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壮失踪了。
昨晚一晚上，他都没有回自己的舱室。
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踪影。
监控记录显示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档案库所在区域的下层通道口，时间就在他离开后不久。
然后，就凭空消失了。
如同人间蒸发。
“磐石，一定是磐石！”应尘衣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刘壮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磐石绝不会允许任何可能的泄密者存在！所谓的失踪，不过是清除的另一种说法！”
“尹殊，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尹殊？你现在就去找磐石问个清楚啊！”
尹殊淡淡地抬了抬眼皮：“你和他很熟吗？”
应尘衣一哽：“尹殊你……”
“冷血？”尹殊再度垂眸，“对，我就是冷血。至少，我不会这么赶着去送死。”
“尹殊！”
应尘衣正要发作，尹殊忽然站起身来。
“尹殊你干嘛去？”应尘衣的声音在身后飘来。
尹殊不说话。
反正这个脑内房客，一会儿就知道她要去哪里了。
-
在通往守卫值班室的通道里，尹殊看到了膛线。
这位向来冷漠古板的守卫，此刻正背对着通道，面朝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双手紧握成拳，剧烈颤抖。
“尹殊你居然……”应尘衣顿了顿，将话题转向膛线，“他在愤怒？”
“或许是在自责。”尹殊道。
她走上前，递给膛线一瓶营养液：“休息区顺的。不喝白不喝。”
膛线立马吸了口气，假装无事发生一般，转头看向尹殊，接过营养液，平静道谢。
尹殊一时间也没有开口。
不必和膛线同步什么信息。
刘壮失踪的消息早就在蜂巢传开，甚至是磐石故意传到他们耳朵里的。
这是个警告，或者说，威胁。
两人沉默着，一口一口喝着营养液。
这玩意儿原本只是为了提供生命所需的必备营养，没什么味道，甚至喝起来有些涩口。
应尘衣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又沉默下来。
沉默无尽蔓延，偶尔在遥远的走廊尽头，传来零点AI的引导声。
“刘壮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膛线忽然开口。
尹殊点头：“刘壮也说过，他为了出去，向你讨教了很多。”
“不仅是如此。”膛线压着声音纠正，“在那之前，也是我在带他。”
“在那之前？”尹殊一顿。
膛线勉强扯出一个苦笑：“他失忆了，但是我还记得。
“在……蜂巢的大意外之前。”
蜂巢的大意外之前，整个蜂巢安全屋并不只是眼下这一个小的据点，而是盘踞在沙丘之上的偌大安全屋的联合。
包括尹殊之前去往的备用补给点，包括外部零散的哨所，现在残留的一切，都不过是当时偌大蜂巢安全屋体系的一部分。
当前的这个据点属于中枢核心的作用，里面汇集了不少精英。与此同时，也有大量的普通幸存者，位于外部的零散据点里。
那时候，蜂巢对于外出的管控还比较松散。毕竟太多据点在其他地方，不仅要外出，还要定期外出、巡逻、互通有无。
大意外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
那本来是一次普通的巡逻，沿着常规路线，途径几个小的备用点，了解各个备用点的情况，顺便把物资进行重新整理。
这件事儿一直都是膛线负责。那时他手下有一个队伍，里面的人都是他一手提拔、教导的，他对自己的队伍格外有信心，曾经口出狂言，没有什么危机会损伤到他的这支队伍。
“因为我太熟悉他们了。”膛线沉声，“他们不畏惧，不退缩，有着十足的信心，和信念。”
“他们那么笃定的要保护蜂巢，也那么相信，他们能够保护住蜂巢……”
膛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尾音猛地颤抖。
“他们最后都在想什么呢？”
膛线不知道。
大意外产生于那次普通的巡逻。机缘巧合，那天膛线正在和磐石做一个新的规划，没有带队。
他以为，走了那么多次的路线，大家都早就熟悉，不会出现任何变故。
大家都这么以为。
出发的时候，一行人还笑嘻嘻打着招呼，勾肩搭背，说着给膛线带回点儿外面的东西，被磐石制止之后，还扮了鬼脸。
然后，变故就发生了。
信号突然中断。随后一连串备用点的信号都消失。
膛线当场就想出去看看，奈何天气骤变。
磐石猜测，是因为天气导致的信号不稳定，让膛线先别着急。
“组长说，外面天气太异常了，我要是出去，怕是十死无生。”膛线咬着后牙，“我后来一遍遍想，要是我那次真出去了，是不是……至少能带回来几个。”
恶劣的天气持续了三天三夜。
随后膛线马上对外部的备用点进行了整体搜查，看到的只是一片惨状。
他无法再度描述那片惨状。
繁华之地，至少一直稳定运转的蜂巢体系骤然崩溃。所有的备用点一夜之间变成废墟。
房屋破败，先前的幸存者失踪，就像是转眼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膛线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在那之前，他面对过无数危险，却从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是那么无力。
在沙丘之中寻觅良久，未果。
回到蜂巢核心——也就是现在所处的地方时，倒是意外看见一个人影。
刘壮。
他像是被风丢在那里的，昏迷，高烧，浑身上下全是伤口，口中喃喃说着胡话。
出去巡逻的小组里，只有刘壮一个人回来。
其他伙伴无一生还，甚至尸骨都没有找到。
“刘壮就是在那时候失忆的。”膛线终于叹了口气，“偏偏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道的只是，在那之后，磐石封锁了消息。
时间能覆盖一切。后来蜂巢里的血液陆续更迭，大多数人不知道那些事情，知道的也不愿意说。
刘壮丢失了在那之前的记忆，膛线曾经想说出一切，被磐石制止。
磐石的建议是，刘壮这件事儿急不得，强行让他去面对那些事情，担心会带来一些预料之外的不利后果，不如循序渐进，静待时机。
于是，膛线瞒住一切，带着刘壮重新学习、重新成长。刘壮虽然关于之前的记忆消失，但是身体的肌肉记忆还存在，很快捡起之前的习惯，连用武器的习惯都还是那个样子。
“组长的意思是，让他慢慢回忆，总有那个契机，能让他想起来的。”膛线道，“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尹殊接过话头，“刘壮也失踪了。”
“而且，很有可能出自磐石的手笔。”
“不可能！”
尹殊话音未落，膛线猛地绷紧了身体。
他死死盯着尹殊：“S-7，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目的？你想要借此挑拨蜂巢的内部关系？就算方舟组织对你们清扫者有特别的安排，但是蜂巢运行这么久了，也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指指点点的！”
应尘衣忍不住呸了一声：“这货在想什么？他看不出来磐石的所作所为不对劲吗？
“在大事故的时候，磐石不让他出去找人，他难道不觉得，在那时候磐石的行为就不对劲了吗？”
尹殊吐了口气，静静看着膛线：“我没这么想。我只是在担心刘壮。
“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得尽快行动。往最差的方向去想的话，很有可能，哪怕是现在马上行动，也有点儿晚了。”
膛线骤然沉默。
上次，他就是因为行动晚了，才导致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现在还是这样吗？
“他失踪了，膛线。自从你昨天把他送到休息室之后。”尹殊再度强调，“你昨天把他送到休息室之后，发生了什么？”
膛线愣了愣，目光投向正在滚动的安全屋地图，在地下区域停留了片刻，没有详说。
尹殊看着膛线，鼓起勇气，发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去找找线索？”
膛线依然沉默。
他像是突然被剥夺了声音，单纯静静看着尹殊，目光复杂，却读不出他的选择。
应尘衣阴阳怪气地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吟诵起来：“沉默呵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放心吧尹殊，他和刘壮感情那么深，马上就会同意了。我明白了，你和他一起行动，的确会少很多阻碍。行行行，这次你算是有点儿脑子。”
“膛线，”尹殊催促，“时间有限。”
还是沉默。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不行。”
沉默之后的答案终于发出。
“不行。”膛线重复了一遍。
他抿紧嘴唇，抿得脸颊青筋暴起，嘴唇毫无血色，用力呼吸数次，再度开口：“不行。”
“等，等等……”应尘衣愣了愣，“他说什么？”
“卧槽他在想什么啊尹殊！他们不是感情很好吗？他不是一手教会了刘壮吗？那他现在……”
尹殊打断：“应尘衣，闭嘴。”
膛线突然话多起来。他握着双拳，盯住自己的拳头，小声喃喃：
“这不符合蜂巢的规矩。也会辜负磐石组长对我的信任。
“若是人人都这么乱来，蜂巢就会乱掉。
“蜂巢安全屋是保护大家的。若是安全屋乱掉，大家的庇护所就不复存在，大意外的事情，不能再度发生了。所以，所以……
“所以，不行。”
他看向尹殊，目光里竟然有了几分哀求：“不行，我们不能这么做。磐石会处理好这件事情，他一直将蜂巢管理得井井有条，所以他也能处理。”
“所以，你什么都不打算做？”尹殊打断膛线，冷冷追问，“哪怕刘壮可能会有危险？”
膛线无意识睁大眼睛，努力让声音显得斩钉截铁：“他不会有危险的。我相信他，我相信磐石。”
他双眼赤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张了张嘴，想再说点儿什么，所有的声音又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自己信这话吗？
蜂巢的规矩是他半生信仰的基石，而此刻，这块基石正在他脚下寸寸碎裂。
尹殊吐一口气。
她缓缓退后一步，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决绝：“好。规矩不允许，你无法去查。”
停顿一下，
“那我去。”
膛线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尹殊。
尹殊毫不回避地迎着膛线的目光，声音压低：“膛线，你掩护我。”
“等下，S-7，”膛线有些匆促地抬手，拦住尹殊，“你要去哪里？”
尹殊按下膛线抬起的手：
“地下。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