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微与玄真沿着后山的羊肠小道缓步前行,脚下的落叶积了半尺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轻响,混着山间微风,倒比前山村落多了几分静寂。
只是这份宁静里,总裹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阴翳,像极了画里新添的淡墨,沉沉地压在人心头。
“玄真,你往东侧那片竹林去打听,方才进村时我瞧着那边有户人家烟囱冒烟,说不定能问出些有用的信息。”
仲微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银饰,银饰碰撞发出清亮的响声,驱散了些许压抑。
“我去西侧的莲花台看看,雷狮说那孩子是村里人,既没逃,多半藏在这种偏僻处。”
玄真颔首,青衫在风里微微扬起:“你万事小心,那小孩诡异得很,若有异动,立刻催动眠风铃。我打听清楚便过来与你汇合。”
他目光扫过仲微腰间悬着的玉寒竹,那是她惯用的灵器,剑身莹白如玉,隐有寒气流转,“玉寒竹虽能克煞,但不可轻敌。”
“放心。”仲微扬唇笑了笑,眼底却藏着几分凝重,“你也留意些,这村子看着太平,里头说不定藏着不少门道。”
两人不再多言,借着山道旁的灌木丛各自隐去了身形。
玄真往东侧竹林去了,脚步声很快淹没在林间的虫鸣里。
仲微则顺着西侧的陡坡往上走,越往深处,空气中的阴寒之气便越发浓重,连周遭的草木都透着一股萎靡之色,叶片边缘卷着焦黑,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生气。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一片开阔的池沼忽然出现在眼前。
池水绿得发暗,像一块蒙尘的碧玉,水面上零零散散浮着些枯黑的莲叶,叶柄歪歪斜斜地插在水里,连一点绿意都寻不见。
池边的泥土湿滑黏腻,踩上去能陷下半指深,散发着淡淡的腐殖味。
“就是这里了。”仲微心头一凛,指尖的银链忽然泛起一阵细密的凉意,这是她用九幽引幻化的,遇煞则凉。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的玉寒竹,剑身传来的温润触感让她稍稍安定了些。
方才与玄真分开不过片刻,那股熟悉的黑气感应便骤然清晰起来,像是从池底深处翻涌上来,带着蚀骨的阴冷,顺着她的毛孔往里钻。
她缓步绕着池子走了半圈,目光死死盯着水面。
枯莲叶下的水色浑浊,隐约能看到有黑影在水下晃动,速度极快,分不清是鱼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她走到池台正中央的位置时,一旁的泥土忽然“噗”地一声陷了下去,紧接着,池面毫无征兆地掀起一道丈高的水浪,浑浊的水花里,一团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气猛地蹿了出来!
那黑气落地的瞬间,周遭的温度骤然降了数度,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仲微只觉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她几乎是本能地往后急退三步,同时右手一扬,腰间的玉寒竹已握在手中。
剑身离鞘的刹那,一道清冽的寒气扩散开来,与黑气的阴寒撞在一起,发出“滋滋”的轻响。
更诡异的是,随着黑气离开水面,那些原本枯黑的莲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生机。
焦黑的边缘褪去,露出鲜嫩的碧色,枯黄的叶脉重新变得饱满,连池底都冒出了点点粉白的花苞,不过呼吸间,满池莲花便尽数盛开,粉白相间的花瓣层层叠叠,散发着清幽的香气。
可这生机盎然的景象,落在仲微眼里却更显诡异,这莲花的盛开,分明是借了黑气的力量,就像一场短暂的回光返照。
“果然是你在作祟。”仲微冷喝一声,玉寒竹在她手中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剑尖直指黑气,“为何在少师残害生灵?”
黑气没有回应,只是在原地剧烈地翻滚起来,黑色的雾气越来越浓,渐渐凝聚成了人形。
先是一双小巧的赤足踏在湿泥上,接着是深蓝色的布裙,梳着双丫髻的孩童身形慢慢显现,正是仲微此前感应到的那个小孩模样。
这孩童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皮肤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妖异,手里握着一对青铜色的短锏,锏身刻着细密的鬼面纹路,一看便不是凡物。
“残害生灵?”孩童忽然开口,声音却不是孩童该有的稚嫩,反而带着一种苍老的沙哑,“那里的人,早就该死了。”
话音未落,孩童的身形猛地一晃,黑气再次涌动,竟又分出两个身影来。
左边的是个少年,身着墨色劲装,眉眼间带着几分桀骜,腰间悬着一面巴掌大的五行旗,旗面分别绣着金、木、水、火、土五种纹路,无风自动,隐隐有雷光流转。
右边的则是个中年男子,青衫广袖,颌下留着三缕长须,手里撑着一把玄色油纸伞,伞沿垂下的流苏却是暗红色的,像凝固的血,他目光浑浊,看向仲微时,眼神里没有半分温度。
“三个神游境巅峰?”仲微瞳孔微缩,灵力瞬间在体内运转起来,玄阳焚天经第一层的功力尽数铺开,周身泛起淡淡的金光,“竟然是身外化身,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缓缓抬了抬伞,沙哑的声音与孩童、少年如出一辙:“吾之名,你还不配知道。扰了吾的清静,该罚。”
话音刚落,他手腕轻转,油纸伞突然“唰”地张开,伞面朝下一压,一股浓稠的煞气便从伞面倾泻而出,如潮水般涌向仲微。
与此同时,孩童身形一晃,已如离弦之箭般扑了上来,双锏带着破风之声,直取仲微的膝盖。
少年则站在原地,手指在五行旗上一点,金色的旗面率先亮起,一道凌厉的金芒从旗中射出,目标竟是仲微持竹的右手!
三段攻击,分攻上中下三路,时机拿捏得丝毫不差,简直像是一个人在同时操控三个身体。
仲微心头一紧,脚下步法变幻,踩着玄阳步往后急退,同时玉寒竹横在身前,“当”的一声挡住了攻击。
金芒撞在竹身上,发出刺耳的脆响,震得仲微手腕发麻,虎口隐隐作痛。
还没等她稳住身形,孩童的双锏已经到了眼前。
那短锏看着小巧,实则重逾千斤,每一锏都带着沛然的煞气,砸在地上能陷出一个深坑。
仲微只得矮身避开,刀尖点地,身形如柳絮般往侧面飘去,堪堪躲过双锏的横扫。
可她刚落地,中年男子的煞气潮已经涌到了脚边,那煞气沾到衣角,竟“嗤”地烧了起来,黑色的火焰顺着衣料往上爬,带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好霸道的煞气!”仲微皱眉,灵力灌注到玉寒竹中,剑身泛起一层莹白的寒气,挥刀往衣角一扫,寒气瞬间将黑火扑灭,可衣料已经被烧出了几个破洞,露出的皮肤上起了一片细密的红疹,那煞气竟有蚀骨之毒。
少年见第一波攻击未中,手指再次点向五行旗,这次亮起的是绿色的木纹。
池边的泥地里突然冒出无数粗壮的藤蔓,像毒蛇般缠向仲微的脚踝,藤蔓上还长着尖利的倒刺,闪烁着幽绿的光,显然也淬了毒。
“雕虫小技。”仲微冷哼一声,玉寒竹在她手中转动,剑尖带着凌厉的罡气,对着藤蔓横扫而去。
“唰唰唰”几声,藤蔓被拦腰斩断,断口处流出墨绿色的汁液,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竟将泥土都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可就在她斩断藤蔓的瞬间,孩童的双锏再次袭来,这次专攻她的肩头。
仲微只得侧身闪避,左肩的银饰被锏尖擦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银镯落地的瞬间,竟直接被煞气腐蚀成了一滩黑水。她心头一沉,连法器都能腐蚀,这煞气的威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强。
中年男子始终站在原地,撑着伞不断释放煞气,将仲微的活动范围越缩越小。
仲微咬紧牙关,将玄阳焚天经运转到极致,周身的金光越来越盛,试图抵挡煞气的侵蚀。
她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渐渐急促起来,神游境巅峰的修为本就不弱,如今三个联手,又有煞气加持,她纵使已经到达天人境,却也渐渐感到力不从心。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仲微心里清楚,久战之下,她的灵力迟早会耗尽,必须找到这三个化身的弱点。
她目光快速扫过三人,发现无论孩童和少年如何攻击,中年男子始终站在池子边缘,从未移动过半步,而且他释放的煞气,源头似乎都来自那把伞。
“先弄死那个老的!”仲微打定主意,突然改变策略,不再一味防守。
她猛地将玉寒竹往前一送,剑尖带着熊熊烈火,那是玄阳焚天经第一层的赤焰诀,火焰虽不如后续境界那般霸道,却也带着克制阴邪的阳气。
火焰直奔少年而去,逼得他不得不操控五行旗中的水浪来挡。
趁着少年防御的间隙,仲微身形一晃,踩着玄阳步绕过孩童的双锏,径直冲向中年男子。
孩童见状,厉声喝道:“休想!”双锏在他手中一转,竟抛出一道黑色的锁链,锁链上布满倒刺,直奔仲微的后背。
仲微听得身后风声,却没有回头,只是左手反手一扬,一道金光射出,正好打在锁链的连接处。
“咔嚓”一声,锁链断裂,掉在地上化作黑气消散。
可就是这片刻的耽搁,中年男子已经将油纸伞往下一压,伞面突然射出无数道暗红色的流苏,如毒蛇般缠向仲微的脖颈。
“来得好!”仲微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玉寒竹在她手中陡然变长,剑身如长鞭般横扫而出,将流苏尽数打断。
趁着这个间隙,她已经冲到了中年男子面前,竹尖直指他手中的油纸伞:“你的依仗,就是这把伞吧!”
中年男子眼神微变,似乎没想到仲微会如此悍勇。
他手腕一转,油纸伞突然合拢,伞尖对着仲微刺了过来。
伞尖锋利如刀,带着浓郁的煞气,仲微侧身避开,同时点向伞柄,那里正是煞气汇聚的核心。
“噗”的一声,玉寒竹的竹尖刺入了伞柄,一股白色的寒气顺着竹身涌入伞中。
中年男子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周身的黑气剧烈翻滚起来,那把油纸伞竟开始寸寸碎裂,化作黑色的雾气消散在空中。
失去了油纸伞,中年男子的身形顿时变得虚幻起来,煞气也稀薄了不少。
仲微刚毁掉油纸伞,还没来得及喘息,便被黑火和骨刺夹击。
她只得再次运转灵力,玉寒竹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一道冰墙瞬间凝聚在身前,挡住了黑火的灼烧。
可骨刺却从冰墙的缝隙中钻了出来,刺中了她的小腿。
“唔!”仲微闷哼一声,小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黑色的煞气顺着伤口往里钻,瞬间蔓延到膝盖。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运转开始变得滞涩,眼前也出现了一丝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