它腿受了伤,趴在石头缝里哼哼,浑身都湿透了,差点被溪水冲走。” 他低头摸了摸小狗的后腿,语气放得更轻了:“我把它抱回来,给它治伤,喂它吃东西。一开始它还怕我,见了我就躲,后来才慢慢亲近起来。” 众人静静地听着,谁也没有说话。山风穿过林间,带着草木的清香,雷狮怀里的小狗打了个哈欠,小脑袋一歪,靠在他的颈窝里睡着了,小小的身体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 星夷看着那团小小的白影,心里突然暖暖的。 她想起和小白——不,是雷宣相处的点滴,想起它蹭自己手心时的温度,想起它追着蝴蝶跑时的模样。 原来传说中的大能,也可以是这样软乎乎的小东西,也会有需要人保护的时候。 “那你打算一直带着它吗?”星夷轻声问。 雷狮毫不犹豫地点头,眼底满是坚定:“当然。我会一直陪着它,再也不会让它受伤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落进平静的湖面,在众人心里漾开了圈圈涟漪。 玄真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没想到你这小子还挺重情义。”赤献则点了点头,眼底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仲微看着雷狮,嘴角微微上扬,之前的疑虑也消散了大半。 暮色渐渐沉了下来,天边泛起了淡淡的橘红。 雷狮抱着熟睡的小狗,抬头看向众人,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不少:“天黑了,山里不安全,我带你们去前面的木屋歇脚吧。”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星夷跟在雷狮身后,看着他小心翼翼护着怀里小狗的背影,忍不住弯了弯眼。 她想,或许传说中的大能并不一定要高高在上,或许最珍贵的,从来都不是那些翻云覆雨的本领,而是有人愿意把你当成宝贝,拼尽全力护你周全。 风掠过树梢,带来了远处的虫鸣。 雷狮怀里的小狗似乎做了个好梦,小尾巴轻轻晃了晃,蹭了蹭他的颈窝。 星夷看着那团小小的白影,在心里默默改了口。 以后,就叫它小宣啦。 第65章 雷池篇:云间花下许平生 仲微几人跟着雷狮回到山间的木屋时,檐角的铜铃还在晚风里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 木屋是原木搭建的,带着淡淡的松木香,里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分了三间小房,正好够他们几人歇脚。 星夷和赤献分到了靠里的房间,刚进门就闻到了被褥上晒过太阳的味道。 “今天这一遭可真是够离奇的。”星夷一屁股坐在床沿,揉着酸胀的腰,“谁能想到雷法大能竟是只软乎乎的小狗,这要是说出去,整个十三界界都得炸开锅。” 赤献没接话,只是动手铺好床褥,转头看向还在发愣的星夷:“累坏了吧?快洗漱歇着,明日还不知道要往哪儿去。” 星夷点点头,指尖还残留着方才触碰雷宣绒毛的触感。 她走到桌边倒了杯温水,看着窗外树影婆娑,脑子里全是雷狮抱着小狗时温柔的模样。 那个在山脚下桀骜不驯的少年,面对小宣时眼里的紧张与珍视,竟比传说中的大能更让人心头一动。 等她洗漱完躺到床上时,隔壁房间玄真的鼾声已经轻轻响起,赤献也闭上了眼,只有她望着窗棂上的月光,翻来覆去好一会儿才沉沉睡去。 另一间房里,仲微却毫无睡意。 她盘膝坐在床榻上,指尖凝着淡淡的灵光,周身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灵力波动。 白日里雷宣的模样在她脑海中反复浮现,那小狗眼底的灵性绝非普通妖兽所有,可它身上却没有半分凌厉的妖气,反而带着一种温润的气息。 “雷法大能……”她低声呢喃,指尖灵光微微一颤,“或许事情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窗外的风掠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她深吸一口气,将杂念摒除,专心沉入修炼之中。 雷狮的房间就在木屋西侧,他把熟睡的雷宣放在铺着绒垫的木箱里,轻轻摸了摸小家伙的耳朵。 “以后可不许再乱跑了,”他低声说,语气里满是无奈,“今天差点把我吓死。” 雷宣似乎在梦里听到了,小尾巴轻轻晃了晃,蹭了蹭他的指尖。 雷狮看着它软乎乎的模样,嘴角忍不住弯起,转身吹灭了烛火,躺在旁边的硬板床上,没多久也进入了梦乡。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一声清亮的狗叫突然划破了山间的寂静。 “汪!汪汪!” “谁呀!大清早的扰人清梦!”赤献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眼底满是起床气,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隔壁的玄真也被吵醒了,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是山里有妖兽吗?” 星夷倒是一下子清醒了,这叫声分明是雷宣!她连忙披好外衣,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晨雾还没散,带着湿漉漉的凉意,雷狮正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怀里抱着雷宣,墨色的碎发上沾了点露水。 听见开门声,他转头看过来,耳尖瞬间泛起了红晕,眼神也有些闪躲。 “对、对不起啊,吵到你们了。”雷狮的声音有些结巴,他轻轻拍了拍怀里躁动的小狗。 “是小宣咬着我的衣服,非要来找你们。我不来它就在地上撒泼打滚,饭也不吃,我实在是没辙了,就只能带它过来。” 他话音刚落,怀里的雷宣突然挣扎起来,小小的身子扭来扭去。 雷狮没防备,手一松,小家伙就像道白闪电似的蹿了出去,四蹄翻飞地跑进了星夷的房间。 赤献和玄真正站在门口抱怨,见一只小白狗冲进来,都愣住了。 下一秒,雷宣就跑到了星夷的床边,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衣角,然后抬起头,黑葡萄似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 星夷忍不住笑了,弯腰把它抱了起来:“你这小家伙,一大早的闹什么呢?” 雷宣在她怀里蹭了蹭,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她的下巴,然后突然挣扎着要下来。星夷把它放到地上,就见它跑到桌边,抬起爪子蘸了点昨晚剩下的茶水,在桌面上歪歪扭扭地画了起来。 众人好奇地围过来看,只见它几笔下去,竟画出了几朵栩栩如生的小花,花瓣层层叠叠,看着格外灵动。 画完之后,雷宣抬起头,冲着门口的雷狮“汪汪”叫了两声,小尾巴摇得欢快。 雷狮无奈地走上前,解释道:“它这是在问你,能不能带它去看南海睡莲。” “南海睡莲?”星夷眼睛一亮。她早就听闻南海之滨生长着一种奇花,只在清晨绽放,花瓣洁白如玉,中心嵌着淡金色的花蕊,盛开时会散发淡淡的清香,能宁心静气,是极难得的灵物。 只是南海离重华宫颇远,她一直没能亲眼见过。 “好啊!”星夷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弯腰抱起雷宣,指尖凝出灵力,腰间的佩剑“唰”地出鞘,悬浮在半空中,“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等等!”雷狮突然喊住她,眼神里满是担忧,“南海那边地形复杂,还有不少海妖出没,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他话音未落,也抽出了自己的佩剑,脚尖一点跃了上去,“我去保护你……你们。” 话音刚落,他已经御剑跟了上来。 星夷回头看他,只见少年站在剑上,墨色的衣摆在晨风中猎猎作响,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神明亮得像清晨的太阳。 星夷忍不住弯了弯眼,脚下加了把劲,佩剑载着她和雷宣,朝着南边飞去。 两人一狗御剑穿行在云端,晨雾渐渐散去,露出了底下连绵的青山。 雷宣趴在星夷怀里,好奇地探着脑袋,看着脚下飞速掠过的景物,时不时发出兴奋的“汪汪”声。 雷狮紧随其后,目光一直落在星夷身上,生怕她飞得太快不稳,又怕她被空中的气流呛到。 “你以前去过南海吗?”星夷回头喊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 “去过一次!”雷狮加快速度跟上她,“去年跟着村里的猎户去那边换过东西,知道睡莲生长的地方!”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倒也不觉得枯燥。 星夷发现雷狮虽然看着憨厚,其实心思格外细腻,知道她御剑久了会累,特意找了个平缓的山峰停下来休息,还从储物袋里拿出了干粮和水。 雷宣则在一旁追着蝴蝶跑,小白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像团小小的云朵。 休息了半个时辰,两人再次启程。这次雷狮飞到了星夷身边,时不时提醒她避开前方的气流。 星夷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温热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视,让她心头微微发烫,忍不住加快了心跳。 临近正午的时候,两人终于抵达了南海之滨。 蔚蓝的大海一望无际,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阳光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撒了一地的金子。 雷宣从星夷怀里跳下来,四蹄翻飞地朝着海边跑去,却在碰到海水的瞬间猛地缩了回来,小爪子在沙滩上踩出一串浅浅的脚印。 “睡莲生长在南边的海湾里,那边风浪小,水质也更清。”雷狮走过来,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片海湾。 两人抱着雷宣走过去,远远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海湾里的水面平静如镜,一朵朵洁白的睡莲浮在水面上,花瓣舒展着,中心的金色花蕊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几只蝴蝶停在花瓣上,轻轻扇动着翅膀,美得像一幅画。 雷宣兴奋地叫了两声,从星夷怀里跳下来,跑到水边蹲坐着,歪着脑袋看着睡莲,小尾巴摇个不停。 “果然和传闻中一样美。”星夷赞叹道,走到水边蹲下来,轻轻碰了碰花瓣,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 雷狮站在她身边,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洒在她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突然觉得心跳得厉害,喉咙也有些发干,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就在这时,海面突然掀起一阵巨浪,浪花“啪”地拍在岸边,溅起的水花沾湿了星夷的裙摆。 雷宣吓得“嗷”了一声,连忙跑到星夷脚边,紧紧贴着她的腿。 “怎么回事?”星夷猛地站起来,警惕地看着海面。 雷狮也抽出了佩剑,眉头紧紧皱起:“不对劲,这片海湾平时很平静,从来没有这么大的浪。” 话音刚落,海面下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搅动声,紧接着,一只巨大的触手猛地从水里伸了出来,朝着两人拍了过来。 那触手足有水桶粗细,表面布满了黏腻的吸盘,带着腥咸的海风,力道大得能掀翻一艘小船。 “小心!”雷狮一把将星夷拉到身后,同时挥剑砍了过去。 剑光闪过,“嗤”的一声,触手被砍断了一截,墨绿色的血液喷了出来,散发着刺鼻的臭味。 海里传来一声愤怒的咆哮,紧接着,更多的触手从水里伸了出来,密密麻麻地朝着两人袭来。 星夷也抽出了佩剑,灵力灌注在剑身上,剑光凌厉,将袭来的触手一一斩断。 可那些触手仿佛无穷无尽,砍断了一根,立刻又有新的冒出来,渐渐的,两人都有些体力不支。 “是章鱼怪!”雷狮喘着气,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 “这东西皮糙肉厚,普通的攻击对它没用,得攻击它的头部!” 星夷点点头,目光在海面上搜寻着。突然,她看到海面中心鼓起一个巨大的包,紧接着,一个布满吸盘的巨大脑袋露了出来,两只猩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们。 “在那儿!”星夷喊道,脚尖一点,御剑朝着章鱼怪的头部飞去。 章鱼怪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几根粗壮的触手猛地朝着她缠了过来。 星夷灵巧地避开,可就在她准备挥剑攻击时,一只触手突然从斜后方袭来,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背上。 “星夷!”雷狮大喊一声,心脏瞬间揪紧。 星夷闷哼一声,从剑上摔了下来,重重地落在沙滩上。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后背传来一阵剧痛,灵力也有些运转不畅。 章鱼怪的触手趁机朝着她缠了过来,眼看就要碰到她的身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雷狮突然爆发出一股强大的灵力,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雷光。他举起佩剑,大喝一声:“紫电自天来,清风覆人间。锁尽阴阳路,乾坤一浩然。” 天空中突然乌云密布,几道紫色的天雷轰然落下,直直地劈在了章鱼怪的头部。 章鱼怪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巨大的身体在海里痛苦地翻滚起来,激起阵阵巨浪。 没过一会儿,它就不再动弹,巨大的身体缓缓沉入了海底。 乌云散去,阳光重新洒在海面上。 雷狮连忙跑到星夷身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扶起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星夷靠在他怀里,后背的剧痛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可看着雷狮紧张的眼神,她还是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我没事,就是有点疼。” 雷狮掀开她的衣襟看了看,只见她后背一片淤青,还有几道被触手划伤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的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都伤成这样了还说没事……都怪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星夷,走到旁边的礁石下坐下,从储物袋里拿出伤药,轻轻涂抹在她的伤口上。 他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她,指尖带着淡淡的温度,落在皮肤上,竟让她觉得后背的疼痛都减轻了些。 雷宣也跑了过来,蹲在两人脚边,用脑袋蹭了蹭星夷的手,喉咙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像是在道歉。 “不怪你,也不怪小宣。”星夷轻轻摸了摸雷宣的头,抬头看向雷狮,“是我自己不小心。” 雷狮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认真地给她处理伤口。 阳光透过礁石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他的发梢,星夷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他眼底的自责与心疼,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等处理完伤口,雷狮才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两人都愣住了。雷狮的眼神深邃而炽热,像蕴藏着无尽的星光,星夷的心跳突然变得飞快,脸颊也微微泛红,连忙移开了视线。 “那个……谢谢你。”星夷小声说。 雷狮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扶着星夷站起来,“这里不安全,我们先找个安全地方吧。” 抱着雷宣,两人朝着青莽山的方向飞去。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风声在耳边呼啸。 星夷靠在雷狮身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雷电气息,让她觉得格外安心。 半柱香后,他们终于在青莽山的山脚找到了一处茅草棚,虽破旧不堪,但用来遮风挡雨还是绰绰有余的。 在傍晚的时候,雷狮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走了进来。 “这是我熬的小米粥,你喝点吧,好消化。”他把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语气有些不自然。 星夷坐起来,接过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 粥熬得软糯香甜,带着淡淡的米香,显然是用了心的。 “谢谢你。”星夷抬起头,看着他。 雷狮站在床边,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耳尖又泛起了红晕。 他沉默了一会儿,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突然开口:“星夷,我有话想对你说。” 星夷停下喝粥的动作,疑惑地看着他。 “从第一次在山脚下见到你,我就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雷狮的声音有些颤抖,却异常坚定。 “今天看到你受伤,我真的很害怕,害怕失去你。我知道我可能有点莽撞,也不够强大,但我会努力变得更好,我想一直保护你,想和你一起看遍山川湖海,你……” 他抬起头,眼神灼灼地看着星夷:“星夷,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星夷愣住了,手里的粥碗差点掉在地上。 她看着雷狮紧张又期待的眼神,看着他微微泛红的眼眶,心里的暖流瞬间涌遍全身,不由得有点酸涩。 她放下粥碗,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哽咽:“我愿意。” 雷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有星光坠入其中。 他激动地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指尖微微颤抖。星夷能感觉到他手心的温度,还有他剧烈的心跳,和自己的心跳渐渐重合在一起。 窗外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草屋外的老槐树在风中轻轻摇曳,雷宣趴在门口,看着屋里的两人,小尾巴摇得欢快,嘴里还发出愉悦的“汪汪”声。 南海的惊涛骇浪,到木屋的灯下低语,一场意外的相遇,终究酿成了最美的情缘。 往后岁月,山高水远,他们终将携手同行,看遍世间风景,把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诗里的模样。 第66章 雷池篇:风族 南海之滨,青莽山的晨雾尚未散尽,星夷指尖拂过一片带着露气的风灵木花瓣,眼中还留着这三日来的缱绻余温。 她身旁的雷狮正弯腰逗弄着绕脚的雷宣,那只通体覆着淡金雷纹的小狗仰头蹭了蹭他的掌心,尾尖的绒毛还沾着昨夜山涧的水气。 就在昨日黄昏,伴随着青莽山深处骤然迸发的紫电灵光,雷宣周身的气息猛然暴涨,突破仙王境时的威压震得周遭风灵木花海翻涌如浪,星夷守在旁侧,以自身真仙初期的灵气稳住它躁动的灵力,看着小家伙眸中逐渐凝聚的神识,嘴角的笑意就没落下过。 “再不走,赤献怕是要来找人了。”雷狮直起身,指尖凝出一缕细碎雷丝,轻轻弹在星夷发间,将那片调皮沾着的花瓣震落。 星夷抬眸望向雷狮,阳光穿过风灵木的枝叶,在他的发梢投下斑驳光点,她记得日黄昏,也是这样的光线。 两人并肩坐在青莽山的望海崖上,看夕阳将海面染成熔金,睡莲池中的粉色花苞顺着晚风轻晃,他忽然握住她的手,说“这里的夕阳,比雷境的好看些”,彼时她掌心的温度,与此刻他指尖的触感重叠,心头泛起一阵柔软。 雷宣“汪”了一声,纵身跃到星夷肩头,尾巴卷住她的发丝。 星夷笑着拢了拢衣襟,将识海中刚稳固的真仙灵气运转周身,面前悄然浮现一颗黑白纹理的石头。 这是雷狮昨日为她寻来的雪浪石,石头身上流转的灵气与她的修为格外契合。 “走吧,回去看看赤献是不是真的把雷境翻过来了。” 两人一狗御剑而起,青莽山的轮廓在身下渐渐缩小,风灵木花海如紫色云霞铺展在山间,海面折射的阳光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雷狮的指天剑速度极快,却刻意放缓了步调,与星夷并行。 星夷侧头看他,见他目光落在雷宣身上,却状似不经意地问:“真仙境的灵气还稳吗?青莽山的风灵之气虽纯,终究不如雷境的雷灵根契合你。” “稳着呢,”星夷晃了晃手腕,指尖溢出一缕淡青色灵气,“昨晚突破时你帮我梳理了灵力,哪会不稳。倒是雷宣,刚入仙王境就敢追着山涧的灵狐跑,可得看好它。” 雷宣像是听懂了,不满地“嗷”了一声,脑袋往星夷颈窝蹭了蹭。 雷狮低笑出声,紫电剑上泛起细碎的雷光,“它敢闯祸,自有雷鞭等着。” 一路风驰电掣,从南海青莽山到雷境的雷池,寻常修士需三日路程,他们凭借着高绝修为,不过一日便已遥遥望见那片笼罩在紫电云层下的疆域。 雷池上空的雷纹结界缓缓张开一道缝隙,熟悉的雷灵气息扑面而来,星夷刚落地,就见赤献火急火燎地从殿内奔出来,身后跟着玄真、相柳与几位雷境长老。 相柳一身墨绿衣袍,腰间悬着一枚青铜令牌,神色沉静地立在玄真身侧,目光扫过星夷与雷狮,见二人无碍,微微颔首。 “可算回来了!”赤献快步上前,目光在星夷和雷狮身上扫了一圈,见两人衣衫整洁、气息平稳,才松了口气,“再晚一日,我就要带着村民去南海寻人了。” 她话音刚落,目光落在雷宣身上,忽然惊道:“这小家伙……突破仙王境了?” 雷宣得意地扬起下巴,周身闪过一丝微弱的雷威。 她又走上前,温和的目光掠过星夷,指尖轻搭在她手腕处,片刻后颔首笑道:“真仙境初期,根基稳固,倒是喜事一桩。” 相柳也上前一步,指尖虚点雷宣周身,沉声道:“灵力凝而不散,是块好料子。” 星夷脸颊微红,正欲开口,却见仲微站在相柳身侧,望着她和雷狮的眼神带着几分了然,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 不止是她,玄真、相柳与几位雷境长老也纷纷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这几日雷狮将雷境事务尽数托付给长老,陪着星夷远赴青莽山,那份心思,殿内众人早已看在眼里。 “这几日在青莽山……”星夷整理了下思绪,正想细说望海崖的夕阳、睡莲池的奇景,还有风灵木花海中灵气涌动的模样,雷狮忽然打断了她,目光望向西侧的莲池方向,眉梢微挑:“阳景倒是会挑时候,这才出关。” 他转头看向仲微,语气带着几分促狭:“她在莲池旁的竹屋里待着,你要找的人,此刻正好在那里。” 仲微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亮色,先前因寻找阳景未果而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 她对着雷狮微微颔首,又朝星夷、玄真、相柳几人示意了一下,便转身朝着莲池方向走去。 雷池西侧的莲池终年不冻,此刻正是盛夏,碧绿的荷叶层层叠叠,粉白相间的莲花点缀其间,清风拂过,送来阵阵幽香。 竹屋就立在莲池边,青竹为骨,茅草为顶,屋前挂着一串风干的莲蓬,随风轻晃。 仲微走到门前,抬手轻叩竹门,喉间涌上几分熟稔的暖意。 前几日在莲池旁,那个身着素白衣衫的女子说已推演到她的过往,言语间的通透让她铭记至今。 “前辈,好久不见。”门内传来一声轻应,仲微推门而入,却在看清屋内人的模样时,脚步蓦地一顿。 竹屋中央的石桌旁,坐着一位身着淡青衣裙的女子,墨发仅用一根木簪束起,眉眼姣好如天幕暖阳,与她记忆中那位素白衣裙、气质清冷的阳景截然不同。 听到她的话,女子抬眸看她,眼底带着明显的诧异,随即轻嗤一声:“你这人倒是自来熟。” 仲微心头一沉,疑惑道:“前辈此话何意?” “你我今日才算初见,何来好久不见?”女子端起桌上的青瓷茶盏,指尖划过杯沿,语气平淡却带着戏谑,“不是自来熟,是什么?” “不可能!”仲微上前一步,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些,“几日之前,我明明在莲池见过前辈,您还说……还说推演到了关于我的事,甚至助我获得神器。” 她死死盯着女子的眉眼,试图找到半分熟悉的痕迹,可眼前人的眼神清明,全无半分故识的暖意。 女子放下茶盏,抬眸直视着他,眸光沉静如冰:“道友怕是认错人了。我阳景自幼修习阴阳术,专攻万物生克之理,从未涉猎推演之术。” “怎么会……”仲微踉跄着后退半步,指尖攥得发白。那日的场景清晰如昨。 “更何况我今日才出关,不可能有时间助你获得什么神器。” 阳景看着她神色凝重、喃喃自语的模样,眉梢微蹙,又开口提醒:“雷狮说你特意找我,不知有何事?”见仲微仍是愣神,她又加重了语气,“道友,你找我有什么事?” 这声询问终于将仲微从混乱中拉回神来。 她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的疑虑,无论那日的人是谁,眼前的阳景既是雷狮口中通晓阴阳之人,或许真能解答她的疑惑。 “前辈,我听闻您通晓阴阳之道,知晓世间隐秘。”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恳切,“我想请问,何处能寻到祖神女阴的后人?” 阳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这你可就问对人了。祖神女阴与我先祖乃是旧识,当年她遁入大道后,其族人便隐匿于世间。” 她说着,双手缓缓抬起,指尖结出复杂的印诀,拇指扣住食指第二关节,其余三指舒展如莲,周身渐渐泛起淡蓝色的灵光。 随着印诀变幻,一团光球从她掌心升起,光球表面流转着细密的阴阳纹路,悬浮在半空时忽然化作一道流光,冲破竹屋的缝隙,朝着雷境之外飞去。 仲微屏息凝视,只见那道流光在天际划出一道弧线,约莫半柱香后,竟带着一抹淡紫光晕折返而来,速度较去时快了数倍。 光球径直飞入阳景的额头,她闭目凝神片刻,再次睁眼时,眼底已多了几分了然:“问到了。女阴后人如今在风族,那是青梧南荣氏麾下的附属族群,世代居住在青梧山西侧的风峪之中,你去那里,应当能寻到她。” “多谢前辈!”仲微心中巨石落地,对着阳景深深一揖,“晚辈先行告辞,改日再来致谢。” 阳景挥了挥手,语气随意:“不必客气。”话音刚落,她的身形竟化作一缕青烟,缓缓消散在竹屋之中,只余下满室淡淡的莲香。 仲微走出竹屋时,午后的阳光正透过荷叶的缝隙洒在地面,斑驳晃动。 她沿着莲池边的小径返回,远远便看见星夷正蹲在地上,逗弄着追蝴蝶的雷宣,雷狮站在她身后,指尖凝着一缕雷丝,看似在提防雷宣闯祸,目光却始终落在她的侧脸上。 玄真与相柳站在不远处的廊下,低声说着什么,赤献则在殿门前来回踱步,显是早已等得不耐烦。 “仲姐姐。”星夷最先看见她,站起身挥了挥手,雷宣也跟着奔过来,围着她的脚踝转圈。 仲微走上前,目光在星夷和雷狮之间转了一圈,问道:“你是要留在这里,还是跟我们一起去青梧?” 星夷的目光扫过雷狮,又落在玄真、相柳和赤献身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她刚在雷境稳固了真仙境修为,雷宣又初入仙王境,确实需要留在雷狮身边多适应几日。 可一想到仲微几人要去寻找祖神后人,又觉得或许能帮上些忙。 沉吟片刻,她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仲姐姐,我想留在这里。” 话音刚落,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双眸一亮,抬手抚上眉心,识海中缓缓浮现一幅卷起来的丝绢画。 她将画递到仲微面前,画轴展开,露出里面的女子画像。 画中女子身着月白长裙,立于风灵木花海之中,眉眼温婉,发间插着一支白玉簪,背景的花海与青莽山的景致竟有几分相似。 “仲姐姐,我想拜托你帮我找一个人,可以吗?”星夷的语气带着几分恳求,“我找了她很久,却一直没有消息。” 仲微接过画像,目光落在画中女子的脸上,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莫名的熟悉感,那眉眼的弧度,那唇边浅淡的笑意,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来。 “当然可以。”她郑重点头,指尖拂过画像的纹路,“只是这人看着确实眼熟,或许我曾在何处见过。”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星夷连忙说道,又从识海中取出一支白玉簪,那簪子通体莹润,簪头雕刻着一朵精致的风灵木花,与画像中女子发间的簪子一模一样。 “如果你以后再见到她,就把这个交给她,告诉她……我在等她。” 仲微将画像和玉簪一同收进识海,指尖感受到识海中传来的温润灵气,愈发觉得这两件物件不简单。 “你放心,我会帮你留意。若是有任何消息,我立刻传信给你。” 她转头看向雷狮,语气认真:“我们打算即刻动身前往青梧,雷境的出口在何处?” 雷狮抬手指向西南方向,语气中带着几分提醒:“出口在青木湖,那里是雷蛟的聚居地,寻常修士根本不敢靠近。你们赶路时务必小心,若是遇到成群的雷蛟,就祭出这个。” 他说着,抛出一枚刻着雷纹的令牌,“这是雷境的护族令牌,雷蛟见了,会避让三分。” 玄真一把接过令牌,掂量了两下,咧嘴笑道:“有这东西,就不怕那些长虫拦路了!” 雷狮沉声补充:“雷蛟生性凶戾,即便有令牌,也需警惕幼蛟群,它们不认令牌。” 玄真走上前,对着雷狮微微颔首:“多谢雷大哥。我们此去青梧,若有关于祖神后人的消息,会及时传回雷境。” “不必多礼。”雷狮淡淡回应,目光却转向星夷,眼底的疏离散去不少,“我会照顾好星夷的。” 星夷用力点头:“嗯!仲姐姐、献姐姐,你们路上一定要小心。” 仲微几人不再耽搁,辞别星夷与雷狮后,便朝着西南方向的青木湖而去。 ———————————————— “没想到雷境的灵气这么霸道。”赤献咂咂嘴,“亏得星夷能在这里突破真仙境,换做是我,怕是要被雷灵之气折腾得够呛。” 玄真轻笑一声:“星夷的体质本就特殊,能容纳多种灵气,何况有雷狮在旁护法,突破自然顺利。”相柳也开口道:“雷灵之气淬炼体魄,她留在雷境,对修为精进大有裨益。” 仲微走在中间,指尖无意识地触碰着识海中的画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阳景的话。 风族,青梧南荣氏,祖神女阴的后人……还有画中女子那熟悉的眉眼,到底在哪里见过? 她正思忖着,前方的相柳忽然停下脚步,指着不远处的湖泊喊道:“前面就是青木湖了。”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前方出现一片广阔的湖泊,湖水呈深青色,水面下隐约能看见巨大的黑影游动,正是雷狮所说的雷蛟。 那些雷蛟通体覆盖着青黑色的鳞片,头顶生有独角,周身缠绕着细碎的雷光,偶尔有一两只探出水面,发出低沉的嘶吼,吓得周遭的鸟兽四散奔逃。 “还好有令牌。”赤献将雷境令牌高高举起,令牌上的雷纹骤然亮起,散发出强烈的威压。 湖中原本躁动的雷蛟们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纷纷沉入水下,只留下水面上一圈圈的涟漪。 相柳目光锐利地扫过湖面,提醒道:“水下还有异动,快些通过。” 四人快步走到湖边,只见湖中心的水面上裂开一道缝隙,缝隙中涌动着向外的灵气,那便是雷境的出口。 相柳率先跃入缝隙,玄真与仲微紧随其后,赤献最后一个跳进去前,还回头冲雷境深处挥了挥手。 穿过出口的瞬间,强烈的空间波动袭来,四人只觉得眼前一花,周身的灵气从浓郁的雷灵之气骤然转为混杂着草木气息的寻常灵气。 待视线清晰时,他们已站在一处陌生的山涧之中。 山涧两侧是陡峭的岩壁,长满了青苔和不知名的蕨类植物,脚下是潺潺流淌的溪流,水质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游动的小鱼。 抬头望去,天空被岩壁切割成狭长的一条,阳光只能从顶端的缝隙中洒落少许,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腥味。 “这是哪儿?”赤献皱着眉头,环顾四周,“出口不应该在少师吗?怎么跑到这种鬼地方来了?” 玄真蹲下身,指尖沾了一点溪水,又捻起脚边的泥土闻了闻,沉吟道:“这里的灵气很稀薄,不像是青梧山附近的景致。看这植被和水质,倒像是在南海与青梧山之间的缓冲地带。” 相柳走到岩壁边,指尖抚过上面的爪痕,沉声道:“有妖兽活动的痕迹,此地不宜久留。” 他转头看向仲微,“出口偏移应是雷蛟群干扰了空间稳定性,先确定方位再赶路。” 仲微从识海中取出地图展开,那是阳景给她的青梧地图,上面标注着风族所在的风峪位置。 “没关系,虽然偏了些,但按照地图走,最多多花一月路程就能到青梧山。” 她指尖点在地图上的一处标记,“往东南方向走,能到最近的城镇补给。” 赤献撇撇嘴,踢飞脚边的小石子:“罢了罢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走岔路了。赶紧走,我肚子都饿了。” 相柳率先迈步朝着东南方向走去,仲微收起地图跟上,玄真与赤献紧随其后。 山涧中的雾气渐渐浓了起来,耳边除了溪流声,还传来几声隐约的兽吼。 仲微望着前方相柳挺拔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沉稳的玄真,深吸一口气。 眼下最重要的是找到风族,至于神器的秘密与那日莲池的谜团,或许等见到祖神后人,便能一一解开。 而雷境之中,星夷正与雷狮并肩站在雷池畔,望着四人离开的方向,雷宣蹲在两人脚边,尾巴轻轻扫过地面,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勾勒出安静美好的轮廓。 第67章 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月轮流转,距仲微四人自雷境启程已过一月。 这一路穿越大漠孤烟的瀚海,踏过层峦叠嶂的昆仑余脉,终于在第七个破晓时分,看到了苍梧的狐神山。 峰峦如聚,云雾似海,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在晨光中泛着细碎的银辉,山间灵木葱茏,偶有仙鹤振翅掠过,灵韵自生。 “总算到了。”赤献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方才还略显疲惫的琥珀色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传闻苍梧乃上古灵地,果然名不虚传,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灵草香气。”她说着,忍不住深吸一口气,鼻尖微动,似在分辨空气中灵植的种类,周身线条利落,并无半分多余的附着之物。 玄真一袭素白锦袍,发丝用木簪简单束起,闻言淡淡颔首:“此地灵气郁结深厚,确是修行佳境。只是山形走势暗含阵法,若非有人引路,外人贸然深入怕是要迷失方向。” 他目光扫过远处云雾缭绕的山谷,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罗盘,那罗盘指针正微微颤动,显然受此地特殊磁场影响。 相柳负手立于一旁,墨色衣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九只隐匿的蛇首在神识中警惕地探查着四周,半晌才开口:“灵气虽浓,却有几分驳杂,似是混居了多种族类的气息。看来苍梧各族共处之说不假。” 他看向身旁的仲微,见她正望着狐神山出神,便放轻了语气:“累了?” 仲微回过神,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她身着一袭浅蓝色劲装,腰间束着银纹腰带,长发高束成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衬得那张本就清丽的脸庞更显利落。 “还好,只是觉得这苍梧山脉的灵气波动有些特别,像是藏着什么古老的东西。” 她指尖轻动,一缕微弱的灵力探入空气中,却在触及某层无形屏障时悄然消散:“果然有阵法守护。” 四人沿着山脚下的青石路缓步前行,沿途偶尔有身着粗布衣裳的山民往来,有人类猎户背着弓箭,有兔族女子提着竹篮,还有羽翼未丰的羽族孩童在路边追逐嬉戏,彼此间虽偶有言语不通,却都神色平和,未见丝毫敌意。 赤献见状愈发兴奋,时不时凑上去与路人搭话,奈何对方口音古怪,大多时候只是鸡同鸭讲,引得众人失笑。 她身为魔族,既无狐耳亦无狐尾,鬓角处仅有两道极淡的青色纹路,不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倒也没引来太多异样目光。 苍梧种族繁杂,奇形怪状者并不少见。 行至正午时分,前方视野骤然开阔,一座依山而建的雄伟城市赫然出现在眼前。 城墙由青黑色巨石砌成,高达数十丈,墙面上雕刻着繁复的上古纹路,历经岁月侵蚀却依旧清晰,隐约可见龙凤呈祥、百兽朝贺的图案。 城门上方悬着一块巨大的青铜牌匾,上书“苍梧冢”三个古篆大字,笔法苍劲有力,透着股扑面而来的威严。 “这就是苍梧主城了,比传闻中还要气派。”赤献仰着头,啧啧称奇,“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卖百年份的玉浮梁,我可是念叨了一路。” 玄真无奈地摇了摇头:“先办正事,莫要总想着酒水。” 四人随着人流步入主城,城内更是别有洞天。 街道宽阔平整,由青石板铺就,两侧商铺林立,叫卖声此起彼伏。 “没想到苍梧主城如此繁华。”仲微环顾四周,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她曾听闻苍梧地处人妖仙三族交界,各族杂居,原以为会混乱不堪,如今看来倒是治理得井井有条。 正行走间,前方忽然传来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四人顺着众人的目光望去,只见街道中央的广场上,屹立着一座高达十数丈的白玉雕像。 雕像雕琢的是一只十二尾狐狸,身形矫健,尾巴舒展如扇形,每一根狐毛都刻画得栩栩如生,狐狸昂首望天,眼神中透着睥睨天下的傲气,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灵气,显然是用极珍贵的暖玉雕琢而成,且常年有人以灵力温养。 “好漂亮的狐狸雕像!”赤献眼睛一亮,立刻快步走上前,绕着雕像转了两圈,又拉住一旁一位卖花的老婆婆打听,“婆婆,这雕像里的狐狸是谁呀?看着好威风。”她说话时,鬓角的青色纹路微微动了动,那是魔族感知外界声音时独有的细微反应。 那老婆婆慈眉善目,闻言笑着答道:“小姑娘,这可是我们苍梧的守护神,南荣氏的先祖云行大人!”她语气中满是崇敬。 “传闻云行大人是世间第一只修炼成天帝的狐狸,当年仙魔古道大战爆发时,正是他率领苍梧各族抵御魔族,才护住了这片土地。后来大人悟道证帝,族人便为他立了这座雕像,日夜供奉,祈求庇护。” “原来如此,难怪灵气这么浓。”赤献恍然大悟,回头朝仲微三人喊道,“主上,你们快过来,这是南荣氏的先祖云行,还是位天帝呢!”提及抵御魔族四字时,她神色未变。 她虽为魔族,却未参与过仙魔古道圣战,对过往恩怨也就不甚在意。 仲微三人走上前,仔细端详着雕像。玄真摇头叹道:“能以狐身修成天帝,这份修为和心性绝非寻常,难怪苍梧族人如此敬重。” 相柳则目光锐利地扫过雕像的纹路,若有所思:“这雕像的摆放位置和周身纹路暗含聚灵阵,既能守护主城,又能滋养土地,设计者倒是个精通阵法的奇才。” 仲微望着雕像中狐狸傲然的眼神,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敬意,正欲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伴随着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冷哼,瞬间打破了广场上的宁静。 四人循声回头,只见一群身着锦缎服饰的侍从簇拥着一位男子缓步走来。 那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身形高瘦,穿着一身绣着金线蟒纹的朱红长袍,腰间挂着一块成色极佳的暖玉玉佩,头发用一顶赤金打造的发冠束起,发冠上镶嵌着数颗鸽血红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尽显华贵。 只是他脸上却带着几分倨傲之色,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目光扫过仲微四人时,像是在看什么不值一提的物件,满是轻蔑。 “哼,哪来的野路子,也敢在云行大人的雕像前喧哗。”男子的声音尖细,带着明显的不耐,鼻腔里再次发出一声冷哼。 在苍梧,魔族虽未被明文禁止入境,却始终难以被主流族群接纳,他虽未一眼识破赤献的身份,却从对方鬓角的细微纹路中察觉出异样。 他身旁的侍从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对着仲微四人厉声呵斥:“瞎了你们的狗眼!没看到我家公子在此吗?还不快滚开,贱民也配挡公子的路!” 那侍从满脸谄媚,转头看向男子时,又立刻换上一副奴颜婢膝的模样,“公子,您别跟这些粗人一般见识,污了您的眼。” 赤献本就不是好脾气,身为魔族的桀骜性子瞬间被点燃,就要上前理论:“你说谁是贱民?嘴巴放干净点!这广场是你们家的不成?” 她虽无耳廓,却能清晰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恶意,鬓角的青色纹路因怒火而微微发烫。 “赤献。”仲微及时开口,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轻轻摇了摇头。 她深知初来乍到不宜多生事端,苍梧各族关系复杂,贸然与当地人起冲突,怕是会耽误拜访族长的正事,更何况他们的魔族身份本就敏感,真闹起来只会更麻烦。 赤献虽满心不忿,但见仲微眼神坚定,还是强压下了怒火,只是鬓角的纹路依旧紧绷着,死死地盯着那侍从。 谁知这退让之举,在那男子眼中反倒成了懦弱。 他挑了挑眉,缓步走到仲微面前,绕着她转了一圈,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和身上扫过,嘴角勾起一抹轻佻的笑意:“耶,你这女子长得还挺乖哟,倒是比我府里那几个媳妇儿强多了。” 他的口音古怪,吐字带着浓重的地方腔调,仲微听得一脸茫然,转头看向赤献:“他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赤献刚被怼了一通,此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谁知道他嘴里会喷出些什么屎,怕是没读过书,说话都不利索。”她刻意放大了声音,显然是说给那男子听的。 “他是百濮族人。”相柳适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精准地解释道,“乖在百濮语里是好看的意思,他在夸你样貌出众。” 他眼神微冷,不动声色地往前站了半步,挡在了仲微身侧,无形中将那男子的目光隔绝开来,周身散发出的淡淡蛇族威压,让男子身后的侍从不自觉地退了半步。 仲微闻言,虽对对方的态度颇为不满,但也不愿刚到苍梧就与人结怨,便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对着那男子微微颔首:“多谢道友夸奖。我们还有要事在身,就先行告辞了。”说罢,便侧身想带着赤献三人离开。 “走啥子?”那男子却不依不饶,上前一步拦住了她的去路,脸上的轻佻更甚。 “这么着急干啥子?本少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你这女娃儿长这么乖,不如跟本少爷回家,当个小老婆咋样?”他说着,伸手就要去碰仲微的脸颊,“本少爷保证,以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绝对不会亏待你得!” 那油腻的语气和放肆的举动,让仲微眉头瞬间皱起,眼神也冷了下来。 她正欲开口斥责,相柳和玄真已同时上前,一左一右挡在了她和赤献身前。 相柳墨眸沉沉,周身散发出的威压愈发明显:“公子请自重,她们并非你可以随意轻薄之人。” 玄真也面色严肃,手中悄然握住了克己,克己上的灵气无风自动:“苍梧乃礼仪之地,公子这般行事,怕是有**份。” 那男子的手僵在半空,见两人竟敢阻拦自己,顿时勃然大怒,脸色涨得通红:“张狂得很!你们晓得我是哪个吗?也敢管本少爷的事!” 他胸膛剧烈起伏,厉声喝道,“本少爷乃是巴氏务相!巴氏在苍梧掌管着半数灵矿,连族长都要给我爹面子,你们这些外来的野种也配在我面前叫嚣?敢得罪我,信不信我让你们在苍梧走不出城门!” 赤献听得怒火中烧,若不是仲微还拉着她的衣袖,她几乎要当场现出身形与对方对峙:“不过是靠着家族的废物,也敢在这里耀武扬威,有本事单挑啊!” 仲微缓缓松开赤献的衣袖,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直视着务相,没有丝毫畏惧:“你是谁与我无关,你的身份也压不住我。我们今日是来拜访苍梧族长的,不想多生事端。但你若执意拦路纠缠,休要怪我不客气。”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周身灵气悄然运转,衣摆下的指尖已凝聚起淡淡的灵力。 务相身旁的小厮见状,立刻跳了出来,指着仲微的鼻子破口大骂:“大胆!你知道我家少爷是什么身份吗?也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不过是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野丫头,怕是连苍梧的大门朝哪开都不知道,也敢在这里口出狂言,真是活的不耐烦了!” 这小厮尖酸刻薄,唾沫星子飞溅,眼神扫过赤献时,更是满含鄙夷,“还有你这没耳朵的怪物,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怕是哪个角落里钻出来的魔族余孽吧?也敢跟着凑热闹!” “你再说一遍!”赤献的怒火彻底被点燃,周身魔气不受控制地溢散开来,广场上的空气瞬间变得凝滞。 魔族最忌被人提及身体特征与种族身份,这小厮的话无疑是戳中了她的逆鳞,鬓角的青色纹路因极致的愤怒而变得清晰可见。 仲微眼神一冷,也不再忍耐。她本就不是任人欺凌的性子,对方一再挑衅已是忍无可忍,更何况还辱及赤献。 只见她手指轻轻一挥,一道灵力如利剑般射向那小厮,速度快得让人根本反应不过来。 “砰!” 一声闷响,那小厮来不及发出任何惨叫,整个人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被打飞出去,重重撞在十米外的石栏上,发出一声凄厉的骨裂声。 他缓缓滑落在地,口鼻处涌出大量鲜血,头一歪便没了气息。 就在这时,小厮的身体忽然开始扭曲变形,毛发迅速生长,耳朵变得尖长,尾巴也露了出来,竟是一只成精的耳鼠,这等精怪最擅谄媚钻营,常依附权贵作恶。 周围的路人见状纷纷惊呼着后退,议论声此起彼伏。 “那不是巴族的小厮吗?怎么是只耳鼠精?” “这姑娘好厉害的修为,一招就把耳鼠精打死了!” “务相这小子这下怕是要发疯了,他最护着这些狗腿子了……” 务相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的怒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病态的兴奋。 他搓了搓手,眼神贪婪地盯着仲微:“没想到你这女子还挺歪嘛,倒是有点意思。本少爷原以为是个温柔妹儿,没想到还有几分本事。正好,本少爷就喜欢你这种凶的,今天就让你晓得啥子叫天外有人,要让你乖乖跟我回去!” 话音未落,务相便双手结印,周身灵力骤然爆发,一股不算微弱的威压朝着仲微袭来。 他虽性情纨绔,却也并非毫无修为,只是平日里仗着家族势力疏于修炼,实力远不如表面那般张扬。 仲微感受到对方的灵力波动,眉头微蹙。她能察觉到务相的修为比寻常精怪要强上不少,约莫在真仙后期,且周身灵力带着几分诡异的驳杂,显然是服用了不少提升修为的丹药堆砌而成。 更让她在意的是,她竟无法通过神识探查对方的本体,仿佛有什么东西屏蔽了感知。 “小心点,我看不清他的本体。”仲微立刻推开身旁的玄真和赤献,低声提醒道。 相柳早已做好准备,九只蛇首在神识中蓄势待发,闻言微微颔首:“嗯,我来助你。” 玄真也退到赤献身侧,手中长剑横在胸前,警惕地盯着务相的侍从们,防止他们暗中偷袭:“赤献,冷静些,先解决眼前的事。” 赤献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魔气,目光死死地盯着战局,周身的气压却依旧低得吓人。 务相见仲微和相柳摆出迎战姿态,脸上露出一抹不屑的笑意:“就凭你们两个?也想跟本少爷斗?今天就让你们尝尝本少爷自创神功的厉害!” 说罢,他口中念念有词,双手结印的速度越来越快,周身灵力凝聚成一道赤色光刃,朝着仲微狠狠劈来。 仲微身形一闪,轻盈地避开光刃,光刃落在地面上,瞬间劈出一道半尺深的沟壑。 她脚尖点地,身形如飞燕般掠向务相,指尖灵力化作数道细针,直取对方周身大穴。 相柳则从另一侧包抄,墨色灵力凝聚成蛇形锁链,朝着务相的双腿缠去,封堵他的闪避路线。 务相没想到两人配合得如此默契,一时有些手忙脚乱。 他慌忙运转灵力抵挡仲微的灵力针,又侧身避开蛇形锁链,可刚躲过上一招,仲微的掌风已至胸前。 他只能狼狈地后退,胸口被掌风扫中,一阵气血翻涌。 “可恶!”务相又惊又怒,他没想到自己竟会被两个外来者压制,面子上顿时挂不住了。 他猛地从怀中掏出一枚赤色令牌,令牌上刻着繁复的纹路,一经催动便散发出浓郁的灵力。“既然你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莫怪我不客气了!” 令牌催动的瞬间,务相周身的灵力骤然暴涨,竟硬生生提升到了仙王巅峰的水准,周身还浮现出一层赤色护罩。 他狞笑着冲向仲微:“受死吧!” “是聚灵令牌,能短暂提升修为,但对自身损伤极大。”玄真见状,立刻出声提醒,“阿姐小心他的护罩,寻常灵力攻不破!” 仲微心中了然,立刻改变战术。她不再急于进攻,而是游走在务相周身,寻找护罩的破绽。 相柳则不断发动攻击,用蛇形锁链撞击护罩,试图消耗其上的灵力。 赤献在一旁看得心急,几次想上前相助,都被玄真拦住:“你的魔气太显眼,贸然出手会引来苍梧守卫,反而麻烦。” 半柱香的时间转瞬即逝。务相的护罩在相柳的持续攻击下已布满裂痕,他本人也因强行催动令牌而面色苍白,气息紊乱。 仲微抓住时机,凝聚全身灵力于掌心,对着护罩的裂痕处狠狠拍出一掌:“破!” “咔嚓!” 赤色护罩应声碎裂,化作漫天灵力碎片。 百濮和涂山在现实都有对应的地方。 文中这里是融合了云贵川渝的特点的,所以有些地方会写得更加口语化,如有外省朋友看不懂的话可以问,我给你翻译翻译[红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7章 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第68章 涂山篇:务隆 符箓破空的锐响还未散尽,务相那几个侍从已如断线木偶般瘫软在地。 玄真指尖余韵未消,三枚明黄色的镇妖符斜斜插在为首侍从的肩甲缝隙里,符纸边角随着灵力消散微微蜷曲,原本凶神恶煞的几人此刻双目紧闭,周身灵力紊乱如散沙。 这正是玄真最擅长的困敌之术,不伤人命却能瞬间封死灵力经脉,干净利落。 “废物!都是废物!”务相的尖叫声刺破了苍梧山麓的静谧。 他本以为凭着舅舅的威名,这几个外乡人定会乖乖束手就擒,没成想连贴身侍从都撑不过三招。 少年人的骄横在恐惧面前碎了大半,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锦袍下摆被路边荆棘勾出个破口,却顾不上体面,只死死盯着玄真指间流转的符光,眼神里又恨又怕。 相柳斜倚在一棵老榕树下,墨色衣袍被山风掀起一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早就说了,仗着旁人威风算不上本事。” 他声音清淡,却像根针戳在务相痛处。赤献更是嗤笑出声,手按在腰间双刀上,大有再追两步的架势:“怎么?方才不是挺横吗?” 务相被激得脸颊涨红,却也看清了局势。 他咬着牙往后缩了缩,忽然梗着脖子喊:“敢打我?你们等着!我喊我幺舅来收拾你们!” 话音未落,转身就往苍梧王宫的方向狂奔,锦靴踩在石子路上发出急促的噼啪声,跑出去几十步还不忘回头撂下句“有种莫跑”,那模样活像只被惹毛了却没胆子反扑的狐狸。 仲微望着他狼狈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 她鬓边的银饰随着动作微微晃动,映着山间晨光:“走吧,正事要紧。” 方才那番冲突不过是小插曲,他们此行是为了询问女阴后人一事,拜访族长才是关键。 相柳直起身,玉佩碰撞发出清脆声响:“苍梧族长性子孤僻,不过倒还算讲道理。”玄真收起符箓,指尖在符袋上轻点:“方才那少年身上有狐族气息,想来他说的幺舅,该是族中哪位大人物。” 赤献撇撇嘴,跟上众人脚步:“管他是谁,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双打一双!” 苍梧王宫坐落在山麓深处,依山而建的宫殿群由青黑色的岩石筑成,檐角雕刻着繁复的鸾鸟纹样,每片瓦都嵌着细小的灵玉,在阳光下折射出温润的光晕。 山间雾气缭绕,将宫殿衬得几分缥缈,却又在走近时能感受到隐隐的灵力威压。 那是历代族长布下的防护阵法,寻常修士连宫门都近不了。 离宫门还有百余步时,异变陡生。 先是一阵极淡的腥风从斜后方袭来,紧接着便是数道黑影破土而出,手中淬了毒的短刃直刺几人要害! 黑影动作极快,身形隐在雾气中,只露出一双泛着寒光的眼睛,显然是常年执行刺杀任务的死士。 “小心!”赤献反应最快,腰间双刀瞬间出鞘,刀光如练,“铛”的一声挡住最靠前的短刃。 火星四溅中,她借力后退半步,与仲微、相柳、玄真背靠背围成一个稳固的圆圈。 玄真掌心早已凝出三枚破煞符,眼神锐利如鹰,扫视着四周涌动的雾气:“是冲我们来的,气息和方才那少年同源。” 相柳周身水泽气息暴涨,脚下的青石板渗出细密的水珠,顺着石缝蔓延开,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是狐族的影杀术,擅长隐匿行踪。” 他话音刚落,又有两道黑影从宫墙顶端跃下,短刃带起的风声直逼仲微后心。 仲微身形未动,鬓边忽然飞出一只巴掌大的彩蝶,蝶翅扇动间撒下点点荧光,那荧光落在黑影身上,瞬间便让他们的身形显形。 正是幻蝶,不仅能探查气息,还能破除法术隐匿。 显形的黑影脸色一变,刚想撤退,就被玄真掷出的符箓击中,惨叫一声化为黑烟。 “一群缩头乌龟!”赤献怒喝一声,长刀在手中挽出个漂亮的刀花。 “有本事出来单挑啊!躲在雾里算什么!”她声音洪亮,震得雾气都散了几分,可回应她的只有更浓重的杀机。 黑影们像是不知疲倦般,一波接一波地发起攻击,短刃上的毒素沾染到地面,连青草都瞬间枯萎。 就在这时,一道浑厚的男声突然从云层中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威压:“就是你们,欺负我的侄子?” 这声音像是蕴含着雷霆之力,落下的瞬间,原本晴朗的天空骤然阴沉下来,乌云翻滚着汇聚在王宫上空,电蛇在云层中游走,发出“滋滋”的声响。 几人抬头望去,只见乌云中央缓缓伸出一只由雷电凝聚而成的巨手,手掌足有数十丈宽,蓝紫色的雷光顺着指缝流淌,空气都被烤得灼热,这一击显然是想将他们直接拍死在宫门前。 仲微在听到那声音的刹那,眼神便微微一动。 她指尖轻弹,方才破敌的幻蝶立刻振翅而起,蝶翅融入乌云,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这是她培育多年的幻蝶,不仅速度快如闪电,还能无视境界差距探查对方修为,最是适合这种场合。 相柳已将水泽屏障催至极致,青石板下的水珠汇聚成巨浪,在几人身前筑起一道水墙。 不过瞬息之间,幻蝶便振翅飞回,蝶翅轻触仲微的指尖,将探查结果传入她的识海。 仲微挑了挑眉,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声音的主人,修为不过是仙王境初期,而且从气息来看,也是个狐族修士,想来就是务相口中的“幺舅”了。 “怎么现在遇到的对手都这么弱了?”她在心里暗自思忖。 自从突破到天人境巅峰后,寻常仙王境修士在她眼里,和蝼蚁也没什么区别。 原本还以为能遇到个像样的对手,没成想又是个仗着身份横行霸道的角色。 她懒得与对方过多纠缠,更不想浪费时间动手。 只见她素手轻抬,识海中瞬间飞出一截浑身碧绿的剑,灵剑不过三尺长,表面布满细密的灵纹。 玉寒竹刚一现身,周身便散发出凛冽的寒气,周围的雾气瞬间凝结成冰粒,簌簌落下。 “去,和他切磋切磋。”仲微声音清淡,指尖凝聚灵力,轻轻一点玉寒竹。 灵力注入的瞬间,玉寒竹突然暴涨,剑身变得足有水桶粗细,接着“唰”的一声撕裂虚空,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冲向那只雷电巨手的主人。 苍梧王宫内,一名身着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正悬浮在殿顶,他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阴鸷,身后九条毛茸茸的狐尾微微晃动,正是务相的舅舅务隆。 他本以为凭自己仙王境的修为,对付几个外乡人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当玉寒竹撕裂虚空的瞬间,他脸色骤变。 那柄看似普通的灵剑上,竟蕴含着让他灵魂都为之震颤的威压! “不可能!”务隆失声惊呼,急忙催动全部灵力,再次召唤出一只雷电手掌,蓝紫色的雷光几乎要将乌云烧穿。 可当玉寒竹与雷电巨手碰撞的刹那,所谓的雷霆之力竟如纸糊般脆弱。 玉寒竹横扫而过,雷电巨手瞬间崩解,四散的雷光落在宫墙上,炸出一个个深坑,却连玉寒竹周身的防护罩都没能伤到。 玉寒竹解决掉雷电手掌后,丝毫不停歇,直指悬浮在殿顶的狐烈。 务隆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应战,转身就想往宫殿深处逃。 可玉寒竹速度更快,轻轻一点他的狐尾,一股凛冽的寒气瞬间顺着尾巴蔓延至全身,冻得他灵力都险些凝滞。 务隆狼狈地摔倒在殿顶,看着悬在头顶的玉寒竹,脸色惨白如纸。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这截竹枝的器灵至少有着天人境的实力,自己在它面前,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玉寒竹见他不敢再动手,又嫌弃地扫了他一眼,对付这种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对手,简直是辱没了它的身份。 它盘旋一周,身形迅速缩小,化作原本的模样,撕裂虚空返回仲微身边,径直钻进了她的识海里。 刚入识海,玉寒竹就“啪”地落在识海中央的灵泉边,竹身微微颤抖,显然是气坏了。 它本是万年竹妖所化,融合了九头蛇的尾骨后又跟着仲微修炼了数年,早已晋阶为顶级神器,就连天神境修士都未必能入它眼。 方才对付务隆,简直是大材小用,想到这里,玉寒竹就觉得憋屈,干脆扎根在灵泉边,连动都不想动了。 仲微感知到识海里的动静,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玉寒竹跟着她久了,性子也养得越发高傲,最是爱面子。 她在心里轻声安抚了两句,却也知道这家伙得气上一会儿才会消,便不再多管。 宫门前的乌云早已散去,阳光重新洒落,只是地面上还残留着雷电灼烧的痕迹和冰粒融化的水渍。 相柳收起水泽屏障,玄真也将符箓收进符袋,赤献挠了挠头,有些意兴阑珊:“这就完了?我剑还没出鞘呢。” 就在几人准备继续走向宫门时,殿顶传来务隆气急败坏的声音:“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他捂着被冻得发麻的尾巴,眼神怨毒地盯着仲微的背影,“南荣王室不会放过你的,我这就去请大王出手!” 仲微脚步未停,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务隆瞬间噤声。 那是一种绝对的实力碾压带来的威慑,仿佛只要她愿意,随时能取走自己的性命。 玄真跟在仲微身侧,低声道:“这务家人心胸狭隘,怕是真会去搬救兵。” 相柳点头:“苍梧王修为深不可测,不过他向来不问族中琐事,未必会为了这点小事出手。” 赤献满不在乎地挥挥手:“来就来,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仲微没有说话,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宫门上。 青黑色的宫门雕刻着苍梧山脉的地形图,门环是两只衔着灵玉的鸾鸟,散发着古老而厚重的气息。 她能感觉到,宫门之后,不仅有等待着他们的苍梧王,还有隐藏在狐族背后的秘密。 而方才那番插曲,不过是这场风云的序幕罢了。 第69章 涂山篇:大殿宫宴 仲微的指尖刚触到腰间的玉牌,便觉一股温润的凉意顺着指腹蔓延开来,驱散了涂山午后日光里的几分燥意。 那玉牌是阳景临行前塞进她掌心的,巴掌大小,边缘打磨得圆润光滑,正面雕刻着繁复的卷云纹,纹路间隙嵌着细碎的雷晶,即便被锦带系在腰间藏了大半日,此刻露出来,仍在宫门前的光影里透着淡淡的莹光。 守在王宫正门的侍从身着银纹玄衣,腰间束着狐族特有的九尾玉饰,见仲微伸手解玉牌,原本微抬的下巴几不可察地收了收,那双透着审视的狐狸眼在触及玉牌的瞬间,瞳孔骤然缩了缩。 他身后的两名侍卫也下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佩刀,直到仲微将玉牌递到侍从面前,清浅的声音伴着微风飘过来:“此乃故人所赠信物,说是已提前传音知会苍梧王了。” 侍从双手接过玉牌的动作带着明显的谨慎,指尖甚至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他原本紧绷的肩背彻底松弛下来,捧着玉牌躬身行礼时,玄衣上的银纹都随着动作晃出细碎的光:“原来是贵客,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诸位海涵。吾王一早便吩咐过,若贵客到访,即刻引入宫中,小的这就为诸位引路。” 说罢,他侧身让开足可容四马并行的朱红宫门,手中长鞭轻挥,前方引路的玉兽便踏着细碎的蹄声向前走去。 那玉兽通体雪白,头顶长着一支独角,行走间蹄下竟未沾半点尘土,显然是得了灵气滋养的异兽。 同行的赤献挑着眉梢凑到仲微身边,压低声音笑骂:“还是阳景道友会办事,不然就凭这侍从刚才那眼神,咱们指不定要在宫门口耗到日落。这涂山的架子,倒比传闻中还大些。” 仲微淡淡瞥了他一眼,目光掠过宫门内绵延的宫墙:“少说话,跟着走。” 朱红宫墙足有三丈高,墙头覆着的琉璃瓦在阳光下流转着七彩光晕,墙角攀援的藤蔓开着细碎的白色铃兰,风一吹便发出叮铃的轻响,空气中弥漫着草木与灵泉混合的清冽香气。 她暗自思忖,涂山能在十三界站稳脚跟,果然不是仅凭狐族的幻术,单这宫墙里萦绕的灵气浓度,便比魔族领地高出数倍。 侍从引着他们穿过三重宫门,每一重宫门的侍卫见了侍从手中的玉牌,都只是匆匆扫过仲微一行人,便立刻躬身放行,连半句问询都不曾有。 沿途所经之处,亭台楼阁皆依山而建,飞檐翘角上悬挂着青铜风铃,风铃下系着的符咒在风中微微颤动,显然是用来防御与传讯的。 人工开凿的溪流绕着宫殿蜿蜒,水中游动着通体透明的灵鱼,偶尔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落在青石路上,转瞬便化作细碎的光点消散。 行至一处名为揽月阁的院落前,侍从终于停下脚步,再次躬身:“诸位贵客,此处便是为诸位准备的歇息之处,阁内被褥、熏香、茶具皆已备好,若有任何需求,只需传唤门外的侍女即可。吾王已命人备下晚宴,明日此时,小的再来引诸位前往正宫苍梧殿赴宴。” 仲微颔首:“有劳。” 待侍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长廊尽头,赤献率先推开了揽月阁的朱漆大门,随即发出一声低呼:“好家伙,这苍梧王倒是舍得。” 殿内的景象确实对得起“揽月”二字。 中央摆放着一张青玉桌案,桌面光洁如镜,倒映着屋顶悬着的水晶灯盏, 两侧的座椅铺着雪白的狐裘,触手温热柔软,应当是百年以上的灵狐皮毛。 墙壁上悬挂着巨幅画卷,画中是涂山四季盛景,笔触细腻得连花瓣上的露珠都栩栩如生,细看之下,画卷上竟还萦绕着淡淡的灵气,显然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待遇,倒比六年前去龙族赴宴还好些。”赤献往狐裘座椅上一坐,舒服地眯起了眼。 “不过也是,阳景亲自打招呼,苍梧王哪里敢怠慢?再说了,尊主您亲自到访,他八成是怕咱们魔族找他麻烦。十三界谁不知道,咱们魔族的脾气可不好惹。” 仲微没有接话,只是走到卧房的窗边,推开雕花木窗望向院中。 院中种着几株桂花树,虽不是花期,却仍有淡淡的香气萦绕,树下的石桌上摆放着一套冰裂纹茶具,旁边的铜炉中燃着安神的熏香,烟柱笔直地向上飘着,显然是用了聚气的阵法。 她抬手拢了拢衣袖,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的指尖,泛起淡淡的金光,阳景提前传音,苍梧王设宴相迎,这份周到的背后,藏着的是对魔族的忌惮。 只是这份忌惮,究竟能维持多久? 接下来的时间,几人便在揽月殿中歇息。 赤献闲不住,在院中练起了弦月双刀,刀身泛着寒光,刀风掠过桂花树,竟削下几片完整的叶子,引得她自己嘿嘿直笑:“看来这几日没偷懒,刀法还没生疏。” 仲微坐在窗边的石凳上,听着院中的刀风声响,手中摩挲着一枚墨玉棋子。 棋子是她从魔族带出来的,触手冰凉,上面刻着繁复的魔族密文。 她想起阳景临行前的叮嘱:“苍梧种族混杂,苍梧王虽看似温和,实则心思深沉,你此番前去,需多留个心眼。”那时她只淡淡应了,此刻想来,阳景的提醒并非多余。 直到次日傍晚,门外传来侍女轻柔的声音:“诸位贵客,宴席即将开始,小的奉命来请诸位更衣赴宴。” 推开门,两名身着粉衣的狐族侍女端着托盘立在门外,托盘上覆盖着雪白的锦缎,锦缎下是几套崭新的衣物。 男子的衣物是月白色锦袍,袖口与衣襟处绣着银色云纹,腰间配有玉带,玉带的扣头是一块上好的和田玉。 女子的则是淡紫色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紫藤花,行走间摇曳生姿,裙边还缀着细小的珍珠,一动便发出轻响。 “这是狐族特意为诸位准备的衣物,选用的是百年灵蚕吐的丝,织入了少量灵丝,穿在身上可驱寒避尘。”为首的侍女笑着说道,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恭敬,“若不合身,小的这就去换。” 仲微拿起那套襦裙,触手柔软得几乎要化开,布料中确实萦绕着淡淡的灵气,穿在身上竟有暖意顺着肌肤蔓延开。 她走进卧房换上衣物,铜镜中的女子身着淡紫襦裙,长发松松挽起,用一支玉簪固定,原本略带凌厉的气质柔和了几分,却依旧难掩眼底的从容。 赤献换上襦裙后,倒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粗犷,多了些文雅之气。 她对着铜镜转了两圈,扯了扯袖口:“没想到这狐族衣服还挺适合我,回头让族里的绣娘也照着做几套。” 四人整理妥当后,跟着侍女前往王宫大殿。沿途的宫灯已尽数点亮,一盏盏挂在长廊两侧,将道路照得如同白昼。 宫灯的光晕透过窗纸映在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巡夜的侍卫走过,见了侍女引路的几人,都立刻侧身让开,目光中带着几分好奇与畏惧。 行至殿外,便听到殿内传来欢声笑语,推门而入的瞬间,所有声音都骤然停了下来。 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仲微一行人,有惊讶,有探究,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警惕。 仲微神色不变,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心中已然有了数。 大殿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白玉圆桌,周围摆放着十余把座椅,上首的位置空着,想必是苍梧王的座位。 左侧首位坐着一位身着霁青色锦袍的男子,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帝王的威严,腰间悬挂着刻有“岚”字的玉佩,正是人族青王风青岚。 他身旁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身着深蓝色战甲,战甲上镶嵌着鳞片般的甲片,面容刚毅,周身透着一股强悍的气息,腰间的鲲鹏令牌在灯火下泛着寒光,无疑是鲲鹏族首领迦楼罗。 右侧首位坐着一位身着紫金色衣裙的女子,容貌娇俏,一双狐狸眼灵动妩媚,鬓边插着一支狐狸造型的金簪,正是狐族公主南荣意。她身旁则是一位身着青色长袍的男子,气质飘逸,周身仿佛有微风萦绕,发丝与衣摆都在无风自动,想必是风族族长风凌。 “这位想必就是魔族尊主吧?”风青岚率先打破沉默,起身拱手笑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热络。 “久仰尊名,今日得见,实乃幸事。”他虽面带笑容,握着玉佩的指尖却微微泛白。 魔族在百年前的大战中留下的阴影太深,即便仲微如今以和平姿态到访,他仍不敢有半分松懈。 仲微颔首回礼,声音清浅:“青王殿下客气了。” 迦楼罗也随之起身,他的动作带着武将特有的沉稳,声音洪亮如钟:“魔族尊主,老夫迦楼罗。早就听说尊主年纪轻轻便执掌魔族,实力深不可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的目光在赤献腰间的弦月双刀上扫过,眼底掠过一丝凝重。那双刀上萦绕的煞气,绝非寻常兵器所有。 南荣意则娇笑着起身,福了一礼,声音甜软:“尊主姐姐,我是南荣意。早就听父王说过魔族尊主的传奇,没想到今日能在这里见到你,姐姐长得可真好看。” 她说话时,眼神却下意识地避开仲微的目光,指尖悄悄绞紧了裙摆。 狐族向来擅长察言观色,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仲微周身那股内敛却极具压迫感的气息,让她忍不住心生畏惧。 风凌只是微微颔首,语气清淡:“风凌。”他的目光在仲微身上停留了不过一瞬,便移向了窗外,周身的风息却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风族对气息的感知最为敏锐,仲微体内的灵力波动看似平稳,实则如同潜藏的风暴,稍一触碰便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几人互相见礼后,侍女引着仲微等人在圆桌右侧的空位上坐下。 刚落座,便有侍女上前斟酒,酒液清冽,倒入白玉酒杯中泛起细密的泡沫,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果香,显然是用涂山特有的灵果酿造而成。 “诸位贵客久等了!”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位身着金色龙纹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面容略显苍老,鬓角已染风霜,却精神矍铄,眉宇间带着王者的威严,正是苍梧王。 他身后跟着两名侍从,手中捧着玉盘,盘中放着鲜果与点心。 苍梧王大步走上主位,抬手示意众人落座,脸上的笑容格外热情:“今日诸位能够齐聚涂山王宫,实乃本王之幸!人族青王、迦楼罗首领、风凌族长、南荣公主,还有远道而来的魔族尊主,每一位都是十三界响当当的人物,本王能得诸位赏光,真是蓬荜生辉啊!” 他端起桌上的酒杯,站起身道:“本王先敬诸位一杯,感谢诸位今日莅临涂山!” 众人纷纷起身举杯,酒液入口回甘,带着淡淡的灵气,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瞬间驱散了周身的疲惫。 赤献一口气饮尽,咂了咂嘴:“这酒不错,比咱们魔族的烈酒温和些,倒也有几分滋味。” 苍梧王放下酒杯,笑着摆手:“赤献姑娘若是喜欢,宴席结束后本王让人多备几坛,送予诸位带回。今日高兴,诸位不必拘谨,只管开怀畅饮,咱们不醉不归!” 殿内的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众人推杯换盏,畅谈着十三界的趣事。 第70章 涂山篇:恶人先告状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两道狼狈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打断了殿内的欢声笑语。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为首的是一位身着紫色锦袍的中年男子,锦袍上沾满了尘土与血迹,面容苍白,嘴角还挂着血痕,正是涂山王族的务隆。 他身后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同样衣衫不整,头发凌乱,脸上带着惊恐与愤怒,乃是他的外甥务相。 “王上!请为小的做主啊!”务隆一进殿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地喊道,额头重重地磕在白玉地砖上,溅起些许灰尘。 他身后的务相也跟着跪倒,哭声比务隆还要响亮:“殿下,求您为我们做主!那些恶人实在太嚣张了!” 苍梧王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务隆?你这是怎么了?如此狼狈地闯进来,成何体统!没看到本王正在招待贵客吗?” 务隆在涂山虽算不上顶尖贵族,却也有些势力,平日里颇会钻营,苍梧王对他本就不甚待见,此刻见他搅了宴席,更是满心不悦。 务隆抬起头,脸上满是委屈与愤怒,泪水混合着灰尘顺着脸颊流下,看上去格外凄惨:“殿下,小的被人打伤了!不仅如此,小的侍从们还被他们杀了!那几个贱民实在太过嚣张,求殿下为小的做主,惩治那些无法无天的贱民!” “贱民?”苍梧王皱着眉重复了一遍,语气中的不耐更甚,“不过是几个贱民伤了你,多大点事?你自己派人解决便是,何必跑到宴席上来闹?耽误了本王招待贵客,你担待得起吗?” 在他看来,贵族与底层生灵起了冲突,本就无需惊动王室,务隆这番做派,分明是小题大做。 他这话一出,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众人的神色各异。风青岚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苍梧的人族虽等级森严,却也讲究礼法,随意将其他生灵称为贱民,未免太过失礼。 迦楼罗眉头挑了挑,脸色沉了下来,他出身的鲲鹏族虽强大,却也有不少族人散落民间,对贱民这个称呼极为敏感。 南荣意抿了抿唇,看向务隆的目光带着几分鄙夷,狐族虽重视血脉,却也从未如此轻视其他生灵。 风凌则依旧淡然,只是端着酒杯的动作慢了些,周身的风息似乎冷了几分。 风青岚放下酒杯,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苍梧王殿下,话可不能这么说。不知务隆先生口中的贱民,是哪一族的生灵?十三界之中,各族生灵皆有其存在的意义,即便实力强弱有别,也不该随意称之为贱民。” 他虽对魔族心存忌惮,却也明白“众生平等”的道理,更何况,若是务隆得罪的是其他势力,他出面说句公道话,也能赚个好名声。 务隆张了张嘴,刚要说话,一旁的务相便急忙抢着说道:“回青王殿下,那些不是什么正经族群的人,是魔族余孽!就是他们,不仅杀了舅舅的侍从,还把我和舅舅打成这样!他们就是一群丧心病狂的恶魔!” “魔族余孽”四个字如同惊雷般在大殿内炸开,原本微妙的气氛瞬间凝固,落针可闻。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了仲微,眼神中充满了惊讶和探究,还有几分不加掩饰的畏惧。 魔族在十三界的名声太过特殊,百年前的大战中,魔族铁骑踏遍十三界,所到之处血流成河,那份狠戾与狂暴,早已刻进了各族生灵的骨子里。 即便如今魔族与各族达成了和解,可魔族二字依旧如同禁忌,轻易无人敢提及。 仲微却仿佛未觉,依旧淡定地端着茶杯,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浅啜了一口。 茶水是刚泡好的雨前龙井,入口醇厚,带着淡淡的兰花香,驱散了酒液带来的些许燥热。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务隆与务相,心中已然明白了大半。 这是之前与他们起了冲突那两个,如今竟跑到这里来恶人先告状。 风青岚显然也没想到会是魔族,他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头,语气严肃地说道:“务相公子,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魔族如今与各族和平共处,怎能随意称之为余孽?再者,十三界各生灵平等,即便真的是魔族之人伤了你,也该查明缘由,而非如此辱骂。” 他话说得正直,可眼底的忌惮却藏不住,若是真的与魔族起了冲突,人族未必能讨到好处。 “我没有乱讲!”务相梗着脖子,脸上满是不服气,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看上去格外委屈。 “就是他们!昨日我在城门口看到他们衣衫破旧,好心收留他们回府,给他们住处,给他们食物,没想到他们竟然恩将仇报!当场就动手杀了舅舅的侍从,还把我和舅舅打成这样!青王殿下,您可不能被他们的假象骗了!他们魔族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苍梧王坐在主位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手心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没想到务相口中的贱民竟然是魔族之人,而且正主就在殿中。 这位魔族尊主看着年轻,可周身的气息却深不可测,绝非好惹的角色。 可若是不处置,务隆在涂山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未免会让人觉得他偏袒外人,寒了其他王族的心。 一时间,他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沉默着,目光在仲微与务相之间来回扫视,试图从仲微脸上看出些情绪。 殿内的气氛越发凝重,众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赤献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眼神冰冷地盯着务相,若不是仲微没有发话,她早就冲上去教训这颠倒黑白的小子了。 过了好一会儿,苍梧王才终于开口,语气带着几分试探,甚至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哀求:“务相,你确定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些人真的是魔族之人?而且是他们先动手伤了你和务隆,还杀了侍从?你可知道,欺瞒本王,是要受重罚的!” 他多希望务相只是认错了人,这样就能免去这桩麻烦。 务相立刻拍着胸脯,语气肯定得不能再肯定:“殿下,小的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罚!您看我和舅舅身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说着,还特意扯了扯自己的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淤青,又指了指务隆嘴角的血痕,“这些都是他们打的!还有舅舅府里的侍从,尸体还在府中,您可以派人去查!” 苍梧王的目光再次投向仲微,脸上带着几分尴尬与无奈:“尊主殿下,这……此事你看该如何处置?务相说你的人伤了他们,还杀了他的侍从,不知是否确有其事?” 他此刻只能把皮球踢给仲微,无论仲微怎么决定,他都能顺着台阶下。 若是仲微承认,他便顺势让魔族给个说法,若是仲微否认,他便借坡下驴,说务相认错了人。 仲微终于放下了茶杯,抬眸看向苍梧王,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苍梧王殿下,此事孰是孰非,口说无凭。” 她顿了顿,侧头看向一旁的赤献,声音依旧清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赤献,你上去露一手吧。” 赤献闻言,猛地站起身,周身的煞气瞬间散开,殿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分。 她从腰间解下一对弦月双刀,刀身狭长,泛着冰冷的寒光,刀刃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血气,显然是久经沙场的兵器。 她提着双刀,一步步朝着务隆与务相走去,步伐沉稳,每一步落在白玉地砖上,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尖上。 务相看到赤献的瞬间,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同见了鬼一般,指着赤献,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猛地看向仲微,又扫了一眼殿内其他的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你们……你们是一伙的!原来你们都是魔族余孽!” 他吓得连连后退,躲到了务隆身后,双手紧紧抓着务隆的衣袖,身体不停地颤抖,连牙齿都开始打颤。 务隆也吓得脸色发白,双腿发软,他没想到伤了自己的竟然是魔族尊主的手下,一时间竟忘了反抗,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涣散。 赤献走到二人面前,停下脚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冷笑:“怎么?上午动手的时候不是挺嚣张的吗?带着十几个侍从围堵我们,扬言要把尊主收做小妾,现在知道怕了?” “我……我没有……”务相哆哆嗦嗦地辩解,可声音小得像蚊子叫,连他自己都不信。 “没有?”赤献挑了挑眉,手中的双刀微微转动,发出“嗡”的轻响,“那你舅舅府里的侍从,是自己撞在刀上死的?你手臂上的伤,是自己摔的?” 务隆这才回过神来,他强作镇定地抬起头,对着苍梧王喊道:“王上!您看她!她这是要当众行凶!您快阻止他!这里是涂山王宫,不是她魔族撒野的地方!” 苍梧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对上仲微冰冷的目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只能尴尬地坐着,双手紧紧握着酒杯,指尖泛白。 赤献根本没理会务隆的呼喊,猛地身形一动,手中的弦月双刀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二人劈了过去。 务隆与务相哪里是赤献的对手?他们平日里养尊处优,根本没什么真本事,之前能伤到人,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 面对赤献凌厉的攻击,二人只能狼狈地躲闪,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殿内的众人都静静地看着,没有人出声阻止,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 没一会儿,只听“砰砰”两声闷响,务隆与务相双双被赤献打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发出痛苦的呻吟,再也爬不起来。 赤献提着双刀,走到二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眼神冰冷得如同寒冬的冰雪:“说!上午到底是谁先动手的?是谁扬言要处置我们?若有半句虚言,我现在就废了你们的修为!” 务隆与务相哪里还敢隐瞒,连连求饶:“是我们!是我们的错!是我们先动手的!是我们出言不逊!求尊主饶命!求赤献大人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赤献冷笑一声,显然不相信他们的鬼话。 她举起手中的弦月双刀,刀刃寒光闪烁,眼看着就要落下,彻底解决了这两个颠倒黑白的小人。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道凌厉的破空声,紧接着,一枚黑色的毒针朝着赤献的后心射了过来! 那毒针速度极快,带着浓郁的毒气,在空中留下一道黑色的残影,显然是冲着取赤献性命来的。 仲微眼神一凝,几乎在毒针射出的瞬间便反应了过来。 她手指微动,周身的灵力瞬间凝结成一道无形的屏障,精准地挡在了赤献身后。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毒针撞在灵力屏障上,瞬间碎裂开来,化作点点黑色的粉末消散在空中,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刺鼻的腥气。 “谁?!”苍梧王猛地站起身,怒声喝道,声音里充满了惊慌与愤怒,“竟敢在苍梧殿外偷袭本王的贵客,活腻了不成?!” 他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涂山王宫动手,而且还是冲着魔族尊主的手下动手,这简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 殿外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只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仲微眼神冰冷地扫过殿外,指尖再次凝聚起灵力,周身的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指尖灵力化作丝带缠着赤献的腰将她拉了回来,而她则是借力飞向王宫外面去追偷袭之人。 苍梧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着殿外喊道:“来人!立刻去追查偷袭之人的下落!若是抓不到,你们全都提头来见!” 殿外的侍卫连忙应诺,脚步声匆匆远去。 第71章 涂山篇:九方钰 就在仲微施法攻击时,黑影骤然变招,左手如铁钳般扣住了身旁务相的手腕。 务相猝不及防,刚要运力挣脱,后颈便被黑影的手抵住,那淬毒的短刃已然贴在了他的咽喉。 “别动。”黑影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磨过砂石,每一个字都透着狠厉。 殿内瞬间死寂,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宾客们纷纷色变。 有几位修为尚可的世家子弟刚要起身,便被黑影扫来的眼神震慑住,那眼神里的杀意太过真切,仿佛下一秒就要溅血当场。 苍梧王猛地按住座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务相是百濮少主,若在涂山王宫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僵局之际,一道紫色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殿外。 是仲微。她本坐在殿角静听,察觉异动的刹那便已凝聚灵力,黑影挟持务相破殿而出时,她几乎是本能地追了上去。 那紫色裙摆在风里展开,宛如一只振翅的幻蝶,灵力催动间,脚下已升起淡淡的霞光。 赤献见状,立刻提刀便要跟上。她与仲微自幼一同长大,早已习惯了并肩作战,此刻见她孤身追敌,哪里能坐得住。 可脚步刚踏出殿门,仲微的声音便顺着风传了回来,清晰而坚定:“那人不简单,你们都别来,等我回来就好。” 赤献的脚步猛地顿住。她知道仲微的性子,若非真的察觉到了极大的危险,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望着仲微的身影消失在王宫的飞檐之后,刀柄被她握得发烫,却终究只能咬着唇退了回去。 殿内的氛围早已凝重得像是结了冰。宾客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惊悸与猜疑。 “敢在涂山王宫行刺贵客,还掳走了百濮少主……这胆子也太大了。”风青岚压低声音说道,话刚出口便被身旁的人拽了拽衣袖,这种时候,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目标。 “要么是背后有大势力撑腰,身份非同一般。要么就是自身实力强到离谱,根本不惧涂山的追责。”一旁的迦楼罗沉声道,他手按腰间佩刀,警惕地盯着殿门方向,仿佛那黑影随时会再次出现。 苍梧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惊怒与不安,脸上挤出几分缓和的笑意。 他站起身,对着众人拱手道:“诸位今日受惊了,是本王待客不周,未能护得各位周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紧绷的面容,继续说道:“我已经让人备好了住处,皆是王宫西侧的静院,安全无忧。不如先回房休息片刻,平复心神,待晚些时候,本王再备薄酒,向各位赔罪,届时咱们再把酒言欢,如何?” 风青岚站在人群前方,他一身青衣,发间只插着一支玉簪,神色倒是比旁人镇定许多。 听到苍梧王的话,他也只是微微颔首,声音清泠:“苍梧王有心了,那便多谢。” 风青岚深知此刻再多说无益,休息整顿才是上策,况且魔族尊主既已追去,他们留在此处也只是徒增纷扰。 有了风青岚带头,其他宾客也纷纷应和,虽仍有不安,却也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安排。 苍梧王立刻召来侍女,让她们分别引着宾客前往住处。 侍女们早已得了吩咐,神色恭敬却难掩紧张,引着众人鱼贯而出,偌大的大殿很快便只剩下苍梧王、赤献以及几位心腹侍卫。 “查,立刻派人去查那黑影的来历,还有魔族尊主的踪迹。”苍梧王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语气沉得能滴出水来,“务相不能出事,仲微更不能有闪失,动用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务必尽快传来消息。” “是!”侍卫们齐声应道,转身便匆匆离去。 赤献望着殿外空荡荡的庭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双刀的纹路,心里默默祈祷着仲微能平安归来。 而另一边,仲微正全力追击那黑影。她的灵力早已运转到极致,脚下的霞光托着她飞速前行,目光死死锁定着前方那道黑色的身影。 黑影的速度极快,且身法诡异,时而在树梢间穿梭,时而贴着地面滑行,似乎对这涂山境内的地形极为熟悉。 追出数十里后,仲微察觉到黑影的灵力波动有些不稳,想来是挟持着务相,多少有些束手束脚。 可即便如此,对方依旧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朝着苍梧与綦连国交界的一座废弃古城奔去。 那古城不知废弃了多少年月,残垣断壁间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只余下几座歪斜的城楼还能辨认出当年的轮廓,向来是人迹罕至之地。 “站住!”仲微清喝一声,右手一翻,数道赤色灵刃便朝着黑影后心射去。 黑影似乎早有察觉,猛地侧身,灵刃擦着他的衣角飞过,击中了旁边的断墙,砖石瞬间碎裂飞溅。 黑影回头瞥了仲微一眼,眼神里满是讥讽,却并未答话,反而加快了速度,径直冲入了古城的残破城门。 仲微心中暗忖:这人的灵力属性偏阴寒,与传闻中九方台的路数有些相似,可又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而这废弃古城地势复杂,怕是藏着不少陷阱。 追至古城门口时,仲微放缓了脚步。她望着城内蔓延的杂草与坍塌的屋舍,能隐约察觉到空气中残留着微弱的阵法波动。 想来是当年古城兴盛时留下的护城阵,虽已残破,却仍能干扰灵力感知。 更重要的是,务相还在对方手中,她若是贸然闯入,很可能被黑影借着地形牵制。 略一思索,仲微抬手结印,口中默念咒语。 随着咒语落下,她的指尖飞出数十只通体莹白的灵蝶,每只灵蝶的翅膀上都泛着淡淡的光芒。 “去,找到务相的气息,盯紧他。”仲微对着灵蝶吩咐道,“他还有用,暂时不能死,若遇危险,立刻传讯。” 灵蝶似有灵性,在空中盘旋了几圈,便朝着古城深处飞去,很快便消失在断壁残垣之间。 仲微望着灵蝶消失的方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气息,也跟着踏入了这座废弃古城。 古城内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吹过空荡街巷的呜咽声,卷起地上的尘土与枯叶。 路面早已被杂草覆盖,偶尔能看到散落的瓦砾与腐朽的木梁,显然已经很久没有活人踏足。 黑影的踪迹时隐时现,时而在前方的破屋旁露出衣角,时而在坍塌的阁楼顶端留下气息,仿佛在故意引诱她深入。 “别躲了,有什么本事直接拿出来。”仲微冷声道,灵力在她掌心凝聚,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她能感觉到,那些残破的墙壁和倒塌的梁柱下,似乎藏着若有若无的窥视感,像是古城里残留的怨念,又像是人为布置的眼线。 黑影却依旧不现身,只是传来一阵沙哑的笑声:“尊主殿下,别急啊,这古城里的老物件可不是吃素的,等你摸清了路,咱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玩。” 话音刚落,前方的黑影突然一闪,钻进了一座半塌的塔楼。 仲微紧随其后追过去,刚踏入塔楼范围,脚下的地面便猛地一沉,一道尖刺陷阱瞬间弹出。 她足尖轻点,身形跃起避开,却见塔楼的木梁突然断裂,朝着她头顶砸来。“雕虫小技。 ”仲微冷哼一声,挥手一道灵力劈开木梁,可等她落地时,黑影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串淡淡的阴寒气息,引着她往古城更深处去。 她知道对方是在借着古城的地形消耗她的灵力,可她别无选择。 务相不能丢,这黑影的来历也必须查清。 就这样,一人在前奔逃,一人在后追击,身影在残破的街巷与坍塌的建筑间穿梭,足足过了两天两夜。 仲微的灵力消耗极大,脸色微微发白,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可眼神依旧坚定。 她沿途不知避开了多少残破阵法的余波与黑影布下的简易陷阱,有时甚至要劈开拦路的断墙才能继续追赶。 而前方的黑影也早已没了最初的从容,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呼吸变得急促。 他既要挟持务相,又要分心在古城里布置阻碍,这两天几乎没有片刻休息,灵力早已透支。 第三天清晨,当仲微跟着黑影冲出古城的另一端出口,踏入一片陌生的平原时,黑影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前方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城池,城墙漆黑如墨,上面刻满了诡异的符文,城门紧闭,透着一股阴森压抑的气息。 “终于到地方了。”黑影喘着粗气,回头看向仲微,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尊主大人,追了这么久,累了吧?这古城的老阵够你折腾的吧?前面就是我的地盘,到了这儿,可就由不得你了。” 仲微停下脚步,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打量着前方的城池。 她能感觉到,城池里弥漫着浓郁的阴寒之气,那些符文更是散发着不祥的波动,显然不是什么善地。 “你究竟是谁?掳走务相有什么目的?”她冷声问道。 黑影却不回答,只是挟持着务相,快步朝着城门走去。 城门像是感应到了他的气息,缓缓打开一道缝隙,黑影立刻带着务相钻了进去。 仲微见状,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无论前方是什么龙潭虎穴,她都必须闯一闯。 刚踏入城门,一股混杂着尘土与腐朽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城内异常冷清,街道两旁的房屋大多破败不堪,门窗紧闭,看不到半个人影,只有几只乌鸦在房檐上“呱呱”乱叫,更添了几分死寂。 仲微正想加快脚步追赶黑影,却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孩童的哭喊声与呵斥声。 她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循声望去。只见街角的巷子里,四个半大的少年正围着一个瘦小的男孩拳打脚踢。 那男孩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裳,头发枯黄,被打得蜷缩在地上,双手死死护着头,哭声断断续续,却倔强地不肯求饶。 “住手!”仲微的声音带着几分怒意。她本不该在此刻分心,可看着那男孩无助的模样,心底的恻隐之心终究占了上风。 那四个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停下动作回头望去。 见只有仲微一个女子,且衣着华贵,不像是本地之人,为首的少年顿时露出不屑的神色:“哪来的外人,少管闲事!这小崽子欠了我们钱,就该挨打!” “我没有欠钱!是你们抢了我的馒头!”地上的男孩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与泥土,眼神却透着一股倔强的怒火。 仲微眼神一冷,右手轻轻一挥,几道柔和却极具力道的灵力便朝着那四个少年飞去。 那四个少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灵力掀翻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滚。”仲微的声音没有温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四个少年哪里见过这般厉害的手段,吓得脸色惨白,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巷子。 仲微这才走上前,蹲下身看着地上的男孩。 男孩警惕地往后缩了缩,可当他看到仲微眼中并无恶意时,又慢慢放松了警惕。 “谢谢你,姐姐。”他小声说道,声音带着哭腔,却努力挺直了小小的脊梁。 仲微看着他额角的伤口,从袖中取出一瓶疗伤药膏,递了过去:“先把伤口涂了,别感染了。” 男孩接过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伤口上,清凉的触感让他舒服地眯了眯眼。 他抬起头,看着仲微,眼中满是崇拜:“姐姐,你好厉害!你是神仙吗?我能拜你为师吗?我想变得像你一样厉害,这样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了。” 仲微闻言,心中微动。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曾因父母早逝而被人欺负,若不是遇到阿旭,或许早已不在人世。 可她此刻身负重任,前路未卜,根本没有办法收留这个孩子。 “抱歉,我不能收你为徒。”她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不能带你走。” 男孩脸上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低下头,小声道:“哦,好吧。” 仲微看着他失落的模样,心中不忍,便抬手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件法器。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铜钟,钟身上刻着繁复的纹路,虽看着不起眼,却散发着淡淡的灵光。 “这个给你。”她将铜钟递给男孩,“这叫长生钟,是一件普通法器。你遇到危险时,只需将灵力注入其中,它便会发出金光,震慑恶人,还能护住你的身体。有了它,就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了。” 男孩惊讶地接过长生钟,入手温热,钟身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在他掌心流转。 他紧紧握着长生钟,抬头看着仲微,眼中满是感激:“谢谢姐姐!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九方钰,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恩情的!” “我叫仲微。”仲微微笑着说道,可当她听到九方钰这个名字时,笑容微微一滞。 “九方钰?”她喃喃道,眼神里闪过一丝怀念,“这么巧,我有个故人,也姓九方,叫九方旭。” 九方钰愣了愣,挠了挠头:“九方旭?我没听过这个名字呢,或许我是他的远房亲戚吧。” 仲微轻轻摸了摸他的头,指尖触到他枯黄的头发,心中泛起一丝酸涩。 “这里不安全,你快离开吧。”她说道,“往南边走,那里有个流民安置点,或许能找到吃的,也能遇到好心人。” “嗯!”九方钰重重地点点头,紧紧握着长生钟,“姐姐,那你要小心!” 仲微笑着挥挥手:“我知道。后会有期。” 说完,她便转身朝着城池中心跑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九方钰站在原地,看着仲微消失的方向,小声说了句:“后会有期,仲微姐姐。”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可眼神却异常明亮,他握紧了手中的长生钟,转身朝着南边走去。 他不知道仲微口中的九方旭是谁,但他记住了这个名字,也记住了这位救了他的仙子姐姐。 仲微一路朝着城池中心奔去,黑影的气息越来越浓郁。 这座城池仿佛一座死城,除了刚才的九方钰,她再也没有看到过一个活人,只有风吹过破败房屋的呜咽声,显得格外诡异。 很快,她便来到了城池的中心。 第72章 涂山篇:青铜门 风卷着古城的沙尘,掠过仲微腕间的九幽引,发出细碎的嗡鸣。 她刚踏入城门,鼻腔就被一股混杂着铁锈与血液的气息灌满,那味道尖锐得刺得她喉头发紧。 脚下的青石板路早已被暗红浸透,像是凝固的血河,又在岁月里褪成了暗沉的赭色。 视线所及之处,残肢断臂随意散落,像是被狂风撕碎的玩偶。妖 兽的鳞甲泛着暗哑的青光,断口处还沾着干结的黑血,一片巴掌大的鳞甲卡在石缝里,边缘的倒刺勾着半块染血的麻布。 人的骸骨更触目惊心,有的头骨裂着指宽的缝,眼窝空洞地对着天空,有的手臂骨还保持着握剑的姿势,指骨紧紧蜷曲,仿佛死前还在与什么拼命。 最让人心头发沉的是,这些残肢的切面都异常平整,不像是被蛮力撕扯,倒像是被某种锋锐的法器一刀斩断,连带着附着在骨头上的筋肉都齐齐断开,露出惨白的骨茬。 “簌簌——” 一阵细微的响动从前方传来,仲微猛地攥紧了腰间的剑柄。 因为她的用力,指节泛白的手将鞘身捏出了轻微的印痕。 她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黑色的身影正贴着城墙快速移动,那人身形瘦小,裹在宽大的黑袍里,袍角扫过地上的残肢时,连一丝停顿都没有,仿佛早已习惯了这地狱般的景象。 休想跑! 她压着脚步追上去,鞋底踩过碎骨时,发出“咔嚓”的轻响,在寂静的古城里格外刺耳。 沿途的墙壁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墙根处生着野草,叶间还缠着几缕破烂的布条,风一吹,布条飘起来,像是招魂的幡。 而地面上的阵纹比她初见时更清晰了些,那些刻在青石板上的纹路泛着淡淡的金色光泽,纹路里似乎有流光在缓慢流动,偶尔有几只飞虫掠过阵纹上方,瞬间就被无形的力量绞成了飞灰,连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好强的禁制。” 仲微心惊,眼前的阵纹显然比古籍里记载的更复杂,不仅能锁灵,还带着极强的杀伐之气,若不是她体内有神力护体,恐怕刚踏入阵纹范围,就会被这股力量反噬。 没等她细想,前方的黑衣人突然加快了速度,朝着古城深处跑去。 仲微提气追上去,可就在她离青铜门还有十步远时,那黑衣人突然像被空气吞噬般,凭空消失了。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连一丝灵力波动都没留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面前殿宇的屋顶早已塌了大半,只剩下几根焦黑的梁柱,而大门却完好无损,门身高足有三丈,宽约两丈,表面刻着繁复的云纹,云纹间还嵌着几颗拳头大的红宝石,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妖异的红光。 “怎么会……”仲微停下脚步,眉头紧锁。 她刚想释放灵力探查四周,就听到青铜门后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 有水流声,有鸟鸣声,还有人说话的笑声,那些声音隔着厚重的门板传过来,模糊却真切,像极了小时候父亲还在时的景象。 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像是有根无形的线在牵引着她,让她不自觉地朝着青铜门走去。 她的脚步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指尖刚触碰到青铜门的瞬间,一股冰凉的触感就顺着指尖蔓延到四肢百骸,紧接着,她的脑海里突然炸开了无数画面。 画面里是一片桃花林,粉色的花瓣落在青石板路上,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年正坐在石头上,双手抚着琴弦,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 而少年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红色衣袍的人,那人拿着一支玉笛,似乎在说着什么,少年听着,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仲微看着那人的脸,心脏猛地一跳,祂的眉眼,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紧接着,画面变了。漫天的黑色雾气笼罩着大地,无数长着黑色翅膀的怪物在雾里嘶吼,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子手持长剑,在怪物群里厮杀,祂的剑法凌厉,每一剑都能劈开一只怪物的头颅,可怪物却越来越多,渐渐将祂围在中间。 就在祂快要支撑不住时,一道白衣身影突然从天而降,手里拿着一柄泛着金光的剑,几下就斩杀了周围的怪物。 女子抬头,看清了白衣人的脸,眼眶瞬间红了,那白衣人,正是刚才桃花林里的少年。 “……”女子的声音带着哽咽,仲微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只觉得脑海像是被重锤击中,一阵剧痛传来。 祂是谁?他又是谁? 画面还在不断切换,有欢笑,有泪水,有战斗,有离别。 她看到红衣女子和白衣少年一起练剑,一起看星星,一起在祭坛前发誓要永远在一起。 也看到祂为了保护他,被一群黑衣人围攻,最后浑身是血地倒在少年怀里,气息渐渐微弱…… 还看到少年抱着祂的尸体,在祭坛前燃烧了自己的神魂,似乎在施展某种禁术…… “啊!” 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从指尖传来,仲微猛地回过神,右手像被火烫到般收回,指尖还残留着一丝灼烧感。 她看着自己的右手,指腹处竟有一道淡淡的红痕,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伤了。 青铜门依旧立在那里,门后的嘈杂声还在继续,可刚才脑海里的画面却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模糊的残影。 仲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转头看向古城的出口。 仲微皱着眉,思考了片刻。她从怀里掏出一枚黑色的符文,符文上刻着复杂的纹路,这是魔族特制的传讯符文,能跨越千里传递讯息。 她将符文放在掌心,调动体内的神力,指尖泛起淡淡的黑色光芒,落在符文上。 “赤献,若我三日未归,你们就先去风族寻女阴后人。切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可让自己陷入危险。”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符文中。符文微微闪烁了一下,化作一道黑色的流光,朝着古城出口的方向飞去,很快就消失在视线里。 传讯完毕,仲微收起掌心的神力,转身再次面对青铜门。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双手放在冰凉的门板上,体内的神力缓缓调动起来,顺着掌心注入门板。 “嗡——” 青铜门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门板上的云纹渐渐亮起,嵌在云纹间的红宝石也开始闪烁,像是在回应她的神力。 仲微加大了神力的输出,手臂微微用力,门板开始缓慢地向两侧移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几分钟后,青铜门被推开了一道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缝隙,门后的嘈杂声变得清晰起来,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仲微没有立刻进去,而是从识海里召出了玉寒竹。她握着长剑,小心翼翼地穿过门缝,踏入了门后的世界。 刚一进门,仲微就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包裹住了她,体内的灵力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原本充盈的灵力瞬间变得微弱,只能勉强在经脉里流动,连释放一个简单的防御术都有些困难。 “怎么回事?”仲微皱了皱眉,尝试着调动灵力,可灵力却像是被冻住了般,回应她的只有一丝微弱的暖流。她握紧玉寒竹,警惕地看向四周。 眼前的景象让她惊呆了。 没有古城的荒芜,没有残肢断臂,也没有黑色的雾气。 这里是一片仙境般的地方,脚下是铺满青石板的小路,小路两旁种满了桃花树,粉色的花瓣落在地上,像是铺了一层粉色的地毯。 小路的尽头是一条清澈的小溪,溪水潺潺流淌,溪水里有几条红色的鱼在欢快地游动,偶尔还会跃出水面,溅起一串水花。 远处有几座白色的殿宇,周围种着兰草和菊花,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水气,清新得让人心旷神怡。 几只彩色的小鸟在树枝上跳跃,叽叽喳喳地叫着,还有几只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翅膀扇动着,像是一片片彩色的叶子。 仲微站在原地,心里满是疑惑。 门外是人迹罕至的空城,遍地残肢,阵纹密布。 门内却是繁花似锦的桃源,山清水秀,生机盎然。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象,怎么会出现在一扇门的两侧? 她收起玉寒竹,既然灵力被压制,法器暂时也用不上,不如先看看情况。 仲微顺着青石板小路往前走,脚步很轻,生怕惊扰了这里的宁静。 小路两旁的桃花树很高,枝叶交错,形成了一条粉色的隧道,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走了大约一刻钟,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片开阔的草地,草地中央有一棵参天古木,古木的树干粗壮,需要三个人才能合抱,树枝向四周伸展,像是一把巨大的伞。 古木下,放着一张石桌和几张石凳,石桌旁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男子穿着一身白衣,白衣的材质看起来很轻薄,像是用云雾织成的,阳光照在上面,泛着淡淡的光泽。 男子的头发用一根白色的发带束着,发带随风轻轻飘动。 他的长相极为俊美,眉如远山,目若朗星,鼻梁高挺,唇色偏淡,嘴角微微上扬,带着一股豪爽的气息。 更奇特的是,他的周身环绕着淡淡的白色雾气,那雾气像是有生命般,在他身边缓慢地流动,仔细一看,雾气里竟还夹杂着一丝仙气。 而男子的对面,坐着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 青衣男子的长相也很出众,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着,眼神冷淡,周身没有任何气息,像是一块没有感情的冰块。 他的腰间挂着一块青色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玄字,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第73章 涂山篇:溟华 仲微深吸一口气,握着玉寒竹的手紧了紧,缓缓走上前。 “请问两位道友,这里是哪里?”仲微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两人耳中。 白衣男子抬起头,看向仲微,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笑意:“小友是从哪里来的?这里是赤霄峰啊。” “赤霄峰?”仲微愣了一下。她曾在古籍里见过这个名字,赤霄峰是诸神之争的战场,据说在大战后就消失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压下心头的疑惑,继续问道:“那请问道友,可曾见过一个形迹可疑,身形瘦小的黑衣男子?那人穿着宽大的黑袍,刚才我追着他到了一扇青铜门前,他突然消失了,我猜他可能进来了。” 白衣男子听了,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摇了摇头:“小友怕是找错地方了吧?我们赤霄峰上的人,都钟爱青白色的衣衫,觉得这两种颜色干净、素雅,绝不会有人喜欢穿黑衣。而且赤霄峰自从百年前清修令颁布后,就很少有外人进来了,更别说形迹可疑的人了。” 说着,白衣男子站起身,走到仲微面前,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 他的手指很凉,带着一丝淡淡的花香,触碰到仲微额头的瞬间,仲微竟觉得一阵安心。 “嗯,有点发烧。”白衣男子收回手,笑着说,“小友怕是赶路太急,又受了风寒,所以糊涂了吧?不然怎么会把赤霄峰当成别的地方,还说什么黑衣男子。” 话音落下,白衣男子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递到仲微面前。 瓷瓶很小,只有拇指般大小,瓶身上刻着一朵幽兰花纹,瓶口用红色的塞子塞着,能闻到一丝淡淡的清香。 “这里面是蚀骨幽兰,是用赤霄峰特有的幽兰炼制而成的,有凝神静气、滋养肉身的功效。”白衣男子说,“我看你手腕上的玉扣是件不错的法器,将蚀骨幽兰涂在玉扣上,再注入一丝灵力,它就能慢慢滋养你的肉身,不让你被病痛折磨。” 仲微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九幽引,这是玄真送给她的保命法器,能防御也能储物,只是她一直没怎么用。 她抬起头,接过白衣男子递来的瓷瓶,指尖触碰到瓷瓶,能感觉到一丝冰凉的气息。 “多谢道友赠礼。”仲微双手捧着瓷瓶,向白衣男子行了一礼。 她想了想,从识海里取出一颗红色的珠子,递了过去。 这颗珠子有鸽子蛋大小,通体红色,表面泛着淡淡的光泽,像是用鲜血凝结而成。 这是赤龙泪”,是她两百年前在火龙窟里找到的,据说这颗珠子蕴含着一条赤龙的神魂之力,不论持有者在何时何地,只要另一个人向珠子里注入灵力,持有者就能感觉到对方的位置,还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这是赤龙泪,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当是我感谢道友的赠礼吧。”仲微说,“不论道友在何时何地,只要你向珠子里注入灵力,我都能感受得到。若是日后道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要传讯给我,我定会尽力相助。” 白衣男子接过赤龙泪,放在手心看了看,眼底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笑了:“小友倒是大方。在下溟华,不知小友可否告知道友姓名?” “溟华……” 听到这两个字,仲微像是被雷击中般,浑身一僵,手里的瓷瓶差点掉在地上。 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白衣男子的脸,眼睛里满是震惊,嘴唇微微颤抖,连声音都变了调:“你说叫什么?” 溟华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疑惑地看着她:“是啊,在下溟华。怎么了,小友认识我?” “认识?”仲微的声音带着哽咽,眼眶瞬间红了,她向前走了一步,紧紧盯着溟华的眼睛,“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父亲!” “父亲?” 溟华彻底愣住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小友,你这话可不兴乱说啊!我今年才二十岁,怎么可能会有你这么大的闺女?你是不是真的发烧烧糊涂了?” 站在石桌旁的青衣男子也抬起头,看向仲微,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仲微却像是没听到溟华的话,她上前一步,抓住溟华的手腕,急切地问道:“二十岁?你确定你今年二十岁?那你告诉我,现在是哪一年?昊天大帝呢,出世了吗?” 溟华被她抓得有些疼,不过还是耐着性子回答:“现在是太素三百七十年啊。小友,你连纪年都忘了吗?要不要我找个医师给你看看?” “太素三百七十年……”仲微松开溟华的手腕,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撞到了身后的桃花树,树枝上的花瓣纷纷落下,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摇着头,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可能……这不可能!现在明明才太素二十年,怎么会是太素三百七十年?这中间差了三百五十年啊!怎么会这样……” 她的脑海里一片混乱,刚才青铜门后的画面、溟华的样子、太素三百七十年的纪年……这些信息像一团乱麻,缠绕在一起,让她快要喘不过气。 三百五十年……若是现在是太素三百七十年,那她追查的黑衣人、她的经历的一切、她认识的人……都已经是三百五十年前的事了? 不,不对。她昨天还和赤献几人在一起追查线索,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过了三百五十年?一定是哪里错了,一定是! 仲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混乱,再次看向溟华,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那你告诉我,魔族呢?现在魔族是什么样子?” “魔族?”溟华皱起眉头,脸上满是疑惑,“小友,你说的魔是何等生灵?我在六界游历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魔族这个种族啊。” “没听过?”仲微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青衣男子,急切地问道:“道友,你呢?你听过魔族吗?那些长着黑色翅膀,能吸食人神魂的怪物,你见过吗?” 青衣男子抬起头,眼神冷淡地看了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本座也未曾听过。想来是一群隐世的小族群吧,不过六界之大,有几个隐世的族群也不奇怪。” “隐世的族群?”仲微后退了一步,摇着头,声音带着绝望,“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魔族那么强大,怎么会是隐世的族群?怎么会没人听过呢……” “不……一定是哪里错了……”仲微喃喃自语,眼神变得空洞起来。 她看着眼前的桃花林,看着清澈的小溪,看着一脸疑惑的溟华和青衣男子,突然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一场荒诞的梦。 她猛地转过身,朝着小路的尽头跑去,脚步踉跄,撞掉了好几枝桃花枝。花瓣落在她的身后,像是在为她送别。 溟华看着她跑远的背影,皱着眉,转头看向青衣男子:“玄兄,你觉得这小友是怎么回事?” 青衣男子收回目光,拿起石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淡淡道:“她的身上有股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恐怕……是从另一个时间段来的。” “另一个时间来的?”溟华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你是说,她打破了时空限制?可时空限制是何等存在,竟然还有人能打破?” 青衣男子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仲微跑远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而仲微还在拼命地跑着,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她只知道,这里的一切都不对劲,时间不对,人不对,连她一直追查的魔族都消失了。 她跑过桃花林,跑过小溪,跑过竹屋,直到跑到一片悬崖边才停下。 悬崖下面是一片云海,白色的云朵在下面翻滚,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仲微扶着悬崖边的石头,大口地喘着气,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父亲……”她看着云海,喃喃自语,“为什么你会是二十岁?为什么现在是太素三百七十年?为什么魔族会消失?到底……发生了什么?” 风卷着她的头发,吹干了她脸上的泪水。她看着远处的天空,天空很蓝,没有一丝云彩,像是一块纯净的蓝宝石。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仲微猛地回头,握紧了腰间的玉寒竹。 第74章 涂山篇:九方城主 仲微的指尖还攥着半片被风吹落的苍松针叶,那针尖的锐意刺得掌心发麻,却远不及心口那股憋闷来得汹涌。 她在玄霄峰下的石阶上坐了约莫半个时辰,青石砖被晨露浸得冰凉,寒气透过薄薄的外衫渗进骨缝,可她浑然不觉,只盯着石阶缝里一簇倔强的苔藓发怔 一道清冽如松风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仲微才猛地回神,僵硬地抬起头。 是溟华。 他没穿宗门的流云袍,只着了件素色的棉麻长衫,领口和袖口沾了些山间的草屑,想来是刚从后山练剑回来。 墨发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那双素来澄澈的眼眸,可即便如此,仲微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张脸,她从记事起就刻在心里,是那个会摸着她的头说“小微要好好练功”的父亲,也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眼神里带着陌生的玄霄峰弟子。 仲微的喉结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比如“为什么魔族会消失”,又比如“你还好吗”,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一片干涩。 她看着溟华,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最后还是狼狈地低下头,将脸埋进膝盖,只留给对方一个单薄的背影。 风穿过松林,卷起地上的落叶,沙沙声像是谁在低声叹息。 溟华站在她面前,没有立刻离开,他的目光落在仲微微微颤抖的肩膀上,那模样像极了幼时被师兄们欺负后躲在桃树下的小师妹,让他心头莫名一软。 “别难过了。”溟华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他往前挪了半步,伸出手想拍一拍仲微的肩膀,可指尖在离她衣衫还有一寸时又顿住了。 他还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一口咬定他是她父亲的姑娘是谁,这般亲近似乎不妥。 “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你。”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仲微猛地抬头。她的眼睛里还蒙着一层水汽,睫毛湿漉漉地垂着,可眼神却亮得惊人,直直地看向溟华:“你相信我?” “对。”溟华点头,他的目光很认真,没有半分敷衍,“不论是你说我是你的父亲,还是说未来会有仙魔大战的事,我都相信。” 仲微的心猛地一沉,悬在半空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可新的疑问又涌了上来。 她张了张嘴,刚想问“那你愿意跟我一起想想怎么阻止未来的灾难吗”,就被溟华打断了。 溟华朝着不远处的竹林偏了偏头,压低了声音:“你看见那边那个人了吗?” 仲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竹林边站着一个穿素白道袍的青年,手里握着一柄拂尘,眉眼间满是严肃,正时不时朝这边瞥一眼,那眼神像极了书院里管纪律的先生。 “那是我师弟,清华。”溟华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无奈。 “他从小就少年老成,最讲究规矩,要是让他知道我跟一个身份不明的姑娘说这些未卜先知的话,肯定又要拉着我讲半个时辰的宗门礼法。所以就算我相信你,也不能让他知道。” 仲微顺着他的话看向清玄,见对方又朝这边看了过来,连忙点了点头,还下意识地往溟华身后躲了躲。 她现在可不想再被人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姑娘”,尤其是在溟华相信她之后。 溟华看着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转身走到旁边的一块青石上,伸手拂去石面上的落叶和晨露,然后坐下,对着仲微招了招手:“过来坐吧,说说。” 仲微愣了一下,走到青石旁坐下,她的裙摆蹭过石面,带起几片碎叶。“说什么?” “就是你说的,我是你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溟华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石面,节奏缓慢,像是在梳理思绪,“还有你提到的未来,仙族会和那什么魔族开战,具体是从什么时候?” 仲微抿了抿唇,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那里还留着方才攥针叶的痕迹。她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开口,将自己的经历一点点道来。 “我出生在太微四千三百年,那时候的玄霄峰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仲微的声音很轻,带着对过往的追忆,“我记事起就跟着你生活,住在魔界未央宫,你从来不让我出去,只教我读书、练功,还有怎么辨别那些有异心的人。” “有一次我偷偷跑出去,看到魔界外的村子被烧得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尸体,后来才知道是仙妖内讧所致。我吓得躲在树后,是你及时赶来,把我抱回去。那天你第一次对我发脾气,说外面太危险,以后不准再乱跑。” 溟华的手指顿住了,他眉头微微蹙起,眼神里满是震惊。 他从未想过未来会是这样,那个只会跟在师兄身后撒娇的自己,竟然会变得如此严厉,还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在魔界。 “后来我问你,为什么外面会有那么多死人,为什么我们不去救他们。”仲微的声音有些发颤,她抬起头,看着溟华的眼睛,“你告诉我,玄霄峰没了后你就丢了救人的心,所有的师弟师妹都死了。我问你是谁干的,你沉默了很久,最后说……是你亲手覆灭的。” “我那时候不懂,为什么你要亲手毁掉自己的师门。直到半年前,山谷里来了一群仙门中人,他们说你是叛徒,要抓我要挟你。你为了保护我,把我推进了极恶之渊。” 仲微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残缺的玉佩,递到溟华面前。那玉佩是暖白色的,上面刻着半个“溟”字,边缘还有被利器划开的痕迹。 “这是你给我的,说只要我拿着它,你就能认出我。” 溟华接过玉佩,指尖触到玉佩的瞬间,一股熟悉的灵力传来,让他心头一震。 他看着玉佩上的刻痕,那是他十六岁时,师父亲手为他刻的本命玉佩。 “原来是这样。”溟华喃喃自语,他将玉佩还给仲微,眼神里满是复杂,“你是通过那个门来到这里的,而现在是三百多年后……在你的时间里,仙族独大已经成为了历史,而我,也只存在于过去?” 仲微点头,她的眼眶又红了:“大概就是这样。” 提到师门,溟华突然想起什么,他看着仲微,眼神里带着急切:“那在你的时间里,我师兄弟们都如何了?还有师父,她……” 仲微听到这话,原本还带着些许光亮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 她低下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溟华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猛地站起来,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他抓住仲微的肩膀,声音沙哑:“你倒是说啊!我那么大的师门,难道都没了?几百个师弟师妹们,都死了?!” 仲微被他抓得肩膀发疼,可她更心疼此刻的溟华。 他还不知道未来的悲剧,还对师门充满了期待,可她却要亲手将这个残酷的事实告诉他。 “我小时候问过您。”仲微的声音带着哭腔,她不敢看溟华的眼睛,“您说都死了,还说……师门是您亲手覆灭的。” “不可能!”溟华猛地松开她,后退了一步,他的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不敢置信,“我怎么可能亲手覆灭师门?师父待我如亲人,师弟师妹们也都敬重我,我怎么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只青羽鸟从远处飞来,那鸟的爪子上系着一块明黄色的绢布,是玄霄峰的紧急传音符。 灵鸟落在溟华的肩膀上,轻轻啄了啄他的衣领。 溟华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混乱,取下灵鸟爪子上的绢布。 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潦草而急促,是师弟的亲笔:“玄霄峰结界异动,西侧阵眼松动,弟子巡查时失踪两人,速归!” 溟华的神色瞬间变得凝重,他将绢布攥在手里,绢布的边缘被他捏得皱起。 他抬头看向玄霄峰西侧的方向,此刻那里隐约有灵光闪烁,显然是阵法不稳的迹象。 结界是玄霄峰的根基,阵眼松动若不及时修复,不仅会让山中灵气外泄,还可能引来邪修窥探。 “我马上到。”溟华对着灵鸟低声说了一句,灵鸟叫了一声,振翅飞向玄霄峰。 他转身看向仲微,眼神里带着歉意和担忧:“小微,门内出事了,结界阵眼松动还丢了弟子,我必须回去帮忙。” 仲微看着他,心里又急又怕,她虽然不知道此刻的危机是否会通向未来的悲剧,但结界松动、弟子失踪,显然不是小事,万一溟华在处理时出了意外,那未来的一切都无从谈起。 “我跟你一起去!”仲微抓住溟华的衣袖,眼神坚定,“我知道一些阵法基础,还能帮着留意周围动静,说不定能找到失踪的弟子!” 溟华皱了皱眉,他知道仲微说的是实话,可结界附近情况不明,失踪的弟子下落未卜,他不能让她冒险。 “不行,太危险了。”他轻轻拨开仲微的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黄色的传音符,塞进她手里,“你待在这里,不要乱跑,保护好自己。这个传音符你拿着,只要捏碎它,我就能感应到你的位置,有危险随时叫我。” 说完,不等仲微再开口,溟华足尖一点,身形如箭般朝着玄霄峰飞去。 他的衣袍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很快就消失在松林尽头。 仲微握着手里的传音符,指尖传来符纸的粗糙触感。 她看着溟华消失的方向,心里的担忧越来越重。 她不能让溟华独自面对未知的危险,就算是冒险,她也要去玄霄峰,至少要在他身边,万一出事,她还能帮上忙。 想到这里,仲微不再犹豫。她将传音符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然后运转体内的灵力,朝着玄霄峰西侧的方向追去。 她的速度比溟华慢了许多,只能尽量贴着山林飞行,避开宗门弟子的视线。 玄霄峰的西侧结界在一片茂密的竹林旁,此刻那里已经围了不少弟子,他们手里握着法器,神色紧张地盯着结界上闪烁的灵光,几个年长的弟子正蹲在阵眼旁,试图用灵力修复松动的阵法,可阵眼周围的灵光忽明忽暗,显然效果不佳。 仲微躲在不远处的一棵松树上,正想找机会靠近溟华,却突然看到下方的山道上走来一群人。 为首的少年穿着一身暗红色的锦袍,腰间挂着一块成色极好的玉佩,身姿挺拔,眉宇间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正是她半个月前在山下遇到的九方钰。 只是此刻的九方钰,和半个月前相比变化太大了。那时他还穿着粗布衣衫,脸上带着泥土,像个流浪的小孩,可现在,他不仅穿着华贵,身边还跟着四个穿黑色铠甲的侍从,每个侍从手里都握着长枪,神色恭敬地跟在他身后,一看就身份不凡。 仲微心里疑惑,她从松树上跳下来,快步走到山道旁,对着九方钰喊道:“九方钰?你怎么在这里?” 她的声音刚落下,就见一个侍从猛地上前一步,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眼神凶狠地盯着仲微:“放肆!城主大人也是你能直呼其名的?” “城主?”仲微愣住了,她看着九方钰,眼神里满是惊讶,“你当上城主了?” 九方钰原本正低头和身边的侍从说着什么,听到仲微的声音,猛地抬头。 当他看到仲微的瞬间,原本沉稳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他连忙喝退身边的侍从:“退下!她是我的朋友,不得无礼!” 侍从们闻言,立刻低下头,往后退了两步,不再说话。 九方钰快步走到仲微面前,他的脚步有些踉跄,显然是太激动了。 不等仲微反应,他就伸手抱住了仲微的腰,将脸埋在她的怀里,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姐姐!你怎么消失了这么久?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啊!” 仲微被他抱得一愣,她能感觉到九方钰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显然是真的担心她。 她轻轻拍了拍九方钰的背,安慰道:“我没事,就是之前遇到了点麻烦,没来得及跟你说。” 仲微突然想起刚才侍从的话,她推开九方钰,上下打量着他,“你怎么当上城主了?才半个月不见,你变化也太大了吧,厉害啊小孩。” 九方钰被她夸得脸一红,他挠了挠头,眼神里带着几分骄傲:“还是多亏了姐姐给我的法器。” “上次我拿着它,在山下遇到了一群流民,他们被山匪追杀,我用法器的灵力帮他们打退了山匪,后来他们就跟着我,还说要让我当老大,保护他们不受欺负。” “我的城池就在这山后,是用青石砌的城墙,上面还刻了姐姐教我的防御阵法,能挡住山匪和野兽。”九方钰说着,眼神里满是期待。 “姐姐要去看看吗?我还给它想了一个名字,叫九方城,因为我姓九方,又希望它能庇佑八方百姓……姐姐,你觉得怎么样?” “九方城?”仲微听到这三个字,像是被一道冰锥刺中心口,脸色骤然发白,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这两个名字像缠绕在她骨血里的噩梦,瞬间将她拉回在高陵当国师的那段日子。 那时的她,被九方台的人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们出手狠辣,不问缘由,只认她的脸。 有好几次,她都差点死在他们的刀下,若不是身边的人拼命护她,她根本活不到现在。 难道九方钰现在建的九方城,会和未来那个追杀她的“九方台”有关联?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吓得仲微指尖发凉,她抓着九方钰的手臂,声音都带着颤:“你城里……不会有一个叫七鬼的人吧?” 九方钰被她抓得一愣,他歪着头,皱着眉仔细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疑惑:“七鬼?我从没听过这个名字啊。姐姐,他是谁?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不是!”仲微连忙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她用力摇着头,手还下意识地摆了摆,生怕九方钰再追问下去,“我不认识他,真的不熟,就是刚才突然想起这个名字,随口问问。” 她不敢说实话。 她怕吓到九方钰,更怕自己的话会像诅咒一样,让九方城真的变成未来那个可怕的九方台。 九方钰看着她这副慌乱的样子,眼神里的狐疑更深了,可他见仲微不愿多说,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 他看着仲微,又想起刚才的邀请:“姐姐,那你还是去城里逛逛吧?我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还有刚酿好的梅子酒,你喝一点暖暖身子。” 仲微心里还惦记着玄霄峰西侧的溟华,哪里有心思去逛九方城。 她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不了,我有事要去玄霄峰一趟,那里结界出了问题,还丢了弟子,我得去看看。等我忙完了,一定去找你,好不好?” 九方钰听到她要去玄霄峰,眼神里闪过一丝担忧:“玄霄峰?我刚才在山下就听说了,那里成为了战场,很危险的。姐姐,要不我让侍从跟你一起去?他们都是练过武的,能帮你挡一挡山匪或野兽。” “不用啦,我自己能行。”仲微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放心,我有自保的本事,不会有事的。” 九方钰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再劝她。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玄铁令牌,那令牌有巴掌大小,上面刻着“钰”字,边缘还镶嵌着一圈银色的纹路,阳光照在上面,泛着冷硬的光,这是九方城的城主令牌,是他权力的象征。 “姐姐,这个你拿着。”九方钰将令牌递到仲微面前,眼神格外认真,“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只要你拿着这块令牌,就能号令九方城的所有子民。要是你在玄霄峰遇到危险,就往山后跑,九方城的人会保护你的。” “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仲微连忙推辞,她知道这块令牌的分量,那是九方钰作为城主的根基,怎么能随便给她。 九方钰却不管她,他直接将令牌塞进仲微的手里,然后后退了一步,对着她挥了挥手:“姐姐你拿着就好,我得回城里处理事了,不然长老们又要催我清点粮仓了。” 说完,不等仲微再把令牌还给他,九方钰就转身跑了。 他的侍从们也连忙跟上去,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在山道的尽头。 “九方钰!你等等!”仲微握着令牌,对着他的背影喊道,可九方钰却没有回头,只留给她一个匆匆的背影。 第75章 涂山篇:天道法相降临 仲微指尖抵着玄铁令牌的边缘,那冰凉的触感顺着指腹蔓延到心口。 她对着令牌叹了口气,那口气混着山涧的微凉水气,在唇齿间绕了一圈,又轻轻散在暮色里。 令牌正面的“钰”字是用上古篆文刻的,笔画间嵌着极细的银纹,此刻被她掌心的温度烘得微微发烫。 这烫意不是来自令牌,而是她体内灵力运转时,无意间溢出的气息与令牌产生了共鸣。 仲微闭上眼,不再依赖外界助力,只专注感受体内灵力的流转。 魔核竟自发腾起一股温润的暖流,那暖流不似以往需要引导,反倒像有了自己的意识,顺着奇经八脉缓缓游走。 所过之处,原本因初入此界而有些滞涩的灵力,竟被一点点充盈起来,连带着之前战斗留下的细微损伤,都在暖流的滋养下愈合。 她能清晰察觉,灵力已不再是三日前那般稀薄如雾。 此刻的灵力凝练成了银亮的溪流,在腕间流转时,连指缝都渗出细碎的光,甚至比她在自己原本的世界里,巅峰时期的状态还要充盈几分。 “竟是自行恢复的……”仲微睁开眼,眼底掠过一丝诧异,随即想起父亲曾提过的“境界适配”。 魔族人初入天人境,灵力会因天道规则暂时耗竭,但只要能撑过最初的适配期,身体会自行吸收天地间的游离灵气,逐步恢复甚至突破。 她足尖轻轻一点地面,腰间的佩剑玉寒竹突然发出一声轻鸣,随着主人灵力强弱自行调整威力,此刻剑鞘上的琉璃纹瞬间亮起,显然是感应到她体内充盈的灵力,主动呼应。 一道淡青色的剑光从她脚下升起,托着她的身影往高空飞去。 风从耳边掠过,带着山林间的松香与晨露的清冽,可飞了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那清新的气息里,突然掺了一丝极淡的、令人心悸的血腥味。 仲微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加快了御剑速度。 玉寒竹的剑光骤然变得凌厉,像一道青色的闪电划破云层,将下方的景象拉得愈发清晰。 往日里云雾缭绕的玄霄峰,此刻竟有黑烟从山门处升起,那些常年翠绿的古松,有好几棵已经拦腰折断,断口处的年轮里还沾着未干的血迹,连飘落的松针都被染成了暗红。 “不可能。”她喃喃自语,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玄霄峰是逍遥门的主峰,峰主上华的修为深不可测,门下弟子也都是经过严苛筛选的精锐,寻常妖邪根本不敢靠近,怎么会突然遭此变故? 仲微稳稳落在玄霄峰的山门前,刚一落地,就被眼前的景象钉在了原地。 山门处那座刻着“玄霄峰”三个鎏金大字的白玉牌坊,已经碎成了好几块,原本温润的玉面上溅满了血污,鎏金大字被刮得残缺不全,像是被什么利器硬生生劈砍过。 几个穿着玄霄峰弟子服饰的少年倒在牌坊下。 少年的眼睛还睁着,瞳孔里满是惊恐,嘴角的血迹已经凝固成了紫黑色,手里还紧紧攥着半株被揉烂的凝魂草,草汁混着血,在掌心结成了硬痂。 仲微蹲下身,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指尖传来的只有冰冷的僵硬。 她又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突然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是一枚银色的发簪,簪头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雪莲,花瓣边缘还嵌着细小的碎钻,这是溟华的发簪。 她记得很清楚,当时她还打趣过这发簪“太秀气,不像是男子佩戴的”,溟华当时只是无奈地笑了笑,说这是他历练所得,是为他的师父打造的。 此刻这枚发簪的雪莲花瓣已经断了一片,银质的簪身沾着一丝属于溟华的灵力气息,只是这气息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消散。 “溟华!”她朝着峰内大喊,声音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风吹过断树枯枝的“呜呜”声,像极了亡魂的呜咽。 她顺着山道往上走,每一步都走得极慢,脚下的青石板路沾着血迹,走起来有些打滑。 峰内的景象比山门处更惨,炼丹房的门窗被砸得稀烂,里面的药鼎翻倒在地上,鼎内的丹药撒了一地,都被血污染成了黑红色,散发着刺鼻的药味与血腥味混合的气息。 演武场上,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弟子手里还紧握着法宝,法宝的灵光已经黯淡到几乎看不见,显然是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灵力耗尽才倒下的。 仲微的眼眶有些发热,她抬手抹了抹眼角,却摸到一手冰凉,不知何时,风变得更冷了,连带着她的指尖都冻得发麻。 她能清晰感受到空气中残留的灵力波动。 有玄霄峰弟子的清灵灵力,有一股带着阴冷气息的邪煞之气,还有一股属于天道的威压。 那威压很淡,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笼罩着整个玄霄峰,连空气都变得沉重起来。 走到半山腰的望云亭时,仲微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的山道上,凭空出现了一道半透明的结界。 结界是淡金色的,表面流淌着细密的、如同星河般的符文,符文闪烁间,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这不是普通的结界,而是用天道之力凝成的轮回结界,别说她现在的修为,就算是巅峰时期的她,恐怕也很难打破。 “溟华一定在里面。”仲微咬了咬牙,手中的玉寒竹震颤得愈发厉害。 她能感觉到,结界后面,有一道熟悉的灵力在微弱地召唤她,那是溟华的气息,只是比发簪上的气息还要虚弱,像是随时会断绝。 她后退了两步,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双手快速结出溟华教她的聚灵印。 体内那股自行恢复的灵力瞬间被调动起来,丹田处的银溪暴涨成了银河,顺着手臂涌向掌心,在她面前凝聚成了一把巨大的剑影。 这把剑足有三丈高,剑刃上泛着冷冽的青光,剑身上刻着繁复的剑纹。 这是溟华特意为她修改过的剑式,原本需要借助外界灵脉之力才能施展,可此刻她体内自行恢复的灵力异常凝实,竟硬生生支撑起了剑影的形态。 “起!”仲微喝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双手往前一推,巨大的剑影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惊雷般朝着结界冲了过去。 她能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在快速消耗,经脉传来一阵轻微的胀痛,可她不敢停。 多耽误一刻,溟华就多一分危险。 剑影撞上结界的瞬间,发出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淡金色的结界上泛起了一圈圈涟漪,剑刃与结界接触的地方,青光与金光交织在一起,迸发出刺眼的光芒,连周围的空气都被震得微微扭曲。 仲微紧紧盯着那道结界,手心捏出了汗,心里一遍遍祈祷着能把它冲破。 可下一秒,她脸上的期待就变成了震惊。那把凝聚了她全部灵力的破界剑影,竟然在一点点消散! 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吞噬了一般,青光越来越淡,最后连一丝残影都没留下,彻底消失在了空气中。 而那道淡金色的结界,却依旧完好无损地立在那里,甚至连表面的符文都没有丝毫紊乱。 “怎么会……”仲微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体内的灵力几乎被抽空,气血翻涌得厉害,喉咙里泛起了一丝腥甜。 她捂着胸口,强行压下那股想吐血的冲动,心里满是不解,她体内的灵力明明是自行恢复到了巅峰状态,怎么会连天道结界的皮毛都伤不到?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暗了下来。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空,瞬间被厚重的乌云覆盖,乌云中翻滚着金色的雷电,一道道闪电划破云层,如同巨龙的利爪,照得整个逍遥门忽明忽暗,连地面都在微微颤抖。 仲微抬头望去,只见乌云的正中央,突然有金光汇聚,那些金光不是零散的,而是如同水流般朝着一个点汇聚,一点点凝聚成了一个巨大的身影。 那是一尊法相,足有数十丈高,周身被璀璨的金光笼罩,看不清具体的面容,只能看到祂穿着宽大连袖的白袍,袍角上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浮现出细碎的符文,仿佛整个天地都在为祂所用。 法相周身散发着一股极其威严的气息,那气息比之前结界的威压还要强大百倍,压得仲微几乎喘不过气,连站都有些站不稳。 “汝并非此世之人,为何还不离去。”法相的声音响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洪钟一样在天地间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天道的威严,震得仲微的耳膜嗡嗡作响,连体内残留的灵力都开始紊乱。 仲微握紧了手里的玄铁令牌,令牌上传来的微凉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 她知道这尊法相是谁,这是此方世界规则的化身,掌管着生老病死、轮回因果,只要是在逍遥门内,没有人能违背祂的意志。 可她不能走。溟华还在结界后面,若是连他都护不住,她就算回到自己的世界,也不会安心。 “前辈见谅,”仲微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坚定,她挺直脊背,迎着法相的威压,一字一句地说,“结界后面有我要救的人,只要他还在里面,我就绝不会走。” “放肆!”法相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周身的金光瞬间暴涨,刺得人睁不开眼,“天道规则不可逆,汝乃异界之魂,本就不该出现在此界。溟华之劫,是他的命数,是这方世界的轮回因果,你休要插手,否则只会引火烧身!” “命数?轮回因果?”仲微冷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倔强。 “若所谓的命数,是让他白白送死。所谓的轮回因果,是让他为别人的过错买单,那这样的规则,不守也罢!我偏要救他,偏要打破这所谓的命数!” 法相沉默了片刻,周身的金光突然变得冰冷,原本柔和的符文,也开始闪烁着危险的气息。 “冥顽不灵。”祂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凝聚出一道金色的掌印,掌印上刻着无数复杂的符文,每一道符文都散发着毁天灭地的气息,仿佛能将整个玄霄峰都夷为平地。 “既然你不肯离去,那吾便替天道清理你这异界之障,以正法则!” 金色的掌印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泰山压顶般朝着仲微拍了下来。 仲微瞳孔骤缩,她能清晰感受到这掌印的威力,那是纯粹的天道之力,没有任何花哨,却带着绝对的压制力,若是被击中,她绝对会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可她没有退缩。她猛地将玉寒竹举过头顶,剑身上的银纹瞬间亮起,一股属于相柳的妖力从令牌中涌出。 这是相柳留下的力量,他说过“若遇危险,玉寒竹自会护你”,此刻却被她用来对抗天道法相。 这股妖力与她体内仅存的灵力快速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淡青色的护罩。 她握紧玉寒竹,手腕一转,剑刃出鞘,一道凌厉的青光冲天而起,与金色的掌印撞在了一起。 “砰!”又是一声巨响。 青色的剑光与金色的掌印碰撞的地方,空气仿佛被撕裂了,一道道气浪朝着四周扩散,将周围的树木都拦腰折断,地面上裂开了一道道细密的缝隙。 仲微被气浪震得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棵古松上,后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痛,一口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她嘴角溢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 她咳了几声,视线有些模糊,却依旧死死盯着那尊法相,不肯移开。 玉寒竹掉在一旁,剑身上的青光黯淡了不少,却依旧在微微颤抖,像是在鼓励她不要放弃。 仲微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伸手捡起玉寒竹,剑尖拄着地面,勉强支撑着身体。 “我再说一次,”她看着法相,眼底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坚定,“我要救溟华,谁也拦不住我!就算是天道,也不行!” 法相看着她,周身的金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 “异界之人,竟有如此执念。” 祂缓缓开口,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你可知,你若强行打破规则,不仅会让自己元神俱灭,还会扰乱这方世界的因果,届时无数无辜之人会因你而死,你真的要为了一个人,赔上整个小世界的生灵?” “我不管什么因果,也不管什么无辜之人。”仲微摇了摇头,眼底泛起了一层水汽,却依旧咬着牙。 “溟华生我护我教导我,他对我来说,不是什么一个人,是我必须护着的人。就算真的会赔上一方小世界,就算真的会魂飞魄散,我也绝不会后悔!” “所有的因果,让我一人承受就好了。” 她说完,突然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所有残留的灵力,连同令牌里最后一丝相柳的妖力,都一股脑的灌注到玉寒竹里。 剑刃瞬间爆发出刺眼的青光,青光中还夹杂着一丝淡银色的光芒,那光芒虽弱,却异常坚韧,像是黑暗中的一点星火,不肯熄灭。 她足尖一点地面,身影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法相冲了过去,玉寒竹在她手中挥舞,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剑影,每一道剑影都带着她的决心,朝着法相的周身要害刺去。 “冥顽不灵!”法相冷哼一声,左手一挥,一道金色的符文墙瞬间挡在了面前。 剑影撞上符文墙,发出了“叮叮当当”的响声,青色的剑光与金色的符文交织在一起,迸发出无数细碎的光点,像极了破碎的星辰。 仲微的速度极快,她知道自己不是法相的对手,只能靠灵活的身法寻找破绽。 她绕着法相的身影快速游走,手里的逐光剑不断朝着法相的周身刺去,试图打乱祂的节奏。 可法相的修为实在太高,祂仿佛能预判她所有的动作,无论她从哪个方向攻击,都会被金色的符文精准挡住。 她的灵力在快速消耗,手臂越来越沉,握剑的指尖已经开始发白,可她不敢停。 只要一停,就再也没有机会靠近结界,再也没有机会见到溟华了。 “噗!”突然,法相的右手凝聚出一道金色的光鞭,光鞭上缠绕着细小的雷电,朝着仲微的后背抽去。 仲微此刻正专注于攻击法相的左肩,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勉强侧身,让光鞭擦着她的手臂抽过。 即便如此,手臂上还是传来一阵剧痛,鲜血瞬间浸透了衣袖,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可她只是咬了咬牙,反手又是一剑,朝着法相的胸口刺去。 法相看着她,眼底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可很快又被冰冷的威严取代。 “既然你不肯回头,那本座便只能让你彻底消失。”祂缓缓抬起双手,周身的金光开始疯狂汇聚,云层中的雷光也变得愈发狂暴,整个天地间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仲微看着法相的动作,心里清楚,这是祂要施展杀招的征兆。 她握紧逐光剑,深吸一口气,准备迎接最后的战斗。可就在这时,她掌心的玄铁令牌突然剧烈震颤起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带着微弱的气息,在她脑海里响起。 “小微……别……别为我……冒险……” 是溟华的声音!仲微的身体猛地一僵,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她抬头望向结界的方向,声音带着哽咽:“溟华!是你吗?你在里面还好吗?我马上救你出来,你再等等我!” 结界后面没有回应,只有玄铁令牌的震颤越来越弱,仿佛溟华的气息正在一点点消散。 仲微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转头看向法相,眼底的坚定变得更加浓烈:“我一定要救他,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他死在一起!” 说完,她突然将逐光剑横在胸前,双手结出一个从未用过的印诀。 这是她在战斗中领悟并创立的印诀,名为同生印,一旦施展,便会燃烧自己的神魂,换取短暂的力量,若是失败,便会魂飞魄散,永不入轮回。 她知道这印诀的代价,可她已经没有选择了。 随着印诀的结出,她体内的灵力开始疯狂燃烧,周身泛起了一层淡红色的光芒,那光芒带着一丝悲壮,却异常耀眼。 玉寒竹也感受到了她的决心,剑刃上的青光与红光交织在一起,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力。 “你疯了!”法相看着她的动作,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震惊,“燃烧神魂,你可知后果?” “我知道。”仲微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平静,“可我不在乎。” 她举起玉寒竹,朝着结界的方向,也朝着法相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一次,她的身影不再灵活,却带着一股视死如归的勇气,仿佛要将自己的一切,都化作这最后一剑。 金色的雷光与红色的剑光在天地间碰撞,玄霄峰的云海被搅得翻涌不息,结界上的符文开始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崩塌。 而仲微的身影,在那片光芒中,显得渺小却又无比耀眼…… 父母爱情要来了[菜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涂山篇:天道法相降临 第76章 涂山篇:天道有病吧! 魔核在胸腔里灼得发烫,像是吞了团翻涌的岩浆。 仲微能感觉到每一寸经脉都在震颤,玉寒竹的剑刃已经布满裂纹,剑身上布满了与法相碰撞留下的焦痕。 远处,法相周身的雷涡仍在扩大,赤红火光裹着的雷龙仰头咆哮,丈许粗的紫雷如活物般在云层里穿梭,下一秒就要将她所在的这片空间彻底撕碎。 “今日便与你同归于尽!”仲微咬碎了牙,指尖扣住魔核,只要再催动三分力道,这颗凝聚了她一生修为的魔核便会轰然炸开。 可就在魔核的灼热即将冲破经脉的刹那,一阵温和的金光突然从头顶罩下。 那光芒不似法相紫雷那般暴烈,也不似玉寒竹的寒雾那般刺骨,反倒像初春的暖阳,轻轻裹住她的身体。 下一秒,失重感骤然袭来,耳边的雷电轰鸣、剑刃嗡鸣瞬间消散,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潮湿的水汽。 “噗通”一声,仲微踉跄着落在一片柔软的沙滩上。 冰凉的细沙钻进指尖,带着咸腥的海风扑面而来,将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吹得飘起。 她猛地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墨蓝色海面,海浪拍打着黑色礁石,溅起的浪花在半空中凝成冰晶,这场景,竟与魔界的朱涯海一模一样。 只是这里的海水似乎比朱涯海更凉些,沙滩上散落着几枚泛着银光的贝壳,而远处的海平面上,正悬着一轮血色的残阳,将半边天空染得通红,像极了苍澜灭世时的景象。 “你总说别人是犟种,如今看来,你比他们更犟。”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沙滩尽头传来,带着岁月沉淀的疲惫。 仲微浑身一震,猛地转头望去。只见一道熟悉的素色身影正站在礁石边缘,衣袍被海风拂得猎猎作响,墨色的长发垂在肩后,侧脸隐在残阳的阴影里,看不真切表情,唯有一声轻叹,像羽毛般落在她的心尖上。 是之前在朱涯海为她指点方向的前辈。 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仲微撑着沙滩想要站起来,却因为之前催动魔核的反噬,双腿一软,又跌坐回去。 她看着那道身影,眼眶突然就热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前辈,您为何会在这里?” 那人缓缓转过身,终于露出了全貌。还是记忆中的模样,虽看不清面容但总是带着温和,眉宇间却藏着化不开的沧桑,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金光,像是与这片海、这片天隔了一层无形的屏障。 她看着仲微,眼神里满是疼惜,又带着几分无奈:“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就要自爆魔核,和那逍遥门的法相同归于尽?” 仲微的指尖蜷了蜷,冰凉的沙子嵌进指甲缝里。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泛着血痕的掌心,沉默着没有说话。 自爆魔核确实是她当时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法相的雷力太强,玉寒竹已经支撑不了多久,若是被他抓住,不仅救不了溟华,连自己都会成为逍遥门的筹码。 “就算你打赢了法相,你也救不了溟华。”前辈的声音再次响起,像一盆冷水,浇在仲微的心上。 仲微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解与抗拒,声音也拔高了几分:“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找到破解逍遥门禁制的方法,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一定能救父亲!” “因为这是必然发生的事。”前辈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今日这场劫难,从你踏入这片天地开始,就注定会发生。别说是你,就算是远古六圣降临,也救不了溟华。” “不可能!”仲微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脚踝被海浪漫过,冰凉的海水顺着裤脚往上爬,冻得她骨头都在疼。 她不敢相信前辈的话,溟华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怎么会“注定”救不了? “为什么会这样?前辈,您一定知道原因,对不对?” 前辈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又叹了口气,声音放得更轻了些:“因为你。” “因为我?”仲微愣住了,像是没听清一般,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周围的海浪声,风声瞬间都消失了,只剩下这三个字在脑海里反复回荡。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我不明白……我做了什么?为什么会因为我?” “你来到这里这么久,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吗?”前辈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掌心泛起一道微弱的金光,金光中浮现出三个模糊的影像。 一处刻满符文的高台,一位身着玄色长袍的男子,带着一枚泛着青芒的玉印。 “比如九方台,比如你的父亲溟华,又比如长生印。” “这些……有什么不对吗?”仲微的声音开始发颤,一种莫名的恐惧顺着脊椎往上爬。 前辈收回掌心的金光,眼神落在远处的血色残阳上,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沧桑:“你现在经历的一切,并非是你所认定的时间,只是一次轮回罢了。” “轮回?”仲微僵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从未想过,自己所处的世界竟然是一场轮回,那些欢笑、那些痛苦、那些为了救人而付出的努力,难道都是假的吗? “对,轮回。”前辈点了点头,声音轻得像要被海风吹散,“算起来,我们这应该是第七次轮回了。我看着你从一个只会躲在溟华身后哭的小姑娘,慢慢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魔界尊主,看着你为了救仲绪和溟华四处奔波,看着你为了保护身边的人拼尽全力,可最后还是会归于虚无。这样的场景,我已经看了七次。” 第七次…… 仲微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重重地摔坐在沙滩上。 冰凉的沙子透过衣袍,传到皮肤上,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的凉意。 她想起了很多零碎的片段,有一次,她在与仙门弟子战斗时,总觉得那场景似曾相识…… 还有一次,她在朱涯海捡到一枚贝壳,可下一秒,那枚贝壳就凭空消失了…… 甚至连法相今日用的雷术,她都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原来那些不是错觉,而是轮回留下的痕迹。 “既然如此,那你知道我的结局吗?”仲微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带着最后的希冀,“阿旭呢?阿旭他……回来了吗?” 前辈听到“阿旭”这两个字时,沉默了。 她转过身,背对着仲微,望着那片墨蓝色的海面,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过了许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你兄长……他在复活的当日,就被仙妖两族的人围杀了。那一次,你拼尽全力想要救他,可最后,还是没能留住他。” “轰”的一声,仲微感觉自己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她捂住胸口,剧烈的疼痛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沙滩上,瞬间被冰凉的沙子吸走。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仲微哽咽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朝着前辈的方向走去,“在朱涯海的时候,您明明可以告诉我的!您为什么不说?” 她一步步往前走,可每当她快要靠近前辈时,就会感觉到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她。 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前辈的衣袍,指尖却只能穿过一片温热的金光,什么都碰不到。 那道屏障像一层薄薄的水膜,将她与前辈彻底隔开,无论她怎么挣扎,都无法靠近分毫。 “别挣扎了,你靠近不了我的。”那位前辈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奈,“就像我帮不了你一样。”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被困在屏障后的仲微,眼神里满是疼惜:“我经历的每一次轮回,过程都会有些不同。有时候,你会更早遇到我。有时候,你会先找到逍遥门的秘密。有时候,你甚至能和法相打成平手……可无论过程怎么变,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溟华会死,仲绪会死,你也会死。” “所以在苍澜灭世之前,我只能给你提供一些方向,却不能直接干预你的选择,更不能改变未来。”前辈的声音越来越低,“我怕我的干预,会让这场轮回变得更糟,会让你承受更多的痛苦。” “苍澜灭世?”仲微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疑惑,“苍澜灭世不是已经过去了吗?我还记得那天,天空变成了黑色,无数的妖兽从裂缝里钻出来,生灵涂炭……最后还是父亲和几位圣人合力,才守住了魔界的入口。” 她清晰地记得,苍澜灭世发生在三万年前。 那一天,她躲在魔界的密室里,听着外面的厮杀声、惨叫声,吓得浑身发抖。 直到三天后,溟华满身是血地回来,告诉她灭世的危机已经解除,她才敢走出密室。 可前辈却摇了摇头,语气凝重:“我之前也是这样认为的,直到今天看到你和法相对战,才明白过来,苍澜灭世还没有到来。我们记忆中的那场灭世劫难,想来是天道规则的影响,导致所有人的记忆都出现了偏差。” “记忆偏差?”仲微愣住了,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 脑子里的记忆开始变得混乱,她记得苍澜灭世后的景象,魔界的城墙倒塌了一半,街道上满是碎石和血迹。 可她也记得,两百年前她去人族历练时,那里的人说从未经历过什么灭世劫难,甚至连苍澜这个名字都很少有人听说。 当时她只当是人间的人消息闭塞,可现在想来,那根本不是消息闭塞,而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为什么会这样?”仲微的声音带着绝望,“天道规则为什么要篡改我们的记忆?这场轮回,到底是为了什么?” 前辈没有回答,只是抬起头,望向那轮血色的残阳。 残阳的光芒越来越暗,海平面上开始聚集起黑色的云层,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在酝酿。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这些问题,我也不知道答案。我只知道,这场轮回已经开始了第七次,如果这一次,我们还是无法改变结局,那么不仅是你,溟华、仲绪、玄真还有我都会再一次进入轮回。” “第七次……”仲微喃喃自语,她看着前辈的身影,看着这片与朱涯海相似却又不同的海面,突然觉得无比的无力。 她拼尽全力想要改变命运,想要救回自己在乎的人,可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只是这场轮回里的一颗棋子,连自己的记忆都是假的。 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响声。黑色的云层越来越近,遮住了最后的残阳,天地间瞬间变得昏暗起来。 前辈周身的金光开始变得微弱,像是随时都会熄灭。 “前辈!”仲微急了,她伸出手,想要抓住那道即将消失的金光,“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改变结局?” 前辈看着她,眼神里满是复杂的情绪。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轻叹。 缓缓抬起手,朝着仲微的方向,递过来一枚泛着青光的碎片。 那碎片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却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息。 “这是祖神法器的一块碎片。”前辈的声音带着最后的希冀,“或许,它能帮你唤醒山河熔铸图,带你找到答案。 “记住,无论接下来遇到什么,都不要放弃。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试着去争取。” 金光一闪,那枚碎片缓缓飘到仲微的面前。仲微下意识地伸出手,接住了碎片。 碎片入手冰凉,却带着一丝温暖的灵力,顺着她的掌心,缓缓流入她的经脉。 就在碎片融入她掌心的刹那,前辈周身的金光突然暴涨,然后瞬间消散。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水汽一样,一点点融入这片海、这片天。 “前辈!”仲微大喊着,想要冲过去,却被那道无形的屏障挡住。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前辈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彻底消失在沙滩上,只留下一声淡淡的叮嘱,在海风中回荡:“小心逍遥门……那里藏着轮回的秘密,也藏着……毁灭的真相。” 前辈的身影彻底消散在海风里,那道无形的屏障也随之褪去,只留下仲微独自站在沙滩上,掌心还残留着青铜碎片的微凉触感。 黑色云层压得更低了,狂躁的海风卷着咸腥的水汽,狠狠砸在她的脸上,像是要将她刚刚凝聚起的那点坚定,连同衣袍上的血污一起撕碎。 “天道有病吧!” 一声怒骂突然从仲微喉咙里炸开,带着压抑了太久的委屈、愤怒与不甘。 她猛地抬手,将满腔的戾气尽数灌注进玉寒竹,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剑尖破空而出,直劈向远处翻涌的墨蓝色海面! “唰——” 剑气划过空气时,竟撕裂出一道淡青色的裂痕,海面上瞬间掀起数丈高的巨浪。 浪头被剑气劈成两半,冰冷的海水如瀑布般坠落,砸在礁石上,溅起的水花在半空中凝成细碎的冰棱,又被随后赶来的海风卷成雾沫。 仲微还觉得不解气,手腕翻转,玉寒竹接连划出三道剑气,每一道都带着刺骨的寒劲,将身前的沙滩劈出三道深沟,沟底的细沙瞬间冻结成冰,连藏在沙里的贝壳都被冻得裂开了纹。 她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通红,却死死咬着牙不让眼泪掉下来。 刚才前辈的话还在耳边回响,“第七次轮回”“再次进入轮回”“所有人都会消失”,这些字眼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她想起阿旭临死前的眼神,想起溟华日渐苍白的脸,想起自己一次次拼尽全力却还是落得一场空,想起连记忆都是被篡改的假象……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被困在这样的轮回里,凭什么她在乎的人都要一个个离开,凭什么天道要这样玩弄所有人的命运? “凭什么!” 仲微又骂了一声,声音带着哭腔,却依旧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倔强。 她抬手抹了把脸,将眼角的湿意狠狠擦掉,玉寒竹在她手中转了个剑花,剑尖指向漆黑的天空。 云层里似乎有雷弧在闪烁,像是天道在回应她的愤怒,可她却丝毫不惧,反而握紧了剑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就算你是天道又怎么样?”仲微的声音在海风里回荡,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就算这是第七次轮回,就算所有人都说结局注定,我也不会认!你想让我归于虚无,想让魔族消失,我偏不!” 她挥剑斩断迎面扑来的浪头,寒劲将海水冻成冰墙,又在瞬间炸开。 哈哈原本题目想写傻逼天道的,但是又怕过不了审[菜狗] 这个前辈的代称没有错喔,算是一个小巧思吧应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6章 涂山篇:天道有病吧! 第77章 涂山篇:请叫我英勇无比……殿下! 仲微闭上眼平复着心中的怒火,等再睁眼时,刺骨的寒意还残留在骨髓里,可手心传来的触感却热得反常,攥着的青铜碎片边缘锋利,表面细密的古纹间,还凝着一丝她方才催动的神力余温。 指尖攥着的青铜碎片尚有余温,周遭却判若两世。 方才还荒芜的古城此刻人声沸沸,商贩吆喝混着驼铃,连城墙根都缀满了格桑花。 黑衣人踪迹全无,那场生死搏杀仿佛指尖流沙,一触即散。 记着前辈的话,她没多耽搁,看到巷口客栈便定下了厢房,布好结界后便盘腿坐在床沿。 青铜碎片抵在掌心,神力缓缓注入,碎片纹路骤然亮起,金光如流萤涌入识海。 她迅速取出山河熔铸图,引导金光与法器相融,待山川河流在图纸上渐次清晰,魔核的神力已耗得见底。 接下来的一月,仲微只闭门打坐。 直到雪落清晨,她指尖划破,鲜血滴在图纸中心的山峰上,血珠被瞬间吸尽,金光爆射间,法器化作个三尺高的胖小孩。 小孩裹着树叶织的绿裙,发间缠满带白花的藤蔓,琥珀色眸子亮得像浸了清泉。 “姐姐,你要当我的主人吗?”他声音软得发甜,仲微望着那双眼,意识忽被扯入一片暖意里。 幻境来得猝不及防。 鼻尖萦绕着槐花蜜的甜香,她坐在青石板上,脚边放着半只啃剩的野果。 仲绪正坐在竹椅上缝衣裳,银线穿过布面,留下细密的针脚。 “小竹,别跑太远,山里有雾。”,兄长的声音异常温柔,指尖带着刚晒过太阳的暖意,轻轻揉了揉她的头顶。 仲微喉头发紧,她多久没见过阿绪了?自从回到今世,仲绪的身影便只剩梦里模糊的轮廓,可此刻,仲绪发间的银丝、袖口磨出的毛边,都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触碰。 “阿绪……”她颤着声伸手,却见场景骤然流转。 这次是在山谷的溪边,她刚运用神力时走火入魔,手腕被灵力灼伤,红得像要渗血。 仲绪蹲在溪边,用冰凉的溪水一遍遍敷她的手腕,眼眶红得厉害:“咱不练了好不好?为兄只要你平平安安的。” 那时她偏要逞强,梗着脖子说要保护阿旭,可后来,她连阿旭的银枪都没护住。 溪水的凉意透过幻境传来,手腕处竟真的泛起一阵灼痛。 仲微看着仲绪泛红的眼眶,眼泪不受控地往下掉,她想点头,想答应阿旭再也不修炼玄阳焚天经了,想永远留在这满是槐花蜜香的山谷里。 可就在她要开口时,幻境又变了。 这次是在一片雷电中,周围的房屋都在燃烧,浓烟呛得她喘不过气。 阿旭笑着看着她说“回家,回到未来……别回头!”话音未落,天雷正中仲绪的心口。 仲微眼睁睁看着阿旭从天上掉了下来,她想扑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在外围,无论怎么挣扎都动不了。 “阿旭!”她撕心裂肺地喊,火焰的温度烫得她皮肤发疼,仲绪的脸在雷电中渐渐模糊,最后只剩一句“回家”在耳边回荡。 突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擦去她的眼泪。仲微回头,仲绪竟站在她身后,依旧是缝衣裳时的模样,鬓边银丝未变,笑容温柔:“微微,别追了。留在这里好不好?为兄陪你,再也没人能伤害我们了。” 她的心猛地一动。是啊,留在这里多好,有阿旭,有族人,没有追杀,没有青铜门的秘密,没有那些沉重的过往和未来。 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朝阿旭走去,指尖快要碰到仲绪的衣袖时,魔核突然传来一阵刺痛,那是她链接的九幽引灵力,可以抵抗幻境的侵蚀。 “不对……阿旭已经休息了……”她猛地清醒了几分,眼前的仲绪身影开始变得透明,火海的景象又隐隐浮现。 可仲绪还在朝她伸手:“小竹,过来啊,阿兄在等你呢。”那声音太像了,像极了小时候哄她睡觉的腔调,她的心神又开始动摇,脚步停在原地,既想靠近,又怕再次失去。 就在这拉扯间,窗外传来一声尖锐的鸟鸣。 仲微浑身一震,幻境如同破碎的琉璃般骤然消散。 她还坐在客栈的书桌前,指尖的伤口已经愈合,绿裙小孩正坐在房梁上,手里撕着一片槐叶,琥珀色眸子里满是玩味。 “你倒是比前几个主人强些,竟能在我的幻境里挣扎这么久。”小孩从房梁上跳下来,稳稳落在书桌上,“我前几个主人,要么在幻境里直接留了下来,要么在火海里疯了,你是第一个能在至亲至爱的挽留里醒过来的。” 仲微还没从幻境的余悸中缓过来,胸口因为刚才的情绪波动而剧烈起伏。 她看着小孩发间的藤蔓,声音有些沙哑:“你……怎么知道阿旭的样子?” “我是山河熔铸图的化身啊。”小孩撇撇嘴,从怀里摸出一颗晶莹的果子咬了一口,“能读取主人的记忆,把最在意的场景做成幻境,这可是我的拿手本事。刚才你差点就留在里面了,怎么醒的?” “因为阿旭从不自称兄,也不会让我留下。”仲微深吸一口气,眼底的泪光渐渐褪去,“他当时让我别回头,就是要我往前走,不是让我困在过去里。” 小孩愣了一下,琥珀色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傲娇的模样:“算你有点良心。我前几个主人,可是连挚爱的样子都能忘,一门心思就想留在幻境里享福。” “你的前主人……到底有多少?”仲微想起刚才幻境里的心悸,对这小孩的过往多了几分好奇。 “不多,才三十六个。” 小孩嚼着果子,含糊不清地说:“有十个困在幻境里醒不过来,最后灵力耗尽死了。有十五个太弱,连我一成的力量都催动不了,被敌人杀了。还有十个嫌我麻烦,把我扔在荒山里,我自己跑出来的。最后一个……”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是个挺厉害的小公子,可惜为了护我,被魔种杀了。” 仲微心头一沉,魔种?难道是她历练时失手杀的? 她正要追问,小孩突然挺了挺小胸脯,双手叉腰:“不过现在我有新主人了!你可不能像他们一样没用!” “放心,我不会。”仲微看着他傲娇的模样,想起幻境里阿旭的笑容,眼神渐渐坚定,“对了,你总不能让我一直叫你小孩吧?你有名字吗?” 小孩眼睛瞬间亮了,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当然有!我可是上古神器山河熔铸图的化身,名字可威风了!请叫我天神下凡一挑百英勇无比的最强神明大人的追随者山河尊者殿下!” 他说得又快又急,生怕仲微记不住,说完还特意眨了眨琥珀色的眼睛,等着夸赞。 仲微看着他鼓成包子的脸颊,刚才幻境带来的沉重感消散了不少:“这名字确实威风,就是太长了。我记不住,叫你山河行不行?” 小孩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好吧好吧,看在你刚从幻境里醒过来的份上,就特许你这么叫了!不过别人可不行!” “好,只有我这么叫。”仲微笑着答应,转头看向窗外,雪还在下,老树上积了层薄雪,可她的心里却暖了几分。 有了这“尊者殿下”,有了山河熔铸图,她不仅能查清轮回的秘密,更能带阿旭回家。 小孩见她不说话,凑过来用头顶了顶她的胳膊:“喂,新人,你接下来要干什么?要不要我帮你变出好吃的?我能变槐花蜜糕,还有你幻境里吃的野果!” 仲微揉了揉他的头顶,指尖触到发间柔软的藤蔓:“先不急着吃。你不是能催动山河熔铸图的力量吗?帮我看看,这古城里,还有没有逍遥门的踪迹。” 小孩撇了撇嘴,却还是乖乖地闭上眼,发间的藤蔓突然亮起微光,顺着窗户缝探了出去。 不多时,他睁开眼,琥珀色眸子里多了几分凝重:“城西的破庙里,有三股黑衣人的气息,和你记忆里的一样。而且……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仲微握紧了腰间的佩剑,眼底闪过一丝冷意:“找什么?” “不知道。”小孩摇了摇头,“他们的气息被一层强大力量裹着,我看不透。不过他们离这里很近,估计今晚就会过来。” “好。”仲微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风夹着雪花吹进来,却让她更加清醒,“那我们就等着他们来。这次,该轮到我们找他们算账了。” 小孩跳到她的肩膀上,用小胳膊抱住她的脖颈:“放心!有我这个最强法器山河尊者殿下在,肯定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 仲微看着肩膀上毛茸茸的小脑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窗外的雪还在下,可她知道,这场雪过后,总有一天,她能在阳光下,告诉阿旭——她没有回头,她做到了,她要带他回家。 第78章 涂山篇:三清铃 仲微站在梧桐树下,墨色衣袍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魔气如活物般缠绕在指尖。 那是她压了半响才未彻底外泄的本源之力,此刻正随着心绪起伏微微震颤。 不远处的枝桠上,灵蝶敛着琉璃色的翅膀,细长的触角轻轻点着叶片上的晨露。 仲微抬手,指尖凝出一缕极淡的魔气,轻轻落在灵蝶翅尖:“速去风族找赤献,说我这边出了变数,原定赴约之事暂且搁置。”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远处云雾翻涌的山谷。 那里隐约有逍遥门弟子的气息在游走,便又补充道:“让他们务必小心,这段时间不必寻我,可在苍梧山一带散散心,看看这里的秋景也好。” 灵蝶似懂非懂地振了振翅膀,指尖的魔气化作一道微光融入它体内,随后便掠过山谷消失在尽头。 目送灵蝶离去,仲微才转过身,看向立在身后的山河。 “主人,那逍遥门的人已经在附近晃了三天了,咱们这么伪装,真能引他们上钩?” “他们要的是养料,只要是有灵气的修士,他们都不会放过。”仲微说着,双手迅速结印,周身的魔气瞬间如潮水般退去,与人族别无二致。 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两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扔给山河一件:“换上这个,把气息收一收,别让他们看出破绽。” 山河接过衣服,麻利地换下自己的树叶裙子,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嘟囔:“早知道当初多学几招伪装术了,省得现在总怕露馅。” 仲微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指尖在他肩上轻轻一点,一道隐匿气息的符咒便融入他体内:“放心,有这道符在,除非是天神境修士,否则绝看不出咱们的底细。” 夜幕很快将苍梧山彻底笼罩,唯有零星的虫鸣在林间此起彼伏。 仲微与山河选了一处废弃的山神庙歇脚,故意将门窗半掩,还在庙外生了一堆小火堆。 那火堆燃得极缓,只够映出两人的身影,却又不会引来无关修士,恰好是给逍遥门递去的“诱饵”。 约莫三更时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从庙外传来。 仲微闭着眼靠在神龛旁,耳尖微动,已听出是五个人的气息,且每道气息都带着几分邪异的燥热,正是逍遥门弟子惯有的灵力波动。 她悄悄用肘尖碰了碰身旁假寐的山河,两人默契地放缓了呼吸,装作对周遭动静毫无察觉。 “吱呀”一声,庙门被轻轻推开,五道身影逆光而立,为首那人穿着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白袍,领口绣着一朵暗金色的火焰纹。 那正是逍遥门的门派装束。白袍人目光扫过庙内,最后落在仲微与山河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贪婪的笑:“没想到这荒山野岭还能碰到两个好苗子,虽只是凡人,但周身却隐有灵气溢出,用来做祭祀的养料再合适不过。” 他身后的四个弟子立刻上前,手中握着浸了迷药的帕子。 仲微眼角的余光瞥见帕子上泛着的淡绿色,心中了然,这是逍遥门常用的醉仙帕,寻常修士闻之即倒,却对魔种造不成实质伤害。 她故意微微侧头,露出几分“惊醒”的慌乱,随即便任由那帕子覆上口鼻,身子一软,顺势晕了过去。 山河也配合着倒在地上,两人被弟子们用粗麻绳捆住,像拖重物般拖出了山神庙。 仲微垂着眼,睫毛掩去眼底的清明,指尖却趁着颠簸的间隙,悄悄在路过的梧桐树干上留下了一道极淡的银色印记。 那是她与赤献约定的求救信号,印记中裹着一丝她的本源魔气,即便隔了百里,赤献也能感知到。 “这两人看着瘦,倒还挺沉。”一个弟子抱怨着,踢了踢仲微的腿。 白袍人回头瞪了他一眼:“少废话,门主点名要上等养料,要是出了差错,小心你们的皮!” 那弟子立刻噤声,不敢再多言。仲微心中一动,原来逍遥门抓他们,竟是门主的意思?看来这祭祀之事,比她预想的还不简单。 约莫两柱香的时间,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逍遥门的据点。 那是一处藏在山腹之中的洞府,洞口被一层淡红色的结界笼罩,穿过结界时,仲微能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气与灼热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洞府深处燃烧着。 洞府尽头,立着一尊巨大的青铜熔炉。那熔炉足有三人高,炉身刻满了扭曲的暗红色符文,符文间还残留着未干涸的黑褐色痕迹,细看之下,竟是干涸的血迹。 熔炉下的火焰呈诡异的暗紫色,火苗舔舐着炉壁,发出“噼啪”的声响,而在炉里的火焰中,竟隐约能看到一道模糊的人影,正随着火焰的跳动微微晃动。 仲微被弟子们推搡着靠近熔炉,眼角的余光飞快扫过炉内,那道人影身形挺拔,虽看不清面容,却能看出是个男子的轮廓。 就在这时,洞府另一侧的偏殿传来脚步声。 仲微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白袍人正快步走向一座装饰奢华的大殿,殿内最上方摆着一张通体由金狐皮毛铺就的座椅,椅上坐着一道模糊的身影,周身被淡淡的黑雾笼罩,看不清面容。 “门主,祭祀用的养料已经备好,是否现在开始?”白袍人单膝跪地,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椅上的人影沉默了片刻,一道沙哑的男声缓缓响起,像是被砂纸磨过般刺耳:“做得不错,去药房领解药吧。” 白袍人眼中闪过一丝狂喜,却不敢抬头多看,只匆匆叩首:“多谢门主!”起身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椅中人的手。 那只手苍白得近乎透明,手腕处赫然印着一片树叶形状的青绿色印记,印记边缘还泛着淡淡的黑气。 白袍人心中一凛,连忙低下头退了出去。 他可不敢探究新门主的秘密,毕竟这三个月来,凡是对门主多问一句的弟子,都已不知去向。 白袍人刚退出大殿,椅上的人影便猛地捂住胸口,一口黑血从指缝间溢出,滴落在金狐皮毛上,留下一道刺目的痕迹。 他缓缓撩起衣袖,露出手臂上蔓延的紫红色纹路,那些纹路如蛛网般缠绕着,此刻正隐隐泛着红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皮下蠕动。 “必须尽快完成祭祀……这具身体快撑不住了……”他低声自语,声音里满是不甘,“我还要找到那……还要……” 话未说完,又是一口黑血喷出,他眼前一黑,重重倒在了金狐椅上,周身的黑雾也随之黯淡了几分。 而此刻的熔炉旁,局势已愈发紧张。逍遥门的弟子们将仲微、山河与另外十几个被抓来的村民赶到了熔炉上方的石阶上,那石阶直通炉口,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坠入暗紫色的火焰中。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仲微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传来的温度,连头发丝都仿佛要被烤焦。 她悄悄用灵力挣了挣手上的麻绳。 那绳子被浸过符咒,寻常灵力根本无法挣脱,只能用魔气才能破坏。 她余光扫过身旁的村民,大多是老弱妇孺,有个约莫五六岁的孩童正死死抓着母亲的衣角,眼里满是恐惧。 不能再等了。 仲微心中一沉,指尖悄然凝出一缕极细的魔气,顺着麻绳的缝隙钻进去。 “咔嚓”一声轻响,麻绳应声而断。她猛地翻身跃起,右手在腰间一抹,一柄通体翠绿的长剑便出现在手中。 “结!”仲微低喝一声,玉寒竹上瞬间溢出刺骨的寒气,无数冰棱从剑身飞出,朝着熔炉下的暗紫色火焰射去。 她原以为这寒冰之力能暂时压制火焰,却没想到那些冰棱刚碰到火焰,便瞬间化作了水汽,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反而让火焰烧得更旺了,暗紫色的火苗甚至窜起了半丈高。 “哈哈哈!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结果就这?”一个瘦高个弟子捂着肚子大笑。 “就这点寒冰术,也敢在咱们逍遥门的焚天炉前班门弄斧?”旁边几个弟子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里满是轻蔑。 仲微眼神一冷,手中玉寒竹挽了个剑花,身影如鬼魅般窜出。 那瘦高个弟子还没反应过来,便觉得脖颈一凉,鲜血顺着颈动脉喷涌而出,他瞪大眼睛,倒在地上时,脸上还残留着未散去的笑意。 其余几个大笑的弟子也没能幸免,仲微的剑快得几乎看不见影子,每一次挥剑,都有一道鲜血溅起,皆是一剑封喉。 她收剑而立,看着剑身上滴落的鲜血,眉头微微蹙起。 她素来不喜滥杀,可这些逍遥门弟子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今日若不除了他们,日后还会有更多人遭殃。 “你们快走!”仲微转身看向身后的村民,声音急促却沉稳,“外面有我安排的人接应,路上万事小心!” “仙子,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拄着拐杖上前,眼里满是担忧。 “他们人多势众,你就算会仙术,也打不过这么多人啊!” 旁边的村长也附和道:“是啊仙子,我们村里有地窖,能藏人,你跟我们一起走,等风头过了再做打算!” 仲微心中一暖,却还是摇了摇头。 她抬手抚了抚那老妇人的手背,语气温柔却坚定:“乡亲们放心,我和我的同伴都有自保之力,倒是你们,大多是老弱妇孺,在这里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她顿了顿,从识海中取出一个古朴的铜铃,那铃身刻着三清符文,铃舌是用银丝打造的,轻轻一晃,便发出清越的声响。 “这是三清铃,”仲微将铜铃递给村长,“它会指引你们走出这山谷,路上若遇到逍遥门弟子,铃声能定住他们。”说着,她双手结印,指尖凝出一道淡金色的光芒,轻轻拂过所有村民的肩头。 那光芒落在身上,化作一层透明的结界,“我还在你们身上加了一道防御结界,寻常修士破不开,趁现在守卫松懈,快走吧!” 村民们再也没有推脱,村长紧紧握着三清铃,对着仲微深深鞠了一躬:“多谢仙子大恩!我们回到村里后,定会日日为仙子烧香祈福,求圣人们保佑仙子平安!” 其他村民也纷纷躬身道谢,那五六岁的孩童还奶声奶气地喊了句“谢谢仙子姐姐”。 仲微笑着摆了摆手:“快走吧,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村长点了点头,握着三清铃转身,铃铛发出的清越声响渐渐远去,村民们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洞府的拐角处。 第79章 涂山篇:赤阳精金 直到确认村民们安全离开,仲微才松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山河,方才她动手时,山河已悄悄挣脱了麻绳,正蹲在地上翻找着什么。“主人,你看!”山河举起两件灰袍,袍角绣着与逍遥门弟子一模一样的火焰纹,“咱们换上这个,正好能去逍遥门深处探查一下,看看这焚天炉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仲微眼前一亮,接过灰袍迅速换上。两人整理好衣袍,又用灵力改变了些许容貌。 仲微将眉眼画得更粗些,山河则故意佝偻着背,装作是刚换班的弟子,朝着洞府深处走去。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一座庄严肃穆的大殿。 大殿门口守着两个手持长枪的弟子,看到仲微与山河,其中一个领头的弟子皱了皱眉:“你们是哪个堂口的?这里是守护神器的地方,不是你们该来的!” “回师兄,我们是外堂的,刚接到命令来换班,让你们去前殿支援。”仲微学着逍遥门弟子的语气回话,故意压低了声音,还微微弓着腰,装作恭敬的样子。 那领头的弟子半信半疑,却也没多问,毕竟最近祭祀在即,人手确实紧张。 他摆了摆手:“行了,这里交给你们,记住,殿内的东西万万动不得,要是出了差错,你们担待不起!” “是!”仲微与山河齐声应道,目送那几个弟子离开后,才悄悄溜进大殿。 大殿内空荡荡的,只有正中央摆着一个巨大的书柜,书柜上摆满了落满灰尘的古籍,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壁画,画中的山水与苍梧山颇有几分相似。 “奇怪,这里看着也不像藏神器的地方啊。”山河挠了挠头,伸手摸了摸壁画,“难道是我看错了?” 仲微也在殿内四处查看,指尖划过书柜上的古籍,那些书大多是凡界的杂记,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她皱了皱眉,正准备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到“咔嚓”一声轻响。 “主人,你看这个!”山河的声音带着几分兴奋。 仲微转头,只见山河正指着一幅壁画,那幅画上画的是一株梧桐树,树下站着一个白衣人。 方才山河不小心摸到了画中梧桐树的树干,此刻那树干竟微微凹陷下去,露出一个小小的凹槽。 还没等仲微反应过来,大殿内突然响起一声巨响。 那巨大的书柜瞬间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得无影无踪,原本书柜所在的地方,出现了一个由淡蓝色结界包裹的方形盒子。 盒子是用紫檀木打造的,盒身上刻着复杂的符文,符文间泛着淡淡的灵力波动。 “这是什么?”山河眼睛一亮,伸手就要去碰结界。 “别碰!”仲微连忙大喊,可还是晚了一步,山河的指尖刚碰到结界,一道刺眼的金光便从盒子中爆发出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 仲微只觉得眼前一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等金光散去,她睁开眼,只见那紫檀木盒子已经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那石头通体赤红,表面泛着淡淡的金光,哪怕隔着几步远,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阳气,仿佛是将整个太阳的光芒都浓缩在了里面。 “我的天!这是赤阳精金啊!”山河激动得跳了起来,拍手道,“我小时候听人说过,这东西是上古神物,能锻造出神器,还能焚尽一切邪祟,没想到今天真能见到!” 仲微也愣住了,赤阳精金这个名字,她确实在哪听过,似乎是小时候父亲给她讲上古秘闻时提过,可具体的用途却记不清了。 “别愣着了主人!”山河推了推她,“快把这东西收进识海,要是被逍遥门的人发现了,咱们可就麻烦了!” 仲微回过神,连忙伸出手,指尖凝出一道灵力,将赤阳精金与紫檀木盒子一起收入识海。 可就在盒子消失的瞬间,大殿突然剧烈震动起来,头顶的瓦片纷纷掉落,四周的墙壁也出现了一道道裂缝,像是整个洞府都要塌了。 “不好!快走!”仲微拉着还在傻笑的山河,转身就往殿外跑。 两人刚冲出大殿,身后便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大殿的屋顶彻底坍塌,扬起的灰尘将两人呛得直咳嗽。 “咳咳……师姐,这东西也太厉害了吧,只是拿了块石头,就把大殿弄塌了。”山河拍着身上的灰尘,脸上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仲微没说话,心中却满是疑惑,逍遥门门主既然能拥有赤阳精金,实力定然不简单,可方才灵蝶在偏殿分明看见他吐了血,还说自己的身体快撑不住了,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弟子的呼喊:“门主来了!所有人都到前殿集合!” 仲微心中一凛,她可不想现在与逍遥门门主碰面。 方才赤阳精金的事已经够蹊跷了,若是再被门主发现他们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 她拉着山河,迅速躲到旁边的石柱后,压低了声音:“别出声,等他们过去再说。” 两人屏住呼吸,看着一队弟子簇拥着一道身影从远处走过。 那身影依旧被淡淡的黑雾笼罩,步伐却比之前稳了许多,周身的气息也强盛了不少,显然是刚刚恢复了些许力气。 仲微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那片树叶形状的印记此刻泛着淡淡的红光,与焚天炉的火焰颜色竟有几分相似,她总觉得似曾相识, “主人,咱们现在怎么办?”山河小声问道。 仲微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才缓缓松了口气:“先离开这里,找到赤献他们再说。逍遥门门主既然能拥有赤阳精金,肯定不是寻常修士,咱们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得从长计议。” 山河点了点头,两人悄悄从石柱后走出,趁着弟子们都去前殿集合的间隙,朝着洞府外走去。 两人贴着洞府石壁往出口挪,沿途的灯笼忽明忽暗,映得地上散落的符咒纸泛着诡异的黄。 刚转过一道拐角,就听见前方传来弟子的呵斥声,三个青衣弟子正押着两个村民往大殿方向走,村民的嘴被布条堵着,眼里满是惊恐。 “糟了,他们还在抓村民!”山河攥紧拳头,体内灵力险些溢出来,被仲微及时制住。 她冲山河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灰袍上的火焰纹,又朝侧方一道窄小的通风口努嘴。 那风口仅容一人通过,是方才查看路线时记下的,原是备用逃生道。 两人猫着腰溜到通风口前,仲微先侧身挤进去,伸手拉山河时,却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们俩在这干什么?”一个巡逻弟子的声音逼近。 仲微心头一紧,反手将山河推进风口,自己则转过身,故意粗着嗓子道:“师兄,我们是外堂的,刚换班下来,这风口好像漏风,正想禀报呢。” 那弟子瞥了眼她的灰袍,又看了看紧闭的通风口,皱眉道:“少管闲事,门主下令要清点所有外堂弟子,快去前殿集合!”说完便挥着长枪往前走。 仲微应了声“是”,等他走远,才迅速钻进通风口。 风口里满是尘土,爬了约莫半柱香时间,终于看见前方透进光亮。 两人钻出风口,正好落在洞府后山的密林里,远处的山脚下隐约能看见炊烟——那是村民临时安置的地方。 “小狸!”山河突然低喊,只见一棵老槐树下,一抹粉衣正朝他们挥手。 仲微听到山河的喊声,不由得愣神。 眼前清明时,只见那小姑娘手里攥着一片枯叶,连忙迎上来:“可算等到你们了!我来接应你们,刚在山腰看见逍遥门弟子在布阵,好像要……” “要什么?”仲微追问,同时摸了摸识海,确认赤阳精金安稳躺着,那紫檀木盒子的符文还在微微发烫。 葫狸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要活人献祭!我听见两个长老说,焚天炉缺阳火引,抓来的村民要在明日祭祀时扔进炉里,才能催动神器的力量。” “什么?”山河惊得差点跳起来,“他们杀了那么多生灵还不够,还要抓活人?” 仲微脸色沉下来,她突然想起方才灵蝶看见门主手腕上的树叶印记,葫狸是灵族,对这类上古印记最敏感。 便问道:“小狸姑娘,你见过柳叶形状的印记吗?泛红光,和焚天炉的火焰色很像。” 灵蝶一愣,随即脸色变了:“我在古籍记载中看到过,上古时有一神族圣人用神树吸收生灵的阳气,难道逍遥门门主是……” 话还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洞府方向升起一道赤红的烟柱,直冲云霄。 仲微抬头望去,只见那烟柱里裹着细碎的火星,竟和赤阳精金的光芒如出一辙。 “不好,他们提前动焚天炉了!”仲微拉着两人往山下跑,“山河,你先去山下破庙找赤献,再晚就来不及救村民了!” 就在仲微安排几人的去向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来不及分头行事,三人化作一团光芒冲向山下。 等他们冲到破庙门口,只见地上躺着几个村民的尸体,庙门被劈成两半,赤献正持着双刀,与一个黑袍人对峙。 那黑袍人周身裹着黑雾,手腕上的血叶印泛着刺眼的红光,正是逍遥门门主! “尊上,你们来得正好!”赤献喘着气,剑身上沾着黑血,“他要杀玄真,还说要把我们都炼成阳火引!” 逍遥门门主缓缓转头,黑雾下的声音沙哑如裂木:“既然知道了,就别想走了。玄真在你的魔核里吧?把他交出来,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仲微将山河收进识海,挡在葫狸和赤献身前,指尖凝出灵力,识海里的赤阳精金突然发烫,竟与门主的柳叶印产生了共鸣。 “想伤他们,先过我这关!”仲微话音刚落,魔气便化作一道白光,直冲逍遥门门主。 第80章 涂山篇:故人重逢 破庙的残垣在灵力碰撞中簌簌发抖,仲微手中的长剑裹着一层淡金流光,剑尖划过空气时留下细碎的火花。 那是赤阳精金在识海里共鸣,将她的灵力染上了神物特有的暖意。 黑袍人的衣摆无风自动,无数赤红锁链从袖中窜出,像极了吐信的毒蛇,每一道锁链上都缠着黑雾,触碰到地面便灼烧出焦黑的印记。 “叮!” 长剑与锁链相撞的瞬间,震得仲微手腕发麻。 她借力向后飘出数步,靴底在残破的青砖上划出两道浅沟,目光死死盯着对面的人。 上方的黑袍人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但她始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你的剑招,比记忆中更稳了。”一阵男声透过黑雾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不像在对峙,反倒像在轻叹,“可光有稳劲不够,今日你拦不住我。” 话音未落,他猛地抬手,黑袍下的五指成爪,一道浓稠的黑芒直取仲微心口。 仲微瞳孔骤缩,侧身避开的同时,长剑反挑,剑尖擦过黑袍,割下一缕黑色的布巾。 布巾落地的瞬间,竟化作几只黑色的飞虫,嗡嗡地朝着她的面门扑来。 可那飞虫离她还有半尺时,却突然被一道无形的灵力弹开,像是在最后一刻收了力道。 “是妖族的噬魂虫!”葫狸在一旁惊呼,手中凝出淡蓝色的灵雾,挥向那些飞虫,“道友小心,被它们碰到会吸食灵力!” 那黑袍人的目标自始至终只有仲微,他周身的黑雾突然暴涨,将整个破庙笼罩,黑雾中传来无数凄厉的嘶吼,像是有无数冤魂在其中挣扎。 可那黑雾却始终绕着仲微的衣角,没敢真正触碰到她的衣摆。 仲微只觉得心口发闷,灵力运转都滞涩了几分。 她咬着牙,将长剑横在胸前,识海里的赤阳精金突然发烫,一股暖流顺着灵力涌入剑身,淡金的光芒瞬间暴涨,将周围的黑雾驱散了些许。 “你……”黑袍人的声音突然变了调,原本攻向仲微的黑芒猛地顿在半空,像是被烫到般缩回。 仲微一怔,她攥紧剑柄,声音发紧:“你为什么要毁了这一切?为什么要抓那些村民?” “我没得选。”黑袍人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痛苦,黑雾下的呼吸变得急促。 他的话没说完,突然猛地捂住心口,黑袍下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仲微趁机向前冲去,长剑直刺他的胸膛,可就在剑尖即将碰到黑袍的瞬间,他突然向后暴退数丈,眼神里满是震惊,甚至带着一丝慌乱。 他死死盯着仲微,黑雾下的目光像要穿透她的衣袍,落到她心口:“你究竟是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知道什么?”仲微反问,可心里却莫名发慌。 “知道我……”黑袍人的话卡在喉咙里,突然猛地抬手按在自己的眉心,一道赤红的元神从他头顶飘出。 那元神与他的模样一般无二,只是周身缠着更浓郁的黑雾,眉心处的血印红得刺眼。 元神一出,整个破庙的温度骤降,周围的弟子们纷纷跪倒在地,承受不住元神的威压。 “他竟然献祭了半生修为祭元神!”赤献脸色大变,“尊主,快闪开!元神状态下的修士战力会暴涨,你撑不住的!” 仲微却没有退,黑袍人猛地朝仲微扑来,赤红的利爪带着毁天灭地的气息。 她竟然看见他的利爪在离她肩头一寸处,刻意偏了方向,只划破了她的衣袖。 仲微趁机举剑相迎,淡金的剑光与赤红的利爪撞在一起,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破庙的屋顶彻底坍塌,碎石瓦砾如雨般落下,赤献等人连忙带着受伤的村民往后退,只能在远处焦急地看着战局。 仲微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一棵老槐树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 她挣扎着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血,抬头看向黑袍男子,他的元神已经有些透明,显然祭元神对他的消耗极大,可那血印却越来越亮,像是在强行控制他的身体。 山风裹刮过荒原,仲微的长剑与黑袍人泛着黑雾的元神法器碰撞时,火星在寒夜里炸开,像转瞬即逝的星子。 她旋身避开杖尖扫来的黑气,那东西落在地上便蚀出焦黑的坑,连枯草都瞬间化为灰烬。 黑袍人不说话,只凭元神骨杖竟能招招紧逼,杖身缠绕的黑雾每一次涌动,都有无数细小的黑刃朝着仲微飞射而来,逼得她只能用剑鞘格挡,片刻间剑鞘表面已布满细密的裂痕。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仲微的左臂已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液顺着衣袖往下滴,在地面积成小小的小坑。 她喘着粗气,剑锋拄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视线因失血有些模糊,却仍死死盯着黑袍人的动作。 对方似乎也耗损极大,黑雾淡了些,露出骨杖上刻着的细碎纹路,那纹路她太熟悉了,是聊苍教她辨认草药时,在药篓上刻过的护符图案。 “你把他怎么了!”仲微冲着黑袍人大喊,她离开时聊也才天人境初期,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分神的瞬间,黑袍人突然欺近,骨杖直刺她心口,仲微下意识侧身,杖尖擦着她肋骨划过,带起的黑气灼得她皮肤生疼。 她借着侧身的惯性,长剑从下往上斜挑,剑尖擦过骨杖,划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直逼黑袍人咽喉。 待到日上三竿,阳光烈得晃眼,两人已缠斗了近十个时辰。 仲微的剑招越来越慢,每一次挥剑都像要耗尽全身力气,汗水混着血水浸透了内衫,贴在背上又冷又黏。 黑袍人的动作也迟滞下来,黑雾稀薄得几乎遮不住身形。 仲微的心猛地一沉,握着剑柄的手却骤然发力。 趁着黑袍人力气刚尽的间隙,她踏碎脚下的碎石,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上前,长剑带着积攒了整场战斗的力道,带着为聊苍报仇的决心,直直刺入黑袍人的胸膛。 “嗤”的一声,剑尖穿透衣料与皮肉的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格外清晰。 黑袍人浑身一震,元神瞬间消散,骨杖“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周身的黑雾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迅速消散,露出灰败的衣袍下苍白消瘦的面容。 是聊苍!竟然是聊苍! 那双曾含着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半睁着,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溢出一口黑血。 “聊苍——!” 仲微的声音瞬间撕裂,眼泪不受控制地砸在剑身上,她猛地丢开木盾,不顾掌心被剑柄磨出的血泡,飞身扑过去,在聊苍身体下坠的瞬间牢牢接住。 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枯叶,体温冷得像冰,染血的手无力地搭在她肩上,指尖残留的温度,是仲微阔别多年后,唯一触碰到的真实。 风裹着战场的余温掠过荒原,断剑斜插在焦土上,剑穗上的红绳被血浸透,耷拉着一动不动。 仲微半跪在地,将聊苍轻轻拢在怀里,他的身体轻得像一片被霜打蔫的树叶,后背的衣料早已被血污黏成硬块,贴在她手臂上,带着刺骨的凉。 她垂眸看着怀中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他领口的布纹,磨得发白还破了好几处口子,用同色的线草草缝补过,针脚歪歪扭扭,一看就是他自己的手笔。 聊苍的睫毛颤了颤,像是从极深的昏沉里勉强醒转。 他费力地抬起手,手臂在空中晃了晃,每动一下,指骨都像是在发出细微的轻响。 那只手曾为她拂去发间的落雪,为她分拣晾晒的草药,为她包扎摔跤蹭破的膝盖,指骨分明,掌心带着常年握药锄磨出的薄茧,温暖而可靠。 可此刻,这只手却瘦得几乎能看见皮下的血管,指缝里凝着黑红的血污,连指甲盖都泛着青白色,唯有那道为救她被毒蛇咬伤后留下的浅褐色疤痕,还清晰地刻在手腕内侧,像一道永不褪色的印记。 他的指尖离仲微的脸颊越来越近,不过寸许距离时,目光落在自己沾满血污的手背上,瞳孔微微一缩。 那抹黑红在他眼里格外刺眼,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眼底闪过一丝局促,甚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自卑,手腕轻轻一转,竟要将手收回去。 他怕这满手的血污,弄脏了她干净的脸。 “怕什么。”仲微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未散的哽咽,像被砂纸磨过般沙哑。 她几乎是本能地探出手,掌心因为握剑磨出的茧子还泛着红肿,却带着滚烫的温度,死死攥住了聊苍冰凉的手指。 那温度透过薄薄的皮肤传过去,聊苍的指尖猛地僵住,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烫到,又像是不敢相信。 仲微没有松手,反而微微用力,将他的手缓缓按在自己的脸颊上。 血污蹭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带着铁锈般的腥气,可她却像毫无察觉,甚至微微侧过头,将脸更紧地贴在他的掌心,像是要从那片冰凉里,汲取最后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聊苍的指尖轻轻颤了颤,迟疑了片刻,才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蹭了蹭她的眼角,那里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带着咸涩的湿意。 他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浅淡的笑,那笑容很轻。 “阿微”他开口,声音轻得像一阵风,气音里还带着咳后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地落在她耳里,“我好想你。” 这几个字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仲微强撑的所有防线。 她一直咬着下唇,怕自己哭出声,此刻下唇早已被咬得泛白,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眼泪再也忍不住,从眼眶里滚落,没有声音,只有一滴,带着滚烫的温度,正好砸在聊苍的脸颊上,顺着他苍白的皮肤滑下去,晕开一小片湿痕。 聊苍的睫毛被那滴眼泪烫得又颤了颤,他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缓缓摇了摇头,指尖还停在她的眼角,轻轻拭去刚要落下的另一滴泪。 “对不起。”仲微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裹着数不清的愧疚与悔恨。 若她早一点认出他骨杖上的纹路,若她在剑刺出去的瞬间能慢半分,若她没有因为战局的焦灼而失了判断,是不是就不会伤了他?是不是他们就不用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不怪你。”聊苍的声音更轻了,呼吸也开始变得微弱,他的视线渐渐有些模糊,却仍固执地望着仲微的脸,像是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我想回家,阿微……我们以前住的那个……屋子,药田边的……” 他的话断断续续,却让仲微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想起了那个隐在青山深处的小山谷,那是他们的家,是她以为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仲微用力点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几乎看不清聊苍的脸,却还是死死抱着他,一遍遍地应着:“好,好!我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再也不分开了,再也不……” 她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哭着说出来的,像是在向他承诺,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可这话还没说完,聊苍的身体突然泛起细碎的青绿色光点。 先是他的指尖,那些光点像夏夜里落在掌心的萤火,轻轻颤了颤,便顺着指缝飘散开,落在仲微的手背上,带着一丝微凉的暖意。 她慌了,双手死死抱住他,指尖掐进他的衣料里,却只觉得怀里的人越来越轻,那些光点从他的手腕蔓延到手臂,再到胸口,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连衣料都开始变得虚幻,像是要融进空气里。 “聊苍!别走!”仲微嘶喊出声,声音里满是绝望,她伸出手想去抓那些光点,却只抓到满手的空气。 光点越来越多,绕着他们缓缓旋转,像一道温柔的光茧,将聊苍的身体包裹其中。 他的脸上还带着那抹浅淡的笑,眼神里没有痛苦,只有释然,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重担。 最后,他的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等我,又像是在说保重,仲微却再也听不清了。 当最后一缕光点消散在风里时,一颗通体翠绿的种子轻轻落在了她的掌心。 那种子约莫拇指大小,表面刻着细密的螺旋纹路,像是某种植物的图腾,还萦绕着一丝极淡的清苦气息,那是聊苍身上常年带着的草药香,是她记了许多年的味道。 种子的温度比聊苍的手稍暖一些,像是还残留着他最后的气息,在她掌心静静躺着,成了他留在这世间唯一的念想。 仲微呆呆地看着掌心的种子,眼泪无声地滚落,砸在种子上,顺着纹路晕开一小片湿痕。 她慌忙用指腹轻轻擦去,像是怕眼泪会伤了这唯一的寄托。 “聊苍……”她开口,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却只引来一阵更沉默的风。 远处的夕阳彻底沉了下去,天空渐渐暗下来,只剩下几颗星星在天幕上闪烁,像是聊苍在看着她,又像是在为这未尽的约定,留下一点微光。 她缓缓收紧手掌,将种子拢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那小小的种子,此刻却像是有千斤重,压在她的心上。 也成了她接下来唯一的支撑,他没有真正消失,这颗种子里,藏着他的道种,只盼来日他能够再次重临世间。 第81章 涂山篇:苍澜 风卷着战场的焦土掠过仲微玄色的衣袍,她望着赤献化作的暖黄色光球逐渐消失在天际,指尖还残留着方才接过种子时的微凉触感。 那抹属于聊苍的灵气,像一根细弦,轻轻拴在她紧绷的心上。 赤献临行前的声音柔中带刚,她双手捧着那枚翠绿种子,鬓边碎发被风吹得轻颤:“尊主,这是聊苍公子的道种,属下定寻魔族境内灵气最盛的灵脉之地安置,绝不让他受半分惊扰。” 说着,她又从怀中取出一枚温润的白玉符,玉符上刻着繁复的魔族护阵纹路,递过去时,眼神里满是恳切:“这是传讯玉符,逍遥门魔气未散,恐有埋伏。若尊主遇险,只需捏碎玉符,属下即刻返程护驾。” 仲微抬手接过种子与玉符,指腹摩挲着种子表面的螺旋纹路,那点微凉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缓。 她抬眼时,眼底的悲痛已压成一片沉凝,只淡淡颔首:“无需返程。安置好种子后,你便留在魔族镇守,待我处理完逍遥门之事,自会回去。” 赤献闻言,立刻直起身,双手交叠于腹前,姿态愈发恭谨:“属下遵命!定守好魔族疆域,静候尊主归来。” 她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关切,“尊主……还请保重身体。” “去吧。”仲微挥了挥手,目光已转向身后的山河。 赤献应声,周身泛起暖黄色的光晕,下一秒便化作一道光球,朝着魔族的方向疾驰而去,光痕在天际拖出一道温柔的弧线,很快便消失在云层后。 山河站在断剑旁,指尖轻触地面残留的魔气,见赤献远去,才上前一步道:“主人,焚天炉气息异动更强烈了,方才我感知到炉内有神魂波动,恐怕里面的人已快破炉而出。” 仲微深吸一口气,抬手将腰间长剑归鞘,剑鞘上的血污被风刮得半干,却仍透着凛冽的杀意。 她看向山河时,眼神里的脆弱已彻底敛去,只剩尊主该有的沉稳:“走,去看看那焚天炉到底藏着什么。既是聊苍留下的烂摊子,便一次收拾干净,免得牵连更多。” 两人并肩穿过满目疮痍的战场,脚下碎石“咯吱”作响,像是在诉说这场大战的惨烈。 沿途草木多被魔气蚀得枯黄,唯有几株野草从石缝里探出头,却也透着萎靡。 行至逍遥门山门,原本巍峨的牌坊早已坍塌大半。 “逍遥门”三字鎏金漆被熏得漆黑,石阶上散落的法器碎片与干涸血渍,都在昭示着这里曾有的厮杀。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灼热感越浓烈,还夹着一丝阴冷的魔气,两种极端的气息交织在一起,让人浑身不适。 直到大殿后的广场,那座三人高的青铜焚天炉终于撞入眼帘。 炉身刻满繁复的纹路,纹路里凝着暗红的印记,像干涸的血。 炉口飘着淡淡的黑烟,烟幕中隐约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被黑色的锁链紧紧捆在炉心,一动不动。 炉子周遭的青石地砖裂着细密的缝隙,火焰从缝里渗出,将石面烧得发黑。 仲微放缓脚步,绕到炉前时,指尖刚要触到炉壁,便被一股灼热的气息弹开,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她皱了皱眉,朝炉内望去,那道身影的轮廓虽模糊,可被锁链捆住时微微垂首的姿态,竟让她莫名觉得熟悉。 “里面……是不是有个人?”仲微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不确定,目光死死盯着炉内,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山河凑上前,从怀中取出一枚透明的晶石,晶石一接触空气,瞬间亮起淡蓝色的光,将炉内的景象照得更清晰了些。 他看了片刻,转头看向仲微,语气多了几分试探:“主人,看衣着像是逍遥门的弟子,只是魔气缠得太密,看不清面容。要不要将他弄出来?再困在炉里,就算没被烧死,也会被魔气彻底吞噬。” 仲微却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传讯玉符,眼神里满是谨慎:“不行,身份未明之前,不能冒失。聊苍的事已经教过我们教训,若他是敌非友,破炉后反戈一击,只会添乱。” 山河沉默了片刻,忽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有了,我早年从一本古卷上学过溯影阵,可以借阵法之力,将他的神魂引入识海。你既能看到他的过往,也能预判他的未来,这样就能辨明他是敌非友了。” “溯影阵?”仲微略感疑惑,她从未听过这阵法。 “是,”山河点头,语气肯定,“只是需要你配合。等会儿你先破了炉上的锁链,把他从炉子里弄出来,然后立刻将他的魂识引入识海,我在一旁布阵。阵法启动后,你闭紧心神,专注于识海里的画面就行,剩下的交给本大人。” 仲微望着炉内的身影,又想起聊苍化作光点时的模样,心中的谨慎与好奇交织在一起。 沉思片刻后,她终是颔首:“好,就按你说的办。” 话音刚落,仲微便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剑身出鞘的瞬间,发出一声清脆的剑鸣,注入灵气的剑身在阳光下泛着冷白色的光芒。 她纵身跃起,剑尖精准地对准炉身上捆着炉门的锁链,只听“哐当”一声,坚硬的锁链应声而断。 炉门失去束缚,缓缓向外打开,一股更浓烈的灼热气息夹杂着刺鼻的魔气扑面而来,炉内的身影也终于清晰了些。 那人穿着一身破损的白色衣袍,长发散乱地垂在肩头,脸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黑雾,看不清具体的面容,只能隐约看到他的下颌线紧绷着,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仲微深吸一口气,按照山河的嘱咐,指尖凝聚起一缕纯净的灵气,轻轻点在了那人的眉心。 那人的身体微微一颤,一道淡蓝色的魂识从他体内飘了出来,像一缕轻烟般,缓缓朝着仲微的方向飘来。 仲微立刻闭上双眼,敞开自己的识海,将那道淡蓝色的魂识稳稳地引入其中。 与此同时,山河迅速从怀中取出五枚刻有阵法纹路的玉佩,分别按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摆放好,随后双手快速结印,口中默念咒语。 玉佩瞬间亮起耀眼的蓝光,五道蓝光交织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光阵,将仲微笼罩在其中。 光阵的纹路在地面上缓缓流转,像是活过来一般,不断朝着仲微的方向输送着灵气。 仲微的识海内,原本是一片平静的云海,云海间漂浮着她过往的记忆碎片。 可当那道淡蓝色的魂识闯入后,平静的云海瞬间翻腾起来,无数陌生的画面开始在她眼前闪现。 直到最后一幅画面闪过,少年突然抬起头,脸上的黑雾散去,露出一张俊朗的面容,眉眼间的轮廓,还有嘴角那抹不服输的弧度,赫然就是苍澜! “苍澜?怎么会是他?”仲微失声惊呼,识海内的云海因为她的震惊而剧烈波动起来,那些正在播放的画面瞬间变得模糊不清。 她想再看清些,想知道苍澜为什么会被关在焚天炉里,想知道他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无论她怎么努力,眼前的画面都在不断破碎,最后彻底消失在翻滚的云海中。 更让她不安的是,当她试图去窥探苍澜的未来时,识海内竟是一片空白,没有任何画面,没有任何气息,像是被什么强大的力量彻底屏蔽了。 这种情况,她从未遇到过,哪怕是面对神族圣人,她也能隐约看到对方的未来轨迹,可苍澜的未来,却像是被一层厚厚的浓雾笼罩着,什么都看不见。 “怎么回事?为什么看不到未来?” 仲微皱紧眉头,刚想开口询问山河,一道清冷而威严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带着几分穿透人心的力量。 “有些未来,不是你我该看的,也不是你我能看的。” 仲微猛地睁开双眼,只见光阵外不知何时站了一道身影。 对方身着素色宽袍,身形清瘦,面容被一层淡淡的光晕笼罩着,看不清具体样貌,唯有一双眼睛如同深潭,透着洞察一切的光芒,声音听不出男女,却自带一种让人不敢轻慢的气场。 山河也停下了布阵的动作,警惕地看着那个人,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间的法器,沉声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那人没有回答山河的问题,目光落在仲微身上,眼神复杂:“你与苍澜有缘,却也有劫。焚天炉里的秘密,不是现在的你能解开的,若强行窥探,只会引火烧身。” 对方顿了顿,又转头看向炉内的苍澜,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叹息:“至于他……该醒的时候,自然会醒。你现在要做的,不是纠结他的过往与未来,而是先……” “可若是我偏要深究呢?” “……” “你……唉……罢了,随你去吧,只望你不要后悔。”看着倔强的仲微,那前辈也是万分无奈。 第82章 绝云台 仲微的指尖悬在苍澜眉心三寸处,魔气如活物般缠绕着她的指尖,欲打破那层笼罩在苍澜命盘外的屏障。 她偏不信邪,魔族秘法连太初圣人的未来都能窥探,怎会看不清苍澜的命格? 可就在魔气触到苍澜皮肤的刹那,一股刺骨的寒意突然从他体内爆涌而出,非但没被魔气吞噬,反倒像淬了毒的针,顺着仲微的经脉往心口钻。 “呃!”她猛地抽手后退,指节上的魔气瞬间消散,细碎的黑气溅在衣襟上,竟烧出一个个小洞。 低头看去,掌心已沁出细密的血珠,那股寒意还在经脉里乱窜,连她修炼万年的魔核都压不住。 山河快步上前攥住她的手腕,指尖探到她紊乱的气息,脸色骤沉:“是天道反噬!他的未来被死死锁在屏障后,再碰你会伤及本源。” 仲微咬着牙抹去嘴角的血丝,目光扫过苍澜垂落的眼帘。 方才反噬的瞬间,她似乎瞥见了一抹极淡的金色光晕,那绝非魔族或人族所有。 “带他回魔域。”她定了定神。 “找长老看看,总比在这里耗着强。” 山河点头,正欲取出缚魔索,苍澜周身却突然亮起暖白色的光,那光不像灵力也不像魔气,将他整个人裹成了一团剔透的光球。 光球刚成形,便猛地朝天际窜去,速度快得只剩一道白光残影。 仲微与山河对视一眼,立刻追了上去,飞出数百里后,前方云雾中竟隐约露出仙族标志性的琉璃仙殿,宫墙在云层后若隐若现,竟是直奔仙族腹地! “糟了,要是他被仙族抓住……”山河的话还没说完,仲微已抬手将他化作一道流光,收入自己的识海:“你在识海里稳住气息,我快些追!” 话音落,她指尖掐诀,玉寒竹突然从虚空中凝现,剑身缠绕着细碎的冰纹,一经召唤便发出清脆的共鸣声。 仲微足尖立在剑上,灵力催至极致,玉寒竹带着她冲破云层,身后卷起的霜风甚至冻住了途经的云絮。 这一追便是三天三夜。 到了第三天清晨,仲微的灵力已耗去大半,玉寒竹的冰纹都黯淡了几分,那团光球却突然慢了下来,最终悬停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空。 玉寒竹的竿身在虚空中颤得愈发厉害,青碧色光泽像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仲微刚稳住灵力,识海便传来一阵轻颤,一道墨色流光从她眉心窜出,在空中打了个旋,山河踉跄着落地,手撑着块覆着白霜的黑石才站稳。 他抬头望向那入口的灰雾,瞳孔骤然收缩,声音里裹着惊惶:“他……他竟然进去了!这可不好办!” 仲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那团裹着苍澜的光球已钻进灰雾,白光在浓稠的雾气里闪了两下,便彻底没了踪影。 她皱紧眉,指尖攥得玉寒竹竿身泛出细碎冰纹:“不过一处荒境,难道还比魔域极渊更凶险?” “你可知这里叫什么?”山河深吸口气,指尖拂过黑石表面,那石头看着寻常,指尖刚触到,便有缕黑丝顺着经脉往上钻。 他猛地甩手,黑石竟在落地时碎成齑粉。“这里是绝云台!是远古六圣里玄冥与帝江的证道之地。” “玄冥?帝江?” 仲微眉峰更紧,这两个名字她只在魔族古籍的残页里见过,只知是上古时期便得道的圣人,却从未听闻他们的证道地在此处。 “正是他们。”山河的声音沉了几分,目光扫过脚下龟裂的土地,那些裂纹里隐约渗着暗红,像凝固了千万年的血。 “上古圣人证道分许多种,有的以仁证道,有的以义守道,可这两位,是踏着数万生灵的血肉走上来的,是实打实的以杀证道。” “以杀证道?”仲微指尖的灵力猛地一颤。 她虽未亲历上古时代,却也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那是要在尸山血海里历经无数拼杀才能寻到的一条道,每一步都踩着生灵的尸骨,这样的证道地,残留的杀戮之气能蚀骨噬魂,哪怕过了千万年,也绝不会消散。 “当年他们证道时,方圆万里的生灵都被卷进来,血流成河,白骨堆得比山高。” 山河的声音里掺了丝后怕:“后来两位圣人离去,这绝云台就成了禁地。千万年来,仙魔妖三界,凡是误闯进来的,十有**都没能出去。轻则修为尽废,重则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仲微沉默着,目光却没离开那片灰雾。 方才窥探苍澜未来时的反噬还在经脉里隐隐作痛,那天道法则的出现和苍澜潜意识里化作光球直奔此处的决绝,都让她没法就此转身。 若是苍澜在里面出了意外,或是被仙族先找到,之前的所有努力就全白费了。 “可我偏要闯一闯。” “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得把他带出来。” “你疯了?”山河上前一步想拦她,语气急得发颤。 “这杀戮之气会侵蚀神魂,连天尊都不敢轻易踏足,你……” “我意已决。”仲微打断他,脚步已经朝着灰雾迈去,“仙族的人说不定已经在来的路上,我没时间等。” 山河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劝不住。 他叹了口气,周身泛起墨色灵力,抬手结了个防御印:“罢了,刚才跟着你对战逍遥门门主都没受伤,这次大不了再陪你疯一次。” 两人刚踏入灰雾,一股刺骨的寒意便裹了上来。 那不是灵力凝成的冷,是带着杀戮之气的冰,顺着毛孔往骨头里钻。 仲微立刻运转魔气,光罩将周身护住,山河也催起灵力,屏障挡在身前,两人并肩往深处走。 越往里走,雾气越浓,耳边渐渐响起细碎的嘶吼,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又像是荒兽在咆哮。 雾气里晃过一道道模糊的影子,有的像人,有的像兽,见他们靠近,便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仲微挥起玉寒竹,影子瞬间散成黑气,可刚散没多久,又从雾气里重新聚起来,像杀不尽的鬼魅。 “这些是杀戮之气凝成的幻象,没有实体,却能扰人心神。” 山河一边挥开扑来的影子,一边喊道:“别被它们缠上,往前走!” 仲微点头,加快脚步。 可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的景象突然变了,雾气渐渐稀薄,前方竟出现了一片石林。 那些石头通体漆黑,表面刻满了纹路,纹路里渗着血液,更奇的是,石林里没有一丝杀戾之气,连方才的嘶吼声都消失了,安静得有些诡异。 “这里怎么会……”山河停下脚步,眼底满是疑惑,“古籍里没说绝云台里还有这样的地方。” 仲微也皱起眉,她仔细感知着周围的气息,石林里确实没有杀戾之气,反而有种淡淡的温润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护住这片区域。 她往前走了两步,指尖碰到一块黑石,竟没感觉到丝毫寒意,反而有缕微弱的暖意顺着指尖传来。 “先在这里休整一下。”仲微转头对山河说,“外面杀戮之气太浓,硬闯只会耗损灵力,不如先恢复些力气,再找苍澜的踪迹。” 山河点头,钻进仲微的识海休息去了。 仲微也选了块石头坐下,刚运转魔气,便瞥见不远处的石缝里,嵌着半块残破的玉牌。 她走过去捡起,玉牌上刻着个模糊的“冥”字,表面裹着层淡淡的光晕,驱散了周围的杀戮之气。 “这玉……” 仲微摩挲着玉牌边缘,突然想起古籍里的记载,玄冥圣人证道时,曾用神玉吸收天地煞气为他所用,难道这就是那块玉的碎片? 就在这时,远处的雾气里突然传来一阵异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靠近。 仲微立刻握紧玉寒竹,警惕地看向雾气:“有人来了?” 山河也睁开眼从仲微的识海里飞了出来,他催起灵力,墨色屏障重新亮起:“不一定是人,说不定是绝云台里的怨灵。” 两人屏住呼吸,盯着那片晃动的雾气。 过了片刻,雾气里竟飘出一缕白光,那光很淡,却和苍澜化作的光球有着相似的气息。 仲微的心猛地一提,刚要追过去,却被山河拉住:“别冲动!那光太蹊跷,说不定是陷阱。” 仲微停下脚步,仔细看着那缕白光。 白光在雾气里飘了一会儿,便朝着石林的方向靠近,可刚到石林边缘,就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了回去,随后渐渐消散在雾气里。 “看来这片石林确实是安全的。”山河松了口气。 “至少暂时,杀戮之气和那些怨灵都进不来。” 仲微点头,重新坐回黑石上,将那半块玉牌握在手里。 玉牌的暖意顺着掌心传来,让经脉里的痛感减轻了些。 她看着外面浓稠的灰雾,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安全,要找到苍澜,还是得穿过那片满是杀戮气息的区域。 “先恢复灵力吧。” 仲微闭上眼:“等力气够了,我们再继续找。” 山河应了声,也闭上眼调息。 石林再次安静下来,外面偶尔传来的嘶吼声也在提醒他们,这片暂时的安全之地,也有致命的危险。 第83章 无极伞 仲微指尖凝着一缕灵力,在掌心缓缓流转。 石林深处的风带着岩缝里苔藓的湿意,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将最后一丝因先前恶战残留的疲惫吹散。 她侧身听着旁边的呼吸声,法器细微的嗡鸣,从最初的滞涩断续,到如今流畅绵长,这说明他们的灵力至少恢复了八成。 “明日便动身去寻苍澜。” 听到声音,熔铸图中央突然跃起一道流光,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小孩虚影,正是山河的灵体形态:“全听主人安排。” 话音刚落,山河的灵体突然一僵,青绿色的光晕突然变得黯淡。 虚影如同被狂风撕扯般扭曲起来,他猛地捂住胸口,半透明的手掌几乎要穿透灵体,喉间溢出带着灵力震荡的呜咽。 “主人……我感应到……感应到阿伞的气息了……他在这里,很近……” 仲微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指尖轻点画卷边缘,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卷轴纹路注入。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山河体内的灵力正剧烈动荡,像是被某种外力强行撕扯,而那股动荡的源头,正指向石林深处某个被浓雾笼罩的方向。 “阿伞?你是说……祖神的法器之一无极伞?” “是他……”山河的灵体愈发透明,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他的气息好乱,像是被烈火焚烧,又像是被寒霜碾过……每一缕灵力都在哀嚎,主人,我们快去救救他!” 灵体猛地扑向画卷,化作流光钻进卷轴,下一刻,山河熔铸图自行卷起,化作一道青光缠上仲微的手腕,只留下一道微弱的光晕指引方向。 仲微没有丝毫犹豫,握紧手腕上的画卷,循着那缕微弱的感应踏入绝云台更深处。 山河的感应时强时弱,每当感应微弱时,仲微手腕上的画卷便会发烫,光晕黯淡下去。 这时她便会停下脚步,将画卷铺展在岩石上,看着山河的灵体艰难地凝聚成形,将犄角贴在冰冷的石面上,闭目凝神捕捉气息。 这日傍晚,他们走到一处开阔的石坝子旁,远处的山峰在夕阳下泛着金红色的光晕。 手腕上的山河突然剧烈发烫,光晕暴涨,山河的声音带着激动与不安传来:“主人,快了!阿伞的气息就在前面的石穴里,可……可他的气息好凶,像是被什么东西侵蚀了!” 仲微顺着光晕指引的方向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石峰下有一个隐蔽的洞口,洞口被墨绿色的藤蔓遮掩,藤蔓上还挂着暗红色的浆果,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洞口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仲微点亮指尖的灵力,将山河缠紧手腕,握紧玉寒竹率先走了进去。 洞内出乎意料地宽敞,顶部的岩石缝隙透进微弱的光线,照亮了地面上散落的碎石和干涸的血迹。 走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前方突然传来隐约的呜咽声,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又像是法器灵力失控时的悲鸣。 手腕上的画卷再次发烫,山河的声音带着哭腔:“是阿伞……他在哭,主人,他一定受了好多苦……” 仲微加快脚步,转过一个拐角后,眼前的景象让她骤然停住脚步。 洞内最深处的空地上,一个身着灰衣的男子正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不住地颤抖,发出压抑的呜咽。 他的头发散乱如枯草,沾满了灰尘和暗红色的污渍,身上的衣服也破旧不堪,露出的手臂上布满了深可见骨的划痕,有些伤口还在渗着黑血,显然是刚愈合不久又被撕裂。 男子的身后,矗立着一个半人高的石台,石台由暗黑色的岩石打造,表面刻着模糊的阵法纹路,纹路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却依旧能看到残留的金色灵光。 石台上,一副灰白色的骨架静静躺着,骨架的形态完整,肋骨处有一道巨大的缺口,显然是生前遭受过重创。 最引人注目的是,骨架的胸腔部位,插着一把长剑。 剑身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剑刃上布满了裂痕,剑柄上的宝石也碎裂成渣,看起来腐朽得不成样子,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化作粉末。 “你是谁?” 仲微轻声开口,指尖悄然在玉寒竹剑身上划过,一缕灵力注入,剑身泛起点点寒星。 她能感受到男子身上没有明显的恶意,只有一股浓重的悲伤和混乱的气息,可那气息深处,又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暴戾,像是沉睡的火山,随时可能喷发。 男子没有回应,依旧保持着低头啜泣的姿势,只是肩膀的颤抖愈发剧烈。 仲微正要上前进一步查看,手腕上的画卷突然暴涨出刺眼的青光,山河的灵体猛地跃出,悬浮在半空,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阿伞!你是阿伞!你的灵体怎么会……怎么会变得如此残破?” 仲微心头一震,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的男子,竟然就是祖神法器无极伞的化形? 她曾在古籍中见过记载,无极伞化形后应当是身着银白长袍、气度雍容的翩翩公子,手中常握一把骨伞,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疯癫模样? 听到“阿伞”这个名字,地上的男子突然停止了呜咽。 他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而消瘦的脸,脸颊上还留着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 他的眼睛布满了血丝,瞳孔涣散,像是蒙着一层灰雾,可当他的目光落在仲微和山河身上时,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血丝瞬间爬满整个眼白,如同被激怒的困兽,满是疯狂的杀意。 “滚……滚出去!”男子的声音沙哑干涩,像是许久没有说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刺耳的摩擦声,还夹杂着灵力紊乱的杂音。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僵硬却迅猛,膝盖因为长时间弯曲发出“咔哒”的脆响,可他像是毫无所觉,一把抓住石台上那把腐朽的长剑,五指紧扣剑柄,用力将其从骨架的胸腔中拔出。 长剑拔出时,发出“吱呀”的刺耳声响,剑身上的锈迹簌簌掉落,露出里面暗沉的金属本色,剑刃划过骨架,带起几片灰白色的骨粉。 仲微心中警铃大作,她本以为对方只是精神失常,却没想到会突然发起攻击。 刚才她的注意力全在山河身上,想弄清为何法器灵体会如此激动,此刻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迅速调动体内的灵力,在身前凝聚出一面灵力护盾,同时将手腕上的画卷掷向半空:“山河,布防御阵!” “砰!”腐朽长剑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量,狠狠劈在灵力护盾上。 淡青色的护盾瞬间泛起涟漪,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灵力碰撞产生的冲击波将仲微的衣摆掀得猎猎作响。 她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顺着护盾传来,胸口像是被重锤击中,气血翻涌,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喉咙一甜,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可她手中的玉寒竹却未离手,剑身轻颤,剑气将飞溅而来的碎石皆凝上白霜,稳稳落在地上。 “阿伞!你清醒一点!我是山河啊!我们是一起守过祖神殿的伙伴!” 山河的灵体在空中急速旋转,施法展开成一副巨大的画卷,画中山峦虚影投射在地面上,形成一道淡青色的防御阵,将仲微护在其中。 他试图用神交传递记忆碎片,祖神殿的晨曦、共同巡查的午后、一起擦拭佩剑的夜晚,可这些记忆如同石沉大海,对方像是完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眼中只有疯狂的杀意,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 无极伞没有理会山河的呼喊,他提着长剑,再次向仲微袭来。 这一次,他的动作更加迅猛,脚步踏在地上,震得碎石微微跳动,剑身上虽然布满锈迹,却隐隐透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压。 那是属于祖神法器的本源力量,即便岁月侵蚀,即使灵体受损,也依旧带着不容抗拒的锋芒。 仲微不敢大意,她握紧玉寒竹,手腕翻转,剑尖斜指地面。 见无极伞的长剑劈来,她不退反进,玉寒竹精准贴住对方的腐朽剑身,借着灵力顺势滑过,试图卸去这股蛮力。 同时脚尖点地,身体如同被清风托起的树叶,向侧面掠出半丈,避开剑锋的同时,剑刃已带起一道冷芒,直指无极伞的手腕。 她不想伤人,只求打落对方手中的剑。 “叮!”两剑相撞,没有金属的厚重轰鸣,反倒是玉寒竹的清冽与腐朽长剑的暗沉碰撞出刺耳的杂音,灵力激荡间,地上的碎石被掀飞起来,触到玉寒竹剑气的碎石瞬间凝霜,落地时已化作细小的冰粒。 仲微只觉得手臂发麻,掌心被剑柄的竹根硌得生疼,玉寒竹剑身也微微震颤,显然对方的力量远超她的预料。 她借着碰撞的力道向后跃出,落在防御阵边缘,目光死死盯着无极伞。 对方的剑技杂乱无章,毫无章法可言,可每一击都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像是要将眼前的一切都撕碎,显然是神识受损后,被本能的杀意支配了行动。 无极伞一击未中,眼中的杀意更盛,他提着长剑,再次冲了上来,剑刃挥舞间,带起阵阵阴风,将防御阵的结界撞得不断闪烁,阵边的岩石上甚至凝结出了一层黑霜,显然这股力量中已掺杂了煞气。 很明显,无极伞早已不是无极伞,他现在只是一个被心魔控制的空壳。 山河的灵体在空中急得团团转,防御阵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他能感受到,对方的本源力量正在快速消耗,可煞气却在不断补充,再这样下去,防御阵迟早会被攻破。 第84章 我不准你死! “主人,他的灵体不稳定!每次劈砍后,脖子下的煞气会停滞一瞬,那是最佳的反击时机!” 山河的声音带着焦急,灵体化作一道流光,在防御阵上补了一缕灵力,暂时稳住了阵形。 仲微点头,目光如炬,死死锁定无极伞的脖子。 只见对方再次挥剑劈来,腐朽长剑带着黑色的雾气,直逼她的面门,剑风刮得她脸颊生疼。 仲微深吸一口气,将灵力尽数汇聚在双脚,身体如同柳絮般向后飘去,同时玉寒竹横在身前,剑身上面的霜竹叶愈发清晰,形成一道淡蓝色的投影。 就在长剑即将击中防御阵的瞬间,她看到无极伞脖子那里的黑气微微一滞,眼中的疯狂也淡了一瞬,那正是山河所说的破绽! “就是现在!”仲微低喝一声,身体突然向前冲出,玉寒竹如同离弦之箭,带着刺骨的寒气,直刺无极伞的脖子。 可就在剑尖即将碰到对方衣衫的瞬间,无极伞像是突然挣脱了某种束缚,猛地侧身,同时手腕翻转,腐朽长剑如同毒蛇吐信,向仲微的小腹刺去。 仲微瞳孔骤缩,她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如此之快,此刻想要躲闪已经来不及,只能强行扭转身体,将灵力汇聚在腰间。 “噗!”腐朽长剑划破了她的衣衫,在她的腰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黑血瞬间浸透了衣料。 那是被煞气侵染的血液,顺着伤口滴落,落在地上时还冒着丝丝黑气。 剧痛传来,仲微却没有退缩,她借着扭转身体的力道,玉寒竹反手向上一挑,剑刃精准击中无极伞的手腕,带起一道血痕。 可无极伞好似感受不到痛觉,腐朽长剑仍被攥在手中。 看着断掉的手腕,他歪了歪头依旧没有放弃,另一只手立刻抓住剑柄,再次向仲微袭来。 几个回合下来,仲微的身上已经添了数道伤口,血液顺着手臂滴落,落在玉寒竹的剑身上,竟被剑气凝成了细小的血珠,迟迟不落下。 她能感受到,体内的力量正在快速消耗,魔核处传来阵阵空虚感,而对方虽然本源力量在衰减,却被煞气支撑着,依旧保持着凶猛的攻势。 毕竟是祖神的法器,即便灵体受损、意识混乱,本源力量也不是她一个天神境初期的修士所能抗衡的。 又一次剧烈的碰撞后,仲微被震得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岩石上,一口黑血喷涌而出,溅在地上,与之前的血迹融为一体。 她的身体顺着岩石滑落,玉寒竹被震得脱手,掉在不远处的岩石上,剑身上的竹叶虚影黯淡下去,却依旧泛着冷光,将周围的碎石都凝上了白霜。 手腕上的画卷也失去了光泽,山河的灵体虚弱地趴在画卷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极伞趁机上前,提着腐朽长剑,一步步向仲微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跳上。 他高高举起长剑,剑尖直指仲微的胸口,黑色的雾气在剑刃上缠绕,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仲微能感受到死亡的气息正在逼近,她试图调动体内的灵力,却发现魔核内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长剑落下,剑尖离她的心脏只有一厘米的距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几道寒光突然从洞口方向袭来,如同流星般直奔无极伞的手腕。 寒光速度极快,带着凌厉的破空声,无极伞下意识地侧身躲避,长剑的攻势也随之停顿。 仲微趁机向后翻滚,躲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同时伸手握住玉寒竹的剑柄,剑身上的寒气顺着掌心传入体内,让她精神一振。 只见洞口处站着一个身着绿衣的女子,女子身姿高挑,腰间系着一把短弩,显然刚才的飞镖就是她射出的。 她的面容清丽,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手中握着一把青绿色的短剑,剑身上刻着复杂的纹路,散发出淡淡的灵力。 女子没有看仲微,目光紧紧锁定着无极伞,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纵身跃起,短剑带着青绿色的灵光,径直向无极伞冲去。 “小心!他的剑染了魔气!” 仲微见状,收回玉寒竹。强忍着腰间的剧痛,将体内最后一丝灵力注入九幽引,手链泛起蓝光,背后凝聚起元神就冲了上去。 以她现在的灵力根本无法支撑魔剑的招式,只能用九幽引殊死一搏。 因为她知道,仅凭绿衣女子一人,很难制服被煞气操控的无极伞,即便对方灵体受损,本源力量依旧不容小觑。 三人在洞内缠斗起来,灵力与魔气激荡,卷起地上的碎石和尘埃。 九幽引的清冽寒光,绿衣短剑的灵力压迫,与腐朽铁剑的暗沉黑气交织在一起,映得洞壁上光影闪烁。 无极伞虽然意识混乱,攻击却依旧凶猛,长剑挥舞间,岩石碎屑飞溅,洞顶不时有石块落下,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山河的灵体趴在画卷上,虚弱地呼喊着,试图唤醒无极伞的意识,可对方像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顾着攻击眼前的入侵者。 绿衣女子突然一个侧身,避开无极伞的剑招,同时将短剑抵在他的手腕处,试图夺下他手中的长剑。 可无极伞的力量实在太大,他猛地发力,将绿衣女子震开,同时转身一剑向仲微刺去。 仲微来不及躲闪,只能用九幽引勉强格挡。 “叮!”九幽引被震得发出轰鸣,周身灵气在空中转了个圈,又落回仲微体内。 这是她常年练习形成的默契,也是九幽引通灵的表现。 可即便如此,她的手臂还是被震得失去了知觉,腐朽铁剑顺势向前,再次逼近仲微的胸口。 就在这时,绿衣女子突然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将里面的粉末撒向无极伞。 粉末在空中化作绿色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对方的手臂,藤蔓上还泛着淡淡的灵光,正是克制魔气的灵植粉末。 “这是锁灵藤,能暂时困住他的灵力!”绿衣女子的声音带着急促,“快,趁机攻击他脖子下面!那是煞气凝聚的核心,击碎它,或许能让他清醒!” 仲微点头,她看到无极伞的脖子下方,果然有一个黑色的光点,正不断闪烁着,散发出阴冷的气息。 她双手掐诀,将体内最后一丝灵力尽数灌注其中,手链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寒芒,元神化作实质,围绕着剑刃旋转。 她纵身跃起,元神手中的武器如同一道闪电,直指无极伞的脖颈。 无极伞被锁灵藤束缚,无法躲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闯入者的攻击袭来。 “噗!” 剑尖精准击中黑色光点,没有鲜血飞溅,只有一股黑色的雾气从无极伞的胸口处喷涌而出,发出凄厉的尖叫,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便被九幽引的寒气冻结成冰,碎裂成粉末。 仲微三人望着倒地不起的无极伞,紧绷的神经刚要松弛,碎石堆中却突然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那柄残破的伞骨猛地撑起,伞面上的裂痕竟泛出诡异的暗红光芒,无极伞周身的煞气如同沸腾的墨汁般翻涌,原本萎靡的气息骤然暴涨,连周遭的空气都被压迫得扭曲起来。 它垂落在地的断手在煞气中微微颤动,随后竟以一种违背常理的姿态“咔嗒”一声掰正,骨节错位的脆响让山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紧接着,无极伞捡起地上那柄卷刃的破剑,另一只手凝聚出浓郁的煞气,在掌心幻化成第二柄漆黑的剑刃。 双剑在手,它眼中的杀意几乎要溢出来,直勾勾地盯着仲微。 “小心!”仲微只来得及喊出两个字,便见无极伞化作一道黑影直冲而来。 她下意识地将身侧的山河和绿衣女子猛地推开,自己却避无可避。 “噗嗤”一声,冰冷的剑刃毫无阻碍地穿透了她的胸口,鲜血顺着剑缝汩汩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 无极伞眼中满是不屑,抬起脚狠狠踹在仲微小腹上,将她像断线的风筝般踢飞出去,撞在山洞岩壁上才缓缓滑落。 “不——!”山河的嘶吼刺破了山洞的死寂,他连滚带爬地冲向仲微,指尖触到那片温热的血迹时,眼泪瞬间决堤。 “你别死啊……” 他颤抖着将手掌按在仲微的伤口上,神力源源不断地涌入,却只能勉强稳住那不断流失的生机。 “我好不容易才有个家,有你这个主人……我不准你死!” 话音未落,山河猛地闭上眼,眉心处泛起淡淡的金光。 一缕带着本源气息的碎片从他体内剥离,如同萤火虫般飘向仲微的眉心。 那是他本体的核心碎片,一旦祭出便会损伤根基,可此刻他只想留住仲微的命。 碎片融入仲微体内的瞬间,她破碎的神魂终于有了一丝稳固的迹象,胸口的起伏也微弱地恢复了些。 第85章 雷劫破局 另一边,绿衣女子看着仲微为救自己身受重伤,眼中燃起熊熊怒火。 “你这家伙,竟敢伤我的恩人,该死!” 她厉声喝道,手腕一翻,掌心浮现出一柄通体翠绿的玉笛,那是她珍藏多年的法器,此刻却毫不犹豫地祭出。 玉笛在空中盘旋,射出无数道锋利的绿光,直逼无极伞而去。 可无极伞的力量早已今非昔比,双剑挥出密不透风的剑影,将她的攻击尽数挡下。 绿衣女子咬牙坚持,身形灵动的在剑影中穿梭,可终究抵不住对方的煞气侵蚀,渐渐体力不支。 就在她分心去看仲微伤势的瞬间,无极伞抓住破绽,一剑刺穿了她的肩胛骨,将她死死钉在了山洞的石壁上。 鲜血顺着衣衫流下,她疼得闷哼一声,却依旧死死瞪着无极伞。 无极伞一步步走向倒地的仲微和疗伤的山河,铁剑上的煞气越发浓郁,显然是要将三人赶尽杀绝。 可就在这时,山洞外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一道闪电划破天穹,精准地劈在山洞顶端。 “轰隆!”巨石碎裂的声响中,山洞的顶部竟被硬生生劈出一个大洞,闪电亮光顺着洞口倾泻而下,照亮了漫天翻滚的乌云。 山河抬头望着那片雷云,瞳孔骤然收缩:“不是吧主人!这时候你竟然突破了?” 他转头看向昏迷不醒的仲微,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完了呀我们……你昏迷了怎么渡雷劫?这可是天神境的雷劫,没人引导会被劈成灰的!” 被钉在墙上的绿衣女子看着这荒诞的情景,却突然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悲壮。 “哈哈……看来今天我们要同生共死了!也好,黄泉路上有伴,我倒也不怕了!” 可下一秒,所有人都愣住了,那酝酿已久的雷劫,竟没有劈向仲微,而是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直劈向了不远处的无极伞! “原来如此!”山河猛地反应过来,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主人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突破的,雷劫找不到渡劫的本体,就会自动锁定这片区域里修为最高的人!” 绿衣女子愣住了:“修为最高的人……是无极伞?” 话音刚落,第二道雷劫已然落下。 紫色的雷电如同巨龙般缠绕住无极伞的身躯,即便它是祖神级别的法器,在天神境雷劫的威力下也开始剧烈颤抖,躯骨上的裂痕不断扩大,煞气被雷电灼烧得滋滋作响。 第三道、第四道……直到第六道雷劫劈下时,无极伞终于支撑不住,“哐当”一声倒在地上,骨头彻底断裂,煞气消散殆尽,再无半分生机。 随着无极伞的陨落,漫天的雷云失去了目标,渐渐停止了翻滚,缓缓消散在天际。 山洞里终于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山河抱着仲微的身体,泪水混合着庆幸滑落,而绿衣女子被钉在石壁上,望着洞口的天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雷劫的余响还在山洞里回荡,空气中弥漫着雷电灼烧的焦糊味。 先前凶戾至极的男人,早已在六道天神境雷劫下化为飞灰,只剩下一点残躯和那柄曾被它紧握的破剑,斜插在碎石堆里。 剑身沾着未干的血迹,在洞口漏进的天光里泛着冷光,余震让它轻轻颤动,发出“嗡嗡”的低鸣,像是在为主人的离去发出哀叹。 “咳……咳咳……”一阵虚弱的咳嗽声响起,仲微的睫毛轻轻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里,最先撞入眼帘的是山河通红的眼眶,少年的脸上还挂着泪痕,鼻尖泛着红。 见她醒来,那双原本黯淡的眼睛瞬间亮得像落了星子,下一秒便扑进她怀里,双手死死攥着她染血的衣襟,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布料捏皱。 “你为什么要推开我!”山河的声音裹着未散的哭腔,尾音发颤,“我是器灵啊,就算被他砍中也死不了的!你知不知道……刚才摸你手的时候,冰凉凉的,我多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仲微的胸口还隐隐作痛,却还是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山河的发顶。 掌心能感受到少年紧绷的脊背在微微颤抖,她的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坚定。 “因为我是你的主人,保护你,本就是我该做的事。” 山河猛地抬头,湿漉漉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仲微。 那目光里藏着后怕、委屈,还有一丝依赖,两人对视了足足几秒钟,他却突然别扭地转过头,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嘴硬道:“谁要你保护了!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个能伺候我的跟班,要是你死了,以后谁给我端茶倒水?以后不许再挡在我面前了,听见没?” 仲微看着他口是心非的模样,忍不住弯了弯嘴角,指尖又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她分明看见,山河的耳朵悄悄染上一层薄红,连反驳的话都弱了几分。 “喂!你们俩能不能顾及下旁人啊?”一道带着怨念的声音突然插进来。 两人转头望去,绿衣女子还被那柄破剑钉在石壁上,脸色因失血有些苍白,嘴唇却依旧不饶人。 “你们倒好,一个醒了一个哭,把我这挂墙上的忘到九霄云外了?再不管我,我这伤口都要和石壁长一块儿了!” 仲微这才想起被困的绿衣女子,连忙撑着石壁站起身,快步走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剑柄,运转体内仅存的灵力护住对方的伤口,缓缓将剑拔出。 剑离体的瞬间,绿衣女子闷哼一声,立刻从腰间储物袋里摸出三瓶瓷瓶,指尖翻飞间,瓶盖砰砰落地。 圆润的丹药泛着莹润光泽,她仰头将三瓶丹药尽数吞下,又踉跄着找了块平整石头坐下,闭眼运转灵力。 很快,一层淡淡的灵气萦绕在她周身,慢慢抚平了伤口的血迹。 安顿好绿衣女子,仲微才和山河走到山洞中央的石台旁。 先前激战中没留意,此刻才发现石台上静静躺着一枚玉佩。 通体莹白如羊脂,上面刻着几个篆字,笔画间似有流光婉转,轻轻一碰,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润的灵力。 仲微心中一动,从怀里掏出之前在山洞入口捡到的玉佩。 这枚与石台上的模样几乎一致,只是篆字恰好互补,像被刻意分开的两半。 “难道……这两枚本是一对?”她轻声说着,将手中玉佩递向石台。 山河伸手将两枚玉佩捧在掌心,指尖刚一碰触,玉佩突然发出柔和白光。 光芒越来越盛,将两人的脸庞染得雪白,下一秒,玉佩竟缓缓融合,化作一枚完整的玉佩悬浮在空中。 白光骤然暴涨,最终凝聚出一道虚影,那是位身着白袍的男子,墨发如瀑垂落肩头,面容清丽绝尘,周身萦绕着温润而强大的气息,连眼神都带着几分悲悯。 “我叫无极。” 虚影开口,声音缥缈如云端琴音,缓缓道出一段尘封千年的因果。 “这个玉佩是师父给我的,她叫我记录世间发生的好事……” 原来,当年玄冥的一缕魂魄游荡世间,证道途中偶然救下了化作凡人的无极。 那时的无极懵懂无知,身负奇能却被周围人惧怕,玄冥见他可怜,便收他为徒,悉心教导修行之法,师徒二人虽无血缘,却胜似亲人。 可在玄冥真神境渡劫那日,一群魔族人误闯渡劫之地。 不仅打乱了雷劫轨迹,更是见利忘义,在玄冥的闭关石室外打了起来,各种功法频出,导致玄冥心魔反噬,当场五脏俱裂,生机如潮水般褪去。 而那时的无极,正因记挂着师父最爱吃的糖糕,特意下山去村子采购。 他提着油纸包,脚步轻快地往回赶,心里还想着给师父惊喜,可推开洞府门时,看到的却是师父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他扑过去抱住玄冥,指尖的温度一点点变冷,只能眼睁睁看着师父在自己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连一句“师父”都没能让她再听见。 “他恨自己回来太晚,恨魔族毁了玄冥的道途,更恨天道无情,让他们师徒二人阴阳两隔。”山河看着画面中幸福不已的无极,缓缓道出事情原委。 无极没机会说出的话,他来替他说。 山河轻轻叹息,声音里满是怅然:“他不愿离开,守着玄冥的尸骨整整七百年。七百年的孤独与自责,像囚笼般缠绕着他的心智,最终滋生心魔,把那个曾经温柔的阿伞,变成了只知杀戮的怪物。” 话音落下,白光渐渐黯淡,无极的虚影也随之消散,只留下那枚完整的玉佩静静躺在石台上。 “唉……” “他也是个被困在过去里的人,守着一段没能说出口的爱慕,和一个没能护住的师父,在这洞府里,等了百年。”绿衣女子走了过来,发出一声叹息。 第86章 未尽之语 仲微的叹息被山风揉碎,带着千斤重的沉郁。她看着石台上的尸骨说:“希望他们来世能安稳相守,不必再受这般苦楚。” 山间的风忽然停了,连松涛都敛了声息。 周遭的环境像是被冻住的冰雕,奇峰静立,涧水不流,唯有崖边几株松树微微颤动,似在与这无声的悲戚共鸣。 山河垂着眼,睫羽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他抬手抹了把脸,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没有来世的。” “什么?”仲微猛地转头,发饰随着动作轻晃,眸中满是错愕。 她原以为这世间生灵皆有轮回,纵使仙魔也难逃因果循环,却没料到会听到这样一句话。 就在这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石阶尽头传来。 绿衣女子提着裙摆缓步走近,她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轻响,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悲悯。 “器灵本就不在轮回之列。” 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石台上散落的伞骨碎片上,声音轻得像叹息。 “他们自器物中诞生,神魂与本体相连,一旦本体损毁,便是彻底的消亡,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 山河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盯着那堆泛着微光的伞骨,喉结滚动了许久,才挤出一句带着颤音的话:“可他明明……明明可以不用死的。” 若当初自己能早些清醒,早些察觉无极的异常…… 若莲儿能提前找到他…… 若玄冥……能早一步从十三界历练归来,或许一切都不会是现在这般模样。 仲微沉默着摇头,她伸手拍了拍山河的肩膀,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衣料。 “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从他决定为阿泯报仇的那一刻起,从他违背祖神教导,以雷电之力虐杀生灵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凄惨结局的准备。旁人纵是想拦,也拦不住。” 话音刚落,仲微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瞳孔微微一缩,她转头看向山河,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 “不对,无极的师父是玄冥圣人?可我早年在古籍中看到过记载,玄冥早在百万年前就已证道成圣,超脱十三界之外了,怎么会……” 山河垂着眼,用袖口擦了擦眼角新涌出的泪水,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圣人之上并非无境。古籍中记载的成圣,不过是修行路上的一道关卡。” “真正的大能者,为了让自身道途全方位通透,打破境界桎梏,都会选择撕碎自身神魂,化作万千碎片投入十三界历练。他们会以不同的身份降生,体验不同的人生,唯有将所有碎片的感悟融合,才能触摸到更高的境界。” “那无极岂不是……”仲微的话没能说完,心头却已经泛起一阵酸楚。 她心中顿时酸涩不已,无极始终对师父念念不忘,甚至在临终前还在念叨着师父。 可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其实一直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世间。 山河点了点头,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青石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是。”他的声音哽咽,“他守着玄冥圣人神魂碎片的尸骨,守着那句永不分离的承诺,守了整整七百年。可他到死都不知道,玄冥其实还活着。” 一时间,三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山间的风再次吹起,带着崖底的寒气,卷着松针掠过洞口,发出细碎的声响。 绿衣女子垂着眼,指尖轻轻拂过伞骨上残存的符文,眼底满是惋惜。 仲微望着远处的云雾,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唯有山河,默默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破碎的伞骨一一拾起,放进腰间的布袋里。 他的动作很轻,像是在对待世间最珍贵的宝物,生怕自己稍一用力,就会让这些遗物再受损伤。 就在这时,一滴晶莹的泪珠从山河的眼角滑落,正好滴在青石台中央。 那泪珠刚一触碰到石台,便骤然发出一阵柔和的白光。 光芒越来越亮,渐渐在石台上凝聚成一个模糊的虚影。 仲微和绿衣女子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纷纷后退了半步,目光紧紧盯着那道虚影。 山河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怔怔地看着光芒中缓缓清晰的身影,那是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眉目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温润,正是无极。 “小河,莲儿妹妹,”虚影中的无极开口了,声音带着几分虚幻,却依旧能听出往日的温和。 “我不知道你们会不会看到这个留影。按照我的推算,这留影石现世的时候,我应当已经不在了。”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愧疚。 “对不起你们。当年投身下界时我们三人分开,我没有自保之力,于是就躲进了这绝域,让你们担心了这么久。也对不起祖神的教导,她老人家曾叮嘱我,要以苍生为念,不可因私怨而乱了道心,可我最终还是没能做到。” “阿泯对我恩重如山,”提到阿泯时,无极的声音软了下来,眼底泛起温柔的涟漪。 “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黑色的衣裙,站在桃花树下,冷着脸递给我一颗糖。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温暖,也是第一次明白,原来世间还有这般美好的人。从那之后,我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了。” “后来她离我而去,明明是她违背了生死不离的诺言,可我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苦涩:“这些年,我常常坐在这石台上想她,想她笑起来的样子,想她煮的桃花羹,想她走在我前面,一声声叫我徒儿。越是想,就越觉得这两百年的日子,长得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梦。” “那些魔族人害死了她,”话音陡然转厉,无极的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周身的光芒都随之波动了一下。 “我看到她倒在血泊里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忘了祖神的教导,忘了自身的道途,只想着要为她报仇。我将那些魔族一个个找出来,用雷电之力将他们虐杀,看着他们在痛苦中哀嚎,我才觉得心里好受了些。后来我又怕他们的同党来打扰阿泯的安宁,便在这绝域周围布下了雷电结界,只要有人试图闯进这里,都会被雷电劈得魂飞魄散。” 他自嘲地笑了笑,眼底满是疲惫:“百年过去,也有不少修士想来这里寻找机缘,可我怎么能容忍外人打扰我和阿泯的独处?所以我杀了他们,一个都没留。若是祖神在,定然会严惩我这般滥杀无辜的行径,可我那时候早就没了生的希望,哪里还在意会不会遭受因果反噬?” “这些年,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心魔在一点点吞噬我的本源。” 无极的身影渐渐变得有些透明,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想反抗,想守住自己的神智。可后来我发现,这样也好。阿泯还在等我,我早点解脱,就能早点去寻她了。” “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他的声音又软了下来,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美好的往事。 “她教我什么是人性之善,教我欣赏山川草木的生灵之美,教我如何去爱一个人。可她唯独没教会我,如何学会分离。没有她的日子,我想过适应,试过忘记,可我做不到。每天睁开眼,看到的都是她的影子,闭上眼睛,听到的都是她的声音。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不想再熬了。” “小河,莲儿妹妹,还有祖神大人,”无极的目光扫过虚空,像是在透过留影石,看着此刻站在石台前的三人。 “我自知罪孽深重,杀了那么多人,违背了祖神的教导,就算死后坠入轮回,也难赎其罪。所以我将体内最精纯的本源力量,尽数封进了这块留影石里。若是将来遇到有缘人,能用这股力量做些造福苍生的事,也算是我为自己赎罪了。” 说到这里,无极的身影已经变得十分稀薄,光芒也越来越暗。 他最后看了一眼虚空,像是在告别,又像是在期许:“希望你们以后都能好好的,不要再为我难过,我不值得。” 话音落下,虚影彻底消散,光芒也随之褪去。 石台上只剩下那块泛着淡淡微光的留影石,静静躺在那里。 山河蹲在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无声地落在布袋上,将布料浸湿了一大片。 他伸手拿起那块留影石,指尖触到石头冰凉的表面,仿佛还能感受到无极残留的气息。 “傻子,”他哽咽着,声音里满是心疼,“你明明……明明可以不用这么傻的。” 绿衣女子站在一旁,眼底也泛起了泪光。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山河的后背,轻声安慰道:“至少他最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归宿,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愿。” “他的本源力量封在这留影石里,若是能找到合适的人,或许真的能如他所愿,为苍生做些事。” 仲微轻声说道,目光落在留影石上,“这也算是他用另一种方式,完成了自己的赎罪。” 山河点了点头,将留影石小心翼翼地放进布袋里,与那些伞骨碎片放在一起。 他站起身,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我会找到那个有缘人的。一定不会让无极的心血白费。” 仲微看着他,轻轻点头:“我陪你一起找。多一个人,总能多一份希望。” 绿衣女子也走上前,拍了拍山河的肩膀:“我也会帮忙留意得。” 第87章 星沅? 风裹着崖底的湿意掠过,将松针吹得簌簌作响,也吹得星沅鬓边的发丝轻扬。 她望着身旁始终带着几分疏离感的仲微,手指捏了捏裙摆,方才一同见证了无极的终局,彼此间虽未深谈,却已添了几分共历过心事的默契。 “我叫星沅,”她先打破了沉默,声音里还带着未平的哑意,目光落在仲微素净的侧脸,“请问阁下是?” 仲微闻言转头,眸中先是掠过一丝怔忪,随即瞳孔微缩,眉峰悄然挑起。 她望着星沅那双带着几分英气的杏眼,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语气里满是意外:“你是星沅?” “怎么了?”星沅被她这反应弄得有些疑惑,下意识挺直了脊背。 这语气不像是陌生人的好奇,倒像是……认出了自己? 她试探着追问:“你认识我?” 仲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抬手轻轻一挥。那动作极缓,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从容,原本覆在她脸上的淡粉妆容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渐渐褪去。 露出的面容眉骨清俊,眼尾微扬时带着几分锐利,发间那支不起眼的木簪也化作了一支骨玉发钗。 “好久不见,星沅将军。”仲微的声音也褪去了之前的温和,多了几分沉稳的穿透力,目光落在星沅脸上,带着故人重逢的熟稔。 “国师大人?!”星沅猛地后退半步,惊得腰间的玉佩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睁大眼睛,反复打量着仲微,仿佛要确认眼前人不是幻觉。 当年在高陵战场,那位运筹帷幄,仅凭一纸谋略便扭转战局的国师,怎么会出现在这仙界绝域? 她定了定神,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您怎么也在这里?” 仲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山河。 少年依旧蹲在石台前,背脊绷得笔直,双手紧紧攥着装有无极伞碎片的布袋,侧脸埋在阴影里,连肩膀都透着一股倔强的沉默。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拉过星沅的手腕,将她带向一旁的松树下。 有些话,当着沉浸在悲痛里的山河说,总归是不妥。 待两人站定在松荫下,仲微才缓缓开口:“我是来这里找人的,没曾想会遇到无极的事,更没料到会碰到你。” “找人?”星沅喃喃重复了一遍,随即眼底泛起急切的光,原本因重逢而起的震惊被另一种情绪取代。 “我来这里也是找人,找我妹妹。”她说着,指尖无意识绞着衣角,声音低了些。 “我们姐妹俩百年前在人间失散,我寻了她许久,前些日子听闻有人在这绝域附近见过与她相似的身影,便赶了过来。” 话音刚落,她的目光忽然被仲微腰间的玉佩吸引。 那是一块羊脂玉,玉身雕着细密的星纹,在火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这纹样,分明是她们星家独有的印记! 星沅的呼吸骤然一紧,上前一步,指着那块玉佩,声音都带了些颤:“你这玉佩……是哪里来的?” 她低头轻轻解下玉佩,递到星沅手中,语气放缓:“这是一个叫星夷的姑娘给我的。她说……”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瞳孔微微放大,猛地抬头看向星沅。 “等等,星夷……星沅?”两个名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她忽然反应过来,声音都提高了几分,“你就是星夷一直在找的姐姐?” “我是她的姐姐!”星沅一把攥住玉佩,指腹用力摩挲着上面的星纹,眼眶瞬间红了。 这块玉她记得,是妹妹十岁生辰时她亲手送的,玉背面还刻着一个小小的夷字。 她翻过来一看,果然见那细如蚊足的刻痕静静躺在玉面上。 积压了百年的思念与担忧瞬间涌上心头,她抓着仲微的手臂,声音发颤:“她在哪里?可还安好?” “你别着急。”仲微见她激动得身子都在抖,连忙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抚。 “她很好,只是之前与我分开时,还在念叨着找你。”她说着,抬手捏了个传音诀,指尖泛起淡蓝色的光晕。 那光晕在空中凝成一个小小的符印,随着她的念咒声缓缓旋转。 “我这就给她传音,告诉她找到你了。” 星沅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那个符印,连手心都沁出了汗。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百年的寻觅像一场漫长的梦,如今终于要摸到梦醒的边缘。 松风在耳边吹过,却仿佛都成了背景音,只剩下符印旋转的细微声响,和仲微低沉的传音声。 不过片刻,符印忽然闪烁了一下,一道清亮的女声透过符印传了出来,带着明显的惊喜:“仲姐姐?你找到她了吗?!” 仲微侧耳听完,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转头对星沅说:“她在妖族綦连国,眼下正跟着一位妖族医师学习草药,一切平安。” “綦连国……”星沅重复着这个名字,悬了百年的心终于落了地,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却带着释然的笑意。 她猛地抬手,对着仲微深深行了一礼,动作仓促却无比真诚:“多谢道友!若非你,我还不知要找她到何时。” “举手之劳。”仲微伸手扶起她,眼底带着笑意,“你既知晓了她的下落,想必是急着要去见她。” “是,我立马动身!”星沅用力点头,将那块玉佩小心翼翼地系回腰间,又转头看了眼石台前的山河,眼底掠过一丝同情。 “那我便不耽搁了,后会有期!”她说完,足尖一点地面,身形如一阵绿风般朝着山外掠去,裙摆划过青石台,带起几片落叶,转眼便消失在云雾缭绕的山道间。 仲微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轻轻叹了口。 一场意外的重逢,竟帮星夷寻到了姐姐,也算是这满是悲伤的绝域里,难得的一抹亮色。 她收回目光,转身看向依旧蹲在石台前的山河。 少年的背影依旧僵直,像是一尊被冻住的石像。 阳光透过松枝的缝隙落在他身上,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却照不进他周身的沉郁。 仲微放轻了脚步,一步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 她看着山河发顶柔软的发丝,又看了看他紧攥着布袋、指节泛白的手,心中泛起一阵柔软的疼惜。 “别难过了。”她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山河的脑袋,指尖触到他微凉的发丝,动作温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悲伤的小狗。 这句话像是一道闸门,瞬间冲垮了山河所有的隐忍。 他原本紧绷的脊背猛地一颤,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气,先是压抑的呜咽,随即像是再也撑不住般,猛地转过身,伸手抱住了仲微的腰,将脸埋在她的衣襟间,放声大哭起来。 “呜……阿伞他……他明明说过……要陪我看遍十三界的……” 他的声音混着泪水,模糊又破碎,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打湿了仲微胸前的衣料。 “他还说……等十三界安稳下来,要和我们一起喝酒的……怎么就……怎么就没了呢……” 仲微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缓慢而有节奏。 她能感觉到少年的身体在怀里剧烈地颤抖,那哭声里满是失去至亲的绝望。 世人都说神器无心,可山河跟着无极万年,早已生出了不输于人的情愫,这份悲伤,比寻常生灵更甚。 风渐渐大了些,卷起石台上的尘埃,也卷起了几分凉意。 仲微将山河往怀里带了带,用自己的灵力为他挡住寒风。 山河的哭声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响,像是要把这些天积压的所有委屈和痛苦都哭出来。 从正午到黄昏,再到夜幕降临,山间的星辰亮了又暗,他就这么抱着仲微,哭了整整两夜。 第三日清晨,雾色弥漫,崖边的迎客松沾了露水,晶莹剔透。 山河的哭声弱了些,却依旧没有松开仲微的意思,只是把头埋在她的肩窝,偶尔发出几声抽气。 仲微依旧耐心地陪着他,时不时递过一杯温水,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下去,又继续缩在她身边。 到了第四日,山间下起了细密的雨丝,打在青石台上,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山河的眼泪终于少了些,只是眼眶依旧红肿得厉害,声音也哑得几乎说不出话。 他靠在仲微的身边,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布袋上的绳结,眼神空洞地望着雨丝,偶尔会轻声呢喃一句:“阿伞……” 仲微看着他这副模样,轻轻叹了口气。 都说神器坚不可摧,可在情感面前,他们却比谁都脆弱。 山河哭了整整三天,不吃不喝,全靠着仲微的灵力支撑,若换做寻常修士,早已撑不住,可他却凭着神器的本源硬扛着,只为将这份悲伤彻底宣泄出来。 “哭够了,就好好活着。” 第四日傍晚,雨停了,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霞光。 仲微摸了摸山河的脑袋,声音温和却坚定,“无极把留影石留给你,把本源力量留给苍生,不是想让你一直沉溺在悲伤里的。” 山河的身体顿了顿,缓缓抬起头,红肿的眼睛望着仲微,眼底还带着未散的水气。 他张了张嘴,声音沙哑:“可……我想他……” “我知道。”仲微点头,指尖拂过他脸颊上未干的泪痕。 “但他更希望你能带着他的心愿,好好走下去。比如……找到那个能继承他本源力量的有缘人,比如……替他看遍他没来得及看的十三界。” 山河没有说话,只是重新低下头,将脸埋在仲微的衣襟间。 “那你呢?” “什么?”仲微看着他的嘴动了动好像说了什么,可是外面的风声太大她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再哭,只是肩膀偶尔会轻轻颤一下。 仲微知道,他正在慢慢接受这个事实,悲伤不会消失,但会慢慢沉淀,变成心底最柔软的回忆,支撑着他继续走下去。 暮色渐浓,星辰再次爬上夜空。仲微扶着山河站起身,少年的脚步还有些虚浮,却已经能自己站稳了。 他攥着那个装有伞骨和留影石的布袋,指尖微微用力,像是握住了某种承诺。 “走吧。”仲微轻声说,伸手牵住他的手,“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整,之后……去完成无极的心愿。” 山河抬起头,望了望仲微,又望了望石台上那几滴早已干涸的泪痕,轻轻点了点头。 只能说,不愧是跟随祖神征战的神器吗?连悲伤都这般浓烈,这般长久。 可也正是这份浓烈的情感,让他不再是一块冰冷的器物,而成了一个真正拥有心的生灵,这或许,也是无极留给山河最珍贵的礼物。 第88章 玉景灵莲灯 仲微盘膝坐在高处的寒玉台上,周身萦绕的青蓝色灵力如流光般缓缓流转,每一次吐纳都牵引着天地间的灵气,顺着周身窍穴汇入魔核深处。 突破天神境时暴涨的力量让她的经脉像被烈焰炙烤,但在玄阳焚天经的引导下,终于是驯服了它,沿着静脉循环往复,原本躁动的气息渐渐沉淀,眉心处隐现的银纹愈发清晰。 那是天神境中期的标志,感知力也随之延伸至洞府外百里,连山间松针坠落的簌簌声,岩缝中清泉滴落的叮咚响,都能清晰地传入耳中。 她指尖轻捻,一缕魔气在掌心凝成半透明的镜子。 “阿旭……若你还在,定会为我高兴吧。”她轻声呢喃,指尖划过光镜,镜面上的光影随之晃动,仿佛要将她尘封心底的记忆重新唤醒。 “主人,都收拾妥当了。”洞府外传来山河的声音,他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仲微。 推门而入时,他手中提着两个布包,见仲微睁开眼,他快步上前,将锦囊轻轻放在石桌上。 “玉寒竹用灵泉擦拭干净了,还备了桂花糕和牛肉干,以防途中遇到意外。” 仲微抬眸看向他,目光中带着几分温和。 “辛苦你了。” 她起身时衣摆轻扬,带起的风裹着魔气的清冽。 “苍澜留下的灵力轨迹不算隐蔽,咱们今日便动身,别让他再逃了。” “好。”山河应声,抬手将木鞭握得更紧,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仲微抬手挥出一道灵光,青蓝色的魔气如水流般漫过洞府入口,将之前刻画的防御阵法痕迹彻底抹去。 “走吧。”她话音落下,脚下生成灵力剑影,足尖轻点便飞向天际。 山河紧随其后,身后拖出一道浅绿色的残影。 两人循着苍澜残留的灵力波动一路向西,白日里在云层中穿梭,高空的寒气透过衣袍渗入肌肤,他们却浑然不觉。 途中偶尔遇到觊觎他们的妖兽,不等仲微动手,山河便会率先抽出木鞭挥向它们,“主人,我来护您周全!” 飞了一个多月,途中的景致渐渐变了模样。 “这地方……好生奇怪。” 山河放缓速度,眉头微蹙:“证道绝地怎么会有这么大片的花海?而且这香气里似乎藏着一丝诡异的气息。” 仲微的神色早已凝重,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花海深处传来的气息。 她抬手拦住正要向前探查的山河,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别往前走了,小心有诈。” “嗯。”山河立刻停下,手紧紧按在木灵鞭上。 仲微缓缓抬起右手,玉寒竹凭空出现,剑身上凝结着细碎的冰花,散发出刺骨的寒气。 仲微握着玉寒竹的手微微收紧,指节泛白,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 苍澜明明没有神智,为何会主动选择躲在这里,这背后一定有阴谋。 两人循着那股混杂的气息缓缓向前,花海深处的身影渐渐清晰。 那是一个身着黑袍的男子,躺在一片紫色的勿忘我花田中央,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肩后,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雾,黑雾中偶尔闪过一丝诡异的红光。 “苍澜?”山河正欲上前,却被仲微抬手拦住。 山河深吸一口气,目光紧紧盯着那黑袍身影,声音冷冽:“不对劲,苍澜既然想逃,又为何会让我们这么轻易就找到?” 仲微闻言,缓缓走上前大量着地上的男子。 就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仲微的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玉寒竹掉在地上。 “哐当”一声砸在花瓣上,冰花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花海中格外清晰。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眸中满是震惊,连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周身的魔气因心绪大乱而变得躁动起来。 眼前的苍澜,面容竟与九方旭有七八分相似! 让她心惊的是,苍澜周身萦绕的气息也发生了变化,原本阴冷诡谲的黑雾竟夹杂着一丝温润的灵力波动,那波动的频率和气息,甚至连灵力流转的轨迹,都与九方旭极为相似。 “不……不可能……”仲微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两步,脚步踉跄着踩在花瓣上,声音带着几分颤抖,连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这一定是假的……他究竟用了什么邪术?怎么会变成阿旭的模样?” 仲微站在原地,脑海中一片混乱。记忆中的画面与眼前的景象不断交织。 “主人!您没事吧?” 山河见仲微愣在那里,脸色苍白如纸,嘴里不停念叨着不可能,眼中满是从未见过的失魂落魄,不由得心头一紧,快步上前想要搀扶她,却又不敢贸然触碰,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发生什……” 话还没说完,山河的目光落在苍澜脸上,身体瞬间僵住,木鞭掉在地上,在花瓣上弹了几下。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的震惊丝毫不亚于仲微。 他曾在仲微的记忆里见过九方旭,记忆中的男子剑眉星目,气质温润,而眼前的苍澜,竟和他有七分相似! 尤其是那眉眼,若不是他记性好,他几乎要以为是九方旭复生了。 花海中的风渐渐停了,花瓣不再飘落,空气中的香气仿佛也变得沉重起来,压得人喘不过气。 两人都沉默着,只有苍澜静静的躺在花田中。 过了许久,山河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看向仲微,语气中带着担忧:“主人,现在怎么办?苍澜怎么会变成你兄长的模样?” 仲微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先把他带回去。” “不管他用了什么邪术,只要把他带回魔族,总有办法让他恢复原样,问出真相。” 话音落,仲微抬手对着苍澜挥出一道灵力,灵力如绳索般绑住苍澜的身体,将他周身的气息暂时压制。 她指尖掐诀,眉心处的银纹闪过一团光芒,苍澜的身体便化作一道流光,被她收进了识海之中。 识海是修士最强大的地方,将苍澜收在那里,既能防止他逃脱,也能随时监视他的动静。 就在苍澜被收进识海的瞬间,山河突然捂住心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闷哼一声,声音虚弱:“主……仲微,我……我心口好疼……” 仲微心头一紧,连忙上前扶住他,手掌贴在他的后心,一缕温和的灵力注入他的体内,缓解他的疼痛:“怎么回事?是不是之前和无极交手受了伤?” 山河摇了摇头,呼吸急促,眼中满是焦急:“不是……我刚才感知到莲儿妹妹的生命气息波动有些微弱,好像遇到了危险……主人,我们能不能先去找莲儿妹妹,看看她的情况?” 仲微没有丝毫犹豫,拉起山河的手,将他放进了识海里,声音果断:“我们现在就去!” “是,谢谢主人。” 山河点点头,强忍着心口的疼痛,双手快速掐诀,灵力幻化成了一个方向标。 他、无极伞和玉景灵莲灯曾交换过本命灵脉,能通过方向标感知对方的位置。 随着方向标的形成,淡绿色的灵脉在空中凝成一条丝线,指向东方,“主人,她在东边的青雾山方向!” 这个法器原型是宝莲灯,由于本人才疏学浅不清楚它是来源于真正的神话故事还是人写的小说,所以改了名字,山河熔铸图的原型是山河社稷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8章 玉景灵莲灯 第89章 九婴之死 两日后,断云崖的夕阳比以往更红,仲微的身影被拉得愈发挺拔。 她一身白色长裙,肩上的飘带被山间罡风吹得迎风飘扬,手中的玉寒竹嗡鸣不止,剑身流转的清辉与天边的落日交相辉映,却难掩她眼底的凝重。 “此去青雾山,九死一生,你们不该来的。” “还有玄真,你年纪尚轻,不该卷入这趟浑水。” 玄真一袭青色锦袍,眉眼间还带着几分少年人的青涩。 手中纸人互相打闹,他闻言立刻上前一步,拉住仲微的衣袖,语气带着几分执拗:“阿姐,你说什么呢?当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殒命了。如今你要去涉险,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他的声音清脆,一声阿姐喊得真切,眼中满是坚定,“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需要你护着的小孩了,我能帮上忙的。” 相柳则身形挺拔,墨色长发随意束在脑后,一双金瞳在暮色中熠熠生辉,他上前一步,从身后轻轻揽住仲微的腰,语气坚定得不容置疑:“阿竹,你这话便错了。青雾山凶险,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来。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扛下所有?” 温热的掌心贴着腰腹,熟悉的气息萦绕鼻尖,仲微的心猛地一颤,随即被翻涌的悔意覆盖。 仲微猛地转过身,眼中怒意翻涌,她死死盯着相柳,胸口剧烈起伏:“相柳!你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当年大师兄便是在这里遇到了仙族人,最终落得那般下场,你还要重蹈覆辙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既是因为愤怒,也是因为那段不愿提及的过往。 “正因为知道九婴的事,我才更不能让你独自前往。” “你不必多说,青雾山危机重重,你们万不可涉险。” 她说完,施法隔绝了二人,不再理会他们,足尖一点玉寒竹,剑身瞬间暴涨数倍,发出一声清亮的剑鸣声,载着她化作一道光芒,径直朝着青雾山深处飞去。 相柳望着仲微决绝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他转头对玄真道:“玄真,麻烦你破除这个结界。” 玄真收起纸人,沉声道:“分内之事。只是阿姐心结深重,此番前去,怕是会有变数。我们需尽快跟上,也好有个照应。”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各自祭出法宝,施法打破了仲微布下的阵法,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紧跟仲微的方向而去。 青雾山,顾名思义,常年被一层浓郁的青黑色雾气笼罩,雾气中蕴含着极强的腐蚀性,即便是修为高深的修士,也不敢轻易涉足。 山脚下,瘴气弥漫,寸草不生,偶尔能听到几声凄厉的兽吼,令人不寒而栗。 仲微刚一落地,便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压抑感扑面而来,那雾气如同实质般,不断侵蚀着她的灵盔甲。 她运转功法将玉寒竹的灵力注入盔甲中,才勉强抵挡住瘴气的侵袭。 “这青雾山的瘴气,比传闻中还要厉害。” 相柳和玄真随后赶到,相柳挥手布下一道水幕结界,将三人笼罩其中,隔绝了外界的瘴气。 “这里夹杂着一丝上古凶煞之气,长期吸入,会侵蚀修士的灵脉,甚至导致走火入魔。” “更何况,这里也是一处证道绝地,在这里死去的人不计其数。” “你们怎么跟来了,我不是让你们待在那里吗?” 玄真从袖中取出三枚清心丹,分递给两人:“阿姐对不起,这一次我不能听你的。此丹可暂时压制瘴气对心神的影响,我们速去山中探查,不要在此久留。” 相柳沉默不语,只是一味的服下清心丹,走在了仲微二人前面。 仲微接过清心丹,毫不犹豫地服下,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瞬间传遍全身,驱散了心中的烦躁。 她叹了口气,抬头望向青雾山深处,雾气缭绕中,隐约能看到一座座残破的宫殿轮廓,那便是太初时期遗留下来的仙殿遗址,说不定玉景灵莲灯就藏匿在哪里。 三人小心翼翼地踏入山中,脚下的土地坚硬如铁,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地底传来的微弱震动。 沿途随处可见断裂的石柱、倒塌的墙壁,上面刻着早已模糊不清的上古阵纹,依稀能辨认出当年这里曾是一处极为强大的圣地。 “看来这里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大战。” 玄真蹲下身,抚摸着一根断裂的石柱,眼中满是感慨:“这些符文蕴含着极强的力量,若不是被人强行破坏,绝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相柳环顾四周,眼中闪过一丝警惕:“此处的气息很不对劲,除了瘴气和凶煞之气,还有一股仙族灵力,似乎有人一直在暗中窥探我们。” 仲微握紧了手中的佩剑,神色愈发凝重:“不管是谁,只要敢阻拦我寻找灵莲灯,我定不饶他。” 三个月后。 他们在山下湖泊遇到了一头千年飞鱼,那巨兽身形庞大,身姿矫健,刀枪不入,口中还能喷出蕴含剧毒的雷电。 仲微率先出手,玉寒竹化作一道光芒,直刺飞鱼的眼睛,却被它坚硬的眼皮弹了回来。 “这妖兽的防御太强,硬拼是不行的。” 相柳说着,手中分水剑一挥,引出数道水柱,化作锁链,将飞鱼的四肢缠住。 飞鱼怒吼一声,奋力挣扎,水柱锁链瞬间被绷得紧紧的,随时都有断裂的可能。 玄真见状,口中念念有词,双手掐诀,数道金色符文飞出,落在飞鱼的头顶,形成一个巨大的困阵,暂时压制住了它的力量。“阿姐,它的弱点在腹部的红色水晶那里!” 仲微眼神一凛,足尖一点,身形如箭般射出,玉寒竹凝聚起全身灵力,狠狠刺向飞鱼的腹部。 只听“噗嗤”一声,剑光穿透了飞鱼的防御,刺破了红色水晶。 飞鱼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没了气息。 三人皆是一身狼狈,仲微的玄色劲装被电丝烧得焦黑,相柳的手臂也被飞鱼的利爪划伤,鲜血直流。 玄真取出疗伤丹药,分给两人,轻声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尽快离开。” 仲微服下丹药,运转灵力疗伤,心中对相柳和玄真的怒气少了几分,可一想到青雾山的危险,她便又将那份感情压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如今的状态,根本不适合与人同行,可这两人却硬是要跟着她一起,这份情谊,让她既感动,又生气。 历经三个月的艰险,三人终于来到了青雾山的核心区域——一处名为葬仙宫的上古殿宇。 殿内,一股浓郁的灵力扑面而来,与外面的瘴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大殿的正中央,一盏莲花灯悬浮在半空中,灯身由灵玉雕琢而成,花瓣层层叠叠,散发着柔和的白光,正是他们苦苦寻找的玉景灵莲灯。 然而,灵莲灯的周围,站着一群身着仙族服饰的修士,为首的是一个白衣男子,他面容俊朗,却带着一股阴鸷之气,眼神冷漠地注视着闯入殿中的三人。 仲微的目光瞬间被那白衣男子吸引,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而相柳在看到那白衣男子的面容时,金瞳骤缩,心中警铃大作。他认出了这个人——戴月回,当年害死九婴的罪魁祸首! 相柳太清楚仲微对九婴的感情了,九婴不仅是仲微的大师兄,更是她对男女之情的启蒙者。 当年九婴被戴月回设计杀害,抽走灵脉,魂飞魄散,仲微为了报仇,四处寻访戴月回的下落,甚至不惜修炼禁术,差点走火入魔。 这些年,报仇的念头早已在仲微的心中生根发芽,长成了参天大树,支撑着她走过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日夜。 “阿竹,冷静点。”相柳连忙上前一步,想要拉住仲微的手臂,语气中满是急切,“戴月回修为高深,又有众多手下,我们不宜冲动,需从长计议。” “你心里的苦,你对九婴的愧疚,我都明白。可报仇之事,需得从长计议,而非逞一时之勇。” “明白?你根本不明白!”仲微猛地拔高了声音,眼中闪过一丝猩红,“大师兄待我恩重如山,他却被奸人所害,魂飞魄散,连转世的机会都没有!这血海深仇,我若不能亲手了结,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此时的仲微早已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九婴临死前的嘱托,眼前浮现出九婴倒在血泊中的模样。 她猛地挣脱相柳的手,眼神死死地盯着戴月回,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猎豹,随时准备扑上去将猎物撕碎。 戴月回也认出了仲微,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语气轻蔑地说道:“哦?这不是当年侥幸逃脱的魔族孽种吗?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真是命大。” “你都还活着,我怎么敢死?”仲微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浓浓的杀意。 “今天,我就要用你的血,来祭奠我大师兄的在天之灵!” 仲微怒喝一声,足尖一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戴月回冲了过去,玉寒竹化作一道青芒,直刺戴月回的咽喉。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戴月回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他抬手一挥,一道金色的灵力屏障出现在身前。 “嘭”的一声巨响,玉寒竹狠狠刺在屏障上,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金色屏障剧烈晃动,却并未破碎。 仲微心中一惊,她没想到戴月回的修为竟然比百年前中还要高深。 她没有丝毫退缩,体内灵力疯狂运转,玉寒竹上的青光愈发浓郁,她再次挥剑,剑招凌厉,招招直指戴月回的要害。 相柳见状,心中暗道不好,他知道仲微不是戴月回的对手,若是再这样下去,仲微必然会受伤。 他不再犹豫,手持分水剑,化作一道黑影,瞬间冲到仲微身边,与她并肩作战。 “戴月回,你的对手是我们!” 戴月回看着突然加入战局的相柳,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冷笑道:“没想到堂堂妖族圣子,竟然会为了一个魔族孽种,与我仙族为敌。既然如此,今日你们便一起留下吧!” 他挥手示意,身后的仙族修士立刻冲了上来,将仲微和相柳团团围住。 玄真见状,手中克己一挥,大声道:“阿姐,相柳大哥,你们专心对付他,剩下的交给我。” 《山海经·中山经》:“劳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潏水。是多飞鱼,其状如鲥鱼,食之已痔荷。” 《山海经·中山经》:“又东十里曰瑰山......正回之水出焉......其中多飞鱼,其状如豚而赤文,服之不畏雷,可以御兵。” 稍微有点改动,但是大体还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9章 九婴之死 第90章 悯仙 断裂的巨木斜插在焦黑的土地上,凝固的血液与碎裂的灵力结晶混杂在一起,风一吹,便扬起漫天带着铁锈味的尘埃。 戴月回悬浮在半空,白衣猎猎作响,周身的灵力如同暴怒的蛟龙,在他身后盘旋嘶吼,散发出的威压让整片天地都在微微震颤。 相柳单膝跪地,妖力枯竭的身躯摇摇欲坠。 他胸前的鳞甲早已碎裂,深可见骨的伤口不断溢出暗绿色的妖血,顺着肌理纹路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一滩刺目的痕迹。 方才与戴月回的死战耗尽了他九成以上的妖力,此刻别说反击,就连维持站立都成了奢望。 他抬头望着步步紧逼的戴月回,金色的竖瞳中满是桀骜,却也难掩一丝力竭的颓败。 “妖族圣子!哼也不过如此。”戴月回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万年寒冰摩擦。 “今日,便是你与这魔族孽种的葬身之地。”他缓缓抬手,掌心汇聚起一团金色的能量球,那能量球不断旋转扩大,周围的空间都被扭曲得出现了细密的裂痕,散发出的毁灭气息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 仲微站在相柳身侧,同样已是强弩之末。她的衣裙早已被鲜血浸透,左臂无力地垂落,显然是骨头碎裂所致。 体内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流失,识海阵阵刺痛,仿佛随时都会崩塌。 但当她看到戴月回那致命的一击即将落下时,眼中却骤然燃起一抹决绝的光芒。 她转头看了一眼相柳,想起一路走来的针锋相对与并肩作战,想起他那句我会永远保护你。 她猛地推开相柳,周身瞬间燃起璀璨夺目的金色火焰,那火焰并非寻常灵力所化,而是以她的本命生息为燃料,燃烧生命本源催生出的最后力量。 “阿竹,停下!” 相柳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回头看到那团燃烧的火焰,瞳孔骤然紧缩,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的暴怒与慌乱。 他想冲上去阻止她,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阻隔,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扑向那致命的能量球。 “轰——!” 震耳欲聋的巨响在天地间炸开,金色的生命之火与黑金色的毁灭能量碰撞在一起,爆发出的强光几乎要将人的眼睛灼伤。 恐怖的气浪如同海啸般席卷四方,所过之处,地面塌陷,山石崩裂,原本就残破的宫殿更是变得面目全非。 相柳被这股磅礴的冲击力狠狠撞在胸口,如同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砸中,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倒飞出去,重重砸在远处的山崖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崖壁瞬间崩塌,碎石将他掩埋了大半,他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视线瞬间模糊。 而那道燃烧的身影,在碰撞的中心渐渐失去了光芒。 仲微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万千钢针穿透,经脉寸断,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生命之火在快速消散,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 她的身体失去了所有支撑,如同折翼的蝴蝶,缓缓从高空坠落。 “阿竹——!” 相柳嘶吼着,用尽全身力气推开身上的碎石,不顾伤势挣扎着爬起来。 他的妖力彻底枯竭,每走一步都伴随着骨骼摩擦的剧痛,但他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疯了似的朝着仲微坠落的方向冲去。 就在此时,一道微光从仲微的胸前溢出,随即化作万千光点飘散开来。 紧接着,一座巴掌大小的山河图从她的识海之中缓缓升起,那图内山川河流、草木城池一应俱全,散发着温润而古老的光晕。 它悬浮在仲微身旁,轻轻旋转,似乎在以自身的力量护佑着它的主人,抵御着周围残存的毁灭能量。 相柳终于冲到了仲微身边,他颤抖着伸出手,将她柔软无力的身体抱入怀中。 触碰到的是一片冰凉,她的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他的心。 这位纵横妖界数千年,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流露过脆弱的天才圣子,此刻眼眶通红,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砸在仲微的脸上,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仲微,你不准死!” 他紧紧抱着她,语气里带着一丝近乎偏执的祈求:“你还没有救回阿旭,你怎么敢死?你听到没有,不准死!” “阿姐!阿姐——!” 一道踉跄的身影从远处狂奔而来,玄真的白色衣袍上沾满了尘土与血迹,显然也是历经了一番苦战。 他看到相柳怀中奄奄一息的仲微,瞳孔瞬间放大,脚步一个踉跄,重重跌坐在地。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触碰仲微,却又怕弄疼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下来,砸在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阿姐,你别吓我,你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玄真哽咽着,声音带着浓浓的哭腔。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随即抬手,缓缓伸向自己的心口。 只见他的手掌穿过胸膛,没有鲜血流出,反而有一道柔和的青色光芒从心口处透出。下一刻,他缓缓抽出一只手,掌心躺着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笛。 那玉笛约莫七寸长,笛身上雕刻着细密的云纹,顶端镶嵌着一颗淡青色的宝珠,散发着浓郁而纯净的灵气,即便是在这充满毁灭气息的战场上,也能让人感受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温润。 玄真将玉笛紧紧攥在手中,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将玉笛抵在仲微的眉心,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晦涩古老的咒语从他口中穿出,随着咒语的吟唱,玉笛上的淡青色宝珠骤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一道灵气从玉笛中涌出,如同奔腾的溪流,源源不断地涌入仲微的体内。 仲微原本碎裂的骨头在灵气的包裹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重组,断裂的经脉如同抽芽的嫩枝,渐渐连接愈合。 她苍白如纸的脸色,也在灵气的滋养下,慢慢恢复了一丝血色。 相柳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切,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但紧蹙的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 他能感受到那玉笛中蕴含的力量极为纯净强大,绝非寻常宝物,而玄真此刻的气息,却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减弱。 意识渐渐回笼,仲微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支熟悉的玉笛。 那温润的触感,那熟悉的纹路,让她瞬间想起了什么,声音微弱却清晰:“逐玉?” 玄真听到她的声音,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含泪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逐玉,阿姐真会取名字,它以后就叫逐玉吧。” 仲微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玄真,你……” “我没事,阿姐。”玄真轻轻摇头,打断了她的话,继续催动灵气修复她的伤势,“只要阿姐能好起来,就什么都值得。” 片刻后,逐玉身上的青色光芒渐渐消散,仲微的伤势已然痊愈大半,虽然体内的灵力还未完全恢复,但至少保住了性命,能够正常行动。 而玄真的脸色却变得更加苍白,气息微弱得几乎要消失,身体也开始变得有些透明。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仲微的脸颊,眼神中满是不舍与眷恋:“阿姐,逐玉消耗了我太多力量,我可能要陷入沉睡了。”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又强装坚强,“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顾好自己,等我苏醒后,再来寻你。” 仲微紧紧抓住他的手,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玄真,不要走……” “阿姐,别哭。”玄真替她擦去眼泪,笑容温柔而坚定,“我们还会再见的。” 话音落下,玄真的身体化作一团柔和的光球,在仲微和相柳的注视下,缓缓升起。光球越升越高,最终朝着远方的天际飞去,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视野的尽头。 仲微望着那道流光消失的方向,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留下几道血痕。 她低头看着掌心,似乎还残留着玄真的温度,心中默念:“玄真,我等你回来,一定。” 相柳站在她身旁,看着她坚毅的侧脸,原本暴躁的情绪渐渐平复。 而在魔族修罗殿外,赤献正站在黑石城楼上,目光紧紧盯着那道远去的光球,眉头紧锁,脸色凝重。 她身后的黑袍无风自动,周身散发着浓郁的魔气,显然也被刚才那股强大的灵气波动所惊动。 “云飞长老,速速前来!”赤献沉声喝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很快,一位白发苍苍、身着灰色长袍的老者快步走上城楼,正是魔族的云飞长老。 他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古籍,脸上布满了皱纹,眼神却锐利得很。 “将军,唤老朽前来,有何吩咐?” 赤献指着光球消失的方向,沉声道:“你看那是什么?刚才那股强大的灵气波动,绝非寻常修士所能拥有。” 云飞长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虽然光球已经消失,但空气中残留的灵气气息依然清晰可辨。 他仔细感应了片刻,脸色骤变,连忙翻开手中的古籍,快速翻阅起来。 古籍的纸张已经有些破损,上面用古老的魔族文字记载着一些早已被遗忘的历史。 他一页一页地翻着,手指在书页上快速滑动,最终停留在某一页。 他瞳孔骤缩,眼中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声音都有些颤抖:“将军,那……那是万年前的魔族圣子!他竟然还活着?” “圣子?”赤献满脸疑惑,眉头皱得更紧,“我魔族何时有过这样一位圣子,为何我从未听说过?” 云飞长老指着古籍上的记载,语气凝重地解释道:“将军有所不知,这是万年前的秘辛。这位圣子名为悯仙,是当年仙族最天赋异禀的奇才,年仅千岁便已达到天神境,被誉为仙族的希望。”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当年神魔大战,他为了保护仙族子民,独自迎战数位魔神,可后来竟遭仙族亲友背刺,落得个修为尽失的下场,后面是前任尊主看他可怜就把他带回了魔族,从此他就为魔族效力,成为了魔族第一位也是最后一位圣子。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陨落,没想到……他竟然还活着。” “难道是朱涯海中立了雕像的那位?”赤献忽然想起什么,沉声问道。 “正是。”云飞长老点头,“当年悯仙失踪后,魔族子民为了纪念他,便在朱涯海畔为他立了一座雕像,日夜祭拜。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他的记载越来越少,如今知晓这段历史的,已经寥寥无几了。” 赤献的目光落在光球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得复杂难辨。 万年前失踪的圣子重现于世,这对如今的魔族而言,究竟是福还是祸? 这位圣子当年为何会失踪? 一连串的疑问在心中盘旋,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密切关注此事,一旦有任何消息,立刻向我汇报。”赤献沉声吩咐道。 “是,将军。”云飞长老恭敬地应道,心中却也充满了疑虑。 悯仙的重现,无疑会给这动荡的十三界,再添一抹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