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内入侵》 第1章 入侵 “滚蛋！” “现在，立刻，马上！” “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窗外的阴云压了下来。尹殊猛然挥拳，挟着怒意，恨不得一击将眼前的男人撂倒。 怎料对方轻蔑地扯了扯嘴角，铁钳般的大手随意抬起，轻而易举截住她的攻势，旋即反手一推。 “砰”！ 尹殊后腰狠狠撞上金属桌角，刺痛瞬间炸开。 一声闷哼卡在喉间，她踉跄着扶住桌沿，咬了咬牙。 男人一步步靠近，再度扬起胳膊，拳头已悬在她鼻尖。 拳风袭来，尹殊条件反射般死死扣住对方的手腕。万钧之势压下，小臂肌肉颤抖哀鸣，却仍倔强地向上托举着。 对方的力量不是盖的，这一击要是挨了，恐怕她当场就要晕过去。 晕过去之后，对方会用她的身体做什么，她不敢去想。 指甲掐进对方的皮肉，传来隐隐痛意，手肘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尹殊额角青筋跳动，余光瞥到立在桌旁的穿衣镜。 镜子里哪有什么男人。 分明是她自己在左右手互博，左手攥成拳头悬在眼前，右手正痉挛般掐着左腕，指甲在皮肤上刮出数道血痕。 “哈，呼……” 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锁骨凹陷处。镜中映出她充血的眼睛，瞳孔里摇晃着两个正在角力的自己。 可恶。 尹殊暗暗骂了一声。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刚刚她还在内测全息游戏，突然间一阵轰鸣，整个游戏世界扭曲变形，就像是出了大型bug，很快将所有内测玩家踢出游戏。 结果一睁眼，屋子里多出来一个男人。 准确来说，是她脑子里多出来一个男人。这个男人没有自己的实体，只有她能看见。 电脑桌前那道修长的黑影静静看着她。男人的轮廓泛着不自然的微光，拳头攥得咔咔作响，迸出细小的数据碎片。 他明显是想要占据她的身体。将她的意识击溃，他就可以鸠占鹊巢。 绝对不能被击倒！ 可是对方的钳制力太强，就快要撑不住了。 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对方的拳头已经接触到鼻尖。身体变得异常沉重，仿佛有无数蚂蚁正顺着脊椎爬进她的小脑，争夺神经的控制权。 “滚……出去！”尹殊咬破舌尖，试图用疼痛保持清醒。 意识像被暴雨冲刷的沙堡，正在一块块崩塌。再这样下去，就…… “咣啷”一声，门口传来一声惊呼。 尹殊眼睛一亮。 没记错的话，好友说今天下午要来她家做客，还带了小蛋糕来吃。 果不其然，门口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楚听悦抱着蛋糕，小鹿眼睁圆，手指微微张开，遮住同样微微张开的嘴唇。 得救了。 尹殊暗暗松了口气。 楚听悦本身就鼓捣过不少奇怪的药剂，专门研究神经科学，有她帮忙，她们现在是二打一，对付这个莫名出现的男人，胜算大大增加。 意识到出现了一个新的角色，男人的动作也微微停顿了一下，挑眉看向站在门口的姑娘，旋即将目光转向尹殊。 “你朋友？” 这是尹殊第一次听见男人的声音。 怎么说呢？就……还挺有磁性的。如果不是这样的一副敌对状态，恐怕她会忍不住推荐他去当一个声音博主。 尹殊冷笑一声：“你没有机会了。听悦在神经科学这方面懂得很，一准儿马上意识到……” “哦？”男人眉尾高高扬起，打断她的话，“真的？” 顺着男人的目光看去，门口的楚听悦正喊着尹殊的名字，迅速将小蛋糕放在一边。 然后掏出手机，摄像头对准了尹殊：“天啊，这是你新想出来的行为艺术吗？很震撼，等我拍下来，一定能有一万赞！” 尹殊：……“楚！听！悦！” 她的右手几乎已经脱力，纯粹靠意志力还在和即将落下的拳头对抗。楚听悦却像是乐子人一样，还在笑嘻嘻地举着手机，慢慢向她靠近。 “来来，看镜头啊小殊。” “这么沉浸式吗？” “那我给你配个音？”楚听悦夹起嗓子，“哎呀天塌了，我朋友怎么这样子了？她在做什么，让我们一次性看个清楚……” 男人闻言大笑：“她觉得你是行为艺术？ “真有意思。不愧是你信赖的朋友啊。” “你信赖的”四个字被他咬的格外重，嘲讽毫不掩饰。 “毕竟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她又怎么可能和你这么有默契？”男人冷笑一声，手臂也缓缓用力，青筋同样暴起，隐隐跳动。 左臂更加重地向下压了下来。 尹殊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 最后一丝毅力随着男人的突然发力登时崩溃。 拳头往脸上招呼下来的瞬间，房间内传来“嗡”的一声巨响。 尹殊的后颈一痛，注射器已经将药剂注射进去。男人的惊呼还未发出，一下子晃成虚影。 刚刚还在挥拳的左臂软塌塌垂了下来，尹殊长吐一口气，看向拿着注射器的楚听悦：“听悦啊，下次咱别这么慢悠悠演戏了行吗？我刚刚差点儿就挂了。” 在楚听悦拿出手机的同时，她的手指在手机壳上迅速敲击三下。这是两人之前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要配合演一出戏。 “不行。”楚听悦收好注射器，转身将小蛋糕拿进屋子里，关好房门，“精神分裂的话，分裂体警觉性会很高，我需要以一个安全的方式靠近你，避免分裂体造成更可怕的影响。” “我不是精神分裂……”尹殊浑身脱力，脑袋一仰，靠在桌腿上。 “嘿，”楚听悦拆开小蛋糕的盒子，拿出一块递到尹殊嘴边，“那你的意思是，你刚刚那自己打自己，真的是行为艺术？” “别紧张啦，”她安慰，“这年头精神有点儿分裂的多了去了，况且我又不会因此歧视你。” 少女身上的草莓香气涌入鼻腔。楚听悦是尹殊最好的、也是这座城市里仅剩的朋友，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大美女，一笑起来，外面的乌云都像是要散了。 尹殊张嘴咬下一口小蛋糕，稍微恢复了一点儿力气：“真的不是。你见过哪个精神分裂的分裂体是伤害自己的？” 这话让楚听悦的目光倏然严肃下来：“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在做那个全息游戏的内测，然后游戏出了bug，我被强制退出游戏，可能带出来了这么一个角色。” 简要说明发生了什么之后，楚听悦一时间没有出声。 “听悦？”尹殊皱眉，“怎么了？” “哦。”楚听悦回过神来，“所以说，不要随随便便去玩盗版游戏。” 尹殊扶额：“什么盗版游戏，这是全息游戏的内测。正经的征集玩家那种，你别没被选上就耿耿于怀。” 她严重怀疑，自己是遭到了病毒入侵。 “病毒入侵人脑？”楚听悦声音扬起，“拜托！你又不是什么机器。” “但是我有脑机接口，不是吗？”尹殊道。 脑机接口已经开始做普及的尝试，虽然还被各种反抗，但是已经有很多人或主动或被动地接入。 尹殊正在内测的全息游戏也需要对应的脑机接口。或者说，楚听悦一直怀疑，这个内测游戏选中了尹殊，正是看中她的脑机接口。 “病毒吗……那你的情况，”楚听悦站起身，“麻烦了。” 她是按照精神分裂的表现来给的药剂，如果尹殊不是精神分裂，恐怕这个药剂，起不到什么作用。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很快会再度出现，甚至直接控制尹殊的身体。 “我在黑市认识几个医生，”楚听悦说着，向门口走去，“我这就去找他们，问问最近有没有类似的研究。” “我也去。” 尹殊马上要跟上。 却被楚听悦拦了下来：“你可别坑我了。你有黑市通行证吗？带着脑机接口且没有通行证就去黑市，你被拆了不说，我也得被拆了。” 楚听悦将尹殊按在椅子上，安慰道：“别着急，等着，我两个小时内就把医生带到你面前。” 眼见她就要这么离开，尹殊连忙喊住她：“等等。如果我去不了……那你把我绑起来。” “哎？” “对，把我绑起来。”尹殊坚定道，“牢牢地绑起来。” 比较慢热，乍一看逻辑不通或者动机不通的可能是伏笔，伏笔后面都会写，动机后面都会说，有的会比较前的后面，有的要稍微久一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入侵 第2章 捆绑 天色骤暗。 鳞次栉比的高楼被一层铅灰色雾霭吞噬，只剩下锯齿状的剪影。狂风嘶吼，卷着沙砾和枯叶抽打窗棂，发出细碎而密集的声响，犹如无数指甲在抓挠。 男人原本模糊的影子晃了晃，逐渐变得清晰，恬不知耻地在尹殊眼前晃来晃去。 “真狠啊。”他闷笑。 尹殊冷哼一声。 楚听悦说得没错，用了错误的药剂，这个男人果然很快就就重新出现。 甚至比预料的更快一些。 好在她的身体已经被牢牢困住，加了条铁链，很难挣脱。 先前的打斗之中，尹殊已经确认，凭借自己的力量，难以和对方抗衡。所以，想要避免男人占据她的身体，她只能出此下策。 身体被铁链禁锢得有几分疼痛，她却莫名安心，冷冷盯着面前的男人，嘴角勾上一丝嘲讽的笑意。 “你啊……”男人在狭小的房间内踱步两圈，终于坐到已经塌陷的沙发上。 “你这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他没有实体，如果尹殊的身体动不了，他也无法对外界的环境做出任何影响。别说攻击尹殊了，连拉出一把椅子都做不到。 正如尹殊的判断。 男人顿了顿，看着她一副英勇就义、誓死不从的样子，片刻叹了口气：“要不我们聊聊？” 尹殊一言不发，只是保持冷笑看着他。 笑话，一个上来就要抢走她的身体的人，凭什么还想让她好好与其说话？ 男人扶住额头，片刻扯出一丝无奈的笑：“我叫应尘衣，你呢？” 尹殊翻了个白眼：名字倒是一个好名字，听上去温文儒雅的，打起人来却是一点儿也不讲道理。 应尘衣没得到回应，摇了摇头：“别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尹殊，无业，居住在曙光街摩天大楼C座1层333号，最近零工收入无法维持租金，正在靠内测游戏的奖金来谋生。游戏内测代码为……” “应尘衣。”尹殊突兀打断，“你调查了我？” “还是说……”她想了想，“你是什么AI？” 自从AI疯狂发展起来之后，整个世界就和疯了一样，什么都想着让AI来做。城市倒是在AI的维持下继续运转，但是收益全都进了资本巨头的口袋，大批大批的普通人失去了工作，尹殊就是其中一员。 最开始她还想着做点普通的工作谋生，奈何已经完全没有岗位，迫不得已下，她签订协议植入脑机接口，自此一举一动，都会被随机抽取、上传到云端，由名为“天网”的行为监测AI进行处理。 可以说是**全无，只是没办法。 活着更重要。 “你可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应尘衣抬眼瞧了一下尹殊，“你有什么身份吗？还需要我专门去调查你？一眼就能看穿的家伙。” “是是是，”尹殊冷笑，“我没什么身份，更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所以，你能从我身体里滚出去吗？” 应尘衣猛然起身，衣角扬起，三步并作两步逼近尹殊。高大的身形如乌云压顶，将尹殊整个笼罩在阴影里。他俯身，右手啪地撑在尹殊耳侧的墙面上。 两人鼻尖几乎相触，应尘衣死死攫住尹殊的视线，瞳孔里跳动着危险的笑意。 “见过这个吗？”无视了尹殊的问题，他抬起左手，掌心微光流动，浮现出一张金属质地的扑克牌。 “不好意思，我不喜欢打扑克。”强大的压迫感让尹殊心脏狂跳，她悄无声息挪开视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 “去你的打扑克！”应尘衣猛地攥起左手，扑克牌旋即消失，“你这家伙还真是屁事儿都不知道啊！” “请文明一些。”尹殊淡淡。 应尘衣被激得一哽，用力呼吸了几下后，再度平静下来。 “无限入侵。”他道，“我的能力。你根本没有任何防御，想要入侵得到你的信息，轻而易举。 “不过鬼知道我怎么和你的相合性最高。这个破烂身子太影响我的发挥。否则，我肯定能知道更多。” 尹殊闻言笑道：“什么？你当这是幻想小说啊，还带特殊能力的？” “这话说的，”应尘衣反问，“你觉得这个世界——还不够魔幻吗？” “脑机接口，脑内入侵，天网监控一切，机械在AI的帮助下变得像人，而人类却被异化变得像机械。就算是你这个世界，也已经足够魔幻了吧？ “魔幻到，足以让世界毁灭。” 一连串的话语连珠炮一般涌来。尹殊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慌得很。 特别是应尘衣说到最后一句时。 窗外天色更为阴沉。 窗户没来得及关上，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土腥味。树林在狂风中剧烈摇摆，枝干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偶尔有断裂的树枝被抛向空中，瞬间就被风撕成碎片。 翻滚的乌云中不时闪过电光。雷声从远方闷闷地碾过来，震得地面微微颤动。废弃电线杆上，几只乌鸦突然齐声嘶叫，扑棱棱飞向更深的阴霾中。 这段日子里，极端的天气越来越频繁了。 经历了温度最高的一个冬天，又在快要入夏的时候经历了一场意外的降温。天气骤降至零度左右，逼着大家连夜将收起来的被子再度翻出来，将自己裹成一个茧。 当时给的降温预警级别是B级。 今天这天气也不对劲。 气压越来越低，呼吸之间像在吞咽厚重的棉絮，胸口如同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场雨也来得太慢了些。 “轰隆”—— 一声巨响，几滴浑浊的雨点砸在窗户上，发出闷闷的敲击声。下一瞬，天穹仿佛被撕开一道裂口，雨水倾泻而下。 暴雨来得猝不及防。窗外猛地炸开，各种声音乱成一团。 整座城市瞬间被浇灌成一片混沌的汪洋，人群疯了似的奔逃。泥浆溅起，混着垃圾和碎玻璃。孩子的哭声被雷声吞没，剩下一张张惨白的、惊恐的脸。 “快跑！水涨上来了！” 不知是谁嘶吼了一声，在雨幕中支离破碎。人们推搡着、跌撞着，像无头苍蝇般冲向高处。 车辆瘫痪在路中央，警报声尖锐刺耳。 水位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升，转眼淹没了车门。突然的水压使得车辆自动门无法开启，司机疯狂踹着玻璃，直到水流灌入车内，将他的呼救声彻底掐灭。 商铺的招牌在狂风中摇摇欲坠，终于砸进水里，电光噼啪炸响，狰狞着冲着还在水中的人群扑去。 【天网发布紧急提醒：】 警报声响彻整个房间。 【暴雨引发洪涝预警，预警级别：S级。请尽快离开低洼处，转移至高处。天网系统正在调度救援小组展开救援，请勿惊慌。】 【再次强调，暴雨引发洪涝预警，预警级别：S级。请尽快离开低洼处……】 “怎么样？”应尘衣往沙发上一靠，似笑非笑，“后悔了吗？拼了命想要活着，却聪明反被聪明误。啧啧啧。” 水位上涨得极快。 泥水从门缝、窗隙渗进来，在地板上蜿蜒，一寸寸吞噬着地面。 尹殊被紧紧捆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水面漫过脚踝。冰冷的水流像无数细小的针，扎进皮肤，渗入骨髓。 “给听悦打电话。”尹殊咬牙，对着通讯屏幕喊了一声。 全息投影亮起，尹殊语速飞快：“听悦，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姐们儿要被脑子里那个家伙害死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促：“小殊，我被困在黑市了，几根高压线落到水里，把路给封了，我们目前只能在房顶呆着……” “你还安全吗？”尹殊当即打断楚听悦的话，“能照顾好自己吗？” 楚听悦愣了愣：“我这边还好，但是你……” “好，你注意安全。回头联系。” 电话匆忙挂断，尹殊长吐一口气。 好消息是，确认了楚听悦的现状，她至少还安全。 坏消息是，这种情况，已经不可能等她回这里了。 印象里，这是第一个S级别的预警。天灾越来越频繁，就像是末日快要到来。这种级别的恶劣天气她们都是第一次见，希望楚听悦能平安渡过这次危机。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关心别人？”应尘衣毫无坐相地靠在沙发里，“再不自救，你打算把自己变成美人鱼吗？” “不用你说。”尹殊勉强起身，蹦跳着在屋里寻找可用的工具。 “我至少得撑到见到听悦。就算死，也得在死之前把你从我的脑子里丢出去。” 暴雨如注，雷声轰鸣。水位仍在疯涨，漫过小腿，爬上膝盖。 水流裹挟着碎木、垃圾，甚至不知名的动物尸体，在房间里横冲直撞。绳索越勒越紧，皮肉磨破，血丝混进浊流，转瞬消失无踪。 窗外炸开一道闪电，映亮了她惨白的脸。 呼吸渐渐急促。水面已经没过腰际，蚕食着她的体温。 天花板在视线里摇晃，而水还在上涨，上涨…… 第3章 处理 “快点儿，再快点儿……” 尹殊试图翻找着一切能够解开自己束缚的工具。 她心里也清楚，为了避免应尘衣掌控她的身体，在自己被绑起来的同时，她就让楚听悦将一切有可能摆脱束缚的工具收到她无法拿到的地方。 可是即便如此，她也总得做点儿什么。 否则干坐着等死吗？ 应尘衣看着尹殊四处忙碌，甚至哼起了小曲儿，指尖在沙发扶手上敲击节奏。 尹殊忍无可忍：“你不打算想想办法？！好歹你是在我身体里，这个躯壳没了，你也完蛋！” “哎呀，你总算意识到这件事儿了。”应尘衣双手举起，做投降状，“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现在不着急，是有原因的。” “原因？你别是不想活了吧。” 水位已经涨到胸口，尹殊被迫仰着头呼吸，周遭尽是腥臭的泥水味。 “你有没有注意到，”应尘衣摇了摇头，“有脚步声。” “哈？” 砰！ 一声巨响，门板被暴力踹开，碎木屑飞溅。刺眼的手电光划破昏暗，尹殊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只见一个全副武装的男人站在门口。 “还活着？”男人的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出。他快步涉水而来，踩出巨大的水花：“别怕，我是应急救援小组的。” 光子刀贴上手腕，尹殊浑身一颤，心跳得更剧烈了。 绳索应声而断。她脱力地向前栽去，被对方稳稳接住。男人身上带着硝烟和雨水混合的气息，结实的臂膀让她在恍惚间感到一丝安心。 “能走吗？”他递来一个简易呼吸器，“一楼马上就要被淹没了。” “能……” 尹殊的尾音骤然拖长。她虚弱地勉强一笑：“吧？” “什么叫能吧？” 尹殊顿了顿：“脚…好像扭伤了。” “真是麻烦。”男人啧了一声，动作轻柔地蹲下身，“我背你。” 他的手掌贴上她大腿，尹殊暗暗皱起眉头。 这根本不是救援人员该有的触碰方式。况且，印象里，应急救援小组都是结对行动，在救援前出示证件，遇见受伤情况，也会调出应急救援囊，而不是用背着这种……原始的方式。 “放松些，至少他救了你，不是吗？”应尘衣抱着双臂，跟着来者往外走。 整座大楼的五层以下已经都空了，多数居民都上移至楼中心的紧急避难区，等待天网的进一步指示。 只剩下眼前的人蹚水走过的声音，水流蔓延，哗啦作响。 “等等……”尹殊开口，声音发颤，“出口不是在另一边吗？” 他前进的方向根本不是通往安全区域的应急通道，而是位于二层边缘的空中停车场深处。 男人的脚步停住。 暴雨声中，防毒面具后传来低沉的笑声：“聪明的女孩。” 他缓缓转头，脖颈上骷髅刺青在尹殊眼前晃动：“不过现在发现，已经太迟了。” 尹殊的血液瞬间冻结。 男人用力将她摔到地上，剧烈的撞击感袭来，尹殊眼前一黑，还未来得及爬起，手掌忽然被踩住。 男人居高临下看着尹殊，手慢慢摸向腰间的电击器。 一个经过长期训练的男人，正常来讲，在体格上、体质上都会占据绝对的优势。 更何况，背上这个小姑娘，还是一个长期处于社会的最底层、贫穷到没有任何营养补充剂的家伙。别说特殊的训练和营养补充了，恐怕填饱肚子对她而言都是难事。 她手无寸铁，脚腕还扭伤。而他带着武器，身体机能已经刺激到极致。 可以说，这是一种碾压级别的胜利。 男人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微微俯身，从尹殊放大的瞳孔之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猎物。”他咀嚼着这个词汇，“惊恐，脆弱，紧张兮兮。就是……现在的你。” 话音未落，骤然停住。 在所谓惊恐脆弱的“猎物”眼底，忽然闪过一丝冷意。 下一刻，男人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张带着笑意的脸。应尘衣的笑容温柔却危险，对视的功夫，男人手中的电棍毫不客气地举了起来，指向他自己。 “嗡”—— 电火花骤然炸裂，男人蓦得瞪大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眼前一黑，瞬间倒在地上。 积水随着他的到底溅起无数的水花，细小的水滴站在尹殊身上、发上，亮晶晶滚动着。 尹殊长吐一口气。 在男人进屋后没多久，她就发现了不对劲。 她一直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好公民，天网发布的所有防诈信息，她都认真观看过。 所以她知道，天网安排的应急救援小组有固定的行动规范，比如在救援之前需要出示证件，比如身上不允许有任何纹身，也不允许有外置的义体，比如救援手法也有培训，不允许直接的触碰…… 天网对应急救援小组的规定十分严苛，一举一动甚至精确到角度，所以那个男人，绝对不可能是应急救援小组的成员。 他究竟出于何种目的，尹殊不得而知。 但是，肯定对她没什么好处。 “怎么样，我的无限入侵能力是不是强得可怕？”应尘衣晃到她眼前，咧嘴一笑，“比起来你这种没用的状态，还是我……” “闭嘴。”尹殊报以一个白眼。 沉默半秒，她补了一句：“谢了。” 凭她自己的能力，的确没法对付刚刚那个男人。从体型到力量上两人都有巨大的差异，正面和他硬碰硬，反而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所以尹殊假装自己扭了脚，制造一个和那个男人靠近的机会。 受她身体强度的影响，应尘衣的无限入侵技能不能像往常一样随意发挥，必须和目标人物直接接触一定时间之后，才能达成入侵。 “好在这家伙的防御性能并不强，否则在我完成入侵之前，你恐怕已经完了。”应尘衣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抬脚踹了踹被电晕在地上的男人。 当然，没有起到任何效果。 就像是全息投影一样，应尘衣的脚从男人身上穿了过去。 “噗——”尹殊毫不掩饰地笑出声。 应尘衣缓缓收回脚，用力清了清嗓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你还好意思笑。我入侵时间不足，下手太轻，他应该马上就醒了。 “所以我们趁他没醒快点儿离……哎，你干什么？” 尹殊从墙角的水洼里搬起一块大石头，踉踉跄跄走到男人面前。 逐渐积水的楼道之中，男人的半张脸没在水中，后脖颈上的纹身清晰可见。即使被电晕，他依旧大口大口喘着气，指尖微微抽动。 尹殊深吸一口气，用力把石头举了起来。 “尹殊你冷静些，”应尘衣语速飞快，“他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喽啰，应该是被派过来做——” “咚”！ 话音未落，石头已经重重落下，水洼登时氤氲起一片红雾，再被雨水缓缓冲淡。 “尹殊！”应尘衣剧烈呼吸。 “如果他是被派过来的，就更应该处理掉。”尹殊语气淡淡，“如果他给援兵发了消息，我就更难以逃走。” “你怎么知道他是针对你？”应尘衣皱眉。 “如果不是针对我，在遇见我的时候，他直接离开就可以了，！又何必非要把我带出来？” 应尘衣沉默了一会儿，片刻无奈开口：“你看起来没什么脑子，没想到在这种事情上还反应挺快。” “哦？”尹殊笑笑，“那承蒙夸奖。” 她蹲下身，把男人的防毒面具扒下来自己带上，同时在他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最终掏出来一枚小小的徽章。 “一点儿证明身份的物件都没有。”尹殊吐一口气，“应尘衣，你刚刚入侵他的时候，有没有调查到什么信息？” 尹殊低头研究着，没指望从应尘衣嘴里得到什么消息。 但是耳旁传来一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应尘衣盯着尹殊手里的徽章，咬牙切齿。 片刻，缓缓开口： “尹殊，你惹事儿了。 “你摊上大麻烦了。” 第4章 命运共同体 暴雨持续。 雨水顺着尹殊的脸颊滑落，混合着地上那人的头颅渗出的鲜血，在她脚边形成一滩暗红色的水洼。 尹殊把玩手里的金属徽章。银质底上刻着一个发光的三螺旋DNA图案，中央嵌着微型电路板，即便泡了水依旧运行着，泛起微弱的蓝光。 “不会说话就闭嘴，应尘衣。否则你就直说，我惹了什么大麻烦。” 应尘衣反常地沉默下来。 自从这个家伙突然出现在她意识里，就一直喋喋不休地嘲讽她的每个决定，现在却安静得可疑。 “应尘衣，”她试图刺激他回应，“你最好是真的死了。” “扔掉它。”应尘衣的声音再度响起，比先前低沉许多，“然后离开这座城市。” 尹殊冷笑一声，将徽章塞进口袋：“终于肯说话了？这些人是你引来的吧？” 事情发生的太巧合了。 凭什么她在这里安安稳稳生活了这么多年，就连接入脑机接口的时候都没有被人盯上，偏偏现在突然有人出现要对她动手？ “比你想象的更复杂。你这种只会惹事情的麻烦精，根本没有能力处理这种事情。”应尘衣恢复了那种令人牙痒的轻佻语气。“不过恭喜，我们的身价也因此提升了。” 尹殊双手一摊，指着地上的尸体：“他先动手的。” 她继续搜查，在男人靴筒里找到一把纳米纤维匕首：“而且你说‘我们’是什么意思？我什么时候跟你这么熟了？” “不管熟不熟，现在我们就是——”应尘衣顿了顿，“你们爱用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 “对，命运共同体。” 他说得很慢，毫不掩饰笑意之中的嘲讽。 命运共同体？ 尹殊想了想。这个词倒是有段日子没有听见过了。这次被突然提起，还真有一种一下回到数年前的感觉。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我要去黑市找楚听悦。”尹殊站起身，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她在帮我查能把你从我脑子里弄出去的方法。” 虽然楚听悦再三强调，她这种有脑机接口的人，进了黑市，就像是绵羊进了狼窝。 黑市对于成员审核没有很严格的标准，因此形形色色的人都聚在那里。 这些人里，有的为了获利不顾一切，等着挖脑机来赚钱；有的反对不断渗入生活的AI，反对人类机械化，蓄意想要伤害义体化的人。 无论是哪种，对于尹殊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在黑市的占比极高，特别是后者，几乎掌控着黑市。 脑机接口闹得最厉害那年，他们甚至撂下狠话，若是有接入脑机接口的人还想在黑市里闯荡，就等着被拆掉吧！ 当年，她还为了那群人的抗争而热血澎湃了一把。 最终还是败给了“要生存”的现实。 尹殊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不管怎么样，那个黑市，一定得去。 她在这座城市没有别的朋友，由于算低等公民，处于最底层，无钱无权无势，也没有更多的渠道去找解决这个脑子里的家伙的办法。楚听悦说的黑市里的线索，是她唯一的道路。 更何况，刚过那个突然对她发起袭击的男人让她确定，她被一股奇怪的势力盯上了。 不知道那股势力有多强，会不会顺藤摸瓜，找到楚听悦那里。 楚听悦是她唯一的朋友，如果因为她的缘故…… 尹殊不敢往下想。 “你这样做，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应尘衣抱起胳膊，“刚刚还毫不客气干掉那个男人，现在又一根筋热血地冲上去？” “就你话多。” 不理会应尘衣的疯狂抗议和“尽快离开这座城市”的建议，尹殊转头向黑市奔去。 至于应尘衣的喋喋不休？ 就当是噪音了。 黑市位于一个老旧车站附近，入口铁板虚掩着，没有守卫。阶梯下的站台空荡得诡异，仅剩的几个摊主像惊弓之鸟般收拾着货物。 尹殊走向卖电子零件的老人，对方在她开口前就摇头：“今天不做生意，小姑娘。” “我找楚听悦。”尹殊直接道，“她在这里开了一家诊所。” 还停在黑市的摊主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卖药的妇女迅速卷起铺盖钻进了隧道。 “你认错人了。”老人避开她的目光，“快走吧，天网预警，暴雨要引发地陷，地陷位置就在这里。” 预警发出后，整个黑市都在逐步撤离，从天网判断的“最有社会价值”的部分开始，尽量保留有利于社会运转的力量。 所以他们这些老弱病残，被排在了最后撤离。 “这对你倒是个好消息。”应尘衣阴阳怪气地嘟囔一句。 至少黑市里只剩下这些老弱病残，对尹殊造成的威胁大大缩小。 尹殊假装没听见。 “别装了，老林。”她拍了下老人的摊位，“我上个月还帮你修过投影仪。怎么这就认不出来、把我当外人了？” 老人愣了愣，紧张地瞥了眼她身后：“小姑娘，现在真的不是找人的好时机。暴雨要淹过来了，大家都往高处撤。我们也忙着呢。” “听悦不会不联系我就走。”尹殊坚持道，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 手术台、束缚带、玻璃墙后的黑影，剧烈的疼痛。 还未提问，应尘衣抢先一步开了口：“他们肯定知道楚听悦。只是在害怕什么。” 话音未落，尹殊眼前突然闪过雪花状噪点，随后视野像老式电视般扭曲起来。她踉跄一步，感觉应尘衣正强行接管她的视觉神经。 “应尘衣，你——” “嘘。”应尘衣控制她的声音压在喉咙里。 站台在她眼中变成了热成像图，三个高亮人影从不同方向包抄过来。 “别回头。”应尘衣压着声音，“慢慢走向右侧那堆集装箱，然后跑。” 尹殊将手揣进兜里，暗暗握紧新缴获的匕首。 “快点儿，你愣着干什么？！”应尘衣已经有些急躁。 尹殊咬牙：“我只是不想任你摆布。” 应尘衣：“那你去死吧！” 尹殊：……“算了。” 不甘归不甘，来者不善这事儿，谁都能看出了。 她照做了。 刚躲进集装箱阴影处，一阵刺耳的嗡鸣就从站台中央爆发，几个摊主顿时抱头，纷纷倒地。 尹殊鼻腔一热，鲜血滴在胸前：“什么情况？” 刚刚应尘衣应该又用了他的技能，入侵了黑市的摄像头，这才看见了站台的情况。 但是，这个嗡鸣是怎么回事？ “神经共振武器。”应尘衣简短解释，“简要说，就是用一些高频的声波，引发你们的痛楚。距离越近，威胁越大。” 尹殊擦去鼻血，躲进一条维修通道：“所以你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些人——” “问题真多啊，尹小姐。”应尘衣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令人恼火的轻慢，“不如先关心怎么活着出去？” 通道尽头传来脚步声。尹殊贴在潮湿的墙面上，轻哼一声：“用不着你说。” 一个连真实身份都不愿意说的家伙，还在试图占领她的身体。所以，和他有什么好聊的，了解他做什么？ ——尹殊原本是这么想的。 但是，脚步声靠近之后，她改变了念头。 第5章 记忆漏电 墙角潮湿，石壁冰冷，尹殊呼吸凝滞。 鼻腔内弥漫着腐烂的腥臭味，混合着某种黏腻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耳旁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或者说，那不是脚步声，而是某种黏稠的、拖拽的声响，像是什么东西在湿滑的地面上蠕动。 阴影笼罩过来，遮掉了暴雨之中最后一丝熹微的光芒。 尹殊的瞳孔收缩成一个小点，微微颤抖。 确认了。 那东西……根本不该存在于世上。 该怎样形容那样的存在呢？ 恶心。 这是尹殊的第一个想法。 庞大的躯体上时不时耸起蠕动的肉瘤，渗出暗黄色脓液，滴落在地上，发出“嗤嗤”的腐蚀声。 它的四肢扭曲得不成比例，像被强行拼接在一起的尸块，关节处翻出森白的骨茬，衔接着密密麻麻的电线和高等级义体。 无数的义体顶起身躯的皮肉，而它的头颅…… 不，那不能称之为头颅。只是一团不断蠕动的血肉，裂开一道猩红的豁口，里面密密麻麻排布着锯齿般的电子元件。 “卧槽。”应尘衣也哽了哽，“都发展成这样了？” 尹殊没心思理他。 那个不可名状的怪物不断蠕动，乍看起来像是在咀嚼着什么。 是一具残破的人形。 “这人……眼熟。”应尘衣不自觉抿起嘴。 尹殊微微颔首：“老林。听悦拿着他的照片给我介绍过。” 那个刚才还在让她不要查太多的商贩。 老林的半截身子已经不见了，剩下的部分血肉模糊，肠子拖曳在地上，被那怪物漫不经心地卷进嘴里，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尹殊死死咬住嘴唇，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 不能动。 不能出声。 不能被发现。 否则——下一个被嚼碎的，就是她。 但是单纯在这里呆着也不是办法。一动不动，迟早会被发现。 她没有对抗的能力，所以，只能靠脑子里那个家伙。 “听着，”尹殊压低声音，“我不管你是AI还是什么实验产物。但是我要去找楚听悦。只要你能帮我脱离这里，作为交换……” “交换什么？”应尘衣饶有兴趣地问，“让我完全接入你的运动神经？” “交换我暂时不把你从我脑子里挖出去。”尹殊冷冷道，“现在，告诉我那些是什么人。” 应尘衣撇嘴：“你这个条件没有吸引力。你现在也没法把我从你脑子里挖出去。” 尹殊冷笑：“我可以拉着你一起去死。 “这一路上我遇见了这么多人，你却没有寄生到别的人身上，说明你现在也只能靠我吧？” 话音落地，再无声音。只剩下通道里近乎蠕动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沉默持续数秒。空气仿佛凝滞。 尹殊盯着外面的动静，浑身绷紧。 “别用‘寄生’这种难听的词。”应尘衣最终开口。 “那是清理程序，或者也可以叫‘监管者’。专门处理失控项目的工具。”他突然轻笑一声，“看来我被归类为‘失控’了。” “冲着你来的？”尹殊挑眉，“那简单了，我把你供出去，你可以从我脑子里滚出去，我也可以活。” 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不可能。”应尘衣冷冷打破尹殊的幻想。 “我说过，我们是命运共同体。我现在在你的脑内，你别管我怎么来的，这个事实已经成了定局。 “所以，监管者会直接识别我们是一体的。 “他们的目标是‘清理’失控对象，才不管具体情况。也就是说，只要你被他们看见，就会直接被‘清理’。” 应尘衣说到最后，挑了挑眉，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欠揍得很。 尹殊哑然。 刚刚是她用“一起死”威胁应尘衣，现在反过来，轮到他用同样的理由威胁她了。 尹殊刚要开口，突然一段陌生记忆再度强行插入她的意识。 白色房间，玻璃墙后的人影，剧烈的头痛。 这次画面清晰了些，她看见玻璃上反射出一个短发女子的轮廓……是她自己？ “这是什么？”她喘息着问，“刚刚就有一次，和你有关，对吗？” “……记忆漏电。”应尘衣的声音罕见地带了几分犹豫，“被监管者盯上之后产生的副作用。” “改天再聊这个吧。”尹殊盯着越来越近的阴影，“说重点，我——我们，怎么才能跑掉？” 应尘衣思考了一会儿：“一般情况下跑不了。” 尹殊：“那二班情况？” 应尘衣：…… 他扶额，无奈开口：“只有一个不成型的想法，或许可以尝试一下。但是成功率很低。要是失败，你会死得很惨。” “别废话，怎么做？”尹殊道。 现在在原地呆着必死无疑，尝试一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她从不愿放弃任何的生机。 要活着。 空气中隐约传来细微的电流声，像是某种电磁干扰，惹得远处的灯光忽明忽暗地闪烁。 怪物拖着黏腻的躯体逼近，腐烂的气息几乎扑到脸上。它的“头”微微转动，似乎在搜寻什么。 就在眼前。 不足三步的距离，怪物却停在原地不动，似乎一时之间丢失了方向。 “果然。”应尘衣快速分析，“它靠生物电场追踪我，但现在的紊乱让它迟钝了。” “紊乱？”尹殊重复一遍。 “电磁场紊乱。”应尘衣吸了口气，“别问我原因，我又不是什么万事通。” 只知道随着暴雨的到来，整个电磁场就出现了细微的紊乱。几个监管者的出现，更加重了电磁场紊乱的状态。 尹殊皱眉：“他靠电场做定位？直接用眼睛看看不见吗？” 应尘衣冷笑一声：“他这种被义体挟持的样子，还有眼睛的容身之处吗？” “所以……它其实是个‘信号追踪器’？”尹殊心跳加速，大脑飞快转动。 指尖微微发颤，思维却逐步清晰。尹殊的心跳慢慢恢复：“所以，这的确是我们的机会。” 她屏住呼吸，目光迅速扫过四周。 离开的道路被怪物堵住，黑市的小道很窄，怪物左侧堆放着杂乱的废弃电子设备，老旧的显示屏、破损的电路板，甚至还有几块报废的蓄电池。 它停下来，很可能是受了这些老旧设备的影响。 应尘衣适时地泼了盆冷水：“小心，无论如何也是个人，他同时具备生物本能，别指望他完全瞎掉。” 怪物突然停下，腐烂的肉瘤蠕动，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尹殊屏住呼吸，手指悄悄摸向口袋。 她的手机还在。 “你想干什么？”应尘衣的声音警觉起来。 尹殊没回答，捏紧了手机。 信号全无，但电池满格。 电磁场紊乱……如果制造更强的干扰呢？ 她猛地将手机调至紧急呼救模式，伴随着刺耳的呼救报警音，狠狠砸向那堆电子废料！ 啪——！ 手机撞在蓄电池上，火花迸溅。 刹那间，整个黑市的灯光疯狂闪烁，电流声尖锐到刺耳，雨幕之下，劈啪作响的电火花交织，如同一场盛大的烟火。 第6章 邮件 怪物骤然僵住，血肉模糊的头颅扭曲着转向光源，嘴里发出困惑的嘶吼。 它四肢并用，疯狂扑了过去，铁皮桶被它一爪拍扁，火花迸溅。 “跑！”应尘衣不自觉抬高声音。 用不着他说。 尹殊毫不犹豫，矮身从怪物身侧掠过，冲向错综复杂的黑市道路里。 “它迟早会追上来，光跑没用。”她边跑边和应尘衣快速交流，“有没有办法彻底干扰它？” “……电磁脉冲。”应尘衣想了想，“你需要一个足够强的干扰源。” “知道了。去楚听悦的小诊所，里面为了做一些义体手术，配备了不少设备。” 尹殊吸一口气：“应尘衣，你应该还能黑进这里的摄像头吧？我有地图，你指路。” 应尘衣：“好。” 跑。 一路狂奔，在错综复杂的小巷穿梭，直到肺里火辣辣地疼。 幽灵一般的男人在视野之中晃荡着，眉头慢慢锁起来，在某些路口突然出现动作，指向下一个方向。 跑。 身后的怪物慢慢回过神来，再度嘶吼着，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黑市已经只剩下老弱病残，躲在狭窄的避难所中不敢动弹，只剩下尹殊的身影狂奔，越来越快。 跑。 跑进雨帘之中。 再进入那个曾经只在楚听悦手机里看见过的地下小诊所。 诊所的门在身后“砰”的关上，尹殊在杂乱的货架上翻找，很快将一批老式电路板组装在一起。 “应尘衣，”她喘着粗气，“这个行吗？” “……勉强。”脑内人顿了顿，“我试试入侵，让它过载。” “交给你了。”尹殊将手按在电路板上。 滋——啪！ 电光炸裂，一股焦糊味弥漫开来。 几乎同时，诊所外传来一声震怒的咆哮。 怪物终于完成了新的定位，正以恐怖的速度折返。 “强度够了。”应尘衣的声音比怪物蠕动的声音更大。 尹殊抓起冒烟的电路板，冲出诊所，在怪物扑来的瞬间，将电路板狠狠砸向它的头部。 轰！ 巨大的声响盖过磅礴的雨声。整个黑市蹿出一连串的电火花，随后电力系统被破坏，陷入沉沉的黑暗。 浓稠的黑暗如同有了实体，沉沉吞噬着一切。 尹殊大口大口喘着气，水流顺着她的头发流下来，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效果比想象的还要好。 怪物的躯体剧烈抽搐，肉瘤疯狂蠕动，仿佛信号不良的影像般闪烁起来。 他僵在原地，半晌动弹不得，直到身上的第一个义体“啪嗒”一下落了下来。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各式各样的义体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落在已经上涨到大腿的水坑之中，还在时不时闪烁两下。 尹殊随手捡起一个：“这些监管者是什么人？义体看着很厉害，但是连型号都看不出来。” 应尘衣没有说话。 尹殊将义体们归拢了一下，拽着向身后的诊所走去：“搬到楚听悦的诊所里吧，等她回来，能拿这些义体卖不少钱。” 应尘衣依旧保持着沉默。 雨声淅沥，黑市已经被淹了大半，恐怕动作要加快一些。 但是接下来要去哪里呢？楚听悦……她去了哪里？ 现在手机也没了，更不知道应该怎么联系她。或许应尘衣的无限入侵还能再入侵一下。 尹殊还没有开口问，突然觉得手上一轻。 低头看去，刚过还堆成一堆的义体忽然出现马赛克一样的纹样，接着像是进水损坏一般，迅速破裂，散在水中。 “这是怎么回事？”尹殊从没见过这种情况。 “应尘衣，你哑了？” 一直沉默的脑内人士终于开了口：“应该还是和电磁场紊乱有关。” 尹殊捏捏眉心：“是暴雨引发的电磁场紊乱吗？” “正相反，”应尘衣道，“在我看来，应该是电磁场紊乱引发了这些种种异常。” 尹殊沉默下来。 电磁场紊乱引发种种异常的话，也包括内测的全息游戏的BUG，以及脑内突然出现的这个神秘家伙吗？ 呼吸还未平复，耳边仍残留着电流紊乱的嗡鸣。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声音低冷：“磁场紊乱……呵，反正跟把你赶出去没关系。” 应尘衣沉吟一声。 “哑了？”尹殊冷笑，也不再理会那些已经在转眼间成为腐烂废铁的义体，走进楚听悦的小诊所，打开电脑。 手机无法联系，或许电脑上还能联系上她。 “未必。”应尘衣突然开口，声音带上了一丝凝重。 “可能，还真的有关。” 他在说什么？ 尹殊眼皮轻跳。这种电磁场紊乱，有可能能把他赶出去？ 应尘衣的身影晃出来，在楚听悦的诊所里走来走去。 尹殊心中微喜，表面上依旧假装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迅速扫试着楚听悦的诊所内部，随口敷衍：“有关就好了。” 刚刚因为被怪物追逐，进来的着急，没有仔细观察诊所内部。现在看来，似乎有一些不太对劲。 空气中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但混杂着一丝不寻常的焦糊气息，像是电子设备烧毁后的味道。 她打开照明灯，光束扫过桌面，楚听悦的电脑屏幕碎裂，键盘上还残留着焦黑的痕迹。 “有人蓄意破坏？”尹殊低声自语，手指覆上键盘上的痕迹。 有些烫，应该是刚发生没多久。 “不像，”应尘衣顺着尹殊的话题说了下去，“倒像是未能入侵成功，恼羞成怒带来的发泄行为。” “——不管怎样，看来有人来查过她。你给你的朋友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啊。” 尹殊皱眉，刚想说点儿什么，电脑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信号恢复了？ 破碎的屏幕上，隐约可见一封未署名的邮件，标题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楚听悦的朋友，速来。」 正文只有三行。 一个坐标定位，以及一行简短的信息： 「我能帮你解决脑内的问题。——K」 第7章 代价 “K？” 应尘衣撇了撇嘴：“你还认识这么神秘的家伙？——我是说，神秘，还中二。” 还非要给自己整一个代号，像是在玩特工的游戏。 尹殊摇头。 她从来没听过这样的称呼。楚听悦经常和她讲黑市里的事情，但是具体的名字都很少提及，什么JQK的，她一个都没听过。 “所以，”脑内人的声音渐渐沉了下来，“这封邮件不对劲。” 尹殊正试图修复已被损坏的触摸屏，闻言停下来，冷笑一声：“怎么不对劲？你在怕什么？” “怕？”应尘衣低笑，“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 “坐标发得这么巧，刚好在你回到这个诊所，还是暂时击退怪物、有时间仔细观察周围环境的时候？太刻意了。” 尹殊用力戳了两下触摸屏，电脑没有任何反应。 设备太旧了。 楚听悦的设备在黑市里面已经算是不错的，但是整个黑市本身坐落于低等公民区域，本身整体的技术水平就落后高级区域几十年。 别说有人刻意发泄、进行破坏了，就算是刚才突然的大断电，都很有可能给这台旧电脑带来不可逆的损伤。 尹殊原本还想着，若是能回个消息问一问对面的情况，还有助于做出判断。 这么看来，是行不通了。 “你也在怀疑？”应尘衣猜到了尹殊的打算，“还行，你没我想象中那么蠢。” 他继续道：“既然你也在怀疑，那就好办得多。你现在就可以无视这封邮件，然后立刻销毁身上的一切战利品，迅速离开这座城市。” “闭嘴。”尹殊翻了个白眼，“既然没法通过邮件问，那我就现场去问一问——” “你疯了？！”应尘衣抬高声音，“都说了这封邮件不对劲！” “那又怎样？”尹殊同样抬高声音，“磁场紊乱、怪物追杀、楚听悦失联——现在有人主动递线索，难道要坐以待毙？” 她毫不退让，突然凛冽的气势硬生生让应尘衣显得弱势了几分。 话语一哽，应尘衣略有退让：“至少先查清楚这个‘K’是谁。” “没时间。”尹殊直接打断，转身就往外走，“再拖下去，谁知道又冒出来什么怪物？” “……尹殊，你太急了。”应尘衣抬高声音警告。 “不顾后果，不做调查。这样下去，你迟早会为此付出代价。” 尹殊脚步没停，双唇微抿。 “急？付出代价？”她嗤笑，“我只知道，再不解决眼前的问题，我连付出代价的机会都没有了。” 以前就是这样。 最开始AI渗透时，最开始天网建立时，最开始把城市里的人类分成三六九等带上“高级、普通、低等”公民的标签时…… 那时候她以为后面总会有策略，以为多观察一会儿就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案。 结果呢？ 被驱逐，被标记为低等公民，找不到谋生的手段，靠着最低等的营养剂和最低生活补贴，勉强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生活。 离开城市的旧友们不知所踪，故乡的亲人难以联系，他们纷纷走远，遥远到忘了曾经熟悉的音容笑貌。 如今只剩下楚听悦。又怎么能把楚听悦也拉到危险之中？ 寒风吹过，将尹殊从回忆里稍微拉出来一些。 夜色如墨，雨小了一些，依旧没有停下的迹象。 她浑身已经全是雨水，衣服湿哒哒粘在身上，冷了太久，就对温度失去知觉，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邮件里K提供的坐标就在眼前。 废弃工厂孤零零地矗立在城郊荒野，四周连虫鸣都没有，死寂得像是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此处位于一个低矮的山丘之上，雨水还未蔓延上来。空荡的厂房院落里，几台早已报废的机器散落，早就被拾荒者拆得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尹殊眯起眼睛。 太安静了。 没有谁在里面等她，也没有电子设备的嗡鸣，甚至连雨声都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帘子阻隔。 她缓缓推开摇摇欲坠的铁门，生锈的铰链发出刺耳的“吱呀”声，成为这片天地之间唯一的声响。 “没人。”应尘衣低声开口，又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样抬高声音， “卧槽，果然没人！我就说不应该……” “闭嘴。”尹殊烦躁地挥了挥手，试图将眼前这个不断刷存在感的影子从视野范围里赶走。 厂房内部倒是有几台设备还在运作，老旧电脑的屏幕散发着莹莹的微光。 尹殊刚要迈步去看，应尘衣又开了口：“建议你别去。你看地上。” 地上积了厚厚的灰尘，却连一个脚印都没有。就像根本没人来过。 所以，那封邮件要么是陷阱，要么是一个无聊的玩笑。 应尘衣挑眉，声音里带上几分得意：“我就说嘛，你这样不做任何调研直接就冲过来，肯定会……” “这时候话多了啊。”尹殊打断，深吸一口气，“你是说K在耍我？他何必要耍我？” 她没有背景，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地方，城里像她这样的人一抓一大把，何必就非要盯上她？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嘛。”应尘衣懒洋洋一笑，“你有我啊。” “滚蛋！”尹殊观察着周围，慢慢向正在亮着的电脑的方向走。 来都来了，总得找一找。在门口就离开，未免太亏了。 应尘衣还在得意地喋喋不休：“没准儿有的人就是这么闲呢。也有可能是你的朋友实在是太大张旗鼓了，引发了骗子的注意。” 尹殊暗暗皱眉，不想在和这个家伙浪费口舌。 真是莫名其妙啊这家伙。他得意个什么，为了自己能再从她脑子里呆着而耀武扬威？ “或者……”应尘衣的声音忽然一凝，“这是个标记？” 标记？ “后面！”应尘衣猛地一怔，“你的余光看见了，但是你没有注意到——” 尹殊连忙回头，墙角不起眼处贴着一张便签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一行字： 「你来得比预计快——看来‘它’对你的影响越来越深了。」 落款是一个血红的“K”。 尹殊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就是……所谓的玩笑？ 这玩笑也开得太过分了吧。 “退后！”应尘衣注意到什么，突然厉喝。 伴着脑内炸响的声音，一声极轻的机械音从头顶传来。 “咔嗒。” 厂房横梁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漆黑的装置，正对着她发出幽蓝的光。 尹殊抬头的瞬间，光芒爆发。 “轰——！” 狂暴的电磁脉冲瞬间炸开，尹殊的视野一片惨白，剧痛如尖锥般刺入大脑。 她踉跄着跪倒在地，听见脑内人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是干扰器，会干扰你的脑机接口，达到一定时间后致命！” “好家伙。”应尘衣咬牙，“这也太尊重你了。” 他的声音开始断断续续，像是信号不良的收音机。 尹殊想站起来，四肢却不受控制地痉挛，根本用不上力气。 干扰器的蓝光越来越强，整个厂房的钢筋都在高频震动，嗡鸣持续不断，耳膜一阵刺痛。 第8章 解铃还需系铃人 脑后泛起的剧痛几乎要将尹殊撕裂。 视野里蓝光萦绕，电流爆炸一般，像要将她颅骨掀开。 脑内人的存在感在狂乱的磁场中剧烈震荡，分裂成无数个影子，又一次次聚合在一起。 “……抓……紧……” 应尘衣的声音断成碎片，隐约斩进尹殊的意识的，是一抹轻不可察的指令： “无限……入侵！” 幽蓝的光芒忽然黯淡了片刻。 抓紧这一瞬的功夫，尹殊猛地咬破舌尖，血腥味和剧痛涌现，思绪出现了一瞬间的清明。 多亏了应尘衣的技能，她短暂夺回身体控制权。 来不及迟疑，尹殊嘶吼着扑向最近的废弃车床，用尽全身力气将沉重的金属推挡在身前。 滋啦——！ 再度炸开的蓝光狠狠撞上车床，电火花爆发，劈啪作响。金属登时下凹，一片焦黑，硬生生扛下了绝大部分冲击。 “呃……！” 脑内人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意识波动骤然衰弱下去，原本清晰的面容破碎成残影。 “应尘衣？” 尹殊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 她只知道，他用“无限入侵”的极限，替她扛下了这致命一击。 “你……”尹殊喉咙发紧，突然有千言万语涌入喉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现在轮到你说废话了？还不快走。” 应尘衣的声音只剩一丝游魂般的意识，带着惯有的嘲讽，却虚弱得让她心惊。 眼前人的形象已经模糊出马赛克，还在像惯常一样说个不停：“……再废话……一起……变白痴……” 尹殊就地翻滚，顺手捞起来放在电脑旁边的一部手机，塞到兜里。 应尘衣毫不客气开口：“……你是收破烂……的吗？什么都……不放过。” “呵，还有心思开这种玩笑，那我就放心了。” 电磁脉冲的余波还在神经里撕扯，尹殊强撑着爬起来，耳中嗡嗡作响，脑内人的声音微弱得几乎消散，依旧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意味： “蠢货……让你别来……现在满意了？” “那你不也毫不犹豫帮我了吗？” 尹殊哼了一声。 干扰器的蓝光还在闪烁，频率开始不稳，整个厂房发出一阵嗡鸣。 厂房外面，城市的方向，沉闷的爆炸声隐隐传来，伴随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尖锐的怪物嘶吼。 手机传来“嗡”的一声。 【干扰器影响，更大范围的磁场异动被彻底引爆了，快跑！】 署名：K。 “他还好意思在这种时候发消息？”尹殊暗骂一句，直接拨号。 电话马上接通，那头传来一个低沉好听的声音：“是你破坏的干扰器？” “你到底什么意思？！” “临时出了情况。总之快跑。” 不用说也知道。 甚至没时间去对骂。 工厂深处传来隐约的金属撕裂声，电磁脉冲在积蓄下一波能量。 尹殊眼底戾气翻涌。 她骤然弹起，撞开侧门冲入夜色。 一辆锈迹斑斑的老旧皮卡停在厂房外，钥匙甚至插在锁孔里。 “上车。”电话里传来声音。 这个K……连逃生的工具都“贴心”准备好了！ “楚听悦呢？”尹殊眼皮狂跳，“你怎么知道她的?” “他们是针对你的，你还活着，她就不会有事。” 话不好听，但有道理。 尹殊无视了不远处一头正将金属路灯杆拧成麻花的巨大“监管者”，直扑向路边那辆引擎盖还在冒烟的黑色皮卡，翻身滚进驾驶座。 还未坐稳。 砰！ 一只覆盖着甲壳、流淌着粘液的巨爪狠狠拍在副驾驶车窗上，蛛网般的裂纹瞬间炸开，玻璃碎片飞溅。 尹殊看都没看，一脚将油门踩到底。 轮胎疯狂刨起泥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引擎冒着烟，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车身猛地窜出，险之又险地将那只巨爪甩开。 皮卡如同脱缰的野兽撞开铁丝网，冲向荒野。后视镜里，那道由义体组装而成的巨大黑影正撕开厂房铁皮，发出震天的咆哮。 “方向！”她对着挡风玻璃下的手机低吼，方向盘打死，车身在满地狼藉和车辆残骸间惊险漂移。 “方向？K！去哪里？！” 外放的通话传来一阵滋滋啦啦的声音，K并没有接话。 “可恶。”尹殊咬牙。 想必是刚过的电磁波动影响了通讯信号。 “西南郊外……废弃气象站旁边……隧道……快点！你开车的技术烂得像……”应尘衣的声音微弱，如同随时会断的蛛丝。 “闭嘴，省点力气！”尹殊暗骂一句，方向盘几乎要被她捏碎，“别瞎指挥！” “不是瞎——滋啦——手机发来的信息——滋啦！” 滋啦啦的噪音让尹殊更是烦躁。 “行了行了，我相信你！你别说了！再啰嗦信不信我现在就找根电线杆撞上去跟你同归于尽？！” 尹殊恶狠狠地回敬，眼神死死盯着前方混乱的路况。 “呸——滋啦——为了楚听悦——滋啦——你也不会这样。” 应尘衣这话倒是戳到了尹殊的软肋上。 她将油门轰到极限，皮卡在坑洼的土路上癫狂跳跃，和她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共舞。 离厂房越来越远。 她勉强驶上通往郊外的破败公路，车载电台突然爆出一片刺耳的雪花噪音，一个被严重干扰、断断续续的电子音强行切入： “滋……尹殊……滋……游戏……滋……解铃……还须系铃人……” K！ 尹殊瞳孔一缩：“说人话！别打谜语！” “滋……内测全息游戏……滋……你们的……源头……滋……电磁异动是钥匙……滋……扩大它……进入……” 滋————————！ 尖锐的蜂鸣声撕裂耳膜，信号彻底中断。 内测的……全息游戏？ 那个突然出了bug、让应尘衣突然出现在她脑内的全息游戏？ 尹殊眉头微皱，踩油门的力道轻了几分。 若是真的应了那句“解铃还须系铃人”，恐怕还真得去那个全息游戏里找找线索。 难道说，这个K，真的是来帮她的？ “……哈？”应尘衣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源头？K的意思是，我们这出烂戏的剧本，写在游戏代码里？真是年度最佳冷笑话。” “你别是害怕了吧？” 尹殊猛地一打方向盘，皮卡险之又险地避开前方塌陷的路基，车轮卷起的碎石噼啪砸在车身上。 应尘衣顿了顿：“怎么可能？” 尹殊松开一只手，拍了拍毫无反应的收音机：“那就好。问题是现在怎么‘扩大异动’？” “你还真打算听他的啊？” “否则呢？我还有别的路可以选吗？” “……” 离工厂已经有了足够的距离，应尘衣的声音渐渐平稳，又在尹殊面前露出身形，翘着二郎腿，坐到副驾驶座上，双臂抱在胸前，眉头紧锁。 又一个急转弯后，他缓缓开口：“利用现在的超强磁场风暴作为跳板，去一个电磁波聚集处，理论上，确实有可能强行切入……进入那个被锁死的虚拟空间。” 他又连忙摇头：“这简直是自杀式操作！” “自杀？”尹殊冷笑，前方废弃气象站的轮廓在昏暗的天光下显现，“你是说咱俩现在正在做的事儿？” 一个想摆脱寄生，一个想保住宿主，结果一起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怪物追杀。 “你……”应尘衣被噎住。 他吸了口气，放缓语气：“你真要按他说的做？强行放大紊乱接入，可能会直接烧毁你的神经接口，甚至……” 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好像他真的担心她的危险。 “不然呢？”尹殊打断他，再度将油门踩到底，“等着怪物找上门？或者等你哪天心情不好接管我的脑子？” 她抬头望向废弃天文台的穹顶，眼神里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没什么因为被他救过而产生的多余感情。尹殊知道，应尘衣救她，是为了救他自己。 她狠狠咬牙：“‘解铃’？行啊，我们就去那个鬼游戏里，看看这该死的‘铃’到底是谁系上的！顺便…… “看看最后，到底是谁能活着‘解’开谁。” 第9章 监管者 “可恶。”尹殊砸了一下收音机。 就在刚刚，皮卡刚到天文台附近，手机嗡的一响，K又传来消息—— 【别下车，进天文台旁边的高速路，只有一条路可走。】 “你被耍了吧？”应尘衣挑眉。 “关你屁事。”尹殊骂了一句。 她缓缓驱动皮卡，找着可能的高速路入口。 “卧槽，你后面！”应尘衣突然抬高声音。 “这东西什么时候进来的？！” “你说什么？” 尹殊话音未落，一股浓烈的腥臭猛地从后座炸开。 后视镜里，一团扭曲的暗影正从后座地板上膨胀起来。 “还是你说的那什么监管者？”尹殊不自觉抬高声音。 这一个个的监管者，都长得如此抽象吗？ 那东西像是被车轮碾过又泡发了的烂泥怪，体表覆盖着沥青般粘稠的液体，几根断裂的骨茬刺破表皮，一张没有嘴唇、只有一圈圈螺旋利齿的口器正对着她的后颈张开。 “鬼知道！”应尘衣的声音带着一丝迟来的惊怒。 这东西到底什么时候爬进来的？！ 没有尖叫，没有犹豫。 尹殊目光一冷，身体比思维更快。 按下车座控制按钮，右手闪电般从驾驶座侧面的杂物格里抽出一把破窗锤，左手猛地推开车门。 砰！ 车门撞开的同时，她猛地向后狠狠一靠—— 身体重量加上椅背的冲击力，一并撞在那团扑来的粘稠怪物的“头部”，将它撞得向后一仰。 粘稠的触手般的肢体缠向椅背，怪物明显被激怒。 就是现在！ 尹殊借着撞击的反作用力，整个身子从敞开的驾驶座车门滑了出去。 双脚落地瞬间，积水再度浸透半干的裤脚。 不给怪物调整的机会，在滑出车外的半空中，尹殊握着破窗锤的右手已经借着身体旋转的离心力，带着全身的力量，由下至上，狠狠抡向敞开的车窗！ 哗啦——！！！ 车窗玻璃应声粉碎。 刚在驾驶座后扑了个空的粘稠怪物，本能地转向新的动静来源。 尹殊等的就是这一刻。 握着破窗锤的右手没有丝毫颤抖，尹殊像一尊无情的杀神，对着那团正从副驾驶座探出扭曲肢体的怪物，狠狠砸了下去！ 噗嗤—— 沉闷又恶心的钝响。 破窗锤尖锐的合金尖端，带着尹殊全身的狠劲，贯穿了那团粘稠物质中疑似核心的鼓胀部位。 颜色诡异的液体猛地爆开，溅满了副驾驶座椅和车门内侧。 应该是血。 如果这个并没有人形的怪物，真的如应尘衣所说，是一个人类变成的“监管者”的话。 怪物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肢体迅速萎缩、干瘪下去，几个义体啪嗒啪嗒落到副驾驶座上。 旋即，怪物化为一滩散发着恶臭的泥浆，盖住义体。 尹殊喘着粗气，随手在地上捧了一把水，摸去脸上的污迹和溅到的恶心液体。 她甩了甩破窗锤上粘稠的残留物，将它放回原处。 “……不得不承认，干得漂亮。”应尘衣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刻意压制的惊诧。 他甚至没来得及提供任何分析或“指导”。她就这样解决了。 尹殊扯了扯嘴角：“不然呢？等你这‘高端寄生体’慢悠悠地分析它的弱点是酸性还是碱性，或者又扯一大堆我从来没有听过的名词？” 她不再理会脑内人可能有的反应，毫不客气坐回车上。 没时间清理这摊烂泥了。 “都这样了，你还按照他说的去做？”应尘衣抬高声音，“你不觉得那个K就是来耍你玩的吗？” 尹殊：“那你说我现在去哪？” 应尘衣：“离开这座城市，想办法甩脱监管者，才能活下来！” 尹殊：“那我宁愿去找K！” 应尘衣用力平了一口气，一脸“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表情：“你就是缺点儿教训。” “我吃过多少教训，我自己比你清楚。” 这片废弃天文台已经离城市很远了，还是遇见了监管者的踪影。既然他们可以追到这个地方，那也可以追到其他城市。 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应尘衣从她脑子里赶出去！ 老旧的皮卡如同在狂怒海洋中挣扎的孤舟，一头扎向天文台侧面那个废弃的收费站入口。 雨势在过了入口之后瞬时变大，如同巨兽张开血盆大口，登时将皮卡吞没进去。 轰隆——！ 闪电撕裂墨黑的雨幕，将废弃收费站的轮廓映得狰狞。炸雷仿佛在车顶爆开，震得车身颤抖，像是下一秒就要散架。 尹殊握方向盘的手一阵发麻。 同样被闪电照亮的，还有路旁的景象。 一片狼藉。 三辆试图摆脱暴雨的车辆撞在一起，车头已经被撞得变形，撞碎的铁皮落了一地。一名轻伤者正站在车边，呼叫天网救援。 猩红色车灯疯狂闪烁，提示危险，却在暴雨的掩盖下，变成难以察觉的小点。 要不是那道闪电，恐怕就在没有察觉到的情况下，直接撞上去了！ “可恶。”她低咒一声，连忙左打方向盘，车轮打滑，险些侧翻。 “尹殊！”应尘衣抬高声音，“地滑别急转！” “我知道！”尹殊声音更大。 她保持着油门和刹车的速度，调整方向盘，勉强回到正路上。 “你知道你还急转？”应尘衣抱着胳膊，靠到副驾驶座位上。 “你行你上。”尹殊咬牙切齿。 直行会撞上，急刹也有问题，除了转弯，她还能做什么？ 路上还有其他的撞击。破碎的玻璃、撕裂的金属、散落的货物碎片混合着泥水，在惨白的车灯下反射着幽光。 卡车多了起来。 左右两侧，驮着货物疾驰的巨大车辆时不时擦身而过，尖锐的警报声被暴雨和雷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一辆失控的油罐车擦着她的车尾掠过，车身在积水中犁开巨大的浪花。 皮卡显得很小。车身如同一叶孤舟，随时可能被侧滑的巨轮或失控的残骸吞噬。 “左边有空隙！冲过去。”应尘衣的声音在意识里炸开，带着些许紧张。 尹殊牙关紧咬，额角青筋跳动。 她看到了，在两辆歪斜碰撞的卡车车头之间，有一条狭窄得令人窒息的缝隙。 “别怕……”她低声开口，将方向盘猛地打死，同时右脚在刹车和油门之间做了一个极限的、近乎自杀式的切换。 轰！ 车身在湿滑的地面上剧烈扭动，险之又险地擦着一辆侧滑卡车的巨大轮胎，像一条滑溜的泥鳅，朝着那条死亡缝隙冲去。 车身与冰冷的钢铁摩擦，火星在暴雨中一闪即逝。 引擎盖下传来不堪重负的嘶吼，暴雨疯狂抽打车顶和挡风玻璃，发出狂暴噪音，几乎要将耳膜击穿。 雨刮器以最高频率疯狂摆动，却起不到一丝作用，刚扫开一片模糊的水幕，下一秒更汹涌的雨水就再次倾泻而下。 视野被压缩到车前灯勉强穿透的、不足十米的浑浊光晕里。 “前面，”应尘衣眉头一皱，“有个隧道。” “呸，你当我瞎？”尹殊双臂绷紧。 隧道口在雨幕中扭曲、放大。 快了，进入隧道，就好一些。 就在即将冲入那片相对干燥的黑暗前， 一声近在咫尺的咆哮，裹挟着腥风从侧后方扑来！ 一个庞大、湿滑、覆盖着暗绿色鳞片的巨影，正踏着泥泞和积水，以惊人的速度从斜刺里撞向车尾。 还是监管者！ 第10章 隧道过后 真是阴魂不散。 “右边！加速！它要撞——”应尘衣的警告被淹没在引擎的咆哮和怪物的嘶吼中。 “知道！”尹殊怒吼回应。 这次她没有试图转向。 隧道前的路极窄，两侧俱是深渊，在湿滑如油的路面，高速转向等于信仰之跃。 千钧一发，尹殊心一横，牙一咬，右脚猛踩油门的同时，左脚狠狠跺下刹车踏板，双手则如同焊死在方向盘上，用尽全身力气向左猛打—— 嗤——嘎吱——！！！ 皮卡车尾在积水的路面上漂移甩动，险之又险地避开了怪物的撞击。 怪物的巨爪擦着剧烈甩尾的车身掠过，狠狠砸在尹殊刚刚所在位置的路面上，“轰”地一声溅起数米高的泥浪。 车身在漂移中剧烈摇摆，尹殊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高速旋转的滚筒。 内脏都在翻腾，眼前的景象天旋地转，只有雨刷疯狂摆动留下的残影和车外怪物暴怒的咆哮。 她死死咬住牙关，凭借肌肉记忆和求生的本能，在车身即将彻底打横翻倒的极限边缘，猛地反打方向盘，同时松开了刹车。 呜—— 引擎重新获得动力，咆哮着将濒临失控的车身猛地向前拽出。 皮卡踉跄着，带着一身甩出的泥浆和水雾，终于一头扎进了隧道那深邃的黑暗之中！ 瞬间，狂暴的雨声、震耳的雷鸣、怪物的嘶吼被隔绝在外。 世界仿佛按下了静音键。只有引擎在封闭隧道里被放大了数倍的轰鸣。 车灯的光柱刺破浓稠的黑暗，照亮前方湿漉漉的混凝土墙壁，和地面不断延伸的积水。 隧道顶部不断有渗漏的雨水汇聚成线，在车顶和引擎盖上溅出水花。应急灯大多损坏，偶尔有一两盏还在顽强地闪烁，投下短暂的光斑，随即又被黑暗吞噬。 尹殊剧烈地喘息着，双手缓缓放松了一些，放松的瞬间，开始剧烈颤抖。 心脏还狂跳不止。刚刚……生死一线。 “……疯子。”应尘衣向后一靠，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沙哑，“你刚才那是什么操作？！你考驾照的时候教练是开赛车的亡命徒吗？！” “闭嘴。”尹殊的声音同样沙哑，“不想被怪物当点心，就给我盯紧前面的路！这鬼隧道有多长？” 她不敢放松警惕，车速依然很快。 车轮碾压着隧道内的积水，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引擎的轰鸣声浪撞击着墙壁，反弹回来。车灯劈开的前方一小段路。 一片寂静。只有引擎的嘶吼和车轮碾过积水的单调重复。 仿佛时间都在粘稠的黑暗中凝固。 尹殊不自觉放慢了车速，将一只手从方向盘拿下来甩了甩，再换另一只手甩一甩。 前方，隧道笔直的尽头，已经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刺眼的光点。 【不是这个。去下一个。】K发来消息。 “我真是……”应尘衣吸一口气，转头看见尹殊冷漠到看不见表情的脸，又将剩下半句话吞了回去。 冲出隧道，瞬间大雨磅礴。 又是一条长长的高速路，巨大的货车疾驰，仿佛看不见尽头。 “真是够了。”应尘衣皱眉，“这次可别再来什么了！” 尹殊紧紧盯着前方。 云层厚重如铅，但在那翻滚的墨黑边缘，竟不可思议地透出一线极其微弱、却带着灼热气息的金光。 那是太阳的一角。 它被车窗上疯狂滚落的水柱扭曲、碾碎，化成无数跳跃的金色光斑。 但是，总会追上的。 “别怕……往前！”她忽然开口，“去追那个太阳。” 引擎嘶吼着，皮卡带着一身伤痕，淋着暴雨，在庞大怪物般的货车间穿行。 应尘衣终于不再说话。 他兀自握紧了拳头，僵在副驾驶上一动不动，双眼紧紧盯着云层边缘处的金光。 太阳？ 应尘衣眼皮轻轻跳了一下，心底忽然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微微侧头，看向尹殊。 对方双唇微抿，目光坚定，紧紧盯着前方。 “好。”应尘衣终于吐了口气。 “去追那个太阳。” 伴着话语声，皮卡一头撞进下一个隧道的入口。 “快到了。”尹殊说。 “这隧道……磁场读数异常得离谱……”应尘衣的声音带着凝重，语气收敛了许多。 尹殊没说话，将油门又踩深了一点。 这个隧道不长。 不远处的光点迅速扩大，终于变成一片刺眼的白光。 皮卡如同离弦之箭，猛地冲出了幽暗漫长的隧道口。 哗——！ 仿佛穿透了一层无形的薄膜，震耳欲聋的雨声、引擎在隧道里的轰鸣回响，都在一瞬间消失不见。 刺目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带着干爽的热度，瞬间蒸发了车身上的雨水，升腾起淡淡的白汽。 眼前豁然开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广袤的、金黄色的荒漠。 沙丘起伏，一直延伸到天际线，不知道是雨过天晴，还是正值傍晚，晚霞绚烂染红天边，带出金色明媚的曦光。 风吹砂砾，隐隐作响。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尹殊下意识地眯起眼，被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冲击得有一瞬间的恍惚。 像是进了另一个世界一样。 她成功了？ 成功进入到那个已经出了bug、不再允许进入的全息游戏里；成功迈出第一步，可以继续寻找把脑子里那个家伙赶出去的办法。 用一种堪称魔幻的方式。 骤然变化的场景让两人一时间沉默不语。 紧绷的神经似乎因为这环境转换，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懈。 良久，应尘衣轻轻骂了句脏话，声音里带了几分无可奈何的笑意：“还真给你搞成了。 “尹殊你啊——” 话说到一半—— “咔哒”。 一声冰冷、清晰的金属撞击声，紧贴着尹殊的太阳穴响起。 黝黑的枪管，带着沙漠的灼热气息，毫无征兆地从破碎的驾驶座车窗外伸了进来，抵在她的太阳穴上。 一个男声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杀意。 一字一顿，砸在尹殊骤然冻结的心脏上： “熄火。 “手，慢慢离开方向盘，举起来，让我看见。 “——你是谁？” 第11章 进入那个安全屋 尹殊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眼角的余光只能瞥见车窗外一片被阳光晒得发白的粗糙布料，以及握着枪的那只骨节粗大、布满疤痕的手。 冰冷的枪口紧贴着额头，沙漠烈日灼烤挡风玻璃，尹殊一动不动，唯有大脑在死亡的威胁下疯狂运转。 什么情况？ 闯到了什么不该到达的地方吗？ 来者不善……要是回答错了，恐怕就得脑袋开花。 “先别说话！听我的！”应尘衣的声音突然在她意识里炸开，同时他的身影从车窗探出去，看向外面拿枪的男人。 尹殊下意识想转头。 “别动！”应尘衣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看见了，他臂章有监管者编号，内衬口袋有生物识别扫描终端。” “该死，这地方的人装备比城里还野！先稳住他！” 尹殊屏住呼吸。 明显，拿枪抵着她脑袋的是这片区域的守卫，在等尹殊出示证明。 她不能暴露身份，更不能暴露脑内人的存在。对方那句“你是谁”的背后，潜台词是“外来者死”。 先前假装应急救援小组的那个不知名家伙身上的徽章，此刻正紧贴在她胸前的口袋里。 从来没想过，那个家伙，是她遇见的唯一一个外表看上去还正常的监管者。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想要拿出那个徽章，必然会引起守卫的警觉。也许在拿出来之前，守卫就将扳机扣动。 “应尘衣你行不行啊？”尹殊暗暗对着脑内人喊，“你不是能无限入侵吗？” “我***的，这个枪用了特殊材质，这点儿接触点我无法发动入侵！！”应尘衣一脸忿忿。 “那我给你找个机会？” 守卫的手指在扳机上微微收紧。 同时，尹殊动了。 她沾满不知名脏污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被冒犯”的意味，探向自己同样污浊不堪的外套内侧口袋。 “尹殊你不要命……”应尘衣声音一僵。 她展现出一种刻意收敛后，依然掩饰不住某种“惯性”的、略显不耐的动作。 守卫的枪口用力一顶，警告意味十足。 尹殊动作顿住，抬眸直视对方。 目光之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打扰后的冰冷烦躁，甚至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尹殊在模仿她曾见过的无数所谓“高等人”。曾经在逼仄的地下室里，在能量棒分发的场所，总会有这样的高等管理者，居高临下看着他们。 守卫下意识握紧了枪柄。 这个突然闯入荒漠、满身狼狈的女人，眼里的惊骇已经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疲惫、焦虑，却又不容置疑的强硬。 她没有试图去碰额头上的枪，缓缓地、带着一种“你竟敢如此无礼”的冰冷怒意，抬起了左手，伸向自己的口袋。 “你……”守卫声音颤抖，马上就要扣下扳机。 被尹殊淡淡打断：“别犯错。” 她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属于“内部人员”的傲慢和理所当然。 守卫的手指僵住，迟迟没敢按下去。 尹殊的手指触到了那枚徽章。 她避开了卡面上可能沾染的污渍和指纹，用拇指和食指捏着边缘，将印有复杂电路纹路的那一面，稳定地展示在守卫眼前。 语气里带上一种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自己看。” 守卫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枪口虽然没有移开，但施加的力道明显松了一丝。他伸出另一只空着的手，粗糙的手指向徽章方向靠近。 指尖即将触碰到卡片的刹那，应尘衣轻笑一声：“谢了。” “我准备好了。” 一股微弱的波动以她为圆心瞬间扩散开。 守卫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僵了半秒，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迷茫，随即，他眼中的疑惑似乎被某种“确认”的信息替代。 “特殊安保队，‘清理组’？” 他接过徽章，犹疑着确认。 “对。” 尹殊的声音响起，干涩、沙哑，刻意压平了所有波动。 她带着一种长期处于高压环境下的疲惫和不耐烦，目光甚至不愿意在守卫脸上停留，越过他，投向远处起伏的沙丘。 应尘衣正在车前引擎盖的位置，一边双手在虚空之中比划，一边教尹殊接下来的话： “编号S-7。奉命执行‘残响清除’任务，途中遭遇大规模电磁风暴冲击，载具损毁，通讯断绝。” 凭借守卫的防御，应尘衣还不能直接控制守卫的身体。但是趁着这个机会，调取一些常见情况的数据，他还是做得到的。 守卫的目光死死锁在那枚徽章上。 徽章的材质和纹路确实是内部权限的制式。在监管者中，只有最高等级的领导和最低等级的新手才能保持人类的外貌，绝大多数已经被义体改造。 那她…… 守卫藏在衣襟下的微型扫描终端似乎短暂地亮了一下，并没有发出警报。 “他在用终端联网核对权限数据库……该死的防火墙，给我破开！” 应尘衣转了一个方向，双手又在虚空之中比划。 他的声音变得有些尖锐，逸出的呻吟近乎痛苦。 尹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细微的电流在颅内窜过。 沙漠的热浪扭曲着空气，称得枪口愈发冰冷。 “愣着干嘛？”尹殊不耐地看了一眼守卫，“还要什么？” 守卫的眉头微微皱起，低头看向终端。没有反应，但是……有延迟。 他的眼神重新聚焦在尹殊脸上，带着更深的怀疑。 “他在看你的瞳孔……别慌！我在伪造他的虹膜识别反馈……撑住！”应尘衣似乎已经透支，说话都有气无力。 就在守卫似乎要开口质疑的瞬间—— “成了！”应尘衣几乎是吼出来的，让尹殊险些打一个激灵。 “你别一惊一乍的。”她暗暗皱眉。 “我救了你，你怎么对救命恩人说话的？” 话语间，守卫携带的扫描终端发出最终指令： 【权限通过！编号S-7，权限确认，状态：任务中，高优先级。】 咔哒。 抵在尹殊额头的枪口终于移开，但枪依然紧握在守卫手中，枪口若有若无地指着她。 守卫退后一步，让开驾驶座车门。 “下车。”他沙哑地命令道，另一只手按在了腰间一个老式对讲机上，随时准备呼触发警报。 “跟着我。别做多余的动作，否则后果自负。” 第12章 不对劲的安全屋 守卫收回手枪，对着身后某个方向做了一个手势。 顺着他手势的方向，尹殊瞥见远处沙丘的阴影里，有微弱的反光一闪而逝。 是暗哨。 “这个地方的防御足够严格，似乎在守护着什么。”应尘衣又出现在尹殊的视野里，双手插兜，向后微仰。 “也可能是在畏惧着什么。”尹殊默默回答。 守卫见尹殊没有迅速行动，声音里带上了命令式的急促：“动作快，风暴预警已经提升了。” 他转身，迈开大步，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先跟上再说。 尹殊立刻推开车门跳下，滚烫的沙砾惹得她一个踉跄。 她紧跟在守卫身后，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丘上跋涉。 灼热的阳光炙烤着后背，汗水瞬间浸透了衣服，与之前沾染的污物混合在一起，黏腻腻一片。 “这天气真恶心。”应尘衣嘟囔一句。 尹殊白眼：“又不是你来走。” 翻过一道沙脊，眼前豁然开朗。 一座低矮的的建筑出现在眼前，几乎与沙丘融为一体。建筑表面覆盖着厚厚的沙尘，只有一扇金属门暴露在外，门上没有任何标识，一侧有一个不起眼的虹膜扫描口。 守卫快步走到门前，用身体挡住门禁面板，手指飞快操作几下，沉声道：“蜂巢请审核，行动代码T2039，带领人员进入，身份确认S-7，请求紧急避难及通讯权限。优先级：最高。” 【指令识别通过。】 【语音识别通过。】 两声冰冷的机械声后，声音通过门上的微型扬声器传了进去。 守卫保持着姿势，示意尹殊等待门禁扫描，依旧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大部分操作面板。 “他可真防着你。”应尘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尹殊聊着天，声音带着些许疲惫。 先前太过于紧急的技能使用，几乎耗尽了他的体力。 应尘衣现在“寄居”在尹殊的脑内，所以他大量消耗体力后，极其虚弱的状态也一部分折射到尹殊身上。 尹殊现在也觉得有点儿站不稳，更重要的是，非常饿。 “你倒是不紧张。”尹殊随口应了一句，“等进去先吃饭。” 她盯着守卫，注意到守卫的手指在某处快速按动了几下。 “他在手动输入临时通行码。”应尘衣目光一紧，“配合我的权限伪造……坚持住，最后一步。” “还来……”尹殊感觉力量又被抽离了一些，一阵反胃涌上来，双腿一软。 “借我点儿力量，”应尘衣无奈苦笑，“要是单纯凭我自己的能量，恐怕要烟消云散了。” 尹殊：“我不就是想让你烟消云散的吗？” “别这么毒妇，我是在帮你。”应尘衣语气放软，“放松一点儿，只需要你的一点点力量。比我自己要消耗的少得多……” 尹殊暗暗叹一口气，稍微让自己的意识放松一些。 眼前略微模糊了一下。 几秒钟后，金属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嗤响，缓缓向内侧滑开，里面露出一条向下延伸、被幽冷白光笼罩的通道。 一股混合着机油和过滤空气的气息扑面而来。通道有些冷冰冰的，仿佛身后是火海，身前是冰窖。 “进。” 守卫侧身，示意尹殊先行。 他的手依旧按在腰间的枪柄上，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外面的荒漠。 尹殊深吸一口气，迈步踏入了那片泛着金属光泽的通道之中。 身后的金属门开始缓缓闭合。应尘衣嘟囔了一声“先休息会儿”，一下子消失在尹殊的视野里。 同一时间， 一只大手突然重重地拍在了她的肩膀上：“等等。” 那只手力道极大，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意味。 尹殊的心跳几乎骤停。 她慢慢回头，守卫那张被风沙侵蚀的脸近在咫尺，眼神锐利，仿佛要穿透她的伪装。 “等等。”守卫重复了一遍，声音在冰冷的通道里带着回响。 “S-7，在进入核心区域前，需要再确认一次指纹。” 他死死盯着尹殊的眼睛，手如钳子一样死死扣住她的肩膀。 万物寂静无声，只剩下通道深处换气扇单调的嗡鸣。 尹殊的大脑一片空白。 下意识的，她在脑内呼喊：“应尘衣，你人呢，给我出来！” 她突然发现，这种时候，还真的只能靠那个该死的脑内房客！ “可恶，他在试探！”应尘衣很快应声，懊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声音带着一丝被逼到墙角的暴躁。 “什么声音？”尹殊皱了皱眉，听闻守卫按在她肩膀的手心传出一阵细小的嗡鸣。 应尘衣语速飞快：“他在扫描你的心率反应！稳住，简单的测谎方式，别被他识破了！” 他迅速交代，随后吸了口气，放轻声音：“有我。” 尹殊的太阳穴突突直跳，暗暗咬了咬后牙，目光慢慢沉下来。 没有惊慌。不能惊慌。 她像是被这种繁琐的流程彻底惹恼了，猛地拍开肩膀上的手。 “谁让你加的流程？”她啐了一口。 带着一股不耐烦和傲慢，尹殊瞪了一眼守卫，语速放缓：“谁准你——改的流程？！” 守卫一怔，手掌僵在身侧，没有再放上来。 尹殊暗暗松了口气。 赌对了。 这个地方虽然很奇怪，但是正常的流程逻辑和曙光街一样，所有的认证都是在进入区域之前完成，而进入区域之后再增加这重认证，无非是守卫的自作主张。 这种不符合常规流程的新增操作，在正常情况下，会被上级一通责骂。 哪怕这个守卫是因为觉得不对劲，想要再次确认，只要违反流程，就属于重大违规行为。 天网控制之下，一切的正当流程才是最重要的。 尹殊带着几分傲慢、几分责备瞪着守卫，见他移开视线，才缓缓放缓声音：“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我不会向上汇报，你也别再做这种让人为难的事情。 “多亏了你遇上的是我。若是别人，恐怕你已经要担大责任了。” 守卫闷不做声地点点头，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瞬。 他放下一句“我带路”，慢慢走到了前面。 “卧槽，可以啊尹殊。”应尘衣挑了挑眉，“我还以为又得入侵一下这该死的认证系统。” “呵，我可不想突然累晕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尹殊淡淡。 厚重的金属门在身后无声地滑闭，隔绝了沙漠的灼热和阳光。 这次，是真的进入了这个守卫口中的“安全屋”。 刚一踏入安全屋，尹殊和应尘衣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 好像不对劲。 有种极其微弱的冲击感。 怎么说呢？ 像是……氛围上骤然转换。 第13章 您好，尹殊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开阔空间。 空气清新，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温度湿度都调节得恰到好处。 平整的合金地面反射出柔和的光晕，四周墙壁是某种吸音的浅色材料，上面挂着几幅色调舒缓的风景画。 画中都是平静的湖泊或森林，看不见房屋，也看不见外面那片炽热的荒漠。角落甚至摆放着几盆绿意盎然的植物。 倒是显得凉快极了。 乍看上去，眼前的一切明显是一个设施完善、环境舒适的避难所，像是天网管控下能做出来的东西，带着一丝未来科技感的“高级感”。 然而，尹殊总觉得有哪里不太科学。 “太安静了。”应尘衣咂舌，“资源能够这么浪费吗？” 尹殊微微颔首。 好像是应尘衣说的这样。 这片空间巨大，目测足以容纳数百甚至上千人。放到曙光街，其占地面积、资源消耗量，甚至可以和半个摩天大楼相媲美。 要知道，摩天大楼能吸纳曙光街一半以上的低等级人群，密集度算起来，都已经几千。 但此刻，视野所及之处，只有零星十几个人。 一个坐在角落沙发上的男人，身材异常高大魁梧，裸露的手臂上布满狰狞的旧伤疤。 他正专注地用一块绒布反复擦拭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机械性的，像是无意识的举动。但是按照应尘衣的判断，每一次的角度都没有出现太大的偏差。 吧台边的女人身形瘦削得近乎病态，脸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听见声音后抬头看了一眼，旋即再度低头，以极快的速度翻阅一本厚重的实体书。 “她到底看没看内容？”应尘衣忍不住咂舌。 “量子阅读吗？”尹殊也忍不住应和。 还有一个老人，坐在一株绿植旁，闭着眼睛，身材佝偻，似乎已经没什么力气。 但他的耳朵极其轻微地、有规律地翕动着，像是极小的时候在动画片里看见的顺风耳。 如此种种，比比皆是。 似乎这片区域的每一个人，都带着某种极其显著、甚至有些异常的“特点”。像是被刻意筛选过的一样。 他们彼此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又或者，被迫沉默着。 气氛压抑，周遭的空间、时间如同凝固。 一个用于收容幸存者的安全屋，应该这样浪费资源吗？ 守卫领着尹殊穿过这片休闲区，走向深处一条标着“技术支援”的走廊。 走廊两侧有一些小隔间，门扉紧闭，门上依旧没有任何标识。 尹殊的目光扫过其中一扇门，门顶上一个不起眼的红色指示灯无声地闪烁了一下，仿佛某种奇怪的招呼。 守卫的脚步明显加快，似乎想尽快带她离开这片区域。 很快，守卫在一个门前停下。 “这就是你的临时住所了。”他张张嘴，想要冒出什么对尹殊的称呼，又瞬间停住。 迄今为止，尹殊还未暴露自己的名字。 毕竟她用了别人的通行证才进入这片空间，万一徽章里面写入姓名一类的信息，直接出现不一致的情况，那就麻烦了。 守卫见尹殊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只得自己开口： “我代号‘膛线’，外围守卫，如果需要去外围，你可以通过传呼装置联系我。其他居住相关事宜，将在1个小时之后，由组长告知。” 他说的一本正经，让尹殊想起来天网发布通知时候的语气。 公事公办，没有任何感**彩。 尹殊点点头，没有多说，拿出徽章识别认证，推门而入。 对周围的环境还不了解的时候，说得越多，错的越多。 得先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 屋子的空间比尹殊先前位于曙光街的房间大很多。乍看上去整间屋子都很简单，一床、一桌、一椅、一柜而已。 但细看过去，别有玄机。 墙壁表面流动着极细的蓝色电路纹路，呼吸般明灭不定。房间正中的桌子上方悬浮着一块全息投影台，隐约的数据流在半空中无声旋转。 投影台四周的地面微微下陷，构成一把自适应座椅，一旁说明书显示，这把自适应座椅的纳米纤维面料会根据接触者的体型自动起伏，此刻正保持着待机的平滑状态。 “这东西……”尹殊咂舌，“只在电视里见过。” 在曙光街，全息影像来处理工作，是高等人才有的特权。 “嘘。”应尘衣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不对劲？”尹殊再度看看屋子。 正对着床的半面墙是生态拟景窗，此刻显示着伪造的落日景象。 赭红色的人造光线在墙角投下细密的光栅。墙角处莫名立了一个老式唱片机，旁立着一台不到手掌大小的自动清洁机。 “哪里不……” 尹殊刚一开口，老式唱片机突然发出声音： 【识别到目光注视，正在进行识别，请出示通行证。】 【识别到通行证，正在验证中。】 【正在写入用户数据。正在读取生物信息。】 【生物信息读取成功。】 【您好，尹殊。】 这个名字从唱片机里冒出来的瞬间，尹殊起了一身冷汗。 她下意识飞扑过去，恨不得马上捂住唱片机的发声孔。来回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发声孔的位置。 “哈，我就说吧。”应尘衣冒出来，围着唱片机转了两圈，“总觉得这个空间里有什么奇怪的力场。” “你别事后诸葛亮。”尹殊白了他一眼，“快想想怎么解决。” “什么事后诸葛亮。”应尘衣义正辞严，“你别忘了我的能力。无限入侵！ “因为这个能力，当前场景里如果有覆盖全场景的特殊力场，我都能隐约感觉到一些不对劲。” “行了行了，你厉害。”尹殊无奈，“所以现在怎么办？” “没办法，它不是寄存在唱片机里的，你先试着和它对话吧。” 机械的声音依旧传出：【根据通行证提供的信息，您应该已经了解过我。我是覆盖在当前空间里的AI。】 尹殊眼皮轻轻一跳。 墙壁上的细线条灯带明明灭灭，像是这个不知道什么底细的AI在等着尹殊的回答。 尹殊微微颔首，像是陷入什么思考：“覆盖在整个空间里的AI？” 当不知道回答些什么的时候，就重复对方话语里的最后几个字。 果然，唱片机里的声音继续响了起来。 【是的，尹殊。您可以叫我零点。我可以帮您监控当前世界的情况，查询您当前身体和技能状况，并根据您的需要，为您提供一定的呼叫支持。】 【现在，请问需要些什么？】 尹殊嘴角抽搐了一下。 她不知道，这个名为零点的AI，里面所获得的，到底是她的情况，还是这个徽章原本主人的情况？ “试试呗。”应尘衣抱着胳膊，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试试又不会掉块肉。” 尹殊在脑海里反驳：“呸，万一读出来的数据和我的情况不符，这个零点上报给这边管事儿的，那咱就是活生生的瓮中之鳖！” 话虽如此…… 尹殊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哪怕只能知道对方的情况，也对自己接下来的行动有好处。 她吸一口气： “先看看我的情况——呃，身体和技能状况。” 第14章 游戏与现实 尹殊的指令发出同时，零点发出一声嗡鸣。 【好的，已收到，正在处理中……】 【信息处理完成。】 随着一阵电流声，尹殊面前弹出了一个显示框，里面密密麻麻写着一条又一条的数据。 看清显示框里的内容之后，尹殊和应尘衣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尹殊才清了清嗓子：“预料之内的结果。” 应尘衣冷笑一声：“预料之内？那你沉默这么久？” “这是期待的结果。只是出现的时候……有点儿太惊喜了。”尹殊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应尘衣耸肩：“噢，你怎么会期待这样的结果？” 两人的目光还停留在全息投影的显示框上。 显示框里是尹殊的数据。 【尹殊。内测编码，SDIL24325。角色身份：内测玩家。】 【当前临时代码：S-7】 【当前坐标：？？-废土-安全屋。】 【已匹配技能：】 【求生本能lv-01,身体本身具有一定的战斗能力，在危急情况下可以爆发一定的战斗力。（Lv-01升级说明：危急情况下可以短暂突破原本躯体的限制，战力提升10%）；】 【？？？Lv-03。玩家未产生对该技能的认知，该技能暂不显示。】 …… 一切的显示内容对尹殊而言都十分熟悉。 在应尘衣出现在她的世界之前，她还在看这样的显示内容。 无论是字体、字号，甚至某些地方描述不清的习惯，都和她内测的那个全息游戏的提示框一模一样。 只是，眼下的感觉更为真实。 和全息游戏的真实感不同，现在的一切，来源于对周围的不可控。 她没有通过脑机接口链接设备进入，而是开着车一路狂奔，最终停在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虽然全息游戏本身也尽可能地追求真实感，通过对脑波的刺激让人在游戏里面感受到切实的感觉，但是多了那一道登录认证手续，在尹殊看来，还是能够将游戏和现实分割开来。 偏偏这次，她没有正常的游戏认证手续。 尹殊再度让零点调出游戏内测协议，回看了一遍游戏说明，也没有看到这种不经过认证、直接进入游戏是什么原理。 不过游戏说明里倒是提了一嘴，在某些特殊情况下，游戏可能产生bug，强烈的电磁场波动会影响到脑机接口，产生游戏的误入情况。 【这种时候，强制退出方式失效，请不要惊慌，静待世界自动修复。】 【跟随游戏任务推进流程，有利于bug修复。】 【需要注意两点：】 【1.做好你当前需要扮演的角色，不要让周围的人知道你是玩家，否则，容易引起世界的波动和崩坏，产生不可逆的后果；】 【2.小心，特殊情况下，游戏复生机制会失效。】 也就是说，她只有一条命。 就像是真实的现实世界一样。 想到这里，尹殊不禁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所以，是不是可以确认，我们现在，真的到了我内测的全息游戏里？”尹殊吐一口气，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男人。 说来无奈，在这种境况下，她唯一能够一起商量的人，竟然只有这个脑内的入侵者。 应尘衣耸了耸肩：“万一是别人的恶作剧呢？” “我从没有透露过任何关于自己的消息，他们如何恶作剧到如此精确的地步？”尹殊指了指显示屏上的编码，“而且，这个内测编码，是签在保密协议里的。” 她是为了赚钱才去内测这种全息游戏，违反保密协议的事情，她绝对不可能做。 就连楚听悦，都不知道她的这个内测编码。 应尘衣再不愿意承认，也只能接受，这里是尹殊曾经内测过的游戏内部。 尹殊再度沉默。 她内测的全息游戏体量巨大，她内测时间不长，还停留在新手村，这种处于新手村外的巨大地图，她没有去过，也不知道是怎样的情况、有怎样的挑战。 现在谁也不能确定复生机制还有没有生效。 如果因为游戏bug、她又强硬进入游戏，导致复生机制没有生效…… 她就相当于在玩命。 转念一想，尹殊马上又想出一个主意。 现在这个地方很危险，那就尽快离开就行了。 她尝试进入游戏是为了把应尘衣这个家伙赶走，现在不正好可以干这件事儿？ “哎，那感情好啊。”尹殊拍了拍手，“把你送到了你应该呆的地方，你是不是可以走了。” “我呸！”应尘衣啐了一口， “你真的信那个神神叨叨的家伙的话？他说我是游戏世界的人，我就是游戏世界的人了？” 尹殊瞧他一眼：“否则呢？ “应尘衣，放弃无谓的幻想，接收你的现实——” “你再敢乱说试试！”应尘衣猛地打断。 他的反应比尹殊预料得激烈的多。 脑内人愤愤地击打了一下半空中的全息投影，两处光斑交叠，他的手轻易地穿过投影，又在强大惯性的带动下，冲向桌子、再从桌子穿过去。 应尘衣一个踉跄，险些扑在地上，迅速向前走了两步，半个身子都被桌子从中间穿过，这才稳住身形。 “其实……你跌倒也不会疼的。”尹殊原本想嘲讽他两句，话出口的瞬间，语气意外放软了一些。 她顿了顿：“有什么激动的呢？” “你说我有什么激动的？”应尘衣反问。 他想要双手扶在桌子上，手臂再度穿过桌子，险些按在地上。 脑内人愣了愣，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 应尘衣开口：“尹殊，你别那么冷血。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突然失去了自己的身子，整个人变成……我现在这种状态，你会怎么想？ “好不容易调整好，想着寻找另外一种活下去的方法，但是这时候又有人告诉你，你是一个游戏里的角色。 “过去的所有经历。所有高兴的、悲伤的、遗憾的、惊喜的、念念不忘的……全都是游戏制作人编写好的程序，都只是一串代码？ “我的人生，是被人写好的剧本？ “换位想想，你要是我，你现在会怎么想？！” 应尘衣一口气说了一大通，最终话语变成了模糊而愤怒的吼叫。 再接着，他终于沉默下来。 先前还多话且暴躁的男人默默走向屋子的一角，挨着那个格格不入的老式唱片机，缓缓蹲了下来。 “我不会相信的。” “……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选择。”他将头埋得很低，“对的错的，都是我自己选出来的。” 尹殊静静看着他。 某几个瞬间，他像是一个狂躁症患者。偏偏现在，他缩成一团，像是快要碎掉。 自己选择的人生吗？ 她不知道他来自哪里，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 但是他一度为自己的能力骄傲，一度得意。或许，也一度用力地活着。 尹殊抿了抿嘴，别过头，假装无奈开口：“行吧，你不愿意走，我也没办法。 “……况且，你现在这个状态，好像也真不是‘回到了应该呆的地方’。” 对方依旧静悄悄的。 尹殊只得继续说着自己的想法。 她觉得，这个状态谁也说不明白。K已经联系不到，这个游戏世界到底是什么状态，她也需要进一步观察。 先前应尘衣的能力也帮了她很多。在她现有技能非常鸡肋的情况下，或许两人合作，更有利一些。 “不是说长期合作。”尹殊强调，“你放心，我的脑子，我的身体，绝对不可能让给你！” 对方还是没有反应。 就在尹殊以为自己这一通话都是对牛弹琴的时候，对方终于抬起了头，盯着她。 “尹殊，”应尘衣眉头微动，“有一个问题。 “正常情况下，你进入全息游戏，是只有脑子接入吧？” 尹殊翻了个白眼：“别说得这么粗暴，我……” 剩下的话哽在喉间。 是的，正常情况下，她进入全息游戏，只需要接入脑机接口，整个人还处于自己位于曙光街摩天大楼的小房间里，不会进入游戏内部。 那现在，应该如何解释？ 游戏世界并非真实存在的世界，她不可能开车闯入游戏世界。 既然如此，现实中的她…… 现在是什么状况？ 难道已经在车内失去意识、等着被积水吞没？ 第15章 唯一的盟友 尹殊皱眉。 尹殊暴躁。 尹殊觉得自己的大脑已经运转困难。 太乱了。突然间出现这么多信息，她一时间甚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下手。 不管是眼前这个游戏世界，还是自己应该存在的现实世界，不管是应尘衣，还是她自己。 尹殊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应尘衣，和我一起整理一下。”她大步走到墙角的应尘衣身旁，双手扶在他的肩上。 在应尘衣抬头的同时，她的手穿过他的肩膀，擦着墙壁下滑。 应尘衣：…… 尹殊：…… “咳。”两人不约而同忽视了这件事情。 “梳理什么？”应尘衣问。 “所有的情况。” 尹殊背靠冰冷的墙壁滑坐下来，挨着应尘衣，闭上眼，在脑海里飞快地梳理着现状。 她的世界彻底崩坏了。 从全息游戏突发bug的瞬间开始，一连串连锁反应让一切都在变化。 暴雨席卷曙光街道，天网发布紧急预警，那些被应尘衣称作“监管者”的怪物横行无忌，打破了城市原本的生活，甚至造成伤亡后，天网却无动于衷。 楚听悦失联，诊所被入侵。自称K的神秘人用楚听悦的名义发来坐标，却让她踏入陷阱，最后又指引她通过放大紊乱，强行登入这个该死的全息游戏。 城市现在到底变成什么样子，尹殊无从得知。 冒着暴雨开车狂奔进入隧道的她现在是什么状态，有没有撞车、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发现，她也只能在离开这个全息游戏之后才能知道。 楚听悦在哪里，是否还安全，她都无法在这个地方得知。 现在，她身陷一个游戏世界废土区域的安全屋。 这个看似秩序井然的安全屋，处处透着不对劲。幸存者稀少且特征过于明显、禁止讨论的禁区、以及毫不掩饰的试探。 好消息是，通过AI零点可以确认，现在是在她内测的那个全息游戏里，她还有一些游戏里提供的特殊技能。 坏消息是，全息游戏常见的无限复生功能不一定还适用，而她刚内测游戏没多久，对这篇地图不熟悉，特殊技能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情况并不乐观。 那个代号膛线的守卫管明显还在怀疑她，一个小时之后，还要面对这个安全屋的组长。 不知道那组长又是什么来历和态度。 ——如果应尘衣作为游戏中的角色，有所谓“无限入侵”的特殊技能，那么这么一个安全屋的组长，是不是也有特殊技能？ 不能在他们面前暴露自己是玩家的事实。同时，需要想办法知道他的特殊技能是什么。 安全屋里的其他人各怀心事，没有搭上话，不知道敌友。 唯一确定的“盟友”，是脑子里这个来历不明、目的成谜的“寄生体”。 尹殊侧头，看向坐在身侧的人。 “哼，梳理完了？”应尘衣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贯的嘲讽。但是细听之下，能察觉一丝难以掩饰的虚弱。 刚才连续的高强度入侵和伪造，显然透支巨大。 他撇撇嘴：“现在知道怕了？早听我的……” “现在是翻旧账的时机吗？”尹殊默不作声，在脑海里冷硬地打断他，“轮到你了，‘bug先生’。” 她本来想说“游戏bug”，心里一软，默默把“游戏”两个字隐去了。 “应尘衣，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关于曙光街的暴雨，关于监管者，关于bug和现在这个游戏……反正你知道什么都告诉我。别告诉我你被困在我脑子里只是个‘意外’。” “……” 应尘衣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恢复了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意外？或许吧。反正让我选，我是绝对不会进入你这种弱鸡的脑子的。技能都发挥不出来。” “说正事。”这种时候，尹殊不想和他吵架，“为了我们都能活下来。” 应尘衣眨眨眼。 尹殊盯着他。 应尘衣低头，看着自己有些数据流闪动的双手。 尹殊继续盯着他。 她甚至觉得，应尘衣不打算开口了。 好在这家伙也没有那么不给面子。 “你在曙光街经历的，所谓的磁场风暴，更像是某种‘边界’被强行撕开后，泄露进来的‘杂质’。”他突兀开口。 “杂质？”尹殊皱眉。 “你可以理解为……某种维度的‘信息’或‘能量’，以你们这个维度无法理解、无法承载的形态强行具现化了。” “什么意思？”尹殊依旧不解，“你是说，有比人类更高的存在——而且，正在影响着我们的世界？” “这我就不知道了。”应尘衣向后仰头，学着尹殊的样子，靠在墙壁上，“但是你这蠢货不觉得奇怪吗？监管者这种存在，是……” 他想了想用词：“是我那个世界的。” 尹殊也觉得不对劲。 既然应尘衣是游戏世界的角色，监管者是他熟悉的怪物，那么，可以推断为，监管者也是游戏世界的怪物。 也就是说，随着所谓的“边界”被撕开，一些游戏世界的东西逸散到了曙光街——她所处的现实世界，而且，对那里产生了切实的影响。 想起来被监管者嚼碎的黑市商人，尹殊后知后觉地开始反胃。 她连忙起身，奔向盥洗室，对着马桶一阵狂吐。 再抬头时，应尘衣正在站在旁边看着她。 “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他挑了挑眉，“当时你砸第一个监管者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娇弱不能自理。” “我呸。”尹殊啐了一口，“我是曙光街五好公民，虽然低等，但是我从来没做过……那种事情。” 要说当时的反应…… 她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就好像是突然被另一种更为强大的求生本能掌控一样。 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她必须活下去。 如今被应尘衣一提，她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开始腿软，双手也止不住颤抖。 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她扒着马桶的边缘，又是一阵反胃。 应尘衣叹一口气：“你倒不如一直保持那个冷血的状态。” “好，”尹殊咬牙，从呕吐的间隙挤出来几句话，“再确认一下你的技能发挥。” 应尘衣：……“要不算了。” “时间有限。”尹殊勉强起身，洗了把脸，“我说，你确认我说的对不对。” 应尘衣的技能是无限入侵，可以入侵人体或物体，并对目标的行为产生影响或者读取资料。 因为他目前在尹殊脑内，稍有难度的入侵就需要尹殊和目标物理接触，作为能量传导的“锚点”和“放大器”。 他本身有一定的能量用于入侵，但是和体力一样，他的能量也会消耗，并通过休息来恢复。当他自身力量不足、又急需入侵时，需要抽取尹殊的精神力。 那种滋味…… 尹殊又想吐了。 “所以，”尹殊平一口气，“你现在就是个需要‘充电’和‘接触’才能发挥作用的半吊子系统外挂？还得冒着把我脑子烧糊的风险？” “……你想这么理解也行。”应尘衣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憋屈。 “而且，你在现在是不是起不到太大作用。”尹殊指指周围，“能告诉我这个安全屋的情况吗？用你的无限入侵能力窃取点儿资源。” “这个地方的防火墙太严密了——”应尘衣话锋一转，“我是说，我先前帮你弄了那么多，现在需要休息。” “嘁。”尹殊撇嘴。 他嘴硬。 明明就是不行。 应尘衣握紧拳头，想要发作，最后变成了憋屈式发言： “你也看到了，没我，你连门都进不来，早被那拿枪的傻大个崩了或者被怪物当点心了。 “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尹殊。你需要先摆脱眼下的危机，我想……嗯，找个安稳地方。我们目标暂时一致。” 尹殊心里一动。 倒是应了那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莫名其妙地走到了这个地步，想要回去，还得先顺着这个游戏的剧情安排往下走。 为了不在游戏里面莫名挂掉，需要了解当前的情况。 尹殊摸着下巴，慢慢陷入沉思。 应尘衣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还有那个K。他绝对不简单。” 话音刚落， 叩、叩、叩。 清晰、节奏平缓的敲门声，突兀地打破了隔间内死水般的寂静。 第16章 高级角色 尹殊的神经再度绷紧。 她站直身体，盯紧那扇紧闭的金属门。 不知道是因为房间隔音效果太好，还是因为她刚才完全沉浸在与应尘衣的交流中，她根本没听到任何靠近的脚步声。 是谁？带她去见安全屋组长的吗？ 但是还没有到时间啊。 尹殊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装出那种属于“清理组精锐”的疲惫与冷硬。 她走到门边，沉声开口：“谁？” 门外一时间没人回应。 尹殊盯着门把手，不敢放松。 突然，一个有些飘忽、带着点神经质笑意的男声响起。 音调不高：“新来的？S-7？开门聊聊？ “放心，我不是敌人。 “而且，我觉得你也需要个安全屋的……向导。” 这话传入耳朵的同时，尹殊下意识抬起手。 应尘衣冷冷开口：“你这就信了？” 尹殊的手在门内侧的控制面板上方悬停。 她需要一个安全屋的向导。 虽然这送上门的，很容易让人生疑。 但是，总得想办法套出些关于这个地方的消息。靠应尘衣那个不靠谱外挂的入侵技能，不知道得耗费多大功夫才能搞到信息。 应尘衣还打算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没来得及出声，尹殊已经按下了开门键。 “喂尹殊你——” 随着他的声音，金属门无声地向侧滑开。 应尘衣的声音骤然停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尹殊，再顺着尹殊的视线，看向门口。 站在门口的，是刚刚路过休息厅时，那个“量子阅读”的“女人”。 来者穿着和其他幸存者一样的灰色连体服，身形单薄。脸色依旧泛着那种不自然的苍白，像是久不见阳光，又像是大病初愈，在走廊惨白的光线下有些瘆人。 尹殊眉头皱起。 没记错的话，她刚刚听见的，分明是男人的声音。 偏偏眼前的人一头暗红色长发，身材弱小但也算玲珑，怎么看都像个女人。 她一时间无法判断对方的性别，也便盯着对方，一时间没敢说话。 对方也没有说话，静静看着屋内。 注意到对方的目光所指后，一股寒意顺着尹殊的脊椎窜上来。 不对。 这个人看的……不是她。 尹殊咬牙，向身侧挪了挪身子。 对方的目光随之移动。 目光越过了尹殊的肩膀，精准地、带着一丝探究和玩味的，落在了尹殊身后，落到了那片在外人看来、应该是空无一物的空气中。 那里…… 正是应尘衣正在站着的地方。 这人在看什么？难道这家伙能看见应尘衣？！ 尹殊心脏狂跳，肌肉不自觉绷紧。 这可麻烦了。如果眼前的人能够看见应尘衣，或许也能听见两人刚刚的聊天。就算听不见两人刚刚的聊天，恐怕也能根据应尘衣存在于她屋内的事实，产生一些不利于他们的怀疑。 尹殊大脑疯狂运转，下意识开始计划，如果在这种地方干掉这么一个人，应该怎么掩饰，或者怎么……逃命。 “你……冷静点儿。”应尘衣干哑开口。 他僵在原地不敢动弹，仿佛他一动弹，就会被来者注意到。 尹殊抿着嘴，脑内也压低声音：“嘘，小点儿声。 “这家伙只是个NPC而已。……这里只是游戏而已。” 游戏里的NPC而已。 进入全息游戏的第一天，内测说明就说过，在这个全息游戏之中，很多事情都需要靠杀戮解决。 从新手村的第一个教程，就是教她怎样对着一个游戏中的怪物动手。 游戏嘛，都是假的。全息给人以真实的刺激，却不会带来真实的后果。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在这个游戏bug的特殊时刻，杀戮的后果，需要自负。 毕竟不一定能复生，也最好不要暴露自己玩家的身份…… 心脏狂跳，太阳穴突突作响，先前在游戏内测时积累的一些所谓“经验”开始蠢蠢欲动。 尹殊在脑内权衡着利弊和方案，几乎要动手时，来者终于缓缓地、极其不协调地转动眼珠，将视线聚焦到她的脸上。 对方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僵硬的笑容，露出过于整齐洁白的牙齿，带着几分怪异。 “在冥想吗？” 来者终于开口了。 这次，是女声。 - 尹殊顿住。 手还插在兜里，握着先前从某个监管者身上扒下来的匕首。现在这个匕首掏出来也不是，不掏出来也不是。 尹殊抿了抿嘴，保持着揣兜的姿态：“你想聊什么？” 不回答对方的问题，也不问对方的情况。 虽然她真的很想知道来者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她同样担心，万一这个身份原本的主人知晓一切，那她一开口，就暴露了自己。 对方倒明显没有尹殊那么谨慎。 见尹殊有合作的态度，对方一下子放松下来：“哎，我就说嘛，你这个人虽然是清理者那边的，但是也不是那么难以靠近。” 尹殊：……“你先说你想聊什么。” 对方伸出手，笑容自然许多：“我是百灵，你应该还不知道我。毕竟你们这种总是神神秘秘的高级角色，大概率不会注意到我们这些普通幸存者。 “哦，刚刚吓到你了吧？我是不折不扣的女人，只是擅长模仿各种声音罢了。” 百灵说着，轻轻挺了挺胸，将宽松的灰色连体服向身后扯了扯。 的确，虽然身形瘦小，但是身材傲人。 尹殊示意应尘衣随时准备强制入侵，慢慢抬起手，握住百灵伸过来的手。 百灵的手和她的身子一样瘦弱，血管高高凸起，轻握上去，像是握了一把骨头。 尹殊没有急着搭话。 “高级角色”这个词突然形容到她身上，让她稍微有点儿不适应。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刚刚百灵的话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首先，她冒充的这个身份对外比较神秘，可能大多数信息都处于隐藏状态，只有代号之类的会告知他人，所以她从一个男性身上拿到了徽章，却能骗过这些人的眼睛。 此外，清理者——她目前冒充的身份——对于这个安全屋里的大多数人的状况也是未知的。 这是一个好的信号，这样一来，她就可以稍微放松地去打探消息，不至于引发怀疑。 但是，清理者到底对一切知晓到什么地步，其界限还未能确认。 只知道可以先去和类似百灵的普通幸存者聊聊。 从百灵的态度可以看出来，普通幸存者对于清理者这种“高级角色”也感兴趣，接下来的路，应该会好走一些。 “别高兴的太早。”应尘衣泼了一盆冷水。 “你和他们聊之前，可能得先去面对那个传说中的小组长。 “普通幸存者不知道，都是安全屋的负责人了，那个小组长，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 应了应尘衣的提醒，很快，安全屋门口的小喇叭发出声音。 【代号S-7，请去往组长办公室。】 【路线图已发至智能手环，智能手环请随时佩戴。】 第17章 旧识? 智能手环？ 按照她内测游戏的经验，这种大环境里的规则提示，是一定要遵循的。 但是…… 尹殊看了看屋内。 什么智能手环？ 刚进屋子的时候，她倒是看见桌子上有一个空盒子，看起来不大，像是放手环的地方。不过里面空空如也，尹殊也没有追问。 见尹殊站着不动，百灵垂眸，看向她的手腕，旋即皱起眉头：“膛线没给你留下手环？” 看样子，这种“接待新进入的人”的工作，在这个安全屋里，全部属于膛线来做。 百灵满脸不解：“不对啊，那哥哥做事靠谱到古板…… “算了，这事儿回头再说。组长对时间看得很重，我带你去吧。”她主动请缨。 - 两人一前一后走向走廊。 走廊里很安静。安全屋的每一个区域都有明确的分工，除了休闲区域和各自的房间，其他区域里禁止随意停留、休息。这就显得一门之隔，像是两个世界。 惨白的灯光映照，尹殊默默记着走过的路，和来时的路做对比。 从休闲区到住宿区的道路，和从住宿区到办公区的道路，大概能形成一个V字形。除了这三个区域之外，尹殊还看见了一些通向其他区域的指示牌。 真是个巨大的地方。 “你觉得你们组长怎么样？”尹殊试探着开口。 “嚯，”应尘衣比百灵先开了口，“你就这么直白地问了？” 尹殊没理他。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面对一个完全不知道底细的、领导级别的人物实在是过于危险，她必须提前探出点儿什么。 好在百灵的防备心并不强：“我们组长吗？我还以为你会直接喊‘磐石’。 “其实我也不熟。组长他不怎么露面。不过听之前来的人说，他好像是挺厉害的。” 走廊回荡着两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低沉，单调，有规律，甚至有点儿催眠。 尹殊“嗯”了一声，暗暗记下。 ——磐石，这个安全屋组长的代号。 看样子，清理者的身份平等——或者高于这个安全屋的组长的级别。这样一来，在这些幸存者都称呼一声“组长”的时候，百灵才会以为尹殊会直接叫“磐石”。 当然，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就算身份地位高，也不可为所欲为。 此外，这个安全屋里的幸存者不是同一批到来的。根据百灵的反应，可以暂时推断，她算是比较靠后进入安全屋的幸存者，对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清楚。 想了解更多，恐怕需要再去找其他人问问。 “你的运气不算好，遇见一个友好的，结果批示也不知道。”应尘衣又冒出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随机应变吧。”尹殊道，“否则还能怎么办？” “如果你能想办法去接触一下那个‘磐石’，或许我能入侵他。”应尘衣蠢蠢欲动。 “看样子你是休息好了。”尹殊没好气道，“好到脑子都迷糊了。” 既然不能排除组长磐石有特殊技能的可能性，那就不能不防备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或许有人能看见应尘衣。甚至，能防住应尘衣的入侵。 放到曙光街道，应尘衣或许还显得无敌一些。然而在这个地方，应尘衣的无限入侵技能，明显越来越难以自由发挥。 应尘衣不甘地嘟哝一声：“膛线做检查的时候你可没这么说。” “膛线做检查的时候，情况紧急，且不明朗。”尹殊知道应尘衣听进了她的话，只是想挽回自己的面子，但是还是忍不住呛他一句。 这一呛让应尘衣来了精神：“现在也紧急且不明朗。” “但是现在我们知道这是在游戏里，且我不能暴露自己的玩家身份。” 两人刚要就此展开讨论， 百灵的脚步突然停下。 尹殊随之急停，顺着百灵的目光看过去。 拐角处，惨白的灯光勾勒出一个倚着门框的身影。 他个子很高，沾满油污的深蓝色工服略显宽大，显得他有些瘦削。 “扭矩。” 百灵打了声招呼，转头给尹殊介绍：“他是我们这里的机械师。” 机械师微笑着点了点头，依旧一条腿屈着，脚踝交叠，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 他脸上扣着一副几乎遮住大半张脸的深色护目镜，看不清眼神。但尹殊觉得，那镜片后面，有一道目光，正精准地落在自己身上。 机械师扭矩的嘴角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不是友善的问候，也并非冰冷的审视。 那笑带着点玩味，像猫科动物发现了什么新奇的小玩意儿，好奇的同时，还有些锋利感，无声无息地切割着尹殊强装的镇定。 他什么也没说，静静倚着门框，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 “你别看他这样，他人很温柔的。”百灵无奈地耸耸肩，“只是不擅长……呃，控制自己的表情。” “也就是说，他想要表现出一个友好的笑容，却表现成了，”尹殊揣摩着用词，“现在这个样子？” “对。”百灵点头，“而且他不爱说话。——没事儿，我们先走吧。” 机械师静静听着，笑容一直挂在他脸上，目送尹殊走向更深处的走廊。 百灵也很快停下。她只能送尹殊到这里。再往后的走廊，是机密办公区域，只有经过许可的高级权限人员才可进入。 尹殊自己走了一段路，然后望向前方。 不知道底细的组长磐石，就在这扇厚重隔离门后面。 说难听一点儿，这是生死关。 她指尖冰凉，插在口袋里的手蜷缩了一下，掌心一层薄汗。 “应尘衣，”她轻轻吸一口气，“做好准备。” “要去了。” 尹殊抬手，曲起手指，指节几乎要触到组长办公室那冰冷的隔离门。 嗡——！嘎吱——！！ 毫无预兆的声音炸响。 头顶的白色光源瞬间切换成疯狂闪烁的猩红。 警报声尖锐，几乎撕裂耳膜，狠狠扎进整个空间！ 沉闷的吱呀声，伴随着金属扭曲、撕裂的噪音，一并从脚下深处传来，震得人脚底板发麻。整条走廊都在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发生什么了？！”尹殊眼皮狂跳。 【警告！结构应力异常！次级动力核心过载！非操作人员立即撤离至A5区！】 【重复，立即撤离至A5区！】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盖过了警报，在猩红的光影中反复播放。 尹殊心脏猛地一缩，身体瞬间绷紧，目光扫视四周。 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时，整个身体僵住。 “动静不小啊。”意识到尹殊的注视，机械师扭矩的唇角再度弯起。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正抱着胳膊，饶有兴致地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疯狂旋转闪烁的红灯。 脸上那点玩味的笑容更深了，甚至带着一丝得意。他甚至抬手，用小指漫不经心地掏了掏被警报震得发痒的耳朵。 “你搞的鬼？”尹殊脱口而出。 扭矩终于把目光从警报灯上收回来，重新落到尹殊脸上，笑容带着点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气：“嘿，尹大队长，别说得那么难听嘛。 “就是例行维护时，发现次级核心回路有点小隐患，顺手‘催化’了一下，让它提前暴露出来。小问题，死不了人，就是动静大了点。” 他轻描淡写。 尹殊却眼皮狂跳。 “卧槽，尹殊，”应尘衣冒出来，站到扭矩身旁，声音有几分夸张，“你什么时候出息了？你听他叫你什么？” “尹大队长？” 第18章 尹大队长 警报依旧在持续嗡鸣。 组长办公室的上方，通讯灯急促地闪了两下，冰冷的电子音传出： 【紧急状况影响，所有汇报推迟。相关汇报人员，请按指示前往安全区域。】 尹殊顾不上问安全区域在哪、指示在哪里听。 她盯着扭矩，恨不得把他看穿：“你做了什么？” “一点小小的技术性调整。”扭矩微微偏头，护目镜的镜片对准了她手腕的方向，“不然，磐石那老家伙，凭什么临时改变主意，推迟这场，嗯……‘面试’？” 面试？ 这是一场“面试”？ 不是来向新加入的人介绍情况，而是以介绍情况为名义，再做一次身份的确认。 尹殊的心猛地一沉，隐约有些庆幸，多亏了这场突发情况，给了她些许准备的时间。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攫住。 如今因为这场“事故”，组长磐石被迫推迟面试，的确是给了她时间。可是，这个时间的争取，来自于眼前这个不知底细的男人。 扭矩是故意的。他引发了这场意外，还在这里和没事儿人一样看热闹。 他为了什么？ 尹殊不敢问。 刚刚扭矩喊她“尹大队长”，已经暴露了一些信息。他和她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联系。 一些她并不知道的联系。没准儿来自于游戏给玩家的角色设定，只是她在内测时还没有走到这个地图，所以还没能知道这个设定是什么，以及背景是什么。 在不知道自己要扮演的角色情况之前，贸然行动，太容易暴露自己。 在这种时候，尹殊也不能找零点AI问个清楚，只能先憋着。 地面晃动的愈发剧烈了。整个安全屋的呼叫系统开始召集操作人员，准备对紧急情况进行修复。 “时间有限，来我房间，我有好东西给你。”扭矩敛了那看起来不怀好意的笑容，转身向身后走去。 尹殊当即跟上。 扭矩的房间和尹殊先前的房间布局类似，只是多了一面工具展示墙，房间内依旧警报灯闪烁，不断提示着安全屋故障，催促相关操作人员——也就是扭矩——前往修理。 “不着急，不着急。”扭矩嘟囔着，“我总得先把无关人员送到安全区域吧。她有些必需品还没有拿到呢。” “是不是觉得少了些必要的东西，S-7？” 尹殊霍然将视线转向声音的来源。 血红色的光影中，扭矩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正随意地抬着。两根手指捏着的，正是应该交给她的智能手环。 他把属于她的手环偷走了？ 尹殊皱眉：“你做了什么？” 扭矩随意地晃了晃手环：“别那么紧张，S-7。”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假名，尾音拖得有些长：“只是觉得，这手环内部的识别协议稍微有点过时了。您这种高等级人才，需要一些更新的能力。” 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悠悠地踱步过来，在尹殊准备出手抢夺的距离停住。 “尹大队长，你还是这么着急啊。” 扭矩忽然迅速向前跨了一步，微微低头，下巴几乎要碰到尹殊的额头。 一股机油和金属碎屑的味道扑面而来。尹殊瞳孔微缩，对方护目镜的边缘，已经能清晰映出她紧绷而苍白的脸。 扭矩咧嘴笑了：“帮你做了个小小的‘升级补丁’。” 他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给一块表换个电池。 随后随意地将手环递还过来，另一只手伸出，朝向尹殊的左手手腕：“要我帮您戴上吗？” “不了。”尹殊反手夺过，和扭矩拉开距离，自行将手环戴好。 金属外壳带着对方指尖残留的温度，让尹殊莫名有些不适。有些不太好的情绪冒了出来，说不清缘由。 扭矩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慢慢收了回去，习以为常地笑了笑。 “很好。现在，它看起来、读起来、甚至闻起来……”扭矩轻轻吸了下鼻子，“都更像一个真正的S-7该有的东西了。” “帮你省点待会儿对着磐石编瞎话的力气。他不好对付，但是太信任这些由他发明的设备。” 嗡—— 表盘屏幕无声亮起。幽蓝色的微光在疯狂闪烁的血红警报背景中显得异常突兀。 屏幕中央，一行细小的、几乎透明的字符瞬间浮现，又迅速隐去，快得像幻觉。 但尹殊看得清清楚楚： “见面礼。” “好久不见，尹大队长。” 冰冷的字符，如同电子幽灵的耳语，轻飘飘的，眨眼间就飘散。 随后，常规性的匹配引导提示出现。 安全屋内智能手环的设计和尹殊原本所在的曙光街的手环没什么不同，匹配上人物信息之后，就会进行引导，提供一些身体情况、通信情况和地图情况的指引。 “还以为会有什么更厉害的东西出现呢。”尹殊略有失望地叹了口气，在脑海里感慨一句。 应尘衣当即接话：“毕竟，人类会想象，但是很难超脱时间的限制。” 尹殊：……差点儿忘记脑子里这个随时“盯着她”的家伙了。 “你倒是哲学。”她嘟囔一句。 手环本身没什么特别的，重点在于匹配人物信息这一环节。 如果在此之前直接戴上手环，不知道会读取到什么信息。但是在扭矩的操作下，现在手环明确显示，手环当前的主人是S-7。 蜂鸣警报依旧在头顶嘶吼，红光闪烁如泼下红色的墨。 尹殊抬眼看向扭矩。 他将手环递给她后就一直默然不语，像一个站在风暴边缘的幽灵，静静地看着她。 尹殊忽然福至心灵。 她盯着扭矩，声音平稳，公事公办一样：“好了，现在，汇报情况。” - 扭矩愣了一会儿。 刺目的红光还在疯狂旋转，警报的嗡鸣如同什么庞然大物的哀嚎，显得空气都稀薄几分。 尹殊就站在这一片混乱的红光里，脊背挺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看着他，等着他的确认，仿佛刚才递回的那块被篡改的手表、留下的那句“见面礼”的试探，都从未发生过。 “嗤——” 扭矩终于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他歪了歪头，遮住大半张脸的护目镜微微滑落，露出一部分上挑的眼尾，逸出的视线中，带了点不知从何而起的无可奈何。 “尹大队长，”他双手一摊，“你还真是……难以被温暖。” “见面礼收得这么利索，转头就又成了那块寒铁？总是这样不近人情，会让大家都害怕的。” 语气半真半假，似乎在抱怨，又像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尹殊一言不发。 血光在她的侧脸上跳跃，映得她的双眸越发冷冽。她对扭矩的调侃置若罔闻，目光牢牢钉在扭矩身上，无声催促着答案。 就像是她之前见过的无数“高等公民”，向她这样的“低等公民”获取信息时一样。 阶级的差异，让那群所谓的“高等公民”即便想要做出亲和的形象，还是改变不了骨子里的自傲。 更何况，应该迅速汇报的家伙，说了一通有的没的。 这时候，作为所谓的“队长”，更应是这样的反应。 扭矩嘴角的笑意终于收敛。 他站直了身体，严肃下来。 “一切按计划进行。” 扭矩的声音压低。 “我已经取得了磐石的信任，至少在技术层面，他暂时把我当成了不可或缺的帮手。 “您也顺利通过了前置检测关卡——尹大队长的能力还是这么可靠。接下来，只要您能通过磐石那一关，我们就能启动下一步的协作任务。” “嗯。” 尹殊心里疯狂打鼓，尽量更加云淡风轻，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二次确认，你来重复接下来的任务内容。” “二次确认？——需要我重复任务内容？”扭矩皱起眉头。 他盯紧尹殊： “尹大队长，你认真的？” 第19章 方舟的走狗 尹殊心里咯噔一下。 正常情况下，作为上级提出这样的要求无可非议。 在曙光街，高等公民有着绝对的权力，他们提出的要求，低等公民配合和照办就是。二次确认行动内容，也是她看的谍战小说里经常出现的事情。 但是毕竟这是一个游戏的世界，虽然和曙光街的情况很像，也不能完全按照曙光街的经验来做。 难道说，这边的任务发布，有着特殊的流程？不允许妄加讨论，还是在绝对保密的情况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不应该再说一次？ 尹殊咬住自己侧脸上的软肉，听见自己的心跳极快。 大脑疯狂运转，她盯着扭矩，并未移开视线。 这种时候，表现出心虚就完了。 扭矩的视线也迎了上来。护目镜被他摘下一半，露出半双好看的桃花眼，瞳孔泛出微微的淡紫色。 在现实中很少见的瞳色。即便是义体，淡紫色瞳眸义体也属于低等公民无法触及的昂贵材料。 尹殊吸了口气： “我无法确认你是否——仍然可信。” 她缓缓开口，越说越坚定。像是她真的有这样的顾虑。 扭矩又被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噎了一下。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混杂在警报的噪音里。 “尹大队长，你还真是……谨慎到了骨子里。” 他微微摇头，“我们之前又不是没见过，并肩作战的日子也没那么久远……” “算了算了，” 他摆了摆手，驱赶走某种无用的情绪，“时间过去那么久，人心易变，再确认一下态度也好。谨慎点，活得长。” 扭矩环顾了一下四周，在桌前的操控台上点了几下，才再度转向尹殊。 “信号屏蔽大概能持续一分钟。” 尹殊眼皮轻跳。 果然，这个安全屋里，很多地方都存有监听装置，并不像表面看来那么安全。 幸亏之前在自己的房间内没有发出什么奇怪的话语声，和应尘衣也都直接脑内对话。祸从口出这事儿，她真是深刻体会到了。 扭矩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语速加快： “理念从来没变。‘方舟’在铸造他们的堡垒，‘归一’要确保这堡垒永远无法完工。 “‘蜂巢’是‘方舟’在第七区最重要的节点，方舟在借助这个安全屋的名义做什么事情，谁都没有线索。 “所以，我们要把它调查清楚，然后…… “毁了它。” 尹殊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 方舟，归一。 饶是她刚内测游戏没多久，也听说过这两个名字。 在新手村中，关于这两个势力的介绍是： 【方舟，这个游戏世界里顶尖的势力之一，在废墟之上编织秩序与庇护的幻梦；】 【归一，游戏世界之中的不稳定势力群体，要撕裂一切重建的企图，让世界重归混沌。】 方舟从来没有将归一这种民间势力放在眼里。但是不可回避的是，归一的势力正在一日日上涨。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归一组织从来不怕伤亡，一次又一次地闹出不小的动静。 按照游戏的说法，就是提供了一个又一个的支线任务。 偏偏现在尹殊的处境，也称不上支线任务。 她暗暗吸了口冷气—— 自己什么时候进入了这种不安分的组织，还成了里面能称为队长的角色？ 想想在原定的游戏流程中，自己会带着一帮不听话的反叛军闹事情，尹殊忍不住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游戏设计师啊，不是所有的玩家都这么具有反抗精神的啊喂。 “看样子，这个安全屋叫蜂巢，是方舟秩序链条上至关重要的一环。”应尘衣冒了出来。 “你入侵他成功了吗？”尹殊问。 趁着和扭矩短暂接触的机会，尹殊暗示应尘衣抓紧进行入侵。 这个扭矩明显知道的事情比百灵多得多。要是能入侵到他的脑子里，哪怕只是读取一些信息，也能给现在的情况带来更多的帮助。 奈何应尘衣双手一摊：“大姐，你知道他的精神防御力有多高吗？和你不是一个量级的！” 别说在尹殊体内的状态了。就算是应尘衣本体出现，凭他的能力，想要入侵扭矩，都需要一定的时间。 “自己不行，就别怪社会。”尹殊呛他一句，“还不如我套话套来的信息多。” “你才不行！”应尘衣咬牙切齿，“你也就仗着他信任你！卧槽他凭什么这么信任你？” “……闭嘴吧。” - 尹殊无视了一旁跳脚的应尘衣，再度看向扭矩：“你有什么打算？” 从刚刚扭矩的话语中可以猜出，上面给两人的任务也都是概念性的，具体的行动方案没有提出，也没办法提出。 毕竟他自己也说了，方舟组织在借助蜂巢安全屋的名义做什么事情，除了方舟内部的高层，恐怕谁都不清楚。 情况不明，所以他们只能随机应变。 “我研究过，” 扭矩的声音冷得像冰，“磐石是方舟组织在这里的主心骨，也是一切的关键。” “不能摧毁磐石，那会惊动整个方舟组织，引来我们目前无法承受的反扑。所以我的想法是……‘取代’他。” “‘取代’？”尹殊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 “对。只有安全屋领导者才有最高权限等级，能渗透蜂巢安全屋的核心权限，到时候，或许能看见方舟组织在第七区的部署图、资源流向之类的线索。 “他们肯定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只要找到线索，揭露现实，蜂巢安全屋的拥护者——也就是这边所谓的幸存者——看见现实，必然会进行自己的思考和选择。 “到时候，蜂巢安全屋不攻自破。” 他顿了顿，半摘下护目镜，死死锁住尹殊的眼睛： “我们的力量太小了。这是我能想到的最佳路径。等您通过磐石的测试，想办法把他挤下去，拿到权限，将数据通过我改造过的信道传递出来——我们的任务就完成大半。 “明白了吗，大队长？” 通道顶端的红灯猛地爆闪了一下，将扭矩沾了油污的工装服和冰冷的护目镜映得一片血红。 取代磐石。窃取核心。瓦解蜂巢安全屋。迎合归一组织的意志。 尹殊迎着刺目的红光，缓缓皱起眉头。 “你确定——他们真的在做一些不好的事情？” “当然。” 扭矩轻笑一声：“毕竟，磐石是方舟组织的走狗。 “方舟这个组织，尹大队长还不了解吗？” 第20章 第二条路 扭矩还快速补充了一些信息。 比如，方舟组织总是冠冕堂皇，好像要成为世界的救世主，但是实际上干了不少邪恶的勾当； 比如，清扫者属于方舟组织，也就是说，尹殊替代的这个S-7，本身就是方舟组织的一员，正是因此，她利用了这个身份，进入蜂巢安全屋的难度就相应降低了一些； 比如，这个智能手环内置的引导AI代号为“零点”，——正好和尹殊游戏系统的AI名字一致； 比如，蜂巢安全屋里，包括整个方舟组织，都在刻意抹去姓名，彼此之前用代号称呼。 说到这里，扭矩笑了笑：“省了不少麻烦。尹大队长就当多一个代号就行。” “反正你应该早就习惯了。”他补了一句，“尹殊这个名字，又有几个人知道呢？” 尹殊心里一顿。 他知道她的名字。 看来，在游戏的设定里，两人先前真的认识，还是以真实身份认识的。 多亏了在扭矩的角度，两人也已经很久没见面，彼此之间都发生了一定变化。否则，几句话下来，她早就暴露了。 “所以，尹大队长，”扭矩平了口气，稍微抬高声音，引起尹殊的注意力，“做好选择了吗？” 这个问题听起来怪怪的。 但是信号屏蔽的时间马上要过了。 “知道了。” 尹殊的声音没有起伏，装出领导者应有的冷硬，“目标确认，方案通过。按你说的。” 没有犹豫，公事公办。 信号屏蔽结束。 扭矩深深看了她一眼，护目镜下的眼神复杂难辨。 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身体重新懒洋洋地靠回门框，再度用小指随意地掏了掏耳朵，小声啧了一声，像是被那持续的警报声烦透了。 “祝你好运，S-7。” 他恢复那种懒散的腔调，“别让那老家伙等太久，他的耐心比我改装的电路板还不稳定。我也该去修修那些烂零件了。” 尹殊最后瞥了他一眼。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背影挺直，步伐稳定，迎着疯狂闪烁的血红灯光走了出去。 一刻都没有停顿。 蜂鸣警报依旧在头顶嘶吼。扭矩倚在门边，护目镜的镜片上倒映出尹殊的身影。 嘴角那点的弧度彻底消失不见。 扭矩插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捻了捻。指尖残留一点细微油污，细小到难以察觉。 似乎很容易就会被碾灭。 “好久不见。” 他将手从口袋拿出来，垂眸看向指尖，良久发出一声轻微的自言自语。 没有被任何人或监听捕捉到。 - 尹殊离开了扭矩的房间。 刚刚的信息还在她的脑海里激荡。 安全屋在她的印象里，一直都是末日庇护所，人类最后的堡垒。 她曾经和楚听悦讨论过，如果真的能够提前知道世界末日的到来，该建立一个怎样的安全屋。 当时楚听悦笑话她想得多，然后一本正经地认真和她讨论了很久。 直到她真的看见一个安全屋，才发现她和楚听悦讨论出来的结论，还是欠缺了很多功能。 方舟组织做了一个更为资源丰富的安全屋，用于收纳幸存者。这事儿听起来很高尚。 但是，一个个安全屋都是他们绝对掌控的封闭空间，方舟组织私下里利用这些地方进行的东西，到底能不能见光？ 她小声喊出零点AI：“零点，查询任务面板。” 零点AI很快调出刚刚扭矩提出的任务，信息面板上还显示着「可接受」状态。 【有1个待接任务，是否确认接受？】 “你真的要按照扭矩说得做？”应尘衣冒了出来，双手揣兜，面对尹殊，向后走着。 尹殊瞧他一眼：“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游戏发布的任务。按照游戏的指引、完成游戏的任务，有利于游戏bug的修复。 她很想通过这个游戏世界找到把应尘衣从脑子里赶出去的方式。但是与此同时，她不能放任现实世界的一切不管。 她担心楚听悦。和自己在现实中的躯壳。 更何况，这种混乱的情况，也不一定真的能找到把应尘衣赶走的办法。 游戏恢复正常，对她有好处。 “尹大队长，有件事情不知道您考虑过没有。”应尘衣阴阳怪气模仿着扭矩的语气，“当你接下了这个任务……” “就意味着，磐石，或者说方舟组织里所有的门，对你就永远关上了。” 尹殊：“所以？” 应尘衣明显没料到尹殊会是这样的反应。 他的声音低下去：“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游戏，那么，在你选择做这个任务的时候，那些建设、维护、探索安全屋‘光明面’的任务线，那些可能带来的资源、盟友、甚至某种所谓的‘庇护’，都再也与你无关。” 尹殊重复了一遍：“所以？” 应尘衣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带着几分苍凉。 “就像人生的选择一样。”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选了一条路，另一条路上的风景，就再也看不到了。 “所谓代价，在接受任务的那一刻，就已经标好了。” “以你的性格，”应尘衣放缓声音，“你真的喜欢这条路吗？” 尹殊皱了皱眉。 这家伙怎么了？突然之间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别谜语人。”她催促，“有话直说，这条路是什么路？” 应尘衣抬眸看向尹殊，眼底深处浮上一层怀念的意味： “深入黑暗，然后撕碎它。” 他说得一字一顿，难得的坚定，像是在说什么宣言。 警报声似乎短暂地沉寂了一瞬。应急灯的红光旋转，无声地将尹殊的身影投向铅灰色墙壁，然后拉长、扭曲。 变成一个破碎模糊的形态。 尹殊轻轻呼出一口气，气息在蜂巢安全屋骤冷的空气中凝成一小团白雾，又迅速被空调机的气流撕碎。 “可以试试。”她说。 智能手环紧贴着她的皮肤，那里面运行着被篡改过的身份密钥，是扭矩给“尹大队长”的见面礼。 警报的红光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明明灭灭，她微微抬了抬下巴。 “或许会有惊喜呢。” - 尹殊正要确认任务，手环震动了一下，零点AI的通知亮起，右下角有标注：来自当前安全屋。 【代号S-7，您有一条紧急联络通知。】 【联络人：磐石。】 【坐标已发送，请前往目标区域。】 【留言：“紧急任务。”】 “你看。” 应尘衣凑上来，看见最新消息，撇了撇嘴：“第二条路，这就向你敞开了。” 第21章 宝库 液压排气声响起，厚重的隔离门缓缓向两侧滑开。 光线从门后倾泻而出，惨白而冰冷，瞬间吞噬了通道里疯狂闪烁的红色警报，在地面上投下一道笔直的白色光带。 门内魁梧的身影逆光而立，轮廓刚硬。 “安全屋组长，磐石。”尹殊默默念了一句这个名字。 他沉默地站在那里，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涌来。 太过于强烈的气场，强烈到站在他身旁的膛线差点儿被忽略。 “清理组的S-7？”磐石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膛线汇报，你在执行‘残响清除’任务。” “对。”尹殊应了一声。 磐石眯起眼睛，将尹殊上下打量一番：“我记得该序列近期没有在废土的部署记录。” 尹殊眼皮一跳。 “他果然还在怀疑！”应尘衣偷偷冒出来，扒在尹殊耳边嘀嘀咕咕，“这混蛋权限更高，我的临时伪造可能撑不住深度核查。” “废话，躲好，别乱出来！”尹殊连忙怒斥。 这个冒冒失失的家伙…… 万一这个磐石有什么特殊能力，能看见寄存在她脑内的应尘衣呢？ 尹殊连忙观察对方的反应。好在对方依旧沉默注视着她，没有因为应尘衣的出现而产生表情的变化。 “嘁，我现在这个状态，谁能看见？”应尘衣嘟囔一声，“我倒是巴不得被人看见，还能证明我的存在。” 话虽如此，他还是乖乖消失在空气之中。 “S-7？” 磐石的声音适时响起，微微抬高，听不出对尹殊不做反应的不满，似乎只是作为领导者，温和提醒她集中注意力。 不急躁，也没有任何领导者的傲慢。偏偏压迫感无处不在，让尹殊恨不得转身逃开。 她强迫自己直视磐石，脸上挤出一丝任务受阻的急躁：“部署记录？你现在关注部署记录？ “磐石，你觉得在这种紧急状态下，一切还会按部就班地走流程吗？我的身份在此，我就是最高优先级！” 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不屑：“当然，蜂巢不愿意配合，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可是，磐石，我们有别的选择——你没有。” **裸的威胁。 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磐石的脸色微微一沉，抬手制止了一旁膛线想说的话。 他盯着尹殊，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S-7，你的‘专业’态度令人印象深刻。既然你提到了你的特殊身份……” 磐石嘴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 “正好，我们需要一件东西来修复蜂巢安全屋的参数波动。只有清理组的精锐，才有能力在外部回收它。” 他缓缓吐字，如同宣判。 “安全校准器。它就在你进来时，东北方向约两公里处的一个备用补给点里。坐标我会同步到你的临时终端。” 他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平板，快速操作了几下。 尹殊的智能手环亮起来，浮出一张投影画面。 画面上显示着一个闪烁的红点，以及一条穿过起伏沙丘的路线。 “去把它取回来。”磐石的声音不容置疑，“组织说过，各司其职。” 各司其职？ 也就是说，尹殊想当这个“清扫者”，就必须证明自己的能力。 “M的，这肯定是陷阱！他想让你出去送死！”应尘衣忍不住骂了一声，“这混蛋在拿你当小白鼠试探！” 尹殊没功夫理他。 屏幕上闪烁的红点时刻催促。 她缓缓抬起头，迎上磐石紧盯着她的目光，余光瞥过膛线紧绷的神情，最后勾起一个笑容。 “好。”她说，“我去拿。” 应尘衣：“尹殊！” 磐石：“不错。”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吵得尹殊耳朵嗡嗡作响。 磐石示意膛线配合尹殊去拿一些装备，准备好之后，可以带领她走安全出口离开蜂巢安全屋。 “你有一个小时的准备时间。” 磐石叩了叩平板：“祝你好运。” - 膛线总是一副默不作声的执行者的样子。 他领下磐石的任务，示意尹殊跟上，一句话都不多说。 尹殊默默跟在膛线身后。耳朵里只剩下两人交错的脚步声。 “哎，尹殊。”应尘衣小声开口，就像是他说大声点儿就会被听见一样，“那个膛线，在观察你。” “哦？” 尹殊这才注意到，膛线那双眼睛藏在压低的帽檐阴影下，时不时地地朝后一瞥，不动声色地，一遍遍扫过尹殊的脸庞。 “你看起来像个新手。”膛线忽然开口。 尹殊默而不语。 她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 膛线看着尹殊防备的视线，摇了摇头。 “只是想告诉你，废土不是游乐场。命只有一条，丢了，连个响儿都听不见。” 他侧过头，露出半个下巴刚硬的线条：“所以，以前摸过真家伙么？” 尹殊脚步顿了一下。 她没摸过。但是一个清扫者没有摸过武器，听起来怎么也不可能。 可是如果撒谎，让她现场操作，她一旦露馅，更是解释不清。 “很少。”很快，尹殊给出回答。 膛线闻言，哼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短促音节：“怪不得。” “被枪指着的时候，你有一瞬间都傻了。” 尹殊观察膛线的表情。这次，眼前这个守卫并没有像先前一样急着寻找她的破绽，或许，她“新手清扫者”的身份，解释了膛线先前的疑惑。 他自顾自说着：“那可得好好见识见识了。咱们的宝库到了。” - 眼前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和进入安全屋的门如出一辙。 “这种地方，总得严加防御一些。毕竟这些家伙如果用不明白，很容易给伤到应该保护的人。” 膛线说着，伸出粗糙的手指，在门旁密码盘上快速点按几下。 机械锁扣发出沉闷的咔哒声。一股混合着枪油、火药残渣和钢铁的气息猛地拍了出来，瞬间扑在脸上。 尹殊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心跳陡然加快。 “卧槽。”应尘衣吸了口气，“帅啊。” 帅啊。 尹殊也这么想。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墙壁、支架、乃至作为收纳箱的金属网笼里，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挤满了钢铁的造物。 长短不一的枪管指向各个方向，重型磁轨炮枪管粗如儿臂，能量步枪闪烁着暗哑幽光，脉冲武器结构复杂，布满散热片和能量导槽…… 每一件都沉默着立在那里，等待着来者挑选。 “组长说，你的资料里标注，你今年刚完成培训。” 膛线说着，大步走向墙边一个沉重的武器架。 “他知道你是新手，刚刚还问你。”应尘衣“啧”了一声，“试探个没完没了了？” 尹殊没回答，盯着膛线的动作。 她完全被这个巨大的武器库震撼到了。 在曙光街，一个普通到随时可以被捻灭的低等公民，可接触不了这么多危险的东西。 心跳仍在加速，像是有血涌上脑子，让她兴奋到战栗。 她想要惊叫，想要大笑，恨不得现在就去摸一摸那些武器。 “尹殊？你怎么不说话了？”应尘衣又嘟囔一句。 尹殊眼睛亮闪闪的：“我觉得那个不错……” 应尘衣：“……看你这没见识的样子。别被他注意到了。” 尹殊回过神来，敛了敛神色。 架子上堆满了型号各异、新旧混杂的长枪短炮。膛线随手扒拉了几下，抽出一个盒子，放在尹殊面前。 “档案说，你擅长等离子手枪。在培训期间打出了满分的成绩。 “这玩意儿放这里很久了，没人用。你把它组装了吧。” 他盯着尹殊。见她一动不动，尾音扬起： “还是说，你不熟悉？” 第22章 学会了 尹殊暗暗咬了咬牙。 在曙光街，她是低等公民，从来没接触过等离子枪这种高级的玩意儿；在全息游戏里，她刚开始内测，正在使用新手的武器，还没到熟练组装高级武器的阶段。 这可真是…… 空气粘稠，金属锈蚀的气味有些刺鼻。 尹殊感觉自己像一条被抛进泥沼的鱼，呼吸不太通畅，想要挣扎两下，又不敢乱动。 光线虚弱地流淌下来，勾勒出膛线棱角分明的下颚。 他拍了拍台面：“S-7？” 尹殊垂着眼睛。 眼前的金属台面布满划痕，冰冷坚硬，要是在这种地方打架，被按倒在台面上，那这个台面就是现成的砧板。 她是鱼肉。 后背的衣衫被无声渗出的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尹殊微微颔首，下颌线绷得死紧，从齿缝里挤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好。” 她慢慢接过盒子，将其打开，翻过，把里面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倒在台面上。 零件堆成一座小山。散热片、聚能线圈、等离子加速环，还有扭曲成奇怪模样的能量导管…… 有的尹殊能勉强认出来是什么，更多的认不出来。 “怎么，新手？”膛线的声音压低，语气降到冰点，“动手啊。” 从哪里开始动手？ 尹殊皱眉，手指终于忍不住抖了一下。 完了。骗不过去。 身份暴露，任务失败，游戏无法退出，莫名死在这个充满bug的虚拟世界里…… 这就是结局吗？ 膛线死死盯着她，右手摸上了挂在腰间的老式对讲机。 尹殊猛地闭上了眼睛。 视野陷入一片纯粹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然后，一种截然不同的视野，在她面前轰然点亮。 她看见了自己。 站在金属台面之前，手慢慢伸向那堆复杂的零件，接触零件的同时，视野右下角，一个由无数光线构成的立体模型瞬间构建成型。 指尖能感受到模型零件略带粗糙的触感。 但是动作并不是她发出的。 双手动作飞快，五指如飞，指尖在冰冷的零件堆里带起一片残影，瞬间就捻起一个能量耦合器，将一根银亮导线缠绕上去。 没有卡顿，仿佛她已经将这个动作重复了亿万次。 咔哒。 耦合器末端精准地插入基座预留的接口，发出一声清脆短促的咬合声。 “耦合器对接成功。”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功能……稳定。这老家伙维护的不错。” 尹殊皱眉。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自己被劈成了两半。一半的灵魂在震惊地看着一系列操作，另一半却沉浸在这一系列的零件之中。 手指的动作越来越快，流畅至极，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韵律感。 “冷却管测试。” 她拿起冷却管，左手拇指在能量核心基座侧面的凹陷处轻轻一按，防护盖板无声弹开。 “正常。” 膛线身体微微前倾，原本漫不经心搭在桌面的手指已经收拢，目光紧紧追随着尹殊的手。 “帮我换一个瞄准器。这个瞄准器有点旧了，准星偏移。” “组装加速环。” “正常。”…… 咔哒，咔哒，咔哒。 如同钟表运转的咬合声连续响起。 加速环与基座上的触点严丝合缝地对接，蓝色的流光在环体内瞬间亮起，沿着环体内部复杂的纹路无声流淌。 组装完成。 “呼……” 一声极其轻微的喘息从她的唇齿间泄露出来。 尹殊一怔，看见那个自己冲她的方向弯了弯眼睛。 “你……” 话未逸出，视野倏然转换。 膛线已经整个人都凑了过来，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闪着微芒，盯着尹殊： “厉害啊新手蛋子！” 他掩饰不住语气里的兴奋：“不愧是清扫者，这一系列操作，真是牛了。 “有你来帮我们蜂巢，安全屋最近遇见的问题肯定能解决。” 尹殊勉强一笑。 蜂巢安全屋遇见了什么问题吗？ 她没有时间去问。 因为应尘衣已经喋喋不休起来： “看吧，老子就是这么牛！” “快感谢我，没有我，你就完了。” “怎么样，这操作，给你十年，你都做不到！” …… 刚刚在她对着一堆零件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时候，应尘衣提出让他试试。 反正呆着也是死，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尹殊心一横眼一闭，甚至没问他会不会，就让应尘衣试了。 没想到应尘衣对这些玩意儿还挺熟悉。 尹殊吸一口气，默默打断了应尘衣的洋洋得意：“我已经学会了。” 应尘衣哽住：“……你说什么？” 尹殊重复一遍：“我说，这个组装，我学会了。谢了。” “怎么可能，你就看了一遍！喂，尹殊，你就看了一遍，我操作那么快，等离子枪本身的组装就复杂，你怎么可能……” 尹殊将应尘衣的声音抛之脑后。 她将等离子枪塞到腰侧的枪匣中，看向膛线：“拿好防装，该走了。” 膛线忽然变得热情了很多。 他当即掏出几套防御装，向尹殊一一介绍和推荐。防御性越强，行动就越为不便。 尹殊选择了一个整体更为灵活的，穿戴完成，随膛线走了出去。 两人身后，武器库上方的摄像头，一直紧紧追随着尹殊的身影。 - 摄像头后面。 磐石深陷在一张宽大的皮椅里，对着监视画面，若有所思。 “手法很特别啊……从哪儿学的？”他敲了敲椅子扶手。 “零点，帮我调出一个更高的资料权限模板，我马上填写。” 他起身，离开监视房，向办公桌走去。 - 尹殊也走出了武器库的监视范围。 从武器库离开安全屋，需要再度经过休息区。 进来时的那三个人还在休息区停留：百灵，磨刀的，和听声音的。 “说起来，这里的人好像不多。”尹殊状似无意地开口，“我是说，其他地方的幸存者没有转移过来？或者你们认识过其他幸存者吗？” 休息区太安静了，显得她的声音有些突兀。 话音落下的瞬间，几人动作都出现了短暂停滞。 擦拭匕首的壮汉手指顿在了刀刃上；百灵翻页的动作僵在半空。几道冰冷、警惕、甚至恐惧的目光，瞬间刺向尹殊。 膛线的脚步猛地一顿。 擦拭匕首的壮汉已经握住匕首柄，死死盯着尹殊，目光里的怀疑让尹殊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状态，就像要杀了她一样。 “膛线，这是你工作的失职啦！”百灵连忙来打岔。 她匆匆拽了拽尹殊，声音压得极低：“S-7大人，没人告知你安全条例，对吗？” 她在自己的手环上点了几下，将一个文件传递给尹殊。 【蜂巢安全屋的安全条例首条：禁止讨论外界的信息。】 “外部情况由戍卫组监控评估，所有指令以最高安全委员会通告为准。”膛线按住拿匕首的壮汉，转身对尹殊开口解释。 “好好生存，禁止乱想。”壮汉语气斩钉截铁，喊口号似的。 尹殊：…… “他们这状态就像被洗脑了一样。”应尘衣晃出来开口，“他们在怕外界的什么？” 尹殊看着默然不语的其他人。 在这一点上，这些带着明显各自特点的幸存者们，有了异常统一的一致性。 应尘衣问的有道理，他们在怕外界的什么？ 或者，蜂巢安全屋，想掩饰外界的什么？ 第23章 致敬，或诀别 “哟，出门啊。” 轻松懒散的声音打破了紧绷的氛围。 扭矩斜倚在前方通道的墙上，像一株在阴影里生长的藤蔓。看见尹殊望过来，他两根手指竖起，在太阳穴上比了一下，算是招呼： “带我一个？” 他还带着那厚重的护目镜，看不清护目镜后面的目光。 突兀的提议。 还没等尹殊回应，百灵先来了兴致。 “和清扫者大人一起执行任务吗？那能不能让我也去？” 她几乎是蹿到扭矩旁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我也想一睹清扫者大人的风采……” “不行。”没等她说完，膛线手臂一伸，揪住百灵的后领，像拎一只不安分的小猫一样将她从扭矩身旁扯开。 百灵：“可是扭矩……” 膛线：“扭矩也不行。” 膛线的语气斩钉截铁，甚至没多看百灵一眼，目光停留在扭矩身上。 扭矩就像是没听见两人的对话一样，深色护目镜依旧朝向尹殊的方向。就像是他只是邀请尹殊一起去吃个饭一样。 膛线顿了顿，自己的声音先软下来：“扭矩行不行再说，百灵，你别出去。这是规矩。” “为什么啊？” 百灵立刻像被戳破的气球般蔫了下去，但很快又滴溜溜转着眼睛看周围，扭动身体，试图挣脱膛线的手。 可是膛线是什么体格，她又是什么体格。 扭了半天只起到扰动空气的作用之后，百灵仰起小脸，声音里带上一丝乞求：“就一次！一次好不好？我保证乖乖的，绝对不添乱！” “膛线，膛线哥——求你了嘛！那可是清扫者大人啊，跟着她能学到很多东西呢！” 她拽着扭矩的衣角，可怜巴巴地摇晃着。 “S-7的确……”想到刚刚尹殊组装等离子枪的熟练动作，膛线的喉头滚动了一下。 “对吧对吧！”百灵连忙接话，“多好的学习机会！” 膛线马上面色又沉了下去：“但是规矩就是规矩。” 百灵：“咩啊！” 原本寂静无声的休息区一下子热闹了不少。 应尘衣晃出来，抱起胳膊，冲尹殊挑眉：“嘿，他们也不过问一下你的意见。” “不过你也的确没什么可以教他们的，毕竟组装一个等离子枪，也得靠我。” 尹殊暗暗撇了撇嘴：这个应尘衣，这时候还凑上热闹了。 “话说回来，百灵这形象，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尹殊自顾自对应尘衣感慨了一句。 脑中的对话不会被别人听见，多了一个偷偷倾诉的人，倒是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是说，她从一个神秘小大人，切换成了撒泼打滚的小朋友？”应尘衣买账地回了一句。 尹殊：“嗯。” 应尘衣咂舌：“人不可貌相。——我是说，我早就猜到了，只是没告诉你。” 这货嘴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尹殊的神经不自觉松弛下来，心底轻轻吁了口气，甚至有点想笑。 当时百灵突然敲门、还盯着应尘衣的方向，着实把他俩都吓了一跳。 原来那些让他们暗自警惕的神秘感，无非是巧合。背后藏着的，不过是颗被安全屋的沉闷规则憋坏了的好奇心。 倒也多亏了百灵这个小姑娘。 安全屋的铁律悬在头顶。禁止讨论外界，禁止无谓的好奇。但眼前这鲜活又有点闹腾的景象，反而驱散了初来乍到的冰冷隔阂。 “百灵，”尹殊对膛线点了点头，目光扫过还在扭来扭去试图说服的百灵，语气平静，“规矩我懂，这种事情需要向磐石申请。” “……”百灵的目光暗淡下去，“组长才不会同意呢。” “我已经申请过了。”扭矩适时开口，“审批通过。” 百灵：“你又不一样。我还想着能通过S-7大人走特批……算了算了。” 看她似乎终于放弃，膛线这才松开百灵的衣领。 他耸耸肩，站直身体。百灵鼓着腮帮子，委屈巴巴地看看膛线、扭矩，又看看尹殊，最后泄气似的踢了下墙角，转身坐到原本看书的位子上，继续她的量子阅读。 也不知道她看进去没有。 - 通往“外面”的气密门指示灯亮起绿色。 他魁梧的身躯堵住了大半通道，目光扫过尹殊和扭矩，最终定格在远处的另一扇门上。 尹殊的脚步下意识地顿了一下。 这个名为蜂巢的安全屋，规矩果然很多。 说回来，若是连膛线这样外围都无法踏足她即将去往的“外面”，那扇门后的世界…… 她咬了咬牙。 听起来外面真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地方。 扭矩却仿佛毫不在意，带着那副懒散的姿态，率先一步站到了闸门与气密门之间的过渡区域。 尹殊也连忙跟上。 一种隐约的臭氧味渗透进来。排气扇在头顶发出低沉的嗡嗡声，进行着最后的空气置换。 膛线吐一口气：“新手，祝你好运。” “别死了。”他顿了顿，忽然放缓声音补充，“你很有天赋。这样有天赋的……不应该再出意外了。” 再？ 尹殊回头看了一眼幽深的通道，眼皮轻轻跳了一下。 略显冰冷的白色光线从通道深处传来。膛线逆光而立，对着她的方向，缓缓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像是致敬，又像是诀别。 - 监视器将这个敬礼传递到磐石的眼中。 他刚刚写完更高信息查阅的申请报告，回到监控室，就注意到膛线的动作。 “膛线啊……”他坐回宽大的椅子里，“或许应该提前和你说，不要对未知的人抱有多余的情感。” “不管是师徒的感情，还是对能力认可产生的惺惺相惜，在蜂巢安全屋，都不应该存在。” 磐石自言自语着，声音低沉，来不及发出叹息，就转向下一件事情： “零点，确认目标天气。” 【……目标地区锁定：外部作业区。外围环境监测显示，一场高强度的风暴正在目标区域快速形成。】 【预计接触时间，十五分钟。危险等级：S。建议切勿前往，如有成员在目标区域，请尽快安排撤离。】 “真是天公作美啊。” 磐石的语调里带着一种隐约的得意。他手指无意识敲击桌面，有几分愉悦的节奏感，已然胜券在握。 “S-7？哼，一个不安定的变量。” 他往椅背上一靠：“‘外面’会是最好的过滤器。 “一个新手蛋子，还真以为自己能搞出来什么风浪？” 第24章 如临大敌 外界还是记忆里穿过隧道之后，那一闪而过的模样。 空气炽热，沙丘连绵不断，有砂砾砸在防护面罩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百灵那姑娘，”尹殊忍不住开口，斟酌词句后，选择了最平实的表达，“她看起来真的很想出来看看。” 扭矩正抬手调整着护目镜的边缘，确保它严丝合缝地贴合面部。听到尹殊的话，他侧过头。 护目镜的深色镜片完全隔绝了他的目光，但那懒散的调子消失了片刻。 “你刚才没答应她，是对的。” 扭矩的声音很平静，甚至有几分庆幸。 尹殊微微一怔。 她是想通过这个话题引出一些信息，不过她本以为，扭矩会像之前一样用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调侃两句，或者干脆无视。 现在他这语气，着实有点出乎预料。 扭矩看出了尹殊的迟疑。 “你也能猜出来，尹大队长，外面的一切……”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足够准确的词，“她无法承受。” 无法承受？ 有那么危险吗？ 尹殊的目光投向扭矩脸上那副厚重的护目镜。 扭矩摆摆手：“别看我，看路。御寒系统启动了吗？天要黑了。” 远处的地平线被昏黄的余晖笼罩，勾勒出隐约的建筑轮廓，建筑已经被破坏，如同巨大的骸骨，沉默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 尹殊启动防护服的御寒系统，随后像是太空人一样，被整套防护包裹起来。 砂砾漂浮，在战术目镜的微光增强下，形成一片穿不透的雾。 “跟紧点，尹大队长。”扭矩的声音在临时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电流的杂音。 他的身影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正在一步步走向逐渐拉开的夜幕。 砂砾开始变成灰色，变得更加松软，踏上去的瞬间，就传来一连串沙沙声。 尹殊紧盯着扭矩的背影，同时用眼角的余光扫向周围。 “这地方……”尹殊思来想去，还是问出口，声音在头盔内置的通讯器里显得有些干涩，“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 扭矩头也不回，抬手敲了敲护目镜的镜框边缘：“磐石还真是什么都不和你说啊。他在搞什么，想让你死吗？” 他语速飞快：“首先，记得相信你的镜片，而不是你的眼睛。这里的‘光’会骗人，有些东西肉眼看不见，但镜片能给你预警。” “第二，除了已知的‘酸蚀区’，大部分辐射尘在日落后会上升到安全线以下。但别指望能靠这个活命，穿好防护服，免得突然的风暴把别处的辐射尘卷过来。” 尹殊的心沉了一下：“酸蚀区？” “嗯，地图上有标记，红色的，像烂疮。碰到那里的雾气，你的装备会迅速老化。然后腐烂的就是你了。” 扭矩说的平淡，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儿。 “对了，别靠近那些看起来特别干净的金属，尤其是花纹奇怪的。那是‘信号坟场’，会吸引不该吸引的东西进入你身上，还挺吓人的。 “——当然，这玩意儿也不怎么出现就是了。” 尹殊眼皮一跳。 这个信息……和应尘衣有关吗？ 如果应尘衣算是一个“不该吸引的、进入她身上”的东西，那么，这个名为信号坟场的东西，可能就是他出现的原因。 但是从应尘衣的表现来看，他对这片地方也不算熟悉。 别的地方也有这种信号坟场吗？ 扭矩停下脚步，稍微确认了一下目的地：“我们的目标地点在酸蚀区附近，比较危险。尹大队长别在这种地方出意外啊。” 尹殊回过神，稍微岔开话题：“所以，你说百灵无法承受的是……” “等等。” 扭矩忽然打断，抬头看向天空。 尹殊也下意识地抬头。 刚才还只是昏黄的天空，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浓稠的铅黑色所吞噬。 沉闷的雷声隐隐作响，脚下的沙尘轻微震颤。 “啧。” 扭矩之前那种懒散的姿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临大敌的凝重。 “看来，磐石是真的想让你死。” - “我知道，对尹大队长来说，这只是一个开胃菜。” 扭矩迅速调整了护目镜的模式，镜片边缘亮起一圈急促闪烁的红光：“不过也别掉以轻心，这是从酸蚀区到来的风暴，风速比预想的快。” “找掩体！” 第一股强风裹挟着砂砾，狠狠地砸了过来。 尹殊猝不及防，被冲击力推得一个趔趄，战术目镜瞬间被密集的撞击声淹没，视野一片模糊。 【提示：防护头盔受到侵蚀，正在损坏中。】 【当前完整度：80%。】 【鼻腔防护失效。】 一股浓烈的、如同腐烂的恶臭，强行灌入尹殊的呼吸系统。 她喉咙发痛，险些吐出来。 “md.”应尘衣骂了一句，“你就应该穿最严实的那一套防护服！” 为了提升行动的敏捷性，尹殊现在的防护服降低了不少功能的配置，在这样的天气之中，稍显薄弱了些。 天空彻底被翻滚的浓云吞噬，黑暗如同实体般降临。只有风暴内部偶尔划过的暗红色闪电，才短暂地映亮这片天地，映照出周围那些在风暴中呻吟的废墟轮廓， 以及扭矩那在狂风中的剪影。 “尹大队长？” 滋滋啦啦的通讯声响起，扭矩转身面向尹殊的方向，若有所思：“你还好吗？ “这反应……不像你。” 第25章 酸雾袭击 “喂喂。” 应尘衣冒出来，伸手在尹殊面前晃了晃。 “还能看清吗？尹殊？” “那家伙脑子在想什么啊，这种时候了，还要管你像不像尹大队长的问题？” 见尹殊不答，应尘衣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俯下身，脸颊几乎贴在了尹殊脸上： “尹殊，尹殊！ “卧槽你不会真的撑不住了吧尹殊？ “喂喂你这家伙清醒一点儿啊喂，尹殊尹殊尹殊尹殊！！” 尹殊用力挤了挤眼睛，勉强从满脑子的嗡鸣中挤出一点儿清醒的意识，骂了应尘衣一句：“别添乱。” 这货实在是太吵了。 明明风暴带来的噪声已经很大了，没想到还有比风暴更吵的。 狂风噼里啪啦砸着她的身子，将她推得不断后退，狠狠撞到一个残破的建筑断墙上。强力的风暴如有实质，将尹殊压在墙上。 撞击的剧痛缓缓蔓延至四肢百骸，战术目镜的警告图标疯了似的狂闪。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腐蚀性气溶胶！防护等级急剧下降！】 【警告：面部密封压力异常！】 【警告：手部密封已被侵蚀！】 尹殊的心脏猛地一缩。 她下意识地抬手去捂脸，指尖却传来一阵钻心的灼痛。 手套指尖的聚合物涂层正像蜡一样软化、剥离，露出下面被腐蚀得发黑的纤维。 “该死……这什么叫酸蚀区的，有点儿个厉害。”应尘衣忍不住又骂了一句。 他伸手，试图把尹殊拽离那堵断墙。 但是一个脑内的房客又能做些什么？ 应尘衣的手伸过去，又穿过尹殊的胳膊。 与此同时，一股更浓稠雾气被气流带动，携着荧绿光泽泼向了尹殊。 “唔！”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冷水，雾气黏附在她的头盔瞬间，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 风暴的轰鸣在一瞬间远去，尹殊的视野猛地模糊。 “艹，尹殊？！” 同一个身体之下，同样的视野变化也被应尘衣感知到。他抬高声音：“这什么鬼？” 蜂巢安全屋提供的装备可以算得上精粮。 按膛线的说法，她戴着的这个战术目镜虽然看上去薄薄一层，但是由特种玻璃制成，能抵御高温高压和数十种化学物质。 说得好听。 那层号称能抵御各种特殊情况的特种玻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表面沸腾一般泛起无数细密泡沫，随即龟裂、溶解。 尹殊一阵恶心。 带着强烈刺激性气味的粘液找到了突破点，顺着裂缝向内侵蚀。 “呃啊——！”尹殊忍不住吼出声来，被残破的头盔闷住，变成一阵呜咽。 “尹殊！”应尘衣的声音越来越高，恨不得拽住尹殊的肩膀，将她摇晃清醒过来。 可他做不到。 除了说话，他什么都做不到。 甚至在这种风暴和残破墙壁的死物面前，他引以为豪的无限入侵，也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我***的，扭矩呢？那家伙就看着？” 应尘衣的声音持续不断，愈发焦急。 他现在在尹殊体内，所见所闻所触达都得借助尹殊的身体。如今她的视野受阻，他也无法知道外面的情况。 “要是有个摄像头也好，我能入侵一下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尹殊？！” 应尘衣瞳孔震动：“你怎么不动弹了？被捕的鱼还知道蹦跶挣扎一下啊！” “喂，尹殊，蠢货！尹殊？” “……尹殊，你冷静些，做出一些反应。”他的声音忽然沉了下去。 应尘衣咬了咬牙：“就像是……当时说追太阳一样。” “明明你那么想活着。” 尹殊用力咬着牙，四肢被风暴紧紧按在墙上，想要挥开眼前的雾气，都难以动弹。 又疼又热。 无法形容的疼痛和灼热。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针，顺着溶解的目镜缝隙和开始软化的面部密封条，狠狠刺入她的眼睛，她的鼻腔，顺着气管流下，顺着血管蔓延。 视野被一片血红的模糊所取代。 她很想骂一句应尘衣站着说话不腰疼。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 皮肤在融化，神经在尖叫，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熔岩和碎玻璃。 她的左眼已经无法睁开，剧痛如同电流般直窜大脑，几乎要将她彻底击垮。 防护服的内置的系统发出尖锐的过载警报，拼命地试图过滤和中和涌入的毒气。 【零点AI提醒：生命体征减弱。】 【零点AI提醒玩家，请尽快进行行动。】 【零点AI提醒玩家，游戏bug尚未修复，您只有一条生命。】 “尹大队长？ “你是不是太久没行动了。——撑住。” 扭矩的声音仿佛隔着厚重的幕布传来。 尹殊能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拖拽她，试图将她拉离这片致命的酸雾核心。 但她半边身体都麻痹了，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四肢。 “扭……”尹殊试图发出声音。 剧痛如同海啸般一**冲击着她的意识。她踉跄着，几乎要跪倒在地面上。 “不能倒！这地上早就是腐蚀性的泥浆，倒下就是融化！” 应尘衣的声音突然在脑内炸响：“——就是被这该死的酸雾吞噬！” 过于响亮的声音在尹殊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炸开，尹殊下坠的动作一顿。 也许是错觉。 但是感受格外真实。 尹殊脑子一空。 似乎就在刚刚的某个瞬间，身上的疼痛骤然减轻了不少，甚至从感知上来说，似乎那种被腐蚀的感觉都轻了几分。 “尹大队长，还能听见吗？”扭矩的声音清晰传入耳朵。 “能。” 尹殊勉强开口，这次，声音发出来了。 她用尽残存的力量，迅速回忆还能看清时周围的环境，马上将头扭向右侧。 记忆之中，那片区域有一个凸起，没有被酸雾直接侵蚀。 如果扭矩还能行动自如，那他一定是躲在了某处掩体。 果然！ 在模糊的血色和剧痛中，尹殊还能勉强睁开的右眼，捕捉到了扭矩护目镜上那点闪烁的红光。 然后，死死盯住。 唯一的锚点！ 她不再试图去捂那正在被腐蚀的脸颊。 疼痛持续，但不是问题。 右手猛地抬起，死死抠进了身旁那堵锈蚀断墙的空洞里。 粗糙的石块边缘割破了她已经被腐蚀的手套和手掌，鲜血混着溶解的聚合物滴落。 但她可以忽视。 五指如同钢爪般嵌入，剧痛从手掌传来，尹殊嘴角忽然一勾。 “哼。” 她轻笑一声。 借着抠入墙体的支撑力，尹殊手上发力，硬生生将自己从酸雾最浓的区域拔了出来！ 身体摇摇欲坠，呼吸之际喉咙仿佛被焚烧，肺部灼痛，血腥上涌。 但尹殊反而笑出声来。 “走……走！”她的声音嘶哑，用右眼死死盯着扭矩，“带路。去安全的地方！” 扭矩的动作顿了一瞬。 护目镜的红光在尹殊那半边被腐蚀得血肉模糊、触目惊心的脸上停留了一刹那。 “呵，尹大队长。” 他没有废话，猛地抓住尹殊没有受伤的右臂，拖着她，一头扎向不远处一个被巨大混凝土块半掩埋的、黑黢黢的管道口。 “还得是你。”扭矩声音微沉，似有叹息。 风暴在他们身后嘶吼，绿色的酸雾翻涌着追来，然后在管道口门口被挡住。 管道口很深，风暴吹不进来。 视野渐渐恢复清晰。应尘衣冒了出来，将尹殊上下打量一下，想说些什么，半晌咂了咂舌： “你居然真能活下来……” 尹殊打断了应尘衣。 趁着扭矩查看外部情况的功夫，她小声开口： “零点，查看我的信息。要最新的。” 第26章 怪物的注视 “怎么突然想到看这玩意儿？” 应尘衣话音未落，零点AI已经给尹殊面前亮出新的数据框。 【最新信息已调取。】 【姓名：尹殊。内测编码，SDIL24325。角色身份：内测玩家。】 【当前临时代码：S-7】 【当前坐标：？？-废土-外围。】 【已匹配技能：】 【求生本能lv-02,身体本身具有一定的战斗能力，在危急情况下可以爆发一定的战斗力。（Lv-02升级说明：危急情况下可以短暂突破原本躯体的限制，战力提升20%）；】 “这场风暴差点儿把你干死，但是突然升级了……”应尘衣凑上前一起砍，“也不知道应该说你是不幸还是幸运。” “重点不是这个。”尹殊应了一句。 她盯着下面新出现的一长串文字。 【绝对适应Lv-03。躯体在致命威胁中铭刻生存法则，产生抗性并开始解析其能量本质。】 【固有技能已被察觉，显示前置等级效果，如下：】 【绝对适应 Lv-01，遭受特定类型的特殊伤害（如剧毒、侵蚀、极端环境）后，身体开始记录损伤模式，并获得少量伤害减免。】 【Lv-01 进化特性：首次接触特定危害源即启动适应进程，减免效果随持续暴露缓慢提升。】 【绝对适应 Lv-02，伤害已成为你的进化蓝图。成功抵抗并存活于特定特殊伤害后，身体完成初步适应，对该类伤害源获得显著抗性。】 【Lv-02 进化特性：再次遭受同类型伤害时，抗性效果翻倍触发，并一定程度上提升对该类损伤的恢复能力。】 新的技能介绍到此为止。 尹殊大概能看明白，就是在特殊伤害情况下，只要她能撑过一定的时间、并且活下来，就能获得对应伤害的抗性。 而且，随着技能的升级，她遭受伤害带来的回报还在不断提升。比如，现在她已经能够提升自己对于某些特殊伤害的恢复能力了。 ——至少，酸雾腐蚀，她已经撑过去了。 “你说，有没有可能，”应尘衣摸着下巴，“如果有一天你这个技能升级到满级，在克服特定特殊伤害后，你的身体就能获得对该类伤害源的完全免疫。” 他挑挑眉：“刀枪不入啊！” “说得简单。”尹殊反呛，“要是我还没获得减免就挂了呢？” 根据技能的介绍，这种可能性并非为零，甚至概率还挺高。要是没能成功抵御特殊伤害、获得抗性，等待她的就是痛苦中死亡。 “你怕这个？”应尘衣歪头瞧着尹殊，“我还以为你是个傻大胆。” 尹殊颔首，盯着眼前的介绍面板。 虽然危险，不过，这的确很可能是一个有利的机会。 她现在几乎没有对外攻击的能力，遇见危险要不就得逃跑，要不就得借助外界工具——或者应尘衣的无限入侵。 而绝对防御Lv-03的技能说明里提到了一句“解析其能量本质”，或许再升级的话，这样的解析，能转化成新的能力。 当然，这也只是猜测。 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扭矩已经从管道口走了回来。 脚步声遥遥靠近，尹殊连忙关闭面板，装作无事发生。 只是扭矩不像是无事发生的样子： “尹大队长，有个情况，需要你去确认一下。” - 扭矩带尹殊向管道口走去。 进入管道后，他已经蛮力拖拽了一块巨大的粗金属残块，将口子堵住。 外面风暴的嘶吼被隔绝了大半，只剩下沉闷的、仿佛巨兽撞击墙壁的“咚咚”声在管道壁内回荡，震得细小的锈屑簌簌落下。 “嘘。”扭矩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半跪在堵门的障碍物后，面朝唯一的缝隙。 堵住口子时刻意留下了一条极其狭窄的观察口，用来监视外面的风暴。 “还在。”他压低了声音，“尹大队长，你看。” 尹殊强忍着尚未消除的剧痛，将脸颊贴向缝隙。 缝隙外，带着荧绿和褐黄的风暴依旧翻腾。 能见度极低，暗红闪电隐隐闪动。 “看哪里？”尹殊的声音紧绷。 看扭矩的态度，好像她应该马上发现异常。 但她什么也没看到。 扭矩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到她被腐蚀得不成样子的眼睛时，稍微柔和了一些。 “蜂巢安全屋的自动医疗器械应该能帮到你。”他顿了顿，“只要我们能回去。” “三点钟方向，废墟塔尖的阴影里。那是我们去备用补给点的必经之路。”扭矩没有多说，冷静地回到刚才的话题，“只是我不清楚，那东西是跟着风暴移动的，还是……在猎食？” 他把最关键的观察和判断直接抛给了尹殊。 腐蚀性的气溶胶透过缝隙砸到尹殊的脸上，疼痛撕扯，视野在生理性的泪水中模糊。 又渐渐好转。 【绝对适应】技能生效，剧痛变成隐痛，尹殊将目光投向扭矩指示的方向。 暗红闪电再次落下。 在那一闪而逝的光芒中，尹殊的瞳孔骤然收缩—— 看到了。 在废墟塔尖的浓重阴影里，有一个和天边几乎融为一体的轮廓。 它像是一团极度不稳定的、不断蠕动膨胀的混合物，似乎没有固定的形态，边缘如同沸腾的墨汁，不断吸收着周围翻涌的酸雾和尘埃。 但在闪电亮起的瞬间，那团混合物的核心极其短暂地凝聚出了某种结构。 几根巨大、扭曲、如同昆虫节肢般的阴影，正深深刺入尖塔中，仿佛在汲取着什么。 没有咆哮和怒吼，尹殊无法判断是因为它的声音被风暴盖住，还是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在觅食。” 尹殊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判断。也许是直觉，也许来自于她的生存本能。 好在扭矩也倾向于这个判断。 他把护目镜取了下来，在手上调整着，深紫色瞳眸里无比严肃：“等我调整一下护目镜模式。组织特殊改装的东西比蜂巢安全屋的东西好不少，或许可以进一步……尹大队长？” 尹殊已经僵在原地。 她的视野里，那团翻涌的、处于阴影核心的黑暗，停顿了一下。 紧接着，她感到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 有危险。 得出这一判断并非通过眼中所见，而是一种纯粹的、被顶级掠食者锁定的本能感应。就像是弱小的生物遇见过于强大的生物时，会本能地感到畏惧。 那团阴影的核心在又一次划过的暗红闪电映照下骤然凝固。一个无法形容的“视线”形成。 那东西明明没有眼睛。 但是，那团蠕动的暗影中央，裂开了数道狭长的、不规则的缝隙。 缝隙深处亮起了数点极其微弱的光点，无视了翻滚的酸雾的风沙，穿透了管道狭窄的观察缝隙，死死地锁定了缝隙后面尹殊那双瞳孔急剧收缩的眼睛。 它……看过来了。 尹殊头皮发麻，觉得反胃，又吐不出来。 她甚至觉得，那东西头部的光点，似乎极其细微地聚焦了一下。 第27章 别被控制 空气仿佛凝固。 尹殊感觉自己像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想要行动，却动弹不得。 原本被酸雾侵蚀的左脸仿佛被覆上一层薄冰，灼烧感被寒意取代，伤口边缘有细微的刺痛在蔓延。 旋即慢慢麻木，痛意愈发模糊。 “它要来了？”应尘衣压着声音，好像脑内的声音能传出去、吸引到那个怪物的注意。 “应该。” 两人都屏住呼吸，准备硬接那庞然大物忽然的冲击。 然而，那个静静注视着尹殊的庞大头颅，突然极其轻微地偏转了一个角度。 “哎？” 幽蓝色的光点闪烁了一下，又慢慢熄灭。 令人窒息的注视感如同潮水般退去。怪物缓缓转了过去，重新面向风暴肆虐的废墟之处。 不动了。 铅黑色风暴仍在翻滚，荧绿酸雾仍在肆虐。只有怪物的视线骤然抽离，庞大的身躯静静立在风暴之中，和废墟一起，如同一座小山。 尹殊的身体猛地一软，几乎瘫倒。 “尹大队长。”扭矩抬手扶了她一把，“没事吧？” 尹殊摆了摆手，靠着冰冷的管壁大口大口喘息。 管壁的凉意和脸上的凉意混在一起，细小的鸡皮疙瘩久久不散。冷汗浸透了她的内衬，损伤的防护服和未愈合的伤口黏在一起，有几分滑腻的感觉。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席卷而来，但左脸那诡异的冰冷麻木感却让她心脏狂跳。 “它没再看这里了。”扭矩向外看了一眼，“别担心。” “那就好。”尹殊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扭矩也不知道这个怪物是什么来头。几年前，蜂巢安全屋在外出探险时出过一次较大的意外，损伤惨重，自此，在蜂巢安全屋的“幸存者”们就不再安排出门。 更何况，是这等危险程度达到S级的地方。 扭矩吐一口气，抬手想要揉揉尹殊的头发，被尹殊拨到一边。 他愣了愣，继续说：“还好它没有攻击**，现在已经走了。” “走了？”应尘衣的声音骤然响起，低沉紧绷，带着些许不屑的嘲讽。 “走个屁！” 滋啦一下，应尘衣出现在尹殊面前，管道内空间狭窄，险些撞到头。 他只得保持半蹲警戒的姿势，目光死死锁定怪物消失的方向。 “它标记你了，蠢货。” “标记？” 尹殊心头一凛：“什么标记？” 左脸上的伤口已经麻木冰冷到感知不到，她下意识想抬手去触碰。 “别碰！”应尘衣厉声喝止。 扭矩也同时动手，一把攥住了尹殊的手腕。他的力量极大，攥着尹殊手腕的手微微颤抖。 应尘衣松了口气：“那东西的‘视线’，恐怕不只是看。” 他感受到了一种和他的技能类似的气息。 应尘衣的“无限入侵”技能可以入侵到人的体内，窃取情报，或者短暂操控人体的动作，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都会对人脑——或者说人的精神产生一定的影响。 就在那个怪物转移视线的同时，应尘衣感觉自己一阵难受，就像是有什么力量，想要将他挤出尹殊的身体。 “然后，鸠占鹊巢。”他压低声音，“也得亏了咱俩羁绊深啊，要不现在你就看不见我了！” 尹殊实在是无力吐槽应尘衣这个错误的用词。 什么鸠占鹊巢？他自己不就是个鸠吗？ 她撇嘴：“你再不说正题，我就巴不得看不见你。” “总而言之，”应尘衣看见尹殊表情不悦，清了清嗓子，“它带有精神污染和一种特殊的标记效应，放在我那里，这叫‘蚀刻’。” “所以，你的伤已经不仅仅是酸蚀的物理创伤了。那玩意儿把什么记号钉进了你的神经里，带着它的味道。” 仿佛是为了印证应尘衣的话，尹殊的视野边缘毫无征兆地跳动了一下。 像信号不良的屏幕，瞬间闪过一片噪点雪花。 同时，一阵极其细微的、如同指甲挠黑板的幻听，毫无征兆地钻进她的耳蜗深处，久久不歇，甚至逐渐抬高，像是要压过其他所有声音。 “喂喂，尹殊，喂喂！” 应尘衣的声音强行响起，盖过指甲挠黑板声的瞬间，幻听骤然消失。 “啊……”尹殊勉强反应过来。 “你真的需要我。”应尘衣半蹲靠在管道壁上，“没有我帮你，你克制不了它。” “唉，这个世界啊，没有我就转不了咯！” 尹殊沉默。 刚刚幻听的同时，她似乎能感觉到外面风暴中能量流的涌动方向，尤其是怪物面朝的方向，仿佛有一个巨大而冰冷的空洞，在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能量乱流。 “喂尹殊？又被控制了？不对啊……”应尘衣绕着尹殊歪头看了一会儿。 “尹大队长？”扭矩的声音也抬高了几分。 “扭矩。”尹殊咬牙，“我被它标记了，它在追踪我。” 一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心脏。 不能说是单纯的恐惧。唯一能明确知道的，是她不能任凭这个标记继续下去。 一个脑内房客就够麻烦的了，一个个的怎么都把她的身体当房间？ “准确来说，它在追踪它自己留下的印记。”应尘衣腆着脸纠正。 尹殊假装没听见：“扭矩，你有什么想法吗？” 扭矩缓缓松开手，警惕丝毫未减。 他转向尹殊，护目镜被他摘下一半，眼中是化不开的严肃：“尹大队长是说……蚀刻？” 尹殊眼皮一跳。 这个扭矩，也知道蚀刻！ 扭矩再度开口：“确认是蚀刻？” “很大概率。”尹殊回答。 扭矩下意识扶住自己的护目镜，薄唇微抿，片刻出声： “蚀刻的发出需要依赖巨大的信号能量。如果是蚀刻……说明那东西对强能量源和特定的信号有近乎本能的反应，或者说吸引。” 对方的目光越来越清明，从手环调出一个全息投影，操作了几下，传送给尹殊：“既然如此，有一件事情就可以确定。 “我们的目标点会持续发送信号。它就在那附近徘徊。这一切不是巧合。” 尹殊强忍着左脸持续的冰冷刺痛和视野边缘不时闪过的幻象噪点，思绪反而越来越清醒。 “备用补给点有旧时代残留的信号屏蔽场。虽然破损不堪，但核心区域还能运转。” 扭矩的声音压得更低：“尹大队长，那是你唯一的机会。” “怎么做？”尹殊的声音干涩。 有了一些新名词，现在还没时间一一去弄清楚。 先知道要做什么。 “到达信号屏蔽场的核心，扭转它，启动旧日信号，用它当诱饵。” 扭矩的目光落在尹殊脸上，“按照推测，启动瞬间爆发的信号强度会把它暂时吸引过去。” “它靠近的时候，再度扭转信号进行屏蔽，这样会造成短时间的信号剧烈波动，影响到它的蚀刻标记。” 应尘衣幽幽接过扭矩的话：“那短暂的空隙，就是你摆脱标记的唯一窗口。 “丑话说在前面。 “——如果没成，你就要正面面对那个大家伙了。” 第28章 信号屏蔽场 尹殊暗暗吸一口凉气。 主动靠近并操作信号源、吸引那个恐怖的怪物？ 在自己身上的酸蚀伤口没有恢复、感知被污染、如同一个行走的活靶子的情况下？ “这简直是自杀！”应尘衣说出了她的心声。 “九死一生。”扭矩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语气平静地陈述事实，“但留在这里，等它处理完那边的兴趣点再回头，你身上的标记会像黑夜里的灯塔一样明显。” “等到那时候，就是十死无生。” “尹大队长，你从来都不怕这个的。” 管道外，风暴的嘶吼依旧震耳，夹杂着建筑废墟再度倒塌的轰鸣。 尹殊左脸已经冰冷到麻木，眼前雪花状噪点时不时弹出。 没有选择。 她死死抠住管壁，一点点站了起来。 被强酸侵蚀过的伤口剧痛从小腿传递过来，她轻轻晃了一下，站稳。 “节点怎么启动？”她做出最后的确认。 扭矩微微侧头，再度看向眼前这个半边脸血肉模糊、眼神却坚定到可怕的女人。 他无奈地笑了笑，双手放到领口前，开始解开防护服的扣子。 一颗，又一颗。白皙但青筋凸起的脖颈露了出来，锁骨漏了出来…… 尹殊：……？？！！ “你干什么？” 扭矩将护目镜戴到尹殊脸上：“你这件防护服已经酸蚀到不能用了。穿我的。” 分子纳米防护服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调整大小，尹殊的体型比扭矩略小一圈，仍在防护服的大小调整范围内。 “可是你……”尹殊顿了顿。 防护服是他们在外界行动的最后屏障。这样的强酸风暴下，没有防护服的保障，一旦被吹到，就会化成一滩血水。 “尹大队长居然想到关心我了，我真感动。”扭矩恢复了懒洋洋的语气，俯身帮尹殊系好防护服的腰带，顺手从腰间一个密封的装备格里，取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的棱柱体。 棱柱体表面黯淡无光，布满了细微的接口。 “拿着这个，组织给的物理密钥，可以破解一些简单的口令。破解信号屏蔽场那些老旧的东西不在话下。” “不过启动不仅需要它，也需要一点运气和足够的手速。” 他将棱柱体在尹殊面前展示一下，再度塞进装备格里。 “记住，启动的瞬间，就是信号爆发的瞬间，也是它被吸引过来的瞬间。你只有最多十秒的窗口。” 他停顿了一下，面对尹殊略显担忧的目光，露出一抹难得开朗的笑容：“尹大队长，这种时候把我卖了，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 “放心吧，我在这里等你。短时间内，风暴还无法进入这里。 “再往后的事儿，等你回来再说。” 扭矩摆了摆手，悄无声息地向管道深处潜去，很快和管道内的黑暗融为一体。 - “这个叫扭矩的，”应尘衣瞧着他的背影，咂了咂舌，“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 “鬼知道。”尹殊骂了一句，“走。” 没时间再看扭矩，她狠狠推开盖在管道外面的阻隔物，给自己一个可以通过的空间。 动作要快，尽量不要让外部的空气进入管道。扭矩一点儿防护都没有，吹到就是死。 尹殊几乎是跌撞着爬出那个狭窄的出口，后背重重砸在布满不明粘液的残骸上。 一股腥臭味随着风暴吹来。 临时换上的衣服，的确不太熟悉。 扭矩的防护服摩擦着皮肤，防御力提高的同时带来了本身防护服的笨重感，关节处行动有些受限；那副厚重的护目镜在视野边缘闪烁着陌生的状态符号，镜片过滤后的世界本就模糊。 更何况，视线本来就被怪物的蚀刻影响着。 噪点越来越多，尹殊看东西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污水。她不断调整呼吸，试图让眼前清楚些，至少……锁定目的地。 “我带你走。”应尘衣的声音响起。 “那是精神攻击，干扰你大脑皮层对外界的判断，但是你眼睛收到的，还是真实的信息。”他的语速加快，“所以我能看清。” “尹殊，相信我。” 虽然是一个试图鸠占鹊巢的脑内房客，但是应尘衣的确是她现在唯一可靠的同伴。 尹殊咬牙：“你要是敢带错路，我们就一起死。” 应尘衣嗯了一声：“所以我不会带错的。左前方大概……十点钟方向。” “走！” “直线距离大概两百米，有一块像被啃过的信号塔基座。指示点在那里。” 找到信号中继器，把物理秘钥插进去，强行启动。 它会爆发出强大的旧日信号，吸引住那东西的注意，怪物过来的同时，马上扭转秘钥，形成信号波动。 尹殊再度梳理了一遍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用力挤了挤眼睛，试图驱散视野边缘再次闪过的噪点。 咬牙咬得太狠，牙龈渗出血腥味，在口腔内翻涌。 应尘衣的声音继续。 “前面有一个凹陷，右转绕过去。” “停一下，躲起来，一阵风暴来了！” 护目镜发出一阵嗡鸣，视野里出现了一个闪烁的红色箭头，隐约指向一片在风暴中摇曳的巨大金属残骸。 尹殊顺着指示躲了进去。 “卧槽这风暴一阵一阵的，没完没了。”应尘衣骂了一句，“亏了你躲得快。想回头吗？” “我呸！”尹殊啐了一口，“别提回头路。那玩意儿不存在。” “我就知道。”应尘衣笑一声，“尹殊，这点上，我们是有点儿相合性。” “准备，”他的声音绷紧，“风小了，再度出发！” 防护服过滤后的空气依然带着浓烈**气息，尹殊深吸了一口，肺部灼痛。 她猛地从藏身的金属残骸后探出身体，压低重心，如同离弦之箭，向着怪物脚下的那片残骸冲去！ 脚下的沙土松软、粘腻，如同沼泽般的，拔腿异常困难。 风暴的嘶吼瞬间提升到震耳欲聋的级别。狂风裹挟着砂砾、尖锐的金属碎片和冰冷的酸雨，如同无数鞭子狠狠抽打在防护服上。 撞击声密集到可怕，令人头皮发麻。 护目镜视野瞬间被黄色冲击警告填满。 “低头！”应尘衣的吼声炸响，“躲前方的东西！” 尹殊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倒。 一块边缘锋利的金属板贴着她的头皮呼啸而过，狠狠砸进身后的灰烬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泥浪。 尹殊不敢停留，手脚并用地爬起来，顾不上满身泥泞，继续向前猛冲！ 随着靠近那个怪物，噪点更多了。 护目镜的导航箭头在剧烈晃动的视野中艰难辨认。 建筑残骸在狂风中呻吟，仿佛随时会倒塌，将她彻底掩埋。 距离在亡命奔逃中缩短。 一百米，五十米…… 那巨大的、如同被啃噬过的信号塔废墟的轮廓终于冲破噪点，在风暴中若隐若现。 带着微弱干扰力的场域开始作用在防护服上，防护服系统发出轻微嗡鸣。 是信号屏蔽场！ 它果然还在运转！ 第29章 怪物下方 “滴，滴滴”—— 护目镜的警告图标猛地弹出，血红色骷髅标记亮得刺眼。 视野边缘亮起一圈急促闪烁的红光，同时，一股冰冷刺骨的庞大压力感，从侧方汹涌袭来。 “我去他的！”应尘衣忍不住骂了一句，“那家伙过来了！” 尹殊的心跳几乎骤停。 她猛地扭头，透过翻滚的毒雾和风暴，一眼看到了它。 看清了，那个庞然大物，由扭曲金属和蠕动废弃义体构成，身上还流淌着黏着着砂砾的酸液。 它似乎正面朝着信号屏蔽场的方向，庞大的肢体深深插入地面，幽蓝色的光点在其头部区域明灭不定。 尹殊不敢呼吸。 它就在那里。 她的目标近在咫尺，她的敌人也近在咫尺。 尹殊强迫自己压下恐惧，身体紧紧贴在一块半埋在地下的、巨大混凝土断块后面。 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逃离，但理智死死压住了本能。 不能跑。 为了更长远的活下去。 她调整呼吸，目光锁向信号屏蔽场的入口。已经很近了，就差几步路。 “它在看周围……好机会！冲过去！快！” 应尘衣的声音骤然炸响，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尹殊不再呛他。 她猛地从掩体后窜出，将速度提升到极限，直扑那半掩埋的入口。 松软的灰烬严重拖慢了她的速度，风声在她耳旁凄厉嘶吼。 “呼，呼……” 尹殊强迫自己压低喘息，身体尽量伏低在废墟的阴影之中，以减少暴露。 视野边缘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跳动噪点。护目镜的界面也在疯狂闪烁警告，代表怪物位置的红点几乎和代表屏蔽场核心的绿色坐标重叠。 就在这时，护目镜内部通讯模块传来一阵被严重干扰的电流音，随即是扭矩断断续续的声音： “尹大队长……位置确认？……干扰源……在你……正前方……脚下！……嵌入地面……金属……看见方形……凸起……” “呸，听不清！”应尘衣骂了一句，“别听他的，我来！” 他发现了什么：“你往前看，我看见了！” 尹殊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竭力稳住颤抖的身体，叠加上护目镜的视野增强和动态捕捉，死死盯住怪物盘踞的区域。 狂风卷起大片的灰烬和金属碎片，一道暗红闪电撕裂天际。 尹殊瞳孔微缩。 就在那怪物的一条由粗大管道构成的肢体旁，地面拱起一个方形的、被厚厚铁锈覆盖的金属盖板！ 盖板上布满了蜂窝状的孔洞和早已凝固的密封胶残留。 那就是干扰源！ “要过去？”应尘衣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在那东西的眼皮底下，简直是送死！” 尹殊狠狠一笑：“还能怎么办？” 她没有退路。 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借助扭矩的护目镜，快速分析环境。 怪物还在移动，像是在巡逻，庞大的身躯已经侧对着屏蔽场核心的方向，幽蓝的光点缓慢扫视着风暴深处，对脚下这片区域暂时忽略。 肆虐的狂风卷起的灰烬和碎片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帷幕。 可以走。 从她藏身的凹陷，贴着洼地边缘一道低矮的、半塌的混凝土矮墙，迂回到那个方形盖板的位置。 只要怪物不转移视线，就可以过去！ 赌了！ 尹殊深吸一口气，身体紧贴着一侧金属板的边缘滑下，瞬间扑入那道低矮的混凝土墙后的阴影里。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护目镜的视野里，怪物没有任何异动，幽蓝的光点依旧在缓慢扫视远方。 暂时安全。 他不敢停留，手脚并用，沿着矮墙内侧向目标盖板的方向匍匐前进。 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防护服在粗糙的地面和尖锐的碎石上摩擦，冰冷的灰烬灌进领口，粘腻难受。 距离在一点点缩短…… 到了！ 尹殊几乎虚脱，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滑落，在护目镜内侧留下痕迹。 刚才那几秒，如同在刀尖上走过一个世纪。 怪物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她。 尹殊强迫自己忽略那近在咫尺的压迫感，颤抖着摸索向盖板中央。盖板被厚厚的锈垢和凝固的密封胶死死封住，她用力抠了几下，纹丝不动。 “工具。”她对自己说着，“扭矩应该带了工具。” 她摸向防护服腰侧，抽出一根手臂长短的黑色金属杆。 尖锐端抵住盖板边缘锈蚀的缝隙，她狠狠咬牙，用尽全身力气向下撬动。 嘎吱—— 一声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响起，在风暴的轰鸣中并不明显，但在尹殊听来却如同惊雷。 她惊恐地抬头，只见头顶那巨大的金属肢体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不能停！ 她再次发力。 嘎嘣！ 一声脆响，巴掌大的锈蚀盖板边缘被硬生生撬开，露出了下面布满灰尘的终端面板。 成了！ 尹殊立刻扔掉破拆杆，双手颤抖着，寻找着可以放入物理秘钥的借口。 狂风卷着砂砾疯狂抽打，护目镜的视野被灰尘和水汽模糊。噪点愈发眼中，耳中一片嗡鸣，应尘衣的声音断断续续： “你自己撑一下，我……得把这个蚀刻的干扰……赶出去！” 尹殊用指尖摸索着面板，感受接口的形状。 耳朵里的嗡鸣声似乎变得有些不耐烦，像是怪物意识到什么。 快！快啊！ 尹殊的指尖终于触碰到那个冰凉的方形凹槽！她屏住呼吸，用尽最后一丝稳定，将物理秘钥接入。 咔哒。 啮合声响起。 护目镜的界面瞬间刷过一片绿色的数据流，进度条在视野中央疯狂跳动：【识别到信号干扰源接入……协议破解中……1%，50%……】 【接入成功！】 几乎在同时， 那庞大怪物头部的光点，毫不犹豫地，齐齐转向了她的方向！ “快，关闭信号源！”应尘衣的声音几乎变了调，“然后你左边有一个通道，先躲进去！” 尹殊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 她用尽全将物理秘钥扭转，关闭信号源，再趁着怪物失神的片刻，转身翻滚，躲到了一个巨石垒成的通道之中。 应该是先前的信号屏蔽场遗留的通道，地面上方的建筑被风暴和酸雾侵蚀，但是地面下方的部分还勉强保留了一些。 视野里的噪点骤然撤去，耳旁的幻听也骤然消失。 “呼。”应尘衣吐一口气，“还好你动作快。” 他看了看外面：“可是接下来怎么办？” 蚀刻被信号源影响，暂时失效。 但是，他们该怎么回去？或者，怎么去拿磐石要的那个安全校准器？ 尹殊看看应尘衣，应尘衣看看尹殊。 扭矩也说了，强力的信号对这个怪物有天然的吸引力。 刚刚骤然的信号波动，已经让这怪物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地方。在当前情况下，稍微冒头，就会再度被那家伙盯上。 到时候可能也不需要蚀刻了，怪物直接一击，身子都得粉碎。 尹殊没有办法。 她甚至能感觉到，怪物现在就在寻找她的踪影。 庞大的阴影在头顶上移动，两人相视无言。 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清扫者大人？” “清扫者大人，是你吗？” 第30章 不是他 这个称呼有几分熟悉。 但是…… 尹殊的眼皮狂跳，不自觉看向一旁的应尘衣。 应尘衣做了一个夸张的表情：“我没听错吧？ “膛线那家伙，会用这种称呼来喊你？” 尹殊暗暗皱眉。 不假，这个声音是膛线的。 还没来得及反应，头顶骤然响起一阵嗡鸣。 身旁的庞然大物忽然躁动起来，短短几下低吼，一瞬间盖过了风暴的声响，几乎将她的耳膜震碎。 头顶巨大的阴影瞬间拔地而起，由扭曲管道构成的庞大肢体携着劲风，狠狠劈向周围的废墟。 碎石屑噼噼啪啪落下，尹殊慌忙向侧面一个狼狈不堪的翻滚。 轰隆！ 身后传来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一面低矮的石墙被砸得粉碎，飞溅的石块和泥土横扫而来，狠狠砸在她的后背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灰烬和碎石灌满了口鼻，再晚一步，就被埋在洞口处。 好在她滚进一堆相对高大的废墟夹角里。空间由倒塌混凝土板和扭曲钢筋承托，极其狭窄，却也堪堪挡住了下压的碎石。 粗糙的混凝土紧贴着她的身体，尹殊向头顶看了看，摇头。 被堵死了。 “得，”应尘衣冒出来，半个身子靠在钢筋上，抬头向上看，“这次真不用考虑怎么原路返回的事儿了。” 外面是怪物狂暴的咆哮声，沉重的脚步声如同巨锤擂鼓，藏身的废墟夹缝簌簌落下灰尘。密集的光点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废墟的缝隙，带着冰冷的恶意，不断落进来。 前面是一条在已知地图上无法寻得的道路。甚至没有人知道，这条已经废弃已久的旧时代地下通道，到底还能不能走出去。 背后的混凝土冰冷坚硬，尹殊的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 护目镜的视野被近在咫尺的障碍物遮挡了大半，只能看到怪物庞大肢体在缝隙外移动的阴影，以及偶尔扫过的光点。 她尝试轻微挪动，试图寻找脱身的角度，但刚一动弹，四处扫视的光点突然像是找到了目标，开始向她的方向聚集。 “离太近了。”应尘衣骂了一句，“你往右看，从那个缝隙钻过去有一个比较大的通道入口，如果能过去，或许还能休息一下。” “我看见了。”尹殊的声音满是疲惫。 但是，怪物离得太近了。特别是刚刚膛线的声音一出，怪物明显更加兴奋，一有动静，它就开始向这边锁定。 这种情况下，不知道是她先到达那个入口，还是先被怪物抓住。 绝望忽然蔓延，缠绕上尹殊的四肢百骸。磐石的陷阱、扭矩的警告、眼前这无可匹敌的恐怖，还有那个不知道身份的K、脑中的应尘衣，以及至今没能联系上的楚听悦…… 对了，膛线。 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能不能帮上忙？ 尹殊眼皮狂跳，颤抖着唤出智能手环里也叫零点的AI，试图捕捉膛线的通讯信号。 【抱歉，没有找到膛线的通讯信号。】 【查询到新的通讯信号频道，是否接入？】 还没等尹殊反应，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尹殊的耳中。 那是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的声音： “目标锁定！饱和覆盖，开火！” 是膛线！安全屋那个沉默寡言、如同铁塔般守卫的膛线！ - 膛线的声音炸开的同时，轰隆隆的践踏和咆哮声瞬间停滞。 在缝隙外缓慢移动的庞大阴影猛地定住，探照灯般扫视的光点也骤然凝固。 光点微不可查地收缩了一下，若非离得如此之近，恐怕根本看不出来。 但是正是因为离得这么近，这点儿收缩落入尹殊眼中。 “它怎么回事儿？”应尘衣往缝隙的方向凑了凑。 “它在……困惑？” 不知为何，极其短暂的困惑和惊愕感浮现，怪物出现了瞬间的怔愣。 时间有限！ 尹殊根本来不及思考膛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无暇考虑怪物为什么会突然愣住。 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不容错失。 她用尽全身的力量，手脚并用，滚向刚才就想要到达的地下通道入口。 【嗡——】 信号接通的声音响起，通讯器的另一边响起声音： “清扫者大人？清扫者大人，果然是你！” “我在这个通道里，对，您往前走。我在很里面。” 声音清清楚楚传入尹殊耳中，她眼皮一跳。 眨眼之间，通讯器里的声音就换了一个音色。 清亮的，笑嘻嘻的，带着些许幼稚口吻的…… 她皱了皱眉：“百灵？你怎么来了？——膛线呢？” “什么膛线。”通讯器那头笑出声来，“膛线才不会让我过来。刚才说话的一直都是我啊。” - 尹殊的脚步僵了一下。 电光石火之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这个百灵……”她暗暗叹了口气。 百灵本身就擅长模仿各种声线，恐怕刚刚膛线的声音，都是她模仿出来的。 不仅如此。 百灵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有几分得意，邀功一般向尹殊介绍着她的“丰功伟绩”。 得知扭矩可以和“清扫者大人”一起行动后，百灵也想去找磐石申请共同行动的权限，还没写完申请书，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法子”。 “现在蜂巢安全屋还有好多东西没修好，组长又是一个流程怪，非要一层层审批，到他那里不知道猴年马月了，我哪里来得及。”百灵抱怨了一句，“还不如用别的办法。” “更何况，组长向来拒绝我们出门，真走申请，也可能等上好长时间，甚至你们都回到安全屋了，然后我得一个‘拒绝’的结果。” 百灵小脑瓜一转，想到蜂巢安全屋出门，无非是需要膛线的带领，一路打通权限。 于是，她放弃了按常规流程申请，伪造磐石的声纹生成一个临时文件，骗过膛线，偷偷溜了出来。 “没想到一出来就看见一个大东西，我猜可能是清扫者大人遇见难题了。”百灵道，“正好这个地方有膛线提前布下的暗哨，全自动机械形式，声纹即可启动。” 所以，百灵再度模仿膛线的声纹，启动暗哨，引发了刚刚对怪物的攻击。 - “怎么样清扫者大人，我是不是很随机应变？”她兴冲冲问。 尹殊：……“怎么说呢？” “至少，刚刚多亏了你。” 百灵听闻，好像更高兴了：“所以说，只是模仿声音，也是能起到重要作用的！” 话音刚落，应尘衣猛地出声：“停下，有什么不对！” 尹殊立刻刹住脚步，背靠石壁，屏住呼吸，竭力看向前方。 什么也看不见。但一种压迫感如同实质般从前方传来。 扭矩的护目镜传来细微的咔哒声，似乎在分析着什么。几秒后，一个指示光点从视野里亮起。 “那里是什么？”尹殊将脑袋转向光点指示的方向，瞪大眼睛，问应尘衣。 “一个锈蚀管道……不对。”应尘衣声音扬起，“厉害了。是一个几乎被管道堵死的缝隙，但是勉强能让你侧身挤过——嗯，只要你不是藏了一肚子的肉。” 扭矩的护目镜还在运行，很快，红外勾勒出一个人的形状。 百灵正蹲在缝隙对面。 “哟呵，扭矩这个护目镜能实时分析最佳路线？有点儿玩意。”应尘衣恨不得让尹殊拿下护目镜仔细研究一下。 尹殊没时间分神，侧身挤向那道缝隙。 尽快汇合要紧。 百灵这姑娘，还以为是出来春游呢。 尹殊半个身子挤过缝隙，吸气避开一条布满锈迹的钢筋，忽然步子一顿。 一股强烈的窥视感，毫无征兆地从更黑暗的尽头扫了过来。 尹殊身体瞬间僵硬。 那个怪物不是在地上吗？ 怎么这个地下通道，它那种大家伙也能过来？ 第31章 备用点内部 空气带着浓重铁锈味，在狭窄的通道内凝滞。 尹殊咬着牙，用右手死死抵住乱扎的钢筋，支撑着身体，一点点挪向缝隙的那一头。 百灵的身影在缝隙对面若隐若现，应该是听见了什么，转过头来。 一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清扫者大人！”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不安地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黑暗：“清扫者大人，那边是……” “别怕。”尹殊勉强出声。 这个姑娘也感觉到了。 那种令人窒息的恶意凝视感。 她侧过身，将肩膀挤向缝隙的出口。 防护服被划出一阵刮擦声。 她一点点往里挤，钢筋摩擦着她的肋骨，将强酸腐蚀后尚未愈合的伤口再度血淋漓撕开。 马上就到了。 窥视感突然加强。 如同无数根冰针刺入脊椎，尹殊的闷哼被卡在喉咙里。 缝隙对面的百灵也猛地绷紧，小巧的身体瞬间僵直，脑袋像受惊的小鹿般，唰地转向那股致命窥视感传来的方向。 “清扫者大……” “别看！”尹殊连忙制止。 黑暗中亮起无数细小的光点，和先前感受到的怪物的“视线”一模一样。 尹殊还记得，当时她就是和这样的视线对视了片刻，就被打上了“蚀刻”的标记。 百灵的瞳孔急剧收缩，一只手已经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武器握柄上。 “快！”她的声音忍不住提高，在死寂的通道里有几分刺耳。 黑暗深处更多的细小光点亮起，她马上意识到不妥，猛地缩了缩脖子。 “百灵你先走。”尹殊咬牙。 百灵眼睛滴溜溜一转，忽然清了清嗓子。 “快。”她切换声线，沉稳的、酷似膛线的声音从她小巧的嘴唇里发出，取代了之前的少女音。 她抱起胳膊，转头看向身后的黑暗。 ——这个小姑奶奶，想什么呢？ 她也想和那怪物对视，然后被蚀刻吗？ 尹殊连忙加速，猛地将身体向前一挣。 嗤啦—— 防护服肩部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内衬的保温层暴露出来。 但尹殊也硬生生将自己从缝隙中完全拔了出来，带着一身冷汗和撕裂的防护服，重重摔在百灵这边的通道地面上。 与此同时，百灵回过神，侧身一步滑过，瞬间挡在了尹殊和那股窥视感来源的黑暗之间。 她小小的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了一个与其身形极不相称的进攻姿态，嘴里继续用膛线的声音咕哝着： “方位……锁定……再不离开……清除……” 她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带着膛线惯常的那种不容置疑的冰冷腔调，在幽暗之中回荡。 应尘衣冒出来：“她在做什么？” 尹殊：“嘘。” 应尘衣：……“你以为我真能影响到她啊。” 百灵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紧紧盯着黑暗深处。 除了她口中酷似膛线的呢喃，再无其他声音。 时间仿佛凝滞了几秒。 尹殊的呼吸渐渐放缓，和百灵一样盯紧黑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但是，黑暗深处那股冰冷的、带着恶意的窥视感，在“膛线”的持续低语中，似乎……迟疑了？ 那股压迫感带着一丝困惑缓缓减弱，最终悄然隐没在浓浓黑暗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 百灵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她回头看了一眼瘫坐在地上的尹殊，眼神里带着询问。 尹殊点点头，示意自己还能行动。 百灵长吐一口气：“哎呀，多亏了我呀。” 压迫感一散去，百灵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忙不迭解释起自己的机制行为：“嘿嘿，我就说嘛，那个家伙，好像怕膛线。” 在此之前，她用膛线的声线启动过一次暗哨。当时她就发现，怪物在听见膛线的声音时，出现了片刻的迟疑。 “也许是膛线之前给这种怪物造成了巨大的打击。”百灵比了一个夸张的击打动作，“好像在几年前，蜂巢安全屋还经常派人出去呢。那时候，好像都是膛线带队。——具体我也不知道啦，我也是听说的。” “不过我猜，肯定是那时候膛线给了外面这些游荡的怪物毁灭性的打击，那种恐惧感刻在了怪物的DNA里，所以听见膛线的声音，他们就害怕。 “唉，我就猜着蜂巢安全屋外面应该有怪物，要不然也不至于想出个门还这么麻烦。不过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都不让大家出去了，膛线那时候能出啊…… “现在还有清扫者大人在，正应该顺势出击，一举击倒怪物，让我们能够多出来走走。” 百灵手舞足蹈说着，转头看见尹殊的表情后，声音又慢慢小了下来。 “清扫者大人？”她歪了歪头，“怎么了？——我的天啊S-7大人，你伤口怎么这么多？糟了我出来的急，没有带急救箱。得等我们回蜂巢之后才……” “别担心。”尹殊打断，目光严肃，死死盯着她。 然后问：“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幻觉？” 尹殊记得，刚刚百灵和那个怪物对视了。 当初她和怪物对视被蚀刻，百灵会不会也遇上同样的麻烦？ 百灵眨眨眼睛，摇头。 “听见什么特别的声音，或者视野之中出现噪点？” “没有啊。”百灵双手一摊，“应该有吗？那我争取再感受感受。” 尹殊：……“那倒不必。走吧。” 应尘衣冒出来，接下话茬：“蚀刻这东西，也不是谁都能经历的。这姑娘应该没事儿，那个怪物看起来对她不感兴趣。” 尹殊看着在前面探路的百灵的背影，脑中的话是对应尘衣说的：“你的意思是，它对我感兴趣？” “嘿，那可不。”应尘衣哼了一声，“像你这种防御力低到随随便便就能入侵的活靶子，可真是少见啊！” 尹殊：“呵呵。” 按照那个怪物的压迫感，恐怕防御力高的，也会被蚀刻吧。 不过百灵没事儿就好。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扭矩的护目镜开始扫描周围的环境，战术界面无声地刷新数据，一个淡绿色的路径指示箭头在视野边缘稳定地闪烁着，指向他们前进的方向。 果然这个护目镜有智能导航模块，在自动规划最优路径。 “百灵，前面沿着左边走。”尹殊开口。 “咦？”百灵几乎没有犹豫，当即按照尹殊的指示靠左走。 没走两步，夸张地赞叹起来：“哇，S-7大人居然感知到了顺畅的道路！这是清扫者的特殊能力吗？就像……就像雷达一样？” “嗯，算是吧。”尹殊含糊地应了一声。 扭矩的护目镜来自于归一组织，百灵明显是方舟组织的信徒。虽然不知道扭矩怎么把护目镜带入蜂巢安全屋的，但是还是不要让方舟的人关注到这个护目镜为妙。 “太酷了！”百灵信以为真，小声欢呼了一下，随即紧张地捂住嘴，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有了这个能力，我们一定能安全到达备用点。拿到组长要的东西。” “到了备用点就简单啦。怪不得组长说，这件事儿只有清扫者大人能做到。” “你还真信了啊。”尹殊吐一口气。 风暴刚起的时候，扭矩说过一句，磐石是真的想让她死。 算了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护目镜的导航起了大作用，打通了废墟内部的通路，两人很快抵达备用补给点。 一扇扭曲的金属门就在废墟之中。 尹殊和百灵齐力，用力一推。 嘎吱——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起，拦路的金属板倒向一边，一股奇怪的气味扑面而来。 陈腐、冰冷、带着浓重尘埃和……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走在前面的百灵骤然停驻。 第32章 坟场 “百……灵？” 尹殊试探着开口。 百灵如同被瞬间冻结，僵立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急剧收缩，嘴巴微微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她的手扶在墙壁上，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尹殊顺着百灵的目光望去。 一抹熹微的天光落下，映亮备用补给点的内部景象。 如同地狱的画卷。 她的心猛地沉入冰窟。蚀刻消除带来的清明，让她眼前的景象更加清晰。 也更加残酷。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 他们身上的防护服样式各异，或破旧不堪，或相对完整，但无一例外地，都沾满厚厚的灰尘。 空气中弥漫着那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正是从这些早尸体上散发出来的。 陈旧血液、**组织液、以及腐烂的□□散发出的恶臭混合在一起，几乎凝成胶体。 感应到有人进入，应急灯光勉强开始挣扎着运作，接触不良般不断闪烁。 “啊！” 百灵忽然发出一声惊呼，猛地弹跳起来，向后跃去，一下子撞到尹殊身上。 突然的撞击让两人一同倒在地上。百灵慌忙起身，嘴唇嗫嚅着，道歉的话语就在嘴边，却没能吐出来。 她的双眸里盛满了泪光，下意识向不远处瞟去。 尹殊跟着看过去。 一具尸体蜷缩在离入口最近的角落，双臂死死抱在胸前，像是想把自己缩成一团，躲避什么。 刚刚百灵几乎就站在这句尸体旁边。只是他缩得太小，要不是应急灯忽然亮起，恐怕两人都不会注意到。 在这具尸体身旁，另一具的身体扭曲成不可思议的角度，一只手向前伸出，五指张开，仿佛在绝望地抓向并不存在的生路。 “这里……发生过什么。”应尘衣冒出来，向空间的正中间走了几步。 在房间中央的尸体姿势相对平静，像是在什么外力的作用下直接瘫倒，面罩下腐烂到几乎只剩骨头，勉强残留的皮肤青灰，布满尸斑。 留下的皮肤边缘不像是自然的腐烂，倒像是被什么外力强行撕扯过。 防护服整体虽然破旧，但是看不出蛮力破坏。 和皮肤的伤痕完全不同。 “他们肯定经历过一些很惨痛的事情。”应尘衣的语调沉了下来，“在毫无防备的前提下，突然被信任的人推入无底深渊。” “信任的人？”尹殊皱眉，“你怎么能那么确认？” “我就是确认。”应尘衣冷哼一声，“人类皆是如此。” 他不愿多说。尹殊也没心情多问。 视线还是落在那些尸体上。 他们已经看不太清面容。唯一勉强能判断出来的，是他们的头都转向同一个方向。 顺着他们的“视线”看去，有一具靠坐在墙边的尸体。 防护头盔碎裂了一半，露出半边风干的、如同腊肉般的脸颊和一个空洞的眼窝。 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地上，一个不知道控制什么的开关滚落在不远处，另一只手紧紧抓着一截锈迹斑斑的徽章，指骨因用力而扭曲变形。 “那是……”尹殊声音颤抖。 和她手中的徽章一样的。 属于清扫者的徽章。 -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备用空间。只有头顶那几盏老旧的应急灯，在发出微弱、断续的电流滋滋声。 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久久压在心头。 “呜……” 百灵终于挣脱出来一丝声音，带着些许哭腔。 “那是……蜂巢安全屋的，同伴。”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抬手捂住自己的嘴，但没能忍住。 剧烈的反胃感下，她不可抑制地干呕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在她沾满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泥痕。 是的，蜂巢安全屋的幸存者。 这些尸体穿着和她们类似形制的防护服，衣服上和蜂巢安全屋相关的标记尚未被时间埋没。 “百灵……” 尹殊强压下胃部翻涌的不适，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扶住对方颤抖的肩膀。 百灵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她的手，背脊重重撞在坍塌了一半的墙壁上。 她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惊恐地看着尹殊，又看看满地的尸体，眼神里满是迷茫。 “清扫者……大人。”她声音颤抖，“为什么？” “为什么……这里，明明是备用点。”她喃喃，“和安全屋是一样的啊。” “蜂巢安全屋一直和备用点保持着联系。我们都知道，有一批同伴，驻守在这里。 “可为什么，组长从来都没告诉我们，这里成了这样……” 百灵的身体顺着墙壁滑坐到地上，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 压抑的啜泣声断断续续地响起。 尹殊的手僵在半空。 她环顾四周，再度评估环境： 没有新鲜战斗痕迹，尸体状态陈旧，说明这里的惨剧发生在很久以前。 但这里为何成了尸骸的坟场？这些人遭遇了什么？磐石为什么和备用点保持联系的同时，还没有告知这里的情况？ 是不知道，还是…… 不安的念头冒出，被尹殊死死压住。 视野里灯光明明灭灭。应尘衣的身影在这片空间里晃来晃去，轻飘飘穿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像一个电子幽灵，晃得尹殊心烦。 “应尘衣！”她低声道，“你有点儿眼力见行吗？” 这种时候了，晃来晃去的干什么？ 应尘衣闻言，慢慢停住脚步。 他站在那个死去的清扫者前，像是无事发生一样，信手指了指落在地上的开关： “脑子不转了？ “不想看看这个开关是控制什么的吗？” 第33章 好奇害死猫 “应尘衣，你别好奇心过剩了。” 尹殊低头看了会儿开关，没有碰。 开关是特殊电磁信号的，恐怕现在还能用。 只是这种时机、这种地方，贸然去碰一个不知道底细的开关，不知道会带来什么后果。 “好奇害死猫听说过吗？”尹殊暗暗和应尘衣交流着，“我们现在的任务是去哪安全校准器。好不容易走到了备用补给点了，尽快拿到拿东西回去才是正事儿。” 在外面呆的越久，就越危险。 往远了说，磐石对她到底有没有杀意，她还不能确定，但是回到蜂巢安全屋，那么多人的眼皮子底下，磐石的恶意也会受到阻碍。 活着才能从这个已经bug的游戏里脱离，回到现实世界，找楚听悦，还有找K，把这一切弄个明白。 往近了说，扭矩还在等她。 他把身上的防护服给了她，万一那带着强酸的风暴吹进管道里，他逃无可逃。 “我得尽快去和他汇合。”尹殊说。 应尘衣撇了撇嘴：“哟哟哟，这么关心他了？” “呸。”尹殊白眼，“我已经欠他不小的人情了，再欠下去，还不过来。” “哟，是吗？说的和真的似的。”应尘衣抱住胳膊，垂头将脚下的不知来由的开关看了又看。 然后拉长声音：“但是，就算如此，你知道去哪里拿那个什么安全校准器吗？” 尹殊一哽。 从这个角度说的话，去试试那个开关，恐怕是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目前他们已经到了备用补给点，理论上已经能找到那个安全校准器。但是目之所及，哪有什么校准器的影子？ 理论上，备用补给点应该是一个不算小的空间。只是，受先前损毁的影响，通往其他地方的通道都已经损坏和掩埋，看上去当下可以行动的范围只有这个空间。 “该不会那个安全校准器，已经被埋起来了吧？”应尘衣试图踢一踢地上的开关。然后脚尖像电子碎片一样从开关中间穿了过去。 像是回应他的疑问一样，尹殊戴着的护目镜上突然传出一串噪点。 然后耳朵里传来扭矩的声音：“尹大队长，还活着吗？我看你的坐标已经到备用补给点了。” 扭矩把防护服给了尹殊时，将防护服内置的通讯器留了下来，并和自己的护目镜链接。 他说，离开蜂巢之后，防护服的通讯器已经难以被监听。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就冒险用这种方式和尹殊保持联系。 “托你吉言，还勉强活着。”尹殊道，“是到备用补给点了，但是这里……” “一片狼藉对吧？”扭矩接过了尹殊的话。 尹殊眉头一皱：“你怎么知道？” 他莫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猜的。”扭矩懒懒道，“这事儿也好猜，方舟组织做的事情，都没那么好看。” 尹殊沉默了一下，扭矩倒也没有继续和她当谜语人。 “总之到了就好。虽然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但是东西应该还在。”扭矩道，“磐石不当人，不过对于这种流程正义看重的很。更何况，他也得为了蜂巢安全屋考虑。” 也就是说，即便磐石想要找个理由干掉尹殊，也不会没头没脑提出一个并不存在的东西，让尹殊去拿。 “安全校准器肯定还在。而且他能确定，还在这个备用补给点里。” 即便它已经成为了废墟。 “那就简单了，尹大队长。”扭矩还是一副懒洋洋的语气，“等你拿到东西，我们回去，吓那磐石一跳。” “啧啧啧，我能想象到磐石的表情了。”应尘衣忍不住接了一句。 尹殊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 “怎么了，尹大队长？”扭矩似乎对这反应起了兴趣，“是有什么情况，连尹大队长都应付不来？需要我来支援吗？” “你就好好呆在管道里，别被强酸腐蚀成一把骨头吧。”尹殊说着，忍不住看向地上的一片狼藉。 “哎呀，尹大队长又关心我了。”扭矩的笑声透过耳麦传来，“这太过于频繁的关心，我真的……” “很怀念。” “对了扭矩。” 两人的声音一同响起，夹杂在一起，尹殊没能听见对方的最后几个字。 她没太在意，开口：“百灵在我这边。” “百灵？”扭矩顿了顿。 声音沉重下来：“那祝她好运吧。” “她做了选择，也没有后悔一说了。” - 结束通讯，尹殊看向一旁的百灵。 小姑娘还靠在墙上，周围骤然安静，百灵压抑的啜泣是唯一的声响。 尹殊没再安慰她，转而走到开关前面。 那个开关只有拇指大小，材质非金非石，呈哑光的深灰色，中心是一个微微凹陷的按钮。 未知的开关。 在这尸骸遍地的坟墓里，莫名带上一股不祥的诱惑。 “百灵，”尹殊不得不拖着一切继续向前，“你见过这个吗？在蜂巢的时候。” 百灵抬脸，顺着尹殊的目光望去。 她茫然地摇头：“没有。那是什么？开关？——蜂巢的开关不是这样的。 “清扫者大人，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还能信任，不是，我的意思是，我能做点儿什么？” 尹殊微微颔首。 果然是这样的回答。 那就只能试试了。 她深吸一口气，没看百灵：“你保护好自己。如果有什么意外的话，能活一个是一个。” 怪物的移动声音突然逼进，脚下的地面传来极其细微的震动。 尹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开关，在应尘衣和百灵共同注视下，用力地按下了那个按钮。 片刻，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声响起。 瞬间，头顶的应急灯骤然熄灭，不远处传来几个机关运作的声音。 百灵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那里！” 按照原本的情况，应该是关门。但是在备用补给点已经被破坏的情况下，只是落下了一片碎石。 彻底挡住了来时的那道狭窄通路。 尹殊眼皮一跳。 如果一切没有被损坏，此时，房间唯一的入口，会有一道厚重的石门轰然落下，将唯一的出口彻底封死。 先前，这个开关封锁了地上的这些人。 而如今，她们也被困在了这个尸骸坟场里。 “清扫者大人，”百灵一下子站起来，“怎，怎么办？我们怎么离开？” “等等。”尹殊调整着护目镜。 变化不止于此。 护目镜的环境扫描分析功能迅速生效，高亮标记出一个点。 第34章 识别到目标 “卧槽，那是什么？” 应尘衣看向被护目镜高亮标注的地方。 角落里，一个原本被灰尘覆盖、毫不起眼的方形装置，顶部亮起一圈微弱的红光。 嗡—— 轻微震动扫去装置上方的尘埃，红光登时明显起来。 装置侧面弹出一个面板，伸出两支细长的金属臂，像一只突然苏醒的机械蜘蛛，开始沿着墙壁移动。 “扫……扫拖机器人？”百灵愣了愣。 “她这么一说，是那么一回事儿。”应尘衣附和。 金属臂的顶端带有旋转刷头和吸口，动作带着一种程序化的僵硬，开始在残破的墙上划定清扫区域。 旋转刷头高速转动，刮擦着墙壁，噪声刺耳。 【识别到血迹。开始清扫。】 【指令代码ACLMIR，生效。】 沙哑的电子音响起，由多个人的声线合成。尹殊不禁一抖，下意识看向百灵。 百灵睁大眼睛，同样望回来。 她擅长模仿各种声音，也擅长从混合的声音中分辨出来不同的银色。 这里面…… 有磐石的声音。 扫拖机器人发出嘶嘶的运作声，毫不犹豫地开始清理那些陈年的血迹和污秽。 很明显，这个程序，早就设定好了。 清理血迹的程序。 设置这个扫拖机器人的人，早就知道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尹殊和百灵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行动，只能眼睁睁看着扫拖机器人运作。 它慢慢划定清扫区域，借着机械臂和滑轮滚动，从残破的墙壁慢慢移到地上。 动作极快。 一路上，已经干涸的血迹被迅速清理干净，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随后，它继续在地面上清扫，移动到一具尸体旁，机械臂停顿一下，自上而下，探向地上早已没有气息的人体。 它在试图去打扫那暴露出的、风干的黑色组织。 “等，等等！”百灵忍不住喊出声来，带着些许哭腔。 “停下——！” 设定好的程序，又怎么可能停下？ 一阵绞肉的声音响起，伴随着强酸滴到风干组织上的滋啦声。扫拖机器人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操作，肢解、搅碎、腐蚀…… 清扫。 百灵捂住嘴巴，抖得像筛糠一样。 尹殊慢慢挪到她旁边，按住她的肩膀，眉头缓缓皱起。 没了。 刚刚还保持着挣扎状态的那具尸体，眨眼间就没了。 像那些风干的血迹。像……从来没有从世间存在过。 心脏跳得极快，一股寒意顺着脊柱向上冲。 尹殊屏住呼吸，暗暗咬紧后牙。 这绝非善意的扫拖机器人。 它冰冷、高效、不顾一切地抹除着这里的污迹，这里的一切。 这根本不是补给点，现在不是，曾经也不是。 那个清扫者，在清扫自己人？ “咣当”。 一声轻微的落地声吸引到尹殊的注意。 扫拖机器人意外地将一块半埋在灰烬里的金属铭牌吸了起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尹殊三步并作两步赶过去，一把捡起。 铭牌边缘扭曲，刻着一个模糊的编号：【F-132】。下面还有一行小字：【蜂巢-幸存者】。 “这是……”百灵跟过来，看见铭牌时，瞳孔骤缩，“我们的铭牌。” “你们的铭牌？”尹殊看向百灵。印象里，在蜂巢安全屋的时候，没看见幸存者有携带铭牌。 “说起来有点儿复杂。”百灵语速加快，“我也是听说，曾经蜂巢里幸存者规模比现在大得多，所以那时候有铭牌。” “后来幸存者规模缩小，加上智能手环的应用，大家就不用铭牌了。不过膛线那里还保留了一个类似的东西。” 尹殊点点头，看向手中的铭牌。 曾经被蜂巢收容的平民幸存者……他们遭遇了什么，需要被如此清理？ “尹殊！”应尘衣开口，“别走神，那个机器人去了奇怪的地方。” 顺着扫拖机器人的移动路线，当前墙壁上的血迹已经尽数清理干净，地面上的尸体也被清理了几具。 电子音发出提示【收集量达上限，开始中途上报】。 扫拖机器人移动到了房间另一侧的角落，机械臂移动，触发了什么。 一块看似整体的混凝土墙面向内凹陷，然后无声地向侧面滑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暗道！ 尹殊的心脏狂跳起来。 【识别到目标。】 【已标记。】 扭矩提供的护目镜迅速给出响应。 视野中再度高亮一个新的点位，放大画面，可以看见，黑暗之中，一个小型保险箱模样的装置，就嵌在暗道入口内侧的墙壁上。 保险箱上方有一个凹槽式按钮，半透明的盖板隐约透出里面的装置。 安全校准器！ 它就在这里！拿到它，回去！ 尹殊连忙拽起百灵，向标记的地方奔去。 然而，狂喜瞬间打破。 轰——！！ 一声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接近的撞击声，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头顶的天花板上。 整个空间剧烈摇晃，扭矩的通信声音响起：“尹大队长？你做了什么？ “怪物突然迅速向备用补给点靠近。这次它目标很明确，几乎是跑的！” 护目镜也触发了同样的警报： 【威胁等级：毁灭性。】 【距离：极近！预警，请准备应对高强度冲击！】 那怪物就在上方。 碎石块簌簌落下，已经被砸开一道缝隙，有隐约的酸味透过缝隙渗透进来。 “它……它要进来了！”百灵咬牙，“我这就模仿膛线的声音，我，咳咳咳……” 她清了清嗓子，但是声音已经难以稳定。 刚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让她的声音不断颤抖，膛线特有的沉稳感不复存在。 “清扫者大人，”百灵泪眼婆娑，“对不起，我……” “别慌。”尹殊咬牙。 现在是真正的九死一生。 好在也不是第一次了。 “百灵，跟我来。”尹殊拽住百灵，猛地冲向那个刚刚开启的暗道。 强酸腐蚀的伤口再次撕裂，剧痛让她眼前发黑。 但总能适应的。 她冲到保险箱前，拿好从清扫者尸体上拿到的徽章，一掌拍向开关！ 嗡—— 一声轻微的蜂鸣，保险箱的绿灯亮起，箱门无声弹开。 安全校准器静静躺在里面，外面吵成什么样子，似乎都影响不到它。 巴掌大小的银白色金属装置，表面光滑，只有几个简洁的指示灯和一个接口。 就是它。 尹殊一把抓起，入手冰凉沉重。 同时，头顶也一声巨响。 一只酷似章鱼的触手硬生生砸穿了厚重的合金门板，探了进来。 唯一不同的，是这触手由无数扭曲锈蚀的金属管道缠绕而成。碎裂的金属边缘如同獠牙，溅起细小碎片。 紧接着，数个幽蓝色的光点穿透烟尘，锁定了刚刚拿到校准器的尹殊。 第35章 即便暴露 “嗡”—— “S-7大人！” 随着百灵的惊呼，一声嗡鸣充斥了整个屋子。 冰冷酸臭的狂风从被砸穿的破洞中狂涌而入，幽蓝色光点微微收缩，寻找声音发出的方向。 “啊——？”百灵的尖叫还未出口，忽然哽在喉中，目光出现了一瞬间呆滞。 “百灵！”尹殊眉头一皱。 不对。 百灵这小姑娘，第一次遇见这种怪物，直接和怪物对视，不会是被蚀刻了吧？ 尹殊吸了口冷气，上前一把抓住百灵的手，脑中呼叫应尘衣：“应尘衣，你看看能不能……” “没有蚀刻，我说过那货对这丫头没兴趣。”应尘衣先她一步行动起来，“但是……被干扰了。” “别废话。”尹殊语速加快，“后果是什么？” “认知被干扰，对周围环境产生迷茫，防御力下降。”应尘衣咂舌，“的确和我的无限入侵有点儿相似。” “呸。”尹殊来不及多说。 大脑飞速运转，求生本能下，思绪转得飞快。 要是怪物的所作所为不是为了蚀刻，还在这种时候侵扰百灵的意识，那答案很明显，就是要趁机下死手。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 果不其然，幽蓝色光点缓缓锁定在两人身上。 马上，由扭曲管道缠绕而成的触手撕裂空气，狠狠冲着两人扑了过来！ 尹殊的瞳孔骤缩，来不及思考，猛地将刚刚到手的校准器塞进胸前的内置口袋，同时用尽全力，狠狠地将百灵推向暗道内侧更深的阴影里。 她自己则躲闪不及，只能迅速转身，用伤痕累累的后背迎向飞来的重击—— 伤口迸裂，鲜血瞬间染红了护目镜的内侧边缘，剧痛让她眼前一片噪点。 轰——！！！ 撞击声炸响，沉闷到让人心跳骤停。 百灵猛地回过神来：“清扫者大人？！” 尹殊没法回答。 她感觉自己像被高速行驶的浮空车正面撞中。 一股无法形容的强大力量从背后传来，瞬间碾碎了防护服能提供的所有防御。 骨骼咔咔作响，如同呻吟，内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挤压。他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被狠狠砸飞出去，随后重重撞在墙壁上。 连墙壁都承受不了这样的冲击，发出一阵颤抖，落下一片烟尘。 “噗！” 一大口鲜血喷出，视野之中一片血红，逐步黯淡。 剧痛海啸般席卷，覆盖了全身每一个细胞。 意识颤抖，在崩溃的边缘疯狂摇曳。 只是…… 还活着。 ……竟然还活着。 意识濒临破碎时，这样的念头一闪而过。 应尘衣的呼喊声随即撞了进来：“尹殊！卧槽，你特娘的清醒一下！” 尹殊嘴唇翕动，想骂一句应尘衣。 总是满嘴脏话，对得起这个风雅的名字吗？ 说不出话。 但是说真的……居然还能听见这个家伙的声音。 莫名有点儿感动。 是「绝对适应」技能吗？ 那个刚刚意识到存在的技能，在这段时间里被酸蚀、蚀刻以及多次压榨带来的训练之下，对冲击形成了着实诡异的适应力。 所以，在这毁灭性的一击下，那技能竟真的起了作用。 虽然代价也不小。 全身骨骼仿佛碎裂、内脏严重受损的重伤，视野一片血红，想必身上已经没什么好地方。 但她确实没有变成一具尸体。 然而，这仅仅是第一击。 探入门洞的金属管道触手缓缓收回，石块破碎扭曲的刺耳声响响起。 怪物正试图从破洞中挤入。 更多幽蓝的光点亮起，如同深渊睁开了更多的眼睛，再次锁定了瘫倒在墙角的尹殊。 庞大的阴影覆盖了大半的视野，将鲜红染成黑红色。 尹殊挣扎着想要起身，可是动弹不得。 「绝对适应」技能还在收集资料，恐怕还得再承受一击。 “喂，尹殊！”应尘衣着急大喊，“你躲啊！你想死吗？” “你没法再承受一击了！” “应尘衣，”尹殊勉强让自己的脑子清明一些，“百灵如何？” 她嘴巴动不了，好在和应尘衣说话，不需要动嘴。 “你还管她？！”应尘衣怒吼，“她那个没用的玩意儿就知道添乱！” 顿了顿，他声音放缓：“别担心她了，她好着呢。你先让自己活下去吧。” - 百灵蜷缩在更深的阴影里，小脸惨白如纸，眼泪和灰尘混在一起。 她全看见了。 刚刚，尹殊为了保护她而硬抗怪物一击，如今口吐鲜血，动弹不得。 即将彻底挤进来的怪物头颅张开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碎石萦绕成牙齿，像是要将尹殊撕碎。 “清扫者大人——”百灵踉跄着想要靠近尹殊。 忽然停住。 视线骤然模糊，百灵看见，尹殊明明都那个样子了，还勉强地抬了抬手指，对她做了一个禁止的手势。 ——别过来。 她的意思是：“这里危险，别过来。” 必须做点儿什么。 肯定能做点儿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 百灵猛地抬起头，胸膛剧烈起伏，用尽平生所有的力气，将所有的恐惧、愤怒和模仿的天赋凝聚于一点。 “别动——！！！” 喊出来了。 百灵浑身颤抖。 她终于喊出来了。 低沉、雄浑、充满了力量和绝对威严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轰然炸响。 膛线的声音，模仿得比以前的哪一次都更好、更像，仿佛被注入了膛线的灵魂。 仿佛，就是膛线本人。 连呼吸的方式都一模一样，膛线的声音狠狠砸在空气之中！ 正试图挤入的怪物动作猛地一僵。 庞大的头颅硬生生停在了破洞处，光点瞬间提亮到刺眼的地步，然后极其明显地闪烁了一下。 它在迟疑。 仿佛本能作祟，怪物的动作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光点开始不断晃动，金属触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 就是这不足一秒的怔愣。 百灵疯了一般扑向尹殊，拽住她的胳膊，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将她拉了起来。 “S-7大人，对不起。”她喘着粗气，“我刚刚某个瞬间，怀疑过你。” “在看见所有尸体都望向那个清扫者的尸体时，我在想，你们清扫者，是不是一伙的。” “但是S-7大人，不管怎么样，你不一样。” 百灵一边说着，一边疯狂拽着尹殊往通道深处躲。 “这丫头，”应尘衣挑眉，尾音带着些许无奈，“说个不停，也不知道省省力气。” 尹殊浑身发软，意识模糊，只能感觉到痛。 无论哪里都很痛。 她任凭百灵扯着她，任凭应尘衣发表着意见。 她没有力气。 意识还在溃散。 护目镜的通讯模块突然发出刺耳蜂鸣，一条又一条加密信息流强行切入视野： 【坐标锁定。最高优先级。】 【协议启动。】 【坚持住，支援已强制申请！】 【重复，支援已强制申请！倒计时：5秒……】 扭矩的声音响起，此刻带了几分急迫：“尹大队长，坚持一下，组织的支援马上就到了！我们自己人的，肯定来救！” 支援……组织？ 扭矩申请了归一组织的支援？ 尹殊破碎的意识被这信息猛地刺激了一下，嘴唇动了动，被护目镜的通讯模块捕捉到细微的声音： “你……暴露……” 扭矩瞬间回复：“我想过暴露的问题。但是，尹大队长，你的命要紧。” “你最重要。” 随着话语声， 轰，轰——轰！ 数道刺目的能量波撕裂风暴，精准无比地从被砸穿的缝隙中射入。 目标并非怪物本身，而是它试图挤入的破洞边缘。 “哟，这支援聪明。”应尘衣夸了一句，“能早点儿就更好了。” 尹殊力气尽失，只闻耳旁轰鸣。 剧烈的爆炸瞬间将破洞周围的合金撕裂、熔化、扩大。 灼热的气浪和金属碎片如同风暴般席卷室内，空间内残留的尸体瞬间被爆炸的余波撕成了碎片。 怪物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波狠狠推了出去，发出一声夹杂着痛苦的咆哮，幽蓝色光点在烟尘中狂乱闪烁。 与此同时，尹殊护目镜的视野中，那个代表支援倒计时的数字归零。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 【协议生效。生物识别开始。】 【识别成功。】 【尹殊队长，欢迎归来。】 第36章 建议 “所以，你还真是那什么归一组织的重要人物啊。” “之前怎么不说呢？” “你是什么身份啊？能在五秒之内响应的应急救援，你应该是很厉害的角色。” “喂喂，之前不是说好了一根绳上的蚂蚱，怎么现在想瞒着我？” 应尘衣在房间内晃来晃去，喋喋不休。 尹殊躺在床上，不想理他。 从外面回来之后，百灵第一时间带她去了医疗室，泪眼婆娑地守了她好几天，才将她从生死线上拉回来。 好在医疗室里面全自动化，不需要医生检查，直接识别伤口状态并进行修复，省了不少交流的麻烦。 要不然再调查一遍她的身份信息，恐怕在那种疲惫到无力思考的状态下，几句话就能露馅。 尹殊伤势过重，在医疗室躺了十余天，才勉强把伤口感染抑制住。随后她就一直在自己的房间内静养，让伤口慢慢恢复。 这段日子扭矩闹了几个动静，安全屋数次报警，多数人忙着处理蜂巢安全屋的情况，也没时间来理会她。 只有百灵时不时跑过来，在门口远远看一眼，留一些能量棒和营养补充剂，然后再跑开。 “尹殊，你倒是说话啊。”应尘衣坐到床边，“之前一件事儿赶一件事儿，现在好不容易闲下来，按你之前的性格，不应该趁此机会梳理一下？” “利用好你在归一组织的身份，也许能省不少事儿呢。” “我呸。”尹殊白他一眼。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和归一组织有什么牵连，真要说的话，应该就是认错了。 或许在这个游戏里面还有一个尹殊，用着和她一样的名字，在归一组织里面行动。也许后来那个同名的角色离开组织下落不明，又或者，那个同名人还在来蜂巢安全屋的路上，像扭矩说得，他们未来会汇合、执行任务。 “但是，如果这样的话，”应尘衣俯身看着尹殊，“你的生物识别怎么解释？” 尹殊一时沉默。 这件事情是奇怪。 如果只是同名同姓，生物识别不可能通过。全息游戏在生物识别上的复原很真实，甚至比在现实中更为严格，除非有人专门篡改，否则不是同一个生物体特征的话，马上就被识别出来。 “我倒要问是不是你搞的鬼。”尹殊瞧了眼应尘衣。 “拜托，你也知道，我现在被困在你脑子里了。”应尘衣双手一摊， “我能行动的范围有限，还受制于你的身体。你当时都那个状态了，这小弱鸡身体限制着我，我哪有力气再去入侵搞什么生物识别？” 尹殊骂道：“说得好像我想让你在我脑子里一样。” 还轮到他嫌弃她了？ 他不出现，哪有这一堆子事儿？ 应尘衣一哽：“——就算我当时有力气，咱也不知道扭矩那护目镜会对你进行生物识别啊。” 尹殊没好气地看着他。 应尘衣略一思考：“不过，有一种可能是…… “有人想要利用你，所以专门在归一组织里篡改了你的信息。” 他认真看向尹殊：“你这家伙要是真的不知情，恐怕是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当枪使了！” 尹殊的太阳穴跳了跳：“你这个家伙，怎么满脑子利用利用的，这么黑暗？” 应尘衣摸了摸下巴，一本正经地分析下去：“目前能和你接触的人不多。加上还得知道——或者说关注归一组织…… “扭矩，或者磐石。你觉得是谁改了你的信息？” 尹殊：“喂，应尘衣，你不会真觉得……” 话未说完，房门突然被敲响。 “S-7，”扭矩的声音悠悠响起，“是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聊聊。” “准确来说，是磐石有事情来找你。”扭矩开了信号屏蔽，默默走到尹殊面前，“我搞了点儿小把戏，给我们争取了十分钟的时间。” “尹大队长，你现在身体状态不好，不知道那个家伙会用什么手段，风险极大。所以，我现在迅速把回到安全屋之后的事情和你说一下。 “毕竟当时你晕过去了，不知道还记得多少。” - 三人赶回安全屋的时候，尹殊的状态已经到了极限。 磐石拦在了安全通道里。 扭矩帮她从内置口袋中掏出那个校准器，金属表面沾染了她的血。 见安全校准器完好无损，磐石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隐晦的失望，极快，仿佛只是错觉。 随即，他冷冷扫过尹殊惨不忍睹的伤势，落在了沉默地支撑着尹殊的扭矩身上。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当然，磐石向来如此。他只说，校准器回收成功，任务目标达成。” 扭矩吐了口气：“不过，我觉得他可能开始怀疑了。” “尹大队长，还记得之前膛线带你去的那个武器库吗？” 在磐石的情报中，清扫者S-7刚刚接受完训练，最擅长等离子枪，整体而言，是一个更喜欢主动进攻的、甚至可以说有些冲动莽撞的角色。 然而，在这次整趟出击的时候，这个所谓的S-7没有任何攻击行为。 这件事情，看一下等离子枪的使用状况就知道了。 “当然，这个真要解释，也有说得通的办法。”扭矩顿了顿，“问题在后面。” 在于归一组织的紧急支援。 归一组织的紧急支援的动静不小。 蜂巢安全屋的资源有限，不会捕捉每一个离开蜂巢行动的成员的信号，但是过大的动静并不需要太大的捕捉成本，极大概率已经被蜂巢捕捉到了。 在紧急支援之后，为了尽快让尹殊得到治疗，扭矩也没有机会和归一组织进一步联系。所以，归一组织到底是以什么名义、什么信号进行的紧急支援，扭矩尚且不能确定。 “也就是说，我们甚至不知道我们自己以什么名义出的行动。”扭矩耸了耸肩。 尹殊微微颔首，惨白的灯泡悬在头顶，光线泼洒下来，在她的眼睫下方投下两片阴影。 不太妙的情况。 不知道对手会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人做了什么。 信息完全不对等，一不小心就会露馅。 扭矩顺手从桌子上顺起尹殊带回来的等离子枪。当时她送往医疗室之后，这把枪就落在扭矩手里。 他慢慢擦拭着枪管，尘埃拂去，枪管铮亮。惨白色灯光在枪管上折射，曦光在他指间明明灭灭，跳跃不定。 片刻，他缓缓绕过桌子，在尹殊面前站定。 尹殊想要后退半步，但是没这么做。 能感觉到扭矩身上的气息。带着点儿温度，混着点儿机油，透过这些，居然是森林的木调味道。 “有什么想法吗？”尹殊开口，“或者，建议。” 扭矩一笑：“尹大队长，你真的很喜欢问我的想法。” 他伸出手，轻轻拍在尹殊僵硬的肩膀上：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接下来该怎么做，相信尹大队长自有定夺。”他说着背过身去，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水杯，将水杯紧紧攥住。 尹殊的眼皮跳了跳：“你什么意思？” 心中有什么不安在疯狂叫嚣。 “我的意思是……”扭矩深吸一口气，声音异常平静，却没有回头。 “在外面的紧急支援可能会暴露组织在安全屋安插卧底的事情。如果情况需要—— “请出卖我。” 第37章 正面提问 扭矩带着尹殊去了磐石的办公室。 闸门在两人身后轰然关闭，安全屋内恒定的白噪音再次包裹上来。 尹殊看向前方的人。 磐石正坐在桌后，听见声音后抬眼，皮笑肉不笑。 “恢复得怎么样了？S-7.” 尹殊默默点了点头。 “你几乎是挂在扭矩身上被拖进来的。”磐石说着，调出一张安全屋监控拍摄的画面。 她的防护服破损不堪，肩部和侧背尽是口子，保温层染血，淤青大片大片。 “还记得当时的感觉吗？”磐石问。 尹殊记忆犹新。 呼吸都牵扯出肋骨断裂的剧痛，双肺如同被砂纸摩擦，喉头腥甜。汗水流进脸上的伤口中，如同撒了一把盐。 当时的伤痛似乎在转眼间回到了身上，她勉强站立，双腿不住颤抖，依靠扭矩的支撑才不至于倒下。 只是，磐石问这个做什么？ 她盯着磐石，想看出点儿什么。 对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尹殊身上。 “当时你只对我说了一句话。”片刻，他开口。 “任务完成。”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吐的字仿佛带着血沫。 那是尹殊在那种情况下，对磐石说的第一句话。 也是唯一一句。 之后她就晕了过去，被送往医疗室。 尹殊依旧默不作声，听着磐石慢悠悠叙述当时的情况。 那时的场景愈发清晰，伤口似乎也回忆起当时的样子，疼痛愈发直白地袭来。 尹殊脸色发白，手腕忽然被握住。 扭矩依然看着磐石，只是默不作声扣上她的手腕，不动声色的捏了捏。 “噢！我懂了！”应尘衣冒了出来，“这个磐石，能够通过心理的施压，让人回忆起过去的痛苦，并反应在痛觉感知上。” “就是幻痛。”他打了个响指，“不是什么正常能力，和我那无限入侵一样属于觉醒的特殊能力。不过他这个能力不怎么正经，可比我差远了。” 尹殊：…… 不过经他这么一喋喋不休，尹殊倒是明白了些。 无非是越回忆那些疼痛就越痛，不如不想，也不听他的描述。 果然，这样一来，痛感开始减轻。 “就这么简单？”尹殊有点儿难以置信。 眼前的人可是这个蜂巢安全屋的管理者。难道他的能力仅限于此？ 磐石看见尹殊脸色略有缓和，嘴角轻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这次喊你们来，是有件事情要问。” 磐石顿了顿：“我这里捕捉到了高频的能量信号，有大量武装出动。 “能量很强。强到——可能不是我们蜂巢能提供的支援。 “所以，你们的通讯信号不在蜂巢监控范围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真是开门见山的问题。 一时之间，尹殊和扭矩都没有回应。 办公室内安静至极，留下身后墙壁传来隐约的嗡鸣。 “不知道怎么说吗？”磐石打量了一下两人，敲了敲桌子。 他身后的金属墙壁轰然打开，露出一整面墙的枪支，正在自动运转，随时准备对磐石面前的两人发起攻击。 “卧槽他要做什么？！”应尘衣咬牙，“演都不演了？” 尹殊抿唇，一动不动。 “别怕。”磐石盯着尹殊，依旧不动声色，“一个管理者，自然应该配一些守卫。” 这就是磐石的守卫。也是磐石**裸的威胁。 他继续说着，皮笑肉不笑：“当时S-7的状态应该不太好。那么……” 蜂巢管理者的目光转向尹殊旁边：“扭矩，你来解释一下。” 随着话音落地，机械枪支在墙壁上转动，锁定了扭矩。 磐石的影子被长长地投在墙上，凝成厚重的阴影。 尹殊心跳如鼓。 应尘衣的声音在耳旁响着：“喂，尹殊，尹大队长，你不打算做点儿什么吗？” “喂，尹殊，按照扭矩之前的说法，恐怕他会舍自己来保你啊。” “尹殊？” “闭嘴。”尹殊忍无可忍。 她知道应该说点儿什么。 这种时候如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恐怕真的会有大麻烦。 至少她和扭矩一起行动过，他还算一个靠得住的队友。这种人生地不熟地方，多一个队友，就多一分生的希望。 但是，道理归道理。 应该说点儿什么呢？ - 扭矩也没有立刻回答磐石的问题。 他稳稳支撑着尹殊的手臂，护目镜深黑的镜片隔绝了所有情绪。 几秒钟的沉默，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她快死了。” 扭矩终于开口，声音是尹殊从未听过的冰冷，完全剥离了往日的懒散，“我们遇见了不知名怪物，目标在她身上。所以……” “‘清扫者’规则补充条款有写：”尹殊忽然开口，接过了扭矩的话头，“在最高优先级任务目标濒临损失、且执行者具备相应权限时，可申请紧急协议。记录可查。” 她吸一口气，扬起嘴角：“如果您有权限的话。” 电光石火之间，尹殊迅速回想了磐石的话，意识到对方在提问时，说的是“有可能并非来自蜂巢”。 既然是有可能…… 那么，他并没有确认那巨大能量的来源。 所以，或许可以唬一下。 扭矩握着她手腕的手掌一僵，余光扫了过来。 尹殊微微抿唇，反手一把握住扭矩的手，在他掌心捏了捏，然后迅速松开。 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太愿意碰他。 磐石的眼睛微微眯起，上下将尹殊打量了一番：“哦？又是你们清扫者独有的权限？——而且，又是我不知道的？” 他将“又”字咬得很重，向前微微俯身，像是要将尹殊一一拆解。 尹殊抬眸，刚要说点儿什么，忽然瞳孔一缩——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脸色涨红，好一会儿才平息，喘息着，声音更加虚弱：“我倒是要感谢这权限……怪物太强……没有支援……我们都得死……” 扭矩表示认可：“我当时没有一起行动。要不是那个支援，恐怕谁也回不来。” 话音刚落，尹殊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蜷缩起身体，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 磐石静静地看着尹殊痛苦挣扎的样子，没有催促，也没有表示任何同情，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咳嗽平息。 过了好一阵子，尹殊的咳嗽终于停歇，如同离水的鱼般大口喘息。 磐石这才缓缓站起身。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办公桌前虚弱不堪的尹殊，如同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和风险。 “权限代码我稍后会核实。” 他的目光持续锁在尹殊身上，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玩味：“S-7，看来你命很大。能在扭矩都认为危险的场景下活下来，这份适应力，真是令人印象深刻。” “可以说是非常罕见。罕见到让我想起了一些……故人。” 尹殊的眼皮猛地一跳。 扭矩见状，打算说点儿什么，被磐石抬手打断。 蜂巢的管理者终于声音放缓，姿态放松，像是老友慰问一般，看着尹殊： “看起来，你的身体情况还不容许我们好好聊。再去医疗室治疗一下吧。 “S-7，你好好休息；扭矩稍等，我们迅速地单独聊一聊。” “对了，”他在一旁的控制器点了两下，“零点，帮我把百灵叫过来。时间……十分钟后。” 第38章 代号清道夫 “那个老家伙，想把你们各个击破啊。” 狭长的通道中只有惨白的白炽灯发出的嗡鸣。安全屋同样名为零点的AI默默指示着前进路线。 头顶摄像头盯着尹殊的动作。随着她的前进，道路两侧的灯带出现颜色变化，来指引方向。 “哎，尹殊，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应尘衣忍不住再度发表意见，“把你们分开，然后每个人分别询问，一旦你们之间的说法出现差异，就是他的击破点！” 尹殊默然不语。 前方左侧的灯带亮起，示意她左拐。 她照做了。 应尘衣像是没察觉到气氛一样，还在一本正经提出建议： “你抓紧和他们交流一下，对一对口径，别露馅了！ “——就算你们没做什么不对的事情，按照我对磐石那家伙的理解，一旦你们所说不一样，也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扭矩我还放心一点儿，好歹看上去是个经历过事情的人。但是百灵那个姑娘，她肯定口无遮拦！” “喂，尹殊，尹殊？” “别废话了。”尹殊忍无可忍，“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我现在有这机会吗？” 就算她想做，也没有和他们交流的机会啊。 扭矩被磐石留在办公室，百灵马上就会被叫到磐石的办公室，而她在安全屋零点AI的指引下，在无数摄像头的注视下，只能按照安排，前往医疗室。 她甚至想过中途偷偷调整路线，截住百灵问一下事情。 但是安全屋内的监控严格，若是磐石在实时监控她的动向，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自投罗网。 越想越气。 尹殊忍不住多嘴呛一句：“应尘衣，是不是因为你在我的脑子里，所以你把自己的脑子丢了？” 应尘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我在你的脑子里所以——” 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尹殊！你这种弱鸡还敢小瞧我？！” “啧，五十步不笑百步。”尹殊顿了顿，“况且，现在我是五十步，你是百步。” 应尘衣：“你什么意思？” 尹殊：“意思是，我比你更强。” 应尘衣声音抬高：“你……” 尹殊打断：“你敢再骂脏话，我就做点儿过分的事情，引导磐石来检查一下我的脑子。 “反正天天听你骂脏话都听恶心了，没准儿能趁机把你赶出去。” 应尘衣哽了一下，用力将话头吞下去：“我呸，要不是我现在在你脑子里……说回来这也太可悲了吧，我这么厉害的人，为什么会和你的相合性最高啊？！！” “你厉害到哪里了？”尹殊淡淡回问。 应尘衣：……“要不是我的无限入侵——” “你只会这一个例子？”尹殊的声音愈发淡淡，“果然是把脑子丢了。” 应尘衣：……！！ “算了。”他深吸一口气，“现在不是咱俩发泄情绪的时候。冷静想想，磐石有可能和他们聊什么？然后我们提前准备一些说辞。” “你想吧。” 尹殊不想做这种没有任何立足点的猜测。 她不知道他们聊了什么。磐石没有给她去问的机会。 医疗室的门就在前面。 磐石几乎是强制性的安排了尹殊在未来几个小时内的动线。治疗仓打开，零点AI声音冰冷： 【S-7，请进入治疗仓，零点AI将对您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 【进入检查模式。】 【发现新伤口。】 【进入激光治疗模式。】 …… 零点AI毫无感情的电子音陆陆续续响着，配合着下一步行动的指引。 四周有让人放松的香气，据百灵说，加入了各种特殊的微量元素，有利于促进细胞的恢复和重生； 身下的治疗仓柔软，稳稳贴合着身体的所有曲线。若是闭上眼睡一觉，应该能得到很好的休息。 可是尹殊不敢睡。 她睁着眼睛，透过治疗仓半透明的玻璃盯着外面。 没过多久，医疗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划开。 尹殊抓紧闭上眼睛假寐，耳朵竖起，捕捉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沉稳，停在治疗仓旁边。 “零点，治疗情况如何？”磐石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零点AI的电子音响起：【当前治疗状态正常。被治疗者身体状况为：普通，诊断为重伤初愈，旧伤未能完全恢复，复发概率60%以上。当前治疗方式为……】 电子音不小，说了很长一串。 应尘衣忍不住咂了咂舌：“尹殊，这玩意儿怎么这么吵？就算你刚刚睡着了，恐怕也被吵醒了。” 尹殊：“再吵能有你吵？” 【……预计本阶段治疗结束时间为：5分钟后。】 面对零点AI给的答案，磐石微微哽了一下，似乎对当前的回复并不满意。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静静站在治疗仓旁边。 尹殊感觉对方的目光扫向自己，然后声音响起： “零点，暂停治疗。” 【确定暂停吗？提醒，暂停治疗会影响——】 “确定。”磐石打断了零点AI的提醒。 周遭萦绕的香气陡然撤去，“吱呀”一声，治疗仓的舱门打开。 尹殊缓缓睁开眼，视线茫然了片刻，才聚焦向磐石那张看似平和的脸。 “磐——” “先不用动。”磐石打断了尹殊，示意她继续躺在治疗仓里，“躺着休息一下。” 尹殊没和他客气。 眼前蜂巢安全屋的管理者换下了制服外套，只着一件深灰色的贴身作战服，更显精悍，也少了几分刻意的威严。 看起来挺随意的。 “感觉好点了吗，尹殊？”磐石的声音温和，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像是老友探望，“刚刚零点的医疗报告显示你的恢复速度超出预期，你的体质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他顿了顿：“百灵那丫头也没事，只是受了点惊吓，回到蜂巢这么多天，已经没什么大碍。 “总之，这次任务，你们完成的很惊险，也很出色。” 尹殊暗想，如果趁着这个话头，顺势讨论起百灵擅自离开安全屋的事情，可能能让话题的重心转移。 还没开口，仿佛猜到了尹殊要用什么转移话题，磐石主动说起：“百灵擅自离开安全屋是错误的表现，好在你们都没事，蜂巢现在的幸存者越来越少，每个人都很重要，所以，我会从轻处理。 “你不必担心她。” “谢谢……关心。”尹殊哑着嗓子，刻意让语气带上一丝疲惫，“能回来是运气。也多亏了扭矩和百灵。” 尽量把自己摘开。让留在她身上的视线越少越好。 “运气是强者的谦辞。”磐石微微一笑，“听扭矩说了你们遇见的怪物。这个怪物，我知道。” 他操作了几下，给尹殊发了一个文件。 【代号‘清道夫’。】 【危险程度：SS ；特殊能力：蚀刻-精神紊乱。同时伴有极高的物理攻击。】 “在我们蜂巢的记载中，遇见安全屋的所有成员，无一幸免，没能回来。”说到这些旧事，磐石的眸光带了些许沉痛，“是我的失职。蜂巢周围出现了那种怪物，我却没能第一时间阻止他们出去。” “为了弥补，我后面就尽量不允许幸存者们离开安全屋。” 应尘衣忍不住嘀咕一句：“好家伙，尹殊，他不愿意让他的成员冒险，就让你去卖命。” 尹殊不动声色。 扭矩曾经说了一句话，现在想来真没错。这个磐石，是真的想让她死。 为什么？她在磐石眼里是清扫者S-7，应该是这个蜂巢安全屋的队友。 那磐石在想什么？ 磐石毫不介意地表露着自己的沉痛，看着尹殊：“我希望你拿安全校准器，也是为了用它修复蜂巢前些日子的故障，来更好应对那些怪物。我……不希望那样的事情再发生了。” “真的假的？”应尘衣在尹殊脑海里应了一句。 磐石吸一口气，说回正题：“你们能在清道夫的攻击下活下来，的确让我意外——哦不，是惊喜。” “所以，你们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 他紧接着补充：“准确来说， “百灵用了什么特殊的手段？” 第39章 各个击破 “我有一个想法。” 应尘衣晃到磐石身后，装模作样往他头上挥拳。拳头快要到磐石的太阳穴时，又生生停住。 反正都知道，挥中了也打不中，只是从磐石的脑袋中间穿过去罢了。 “有话快说。”尹殊暗暗和应尘衣交流。 “这个磐石，”应尘衣道，放弃了试图给磐石一拳的想法，“怀疑百灵了？” “呸，这不是废话吗？”尹殊默默叹了口气。 就算是她先前用清扫者特殊权限搪塞过去，让扭矩没有马上暴露。但是磐石好歹也是这个蜂巢安全屋的管理者，能坐到这个位子上，他应该不是那么容易被搪塞的人。 恐怕，他还是在怀疑，那个所谓的“清扫者的特殊支援”，并不是尹殊所说的那么简单。 尹殊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大脑飞速运转。 磐石在套话。 问题是，百灵到底都说过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不能沉默太久，太久的沉默和思考本身就是破绽。 尹殊暗暗吞了吞口水。 “……百灵？为什么问她？” 声音嘶哑，带着正在接受治疗的人特有的虚弱和迷茫，仿佛刚从漫长的噩梦中挣扎出来。 尹殊挣扎着起身：“她到底发生什么了？磐石组长，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啧啧啧，演技精湛啊。”应尘衣忍不住评价，“我都差点儿信了。” “闭嘴，别影响我投入情绪。”尹殊连忙道。 她对自己的演技可没什么信心。 “孩子，别急。”磐石连忙把她按回治疗仓，声音里带着安抚，但目光却持续追随，捕捉着尹殊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百灵没什么事儿，她只是很担心你。而且，据说，她在这次行动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如果能抵过她贸然出门犯的错，也算是好事一件。” 尹殊略一沉吟。 看起来，百灵还是说了些事情。只是应该说得不是很清晰。 外面经历的一切中应该有磐石比较介意的东西。除了那紧急支援，会不会他还介意别的？ 思路还是没变，尽量把自己摘干净。 总之，磐石已经暴露出一些信息了。 剩下的靠赌。 尹殊费力地吞咽了一下，似乎在积攒说话的力气。 “她没事就好……” 她声音微弱断续：“我们遇见了风暴，靠近酸蚀区……目标区域还有信号干扰源，很难缠……” 她试图将话题引向外部环境的凶险。 “信号干扰源……”磐石缓缓重复着这几个字，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理解的、赞许的笑容。 “嗯，处理这些信号干扰的异常确实是重要的事情。你们做得很好，在那种绝境下还能找到并解决干扰源，拿到校准器。” 他的赞许听起来无比真诚。 但尹殊微微一愣：“异常？” 磐石温和看着尹殊：“不是吗？” 应尘衣也好奇看着尹殊：“不是吗？那个大怪物不够异常吗？” 尹殊：“呸你别插嘴。” 磐石的反应太快、太顺了。他没有追问干扰源的细节，没有问他们是如何解决它的，仿佛这答案早在他意料之中，或者……他在顺势而为。 果然，磐石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身体稍稍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你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你是指……清道夫？”尹殊顿了顿，假装毫不知情。 磐石盯着尹殊，沉默。 尹殊保持着无知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交错，如同一场无声的刀光剑影。 房间内只剩下治疗仓隐约的待机声音。连呼吸声都轻到听不见。 尹殊的心跳越来越快，总觉得对方透过她的表情，看懂了什么。 但是对方不点破，她也不能主动认输。 终于，磐石吐了一口气：“是啊，清道夫。” “百灵说，她模仿了某种声音，吸引了清道夫的注意，给你们创造了机会？” 先前的压迫感瞬间消失，磐石像是唠起家常，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外面那种环境，你我都知道。根据已有的情报，清道夫的感知又极其诡异，常规的恐吓根本吓不到它。所以，普通的模仿很难奏效吧？” 应尘衣抓住了关键点一样，急乎乎说起来：“看样子，磐石还不知道百灵模仿了什么。 “好家伙，百灵那傻乎乎的妮儿，也晓得隐瞒了？” “别打扰我思考！”尹殊烦躁。 听这话磐石的确不知道百灵模仿了什么。怕就怕在，他万一知道，却故意假装不知道…… 尹殊暗暗将磐石打量一番。 看不出来。 他的表情、动作都自然而然，根本看不出来。 这种社交和察言观色的事情，本身她也不擅长。遇上磐石，简直是小妖见大妖。 要是楚听悦在就好了。 不知道她现在还好吗。 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回到现实。 - 尹殊努力将自己从突然的情绪之中拉出来。 “当时太混乱了。”她皱起眉，似乎在努力回忆，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痛苦， “风暴声音太大，还带着酸蚀，需要躲避……怪物就在眼前……百灵突然大叫，声音和风声混在一起……她具体喊的什么，真的听不清了……” 尹殊喘息了一下，继续道：“怪物好像……顿了一下，扭头看向声音那边。 “就那么一瞬间，给了支援的机会。” 只能说到这里了。 再说就要说出太多关键信息。 尹殊计算着，如果百灵真的瞒住那些关键信息，那这些消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相当于清楚地告诉磐石，她才是知道最多的人。 也许，知道最多的人，就会被干掉。 磐石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信或不信，似乎只是惯常来记录一些信息和情报：“看来百灵这丫头，关键时刻还有点急智。 “平时倒是小瞧她了。” 他似乎终于结束了盘问和记录，站起身来：“你伤的很重，要多休息。” 留下这话，磐石向门口走去。 医疗室的门扉无声滑开，又轻轻关闭。 尹殊眼皮一跳。 磐石没走。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转过身： “对了，这段日子，我申请了一次AI机械外出扫描。 “根据零点AI对你们最后遭遇点的环境扫描回溯，现场残留的能量波动里，除了凌乱的屏蔽信号和清道夫气息之外，还检测到一丝非常微弱的其他信号特征。 “我对那个信号很感兴趣。 “那是……属于‘归一’的。” 第40章 新的任务 归一。 这个词冒出的瞬间，尹殊的瞳孔不自觉一缩。 等等，不妙！ 对方还在观察自己。 她马上控制面部肌肉，努力维持着虚弱和茫然的表情，只有自己知道，后背已经瞬间被冷汗浸透。 还是被看见了。 磐石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 “你似乎对这个名字有反应？”磐石的声音冷下来。 怎么办？ 尹殊没想到磐石能够将细节定位的如此具体，甚至能具体到归一组织这个名字上。 在游戏中，方舟组织之下，有无数个小型组织，归一是其中重要的一个，但是不是全部。 有可能是磐石随便捞了个名字在试探她，但是更大的可能性是，这是事实。 “喂喂，你们这组织，也太不专业了吧？居然留下了自己的信号？”应尘衣冒出来，靠在治疗仓边，低头冲尹殊挑眉。 尹殊：“……又不是我的组织。你闭嘴吧。” 她想起来扭矩说，必要的时候，出卖他。 扭矩应该做好了准备。只是…… 现在还不行。 尹殊抿了抿嘴，装作苦大仇深的样子：“当然。归一……一个非常危险的组织。我在这个位子上，不可能不知道这个组织。 “难道您是第一次听说？”她反问。 磐石冷笑一下。 没有回答。 一片死寂。 令人窒息的死寂。 病房里只剩下医疗仓低微的嗡鸣和尹殊刻意放得沉重的呼吸声。 磐石的目光如同烙铁，依旧停留在她脸上，审视着她每一丝肌肉的细微颤动。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尹殊咬着牙，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态，静静看着磐石。 随身带着的智能手环似乎加强了电流，惹得手腕有些刺痛。医疗舱不知道运转了什么，声音略微吵闹。 “叮”。 一声细不可闻的提示音响起，磐石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智能手环，终于缓缓放松肩膀。 再看向尹殊时，他的脸上重新浮现那种公式化的笑容，带着一丝深意：“我当然听说过。归一组织，他们行事隐秘，手段激进，试图颠覆我们赖以生存的秩序。 “最近有报告显示，他们的人，可能已经渗透到了我们外围区域。” 磐石紧紧盯着尹殊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所以，S-7，我需要你的帮助。 “告诉我，S-7。在那个备用补给点，或者在你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除了风暴、怪物和干扰源，你是发现过任何可能的可疑情况——或者，人？” 尹殊吐一口气，像是叹息：“我也说过了，那里实在太乱，当时自顾不暇，知道的我都说出来了。” 她说得笃定，磐石微微皱了下眉头。 “零点。”他没有直接理尹殊，“二次确认。” 尹殊眼皮轻跳。对方连掩饰都不掩饰了，这是在**裸告诉她，他在怀疑。 智能手环发出一声轻鸣，磐石的智能手环马上也发出消息传输的声音。 看来，这个随身携带的智能手环的确有一些特殊的能力。某种时候，可以堪称一个测谎仪。 好在扭矩曾经处理过她的手环。 磐石再度低头看向手环传来的信息，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疑惑与纠结。 他将信息再度确认，忽得吸一口气，又长长吐出。 短暂的沉默后，磐石脸上那层审视感缓缓褪去，重新覆盖上那种属于长者的、沉重的忧虑。 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下来，推心置腹般，语气带上些许无奈。 “实话讲，尹殊，”他微微摇头，“我不愿意怀疑百灵和扭矩之中的任何一个。他们都是安全屋重要的成员，也都……帮助了蜂巢的建设。” “你知道的，蜂巢作为一个安全屋，最基本的功能，是来保护大家。 “保护大家都能在外界的危机之下，安安全全地活下去。” 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发凝重：“但事已至此。 “我是指，归一组织的信号已经出现，足以给我们敲响警钟。无论它是否真实存在于此，我们都绝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性。安全屋的根基，容不得半点闪失。 “……同样的错误，我不想再犯第二次。” “哟哟哟，说得真好听。”应尘衣在磐石身后晃来晃去，捏着嗓子模仿语气，“同样的错误不想再犯第二次哟~” “我呸，”他撇撇嘴，“让你去冒着生命危险取安全校准器，就不是置你的安全于不顾了？安全屋要保证人的安全，看来你就不算人了？” 尹殊：“……应尘衣你是在骂我还是骂他？” 应尘衣：“嘿嘿，当然是骂他。” 尹殊：“闭嘴吧你！” 她还得准备着磐石突然的试探，才没心思和这家伙闲扯。 - 磐石似乎已经放下心来，真诚看着尹殊： “说来惭愧，毕竟是蜂巢安全屋的管理者，地位上有差别，所以他们容易防着我。 “你是新人，又刚刚和他们一起经历了生死，他们对你，或许戒备心没那么重。” 尹殊眼皮一跳。 应尘衣探身向前：“哎，你说他在铺垫什么？” 尹殊：“你闭嘴。” 磐石身子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密谋：“所以，我需要你。” 话音一出，应尘衣比尹殊反应大得多：“what？他这就需要你了？你真是魅力四射啊，这种老男人都需要你。” 尹殊：……“应尘衣你到底能不能闭嘴？！” 磐石还在输出他的计划：“我会安排你们更多的接触。在你与他们接触的时候，留心观察，试着接近他们，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儿什么。” “我们一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乍看上去，两人已经统一战线，在描绘一个共同的目标，“找出那个可能潜入了我们‘蜂巢’的家伙。” “为了安全屋，为了所有人。” 应尘衣突然出声：“喂！尹殊！冷静些！” 这一瞬间，尹殊有几分理解了为什么磐石能成为安全屋的领导者。 在他说出那句“为了所有人”时，她心底忽然澎湃，差点儿当即一口应下。 准确来说，要不是应尘衣突然大喊了一声，她现在已经应下了。 “看来，这个磐石不仅仅是会‘幻痛’的引导。就像是他能够通过引导让人产生幻痛一样，他同样可以通过煽动，来安排人做什么事情。”应尘衣抱着胳膊，靠在墙上。 “尹殊，你防御力太低了。”他挑挑眉，“多亏了我。” “是是是，多亏了你。” 尹殊随口敷衍，大脑飞速运转。 磐石不仅怀疑，而且已经开始布局。他要利用自己的身份，去监视、去试探他并肩作战的同伴，去当他的眼线…… 尹殊吐了口气，声音依旧虚弱，却应得肯定：“我明白了，磐石先生。我会留心。” 应尘衣：？？？“尹殊！你在想什么？” 尹殊默而不语。 这个回答正是磐石想要的。 他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又随口安慰几句后，便转身准备离开。 “磐石先生。” 他转身的刹那，尹殊的声音再次响起。 磐石的脚步顿住，侧身，投来询问的目光。 暂停的治疗继续，医疗舱的舱门已经重新盖上。 尹殊隔着模糊的舱盖，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你对其他人……也是这么说的吗？” 磐石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下，随即化开一个更深的笑容。 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清晰，带着一种宣告般的意味： “当然不是。 “S-7，只有你。” 第41章 特殊信任 应尘衣炸了。 即便是医疗舱温和的疗愈声音，也无法隔绝脑海内那个家伙翻腾的怒火。 医疗室的房门关上，应尘衣的声音炸响： “尹殊！你这是在出卖他们！ “扭矩豁出命暴露身份把你捞回来！百灵那傻丫头把你当救世主！你呢？你转头就要去当磐石的眼线？！” 应尘衣咆哮着，伸手想要捏住尹殊的肩膀质问，手臂毫无悬念地穿过了尹殊的肩膀，无法对当下的场景产生任何影响。 于是他开始了新一轮的暴怒，骂骂咧咧，在房间内焦躁地踱来踱去。 “应尘衣，别吵。”怒吼声冲击着尹殊本就疲惫的神经。她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吵？”应尘衣咬牙切齿，“你还好意思说我吵？ “对对对，尹殊，你是一点儿都不吵，你偷偷摸摸的，真是能干不少的事儿哈！ “我真特么心疼他们，不知不觉间，就被他们信任的人给卖了！！ “谁当你的朋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有机会一定得告诉楚听悦，让她小心着点儿，别被你背后捅一刀！” 尹殊吸了口气。一种更深的疲惫涌了上来。 楚听悦…… 尹殊嘴角微微抽动。 如果应尘衣这个家伙没有出现，她现在，应该正在和楚听悦分享着前几天剩下的小蛋糕，不知天高地厚地谈天说地。 是谁让她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那我有的选吗？！”尹殊在意识里猛地抬高声音，打断应尘衣的话。 “磐石就在眼前！他像座山一样压着，我动都动不了！ “拒绝他？那我当场就会被标记成归一组织的同党，医疗舱下一秒就能变成焚化炉！” 许是情绪波动过于强烈，尹殊听见，脑海里自己的声音透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我得活下去！应尘衣，我现在只想活下去！至于他们……” 尹殊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平静到可怕：“这鬼地方，这些人，不过都是游戏里的设置。他们是游戏里的NPC，而我得按规则玩下去，才有资格谈别的。 “应尘衣，我说过，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活着离开。——无论用什么方式。” 游戏而已。 这里面的人物的行为，人物的所作所为，都是……游戏而已。 别当真，别上心，别理会。按照游戏的规则，也不要太在意游戏的结果。 她本身的目的并不是在这个游戏里达成什么。她本身的目的，只是活着。 活着出去，去确认楚听悦是否还好，去确认自己是否还好，还有要确认那个K到底是谁。 那才是现实的世界。 尹殊说得笃定。 脑海里安静了一会儿。 紧接着，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咆哮： “游戏？！”应尘衣声音已经嘶哑，“那是活生生的人，是同伴！不是你的棋子！ “你看着我好好说，难道在你看来，扭矩的暴露是游戏？百灵差点吓死是游戏？那些尸体是游戏？！ “尹殊！你他妈是不是在医疗舱里把脑子也泡坏了？！” 话音未落， “对，就是游戏！”尹殊强硬地顶了回去，“活命的游戏，赢家通吃、输家连骨头渣都不剩的游戏！出了bug搞出来你这个家伙的游戏！” “应尘衣，你倒是说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像个英雄一样跳起来反抗磐石，然后大家一起完蛋？ “别天真了！” 认清现实，放弃幻想。 一同的出生入死当然能增进羁绊。脑机接口的刺激下，身临其境的感受更能进一步放大这样的羁绊。 不管是疼痛、恐惧，还是看见他们瞬间的、不知从何而起的心安，都已经被放大了数倍。 但是…… 尹殊对自己强调了一遍：分清全息游戏和现实。 “你……”应尘衣一哽，“你冷血！无耻！我看错你了！” 他语气里充满了巨大的失望和愤怒：“你跟他们……咳，跟磐石，有什么区别？！” “呵。”尹殊冷笑， “应尘衣，你以前怎么看我？你以为我会有多独特？” 脑海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片空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留下隐约的、轻不可闻的医疗舱的治疗声。 甚至医疗舱的治疗音乐声似乎都降低了一些。 怎么？ 尹殊睁开眼睛。 应尘衣还在。 他只是突然不说话了。像是哑口无言，或者，只是将汹涌的情绪死死地压进了冰冷的沉默里。 用无声来表达最强烈的抗议？ 尹殊挑了挑眉，看着医疗舱外面气鼓鼓的应尘衣。 他像是一只河豚一样，皱着眉，身上的刺都快竖起来。 意识到尹殊的注视，他瞧了一眼她，旋即抱起胳膊、转过身，背对着尹殊， 偶尔微微侧头，用余光观察一下她的反应，发现她还在瞧着他，连忙又转回头去。 “噗——” 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低笑，从尹殊维生面罩下溢出。 紧接着，这笑声变得清晰起来。 尹殊像是发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笑得眼睛弯弯。 “喂，应尘衣，”尹殊主动开了口，“你莫不是——在生闷气？” 对方闻言，放下抱着的胳膊，依旧保持沉默。 “喂喂……”尹殊摇了摇头，“不会吧不会吧，应尘衣，你居然是个老实人啊？” 应尘衣“嗯？”了一声。 尹殊缓声：“你是觉得，我答应了磐石，就真的必须老老实实、按照他的剧本去当这个眼线？必须去出卖他们？”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锋芒： “我可不是什么老实人。 “甚至，我在想，利用这次和磐石的合作，或许还能顺藤摸瓜，查到些我一直想要的东西。” 医疗舱的当前治疗结束，舱门缓缓打开，惨白的天花板映得尹殊微微眯起眼睛。 “应尘衣，”她坐起来，摸了摸腕上的手环，“下棋的人，不一定只能有一个。 “既然他给了我靠近棋盘的特权，我也会好好利用一下，对得起他这份…… “特殊信任。” 应尘衣的肩膀似乎颤动了一下。 他狐疑地转过身，将尹殊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停在她的脸上，眉头紧锁，久久没有移开。 就在尹殊想要问她脸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东西的时候， 应尘衣终于犹豫着开口：“下棋？就你这种……没脑子的？” 尹殊：……“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应尘衣笑了笑，声音恢复了往昔那吊儿郎当的语气：“那尹大队长，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 尹殊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浮土： “先去找一趟扭矩。” 第42章 清道夫的同期 零点AI的引导永远平静无波。 【这不是回您的房间的路，请问是否更改路线？】 尹殊按了按手环，让AI别再说话。 有应尘衣一个哼哼唧唧的就够了，声音太多了，会吵。 走廊里的空气略带凉意，让尹殊精神一振。按照脑海中的路线，她左拐右拐，到了扭矩房间外，敲门。 没有回应。 “我去，他不会被处理了吧？”应尘衣忍不住猜测，“露馅了然后被磐石咔嚓了？” “你说点儿好话吧应尘衣。” 尹殊定了定心神，不再等回应，直接用力一推。 房门没锁，熟悉的机油混合气味涌来。 扭矩背对着门，正俯身在一台大型设备前，厚重的护目镜依旧焊在脸上。 听到开门声，他头也没回，懒洋洋地抬了下沾满油污的手。 “哟，清扫者大人啊，稀客稀客。” 语气依旧是那份漫不经心。 尹殊反手关门锁上，走到扭矩旁边的工作台，背靠着金属台面，冲他使了个眼色。 扭矩当即会意，四下看看，打开监听屏蔽的按钮。 “磐石盘问你了？”扭矩放下手里的东西。 尹殊摇头：“暂时没有。不过，他给了我一个新任务。 “当他的眼睛，盯着你和百灵，找‘归一’的线索。 扭矩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气音，像是嗤笑。 “哦？升官了？恭喜啊，尹大队长。” “尹大队长”四个字，他说得很轻：“在什么组织都能迅速升官，真让人羡慕。” 尹殊没理会他的调侃，直入主题：“磐石提到了‘归一’，也已经查到蜂巢里面混进了虫子，对于我的一切安排都是基于此。 “不过我在意的不是这个。” 她顿了顿：“我在意的，是为什么选了我？ “——我问过他，他说没对你们说同样的话、安排同样的事情，对吗？” 扭矩证实了尹殊的问题。 磐石在这件事上没有说谎，至少，这个蜂巢的管理者，并没有让扭矩去查尹殊和百灵的漏洞。也就是说，磐石并不是想玩什么无间道，让他们内部分裂。 “我不明白。”尹殊直言。 她刚以S-6的身份来到蜂巢安全屋没多久，犹记得最开始来的时候，磐石还打算试探她一番，怎么还没有进行那传说中的“来自领导的one-one谈话”，现在就把她当自己人了？ 扭矩马上明白了尹殊的意思。 他笑了笑，指向尹殊手上的智能手环： “这个东西，是磐石造出来的。” 他告诉尹殊，在几年前，蜂巢安全屋出现过一次大变故，敌人直接在其他成员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进行攻击，导致后果严重，蜂巢安全屋内的成员大幅度减少。 据他打听到的消息，当时磐石做出了错误的判断，把敌人当成了自己人。 自那之后，他就潜心研究出来了一系列东西，在方舟组织的帮助下，接入当前最为智能的零点AI，将整个安全屋向更为科技化的方向迈进。 “或许，那件事情之后，磐石已经不够信任他自己的能力。”扭矩道，“对我们是个好消息。毕竟，磐石格外信任他发明的这些东西。” 他推测，利用治疗的契机，磐石应该不止一次地扫描过尹殊的身份信息。 尹殊眼皮跳了跳：“用什么扫描？” 扭矩道：“那个智能手环，或许配合着医疗舱的零点AI。” “而且，都没有出现异常。”他推了推护目镜，“毕竟，方舟组织能接零点，我们归一，也会对其进行研究。” 这个解释在扭矩这里解释得通，但是尹殊自己知道，就算扭矩对她的智能手环——甚至安全屋的医疗舱——做过一些手脚，针对的也是归一组织里的那个“尹大队长”。 不是她。 应尘衣也有同样的疑问：“奇了怪了，这都相当于交叉确认了，怎么还没有发现异常？” 他抱着胳膊，将尹殊上下打量了一番，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尹殊，难道…… “你是百变怪吗？” 尹殊：……“可能是因为我是玩家，有特别的待遇吧。” 毕竟这是一个全息游戏，有时候，游戏为了推进情节，会给玩家设置一些特殊的身份，甚至玩家在进入游戏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毕竟有个说法是，游戏经典开局是主角失忆。 玩家的身份总是不明，在一路上逐渐了解到自己的身份背景，再到大结局，得到关于自己身份的全部认知。 这种套路在尹殊的爷爷奶奶辈非常常见。 只是随着全息游戏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更倾向于在游戏里“做自己”，讨厌游戏方给自己设定身份，所以，游戏逐渐转变，更多是让玩家体验光怪陆离的新世界，而非看一个故事。 总之，这种套路在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尹殊不禁脑内感慨一句：“没想到那个全息游戏，居然是这么老派的风格。怪不得出了这么严重的bug……” “你还当这是游戏呢？”应尘衣迅速接了一句。 尹殊还未说话，扭矩忽然开了口。 “查就查吧，尹大队长是哪一伙的，你我都清楚。” 他话锋一转：“其实，我倒是对那个‘清道夫’比较介意。” 扭矩的话突然停住，尹殊想开口前，他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忽然闲聊起来： “食堂最近出了苔藓口味的能量棒，你尝过吗？还挺好吃的。” 他说着，指了指一旁的信号屏蔽装置。 到时间了，现在还不是细聊的时候。 信号屏蔽仪不能连续使用，必须过一定的冷却时间之后，才能再次开启。 尹殊无奈，只能等着。 - 在苔藓口味的能量棒话题上尬聊了一会儿后，扭矩重新调整了一下信号屏蔽仪，走向旁边一个台式终端机，调出几份加密档案。 “回来以后，我动用了点儿权限，查了些资料。”扭矩让开终端屏幕，让尹殊可以看见。 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据，构成一个模糊的影像截图，赫然是那名为“清道夫”的怪物轮廓。 下面有几行简单的记录，比磐石对尹殊说得内容还少，没有更多消息。 “有趣的是，”扭矩的声音低沉下去，“我联系了组织，外部数据库里，没有任何关于这种怪物的记载。” “——一点儿都没有。干净得像从来没有存在过。” 尹殊的心突然跳得很快。 这种可怖的怪物，伤害力极强，理应被记录在册。 外部没有相关的档案，只有蜂巢安全屋有…… “不仅如此，蜂巢里的相关档案，都处于加密状态。”扭矩敲了敲屏幕，上有一条被特殊标记的路径，“就这点儿东西，还是在被标记为‘已废弃’的旧日志分区翻出来的。” 他眯起眼睛，调出一份日志。 “时间很巧，是上一次蜂巢大意外发生的同期。” 话音落地。 所有其他声音瞬间褪去。 尹殊莫名有些紧张，鼓了鼓勇气，才看向那份已经损坏到几乎无法辨别的日志。 日志内容残缺不全，充斥着乱码和损毁的影像碎片，几个关键短语被扭矩高亮标出： 【……净化程序失控……】 【……清道夫单元激活……】 【……非授权区域……信号坟场……能量吞噬……】 尹殊盯着那模糊的影像碎片，又回想起风暴中那令人窒息的幽蓝光点，寒意从脊椎升起。 扭矩转向尹殊，护目镜深黑一片：“磐石肯定知道更多。但他绝不会说。想弄清楚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它和上次大意外、和蜂巢深处还有什么联系，我们得查蜂巢更深层的核心数据区。” 尹殊立刻明白了扭矩的意图：“你想让我利用磐石的信任，去查那些被封锁的日志？” “机会难得，不是吗？”扭矩耸了耸肩，“你这位S-7清扫者，总得干点正事。” “不过……” 他话锋一转， “想查那些地方，光靠磐石口头信任不够。得让他信任到给你开放实际的权限。 “在此之前，你还得过一关。” 他说着，找出一个和他的护目镜类似的目镜，递给尹殊：“或许能帮你点儿忙。” “你说的是哪一关？”尹殊皱眉。 扭矩微微颔首，字音轻吐： “膛线。” 第43章 不是切磋，是厮杀 “膛线是磐石最信任的守卫。” “所有通往核心数据区、武器库、甚至是高级维修通道的关键路径，都由他亲自守卫或监控。” “磐石只信任他的眼睛。还得是被时间证实过的、绝对可信的眼睛。没有膛线点头或者亲自带领，你想查的那些区域，连走廊都进不去。” 尹殊回想着扭矩提供的信息。 那个沉默的守卫，在第一面就拿枪抵着她的脑袋，时不时搞一个突如其来的试探。 现在还是得去会会他。 零点AI的指引毫无情绪，她跟着指引穿过通道，走向安全屋深处。 “训练场？”应尘衣瞧着门上的电子屏，“听起来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闭嘴应尘衣，”尹殊悄无声息和他对话，“我们是来办事的，不是来旅游的。” 门内传来沉闷的撞击声。 推开门，一股汗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 “啧啧啧。”应尘衣先咂了咂舌。 训练场中央，两个身影正在交锋，速度极快，甚至留下残影。 其中一人是膛线。 他没有穿外层防护服的支撑骨骼，只穿着紧身的黑色训练服，体型更显精瘦，动作带着一种与其体型不符的强大力量。 半条袖子已经被划破，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 “他还纹了条花臂？”应尘衣嗤笑，“看起来他不是那样的人。” “去你的花臂。”尹殊扶了扶鼻梁上的目镜。 归一组织的技术能力还不错，普通的环境分析、动态捕捉，都能通过这个目镜进行分析，比肉眼看方便多了。 放大图像可以看见，膛线的胳膊上布满了新旧伤痕。 一条盖着一条，交错纵横，像是荒芜大地上起伏的山峦。 “他怎么那么多伤？”应尘衣也看清了。 “以前是个硬汉呗。”尹殊道，“打过很多仗。” 应尘衣否认：“不不不，有部分是，但是也有很大一部分，不像是那种战斗留下的，倒像是自己搞的。” “哦？”尹殊挑眉，“应尘衣，你很懂啊？” “呵呵。”应尘衣轻笑一声，出人意料地没多说什么，将视线转向了膛线的对手。 那是一个壮实的男人。 护目镜将他的脸部画面放大之后，两人同时认了出来。 是进入安全屋的时候，一直默默打磨匕首的那个男人。 现在，他手中的武器，正是他一直打磨的那个匕首。 他体型庞大，动作倒是快如鬼魅，刺击和划割都刁钻狠辣，带起一声又一声破空声。 匕首如同毒蛇的信子，围绕着膛线周身要害疯狂进攻。 铿！ 匕首再一次刺在膛线的小臂护甲上，溅起点点火星。 膛线没有武器，只凭一双覆盖着护甲的前臂进行防御，偏偏如同能预知未来一般，预总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或避开关键性一击。 两人打得认真，尹殊和应尘衣一时间都不像打断他们。 突然，匕首男一个极其刁钻的假动作，骗开膛线的防御重心，匕首如同毒龙出洞，直刺膛线咽喉！ 就在匕首尖即将触及皮肤的刹那，膛线目光一冷。 他格挡的手臂骤然下沉，另一只大手后发先至，铁钳一般扣住了匕首男持刀的手腕。 同时，身体如同山岳般猛地前倾，一个铁山靠，狠狠撞在对方胸口—— 砰！ 一声闷响。 匕首男整个人踉跄后退，撞到墙壁上，才卸去力道。手中的匕首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远处。 局势已定。 训练场瞬间安静下来。 匕首男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抬头看向向他走来的膛线，脸上没有丝毫沮丧，反而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狂热赞赏。 他挣扎着伸出手，对膛线竖起大拇指，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敬佩： “漂亮！这反应，这力量……绝了！和您打一架，比……” “但你呢？” 膛线冷冷打断了对方的话。 匕首男一僵。 膛线垂眸看着匕首男：“你刚刚在最后一击的时候，犹豫了。” “……可是，”匕首男试图解释，“咱怕……” “没什么‘你怕’的。”膛线再度毫不客气地打断，“在取得最终胜利之前，你没有任何犹豫的资本。” “否则，结局就是死。” “这件事情已经被一遍遍证明了。这根本不是一个切磋的地方，这里，是厮杀。” 丢下这话，膛线转身就走，路过尹殊时脚步微顿，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 “喂喂，”应尘衣装模作样将一只胳膊搭在膛线肩膀上，“对小迷弟这么冷漠？” 膛线当然不会理他，毕竟他也看不见他。于是应尘衣又将视线转向尹殊：“你呢？不是打算来跟他聊聊的吗？” 尹殊也没理他。 应尘衣自讨无趣地扁了扁嘴，目送膛线离开： “尹殊，你在想什么啊？” “我们的任务是取得膛线的信任，又不是找他领任务。”尹殊在脑内回答着应尘衣，向地上的匕首男走去。 也许是刚刚膛线过于严厉了，匕首男的手僵在空中，至今还没有放下去。 尹殊弯腰捡起地上那把匕首，走过去递还到对方手中，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日常。 她顺便坐到匕首男旁边，假装无意开口：“他刚刚是有些严厉了。” 匕首男闻言，连忙帮膛线解释：“这算不上严厉！他也是为了咱好。 “咱在进入安全屋之前经历了一场大事故，所以记忆稍微有点儿……嗯，缺失，就是不记得之前咱家经历过什么。 “人哪能没有记忆啊，没有记忆就没有过去，一个凭空出现的人儿似的，就怎么说呢？空落落的。 “总之，咱家一直想出去看看，没准儿去看看曾经走过的地方，就想起来发生了啥了呢。” 尹殊：“但是膛线刚刚……” 匕首男语速飞快，不给尹殊打断的机会：“可是，膛线老大说了，外面太危险，咱还不到出去的机会。 “他是在教咱怎么更好应对外面的危险！这事儿可容不得马虎！ “等咱有了大本事，就能出现了，到时候还得好好谢谢膛线老大！” 尹殊：……“也对。” 看他这激动的样子，差点儿把自己的家底都翻出来了，就为了证明膛线不严厉。 和印象里那个冷酷磨匕首的壮汉有点儿出入。 应尘衣适时插话：“总之他觉得膛线做的都是对的，你顺着他说就是了。” 尹殊歪头看看匕首男：“所以，你们认识很久了？” 匕首男骄傲道：“那当然！膛线老大伴随了咱的成长，咱也没让他失望……” “咳咳，”尹殊清了清嗓子，强硬地抢过话头，“那你在蜂巢安全屋也很久了？” “算是吧，”匕首男挠了挠后脑勺，“咋子？” “哦，就是听说，这个安全屋……发生过什么事儿。” 第44章 比划比划 匕首男还没说话，应尘衣先忍不住问起来： “你不是要打听膛线的事儿吗？怎么又问起来安全屋发生过什么了？” 他歪了歪头，一副“无法理解你在想什么”的样子。 尹殊懒得和他解释：“别问，听着。” 想要说服膛线，目的也是为了了解蜂巢安全屋发生的事情。 要是能直接从匕首男这里得到关于蜂巢安全屋更多信息，也是一件好事儿。 可惜，事情当然不会那么顺利。 匕首男挠了挠头，思考一会儿，终于明白什么一般：“你是说之前那个大事故？嗐，这事儿你问咱，也真是太，那个词儿叫啥来着，人什么难的……” “强人所难。”尹殊默默应了一声，继续看着他。 “哦对对对，强人所难！”匕首男强调，“咱不是没文化，咱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 “嗯，你不知道——大事故那个事儿？”尹殊轻松将话题拉了回来。 匕首男点头：“咱不晓得。咱也是大事故之后到的。要说现在在蜂巢里，清楚那个大事故的，也就组长吧？膛线老大应该知道一点儿，但是好像他一直都不愿意……” 话音未落，训练室的门被再度打开。 膛线站在门口，惨白的灯光从他身后投下，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拉入训练室。 “你们在聊什么？”膛线开口。 应尘衣夸张地比了个动作：“我去，他在门口偷听！ “这家伙看着浓眉大眼的，没想到还喜欢偷听啊？！” 尹殊：…… 膛线给了匕首男一个眼神，然后示意他离开，尹殊留下。 匕首男乖乖闭嘴，勉强爬起来，向门外走去。 尹殊叫住匕首男：“对了，怎么称呼？” “咱？”匕首男指指自己，忽然咧嘴一笑，“咱叫天龙人！” “阿壮。”膛线微微提高声音。 匕首男小心地耸了耸肩，声音压低：“嗯，我姓刘，刘壮。” 尹殊点头。 有名有姓，毫不掩饰自己的真实姓名，在这个全是代号的蜂巢安全屋里，倒是有点儿格格不入。 也许是因为他已经没有关于过往经历的记忆。所以，仅存还记着的这个名字，他不愿意舍弃。 尹殊记下这个名字，看着他走出训练室。 训练室的门再度关闭，偌大的空间内登时安静下来。 膛线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将被打乱的物品一一规整好，扶起一个沙袋时，突然开口： “清扫者——不，S-7。出于好心，劝你一句。 “好奇心太过于旺盛，不是什么好事儿。 “特别是在蜂巢。” - 尹殊顿住。 “喂喂，”应尘衣下意识压低声音，“你有没有觉得……这个膛线，好像也不是那么服气磐石？” 训练场的汗味还未散尽，像是曙光街摩天大楼一进去充满流浪汉的味道。 尹殊看着场中央的膛线。安全屋守卫拍了拍一旁的训练设施，像是忘记了尹殊一样，自顾自做起负重深蹲。 负重加的极高，零点AI发出超负荷、可能影响关节的危险警告，膛线充耳不闻，如同在和什么赌气。 尹殊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汗水浸透了膛线的训练背心，勾勒出贲张的肌肉线条。中年守卫的脸上显得有些沧桑，眼睑下方的青黑明显，下巴上也浮出隐隐的胡茬。 一组训练结束，他长吐一口气，信手扯过一块粗糙的纤维布，往脸上胡乱一抹，旋即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刚才使用的杠铃杆。 过于专注，仿佛那不是训练器械，而是需要精心保养的武器。 “他希望自己的负重能更强一些？”应尘衣装模作样分析，“听说，人的一些下意识动作，会反映出他们内心在意的东西。” “哟，什么时候改研究心理学了？”尹殊回应。 应尘衣道：“那可不，我的技能好歹也是精神类的攻击，总得了解一些……等等尹殊，你刚刚什么语气？你……” 尹殊已经行动起来。 她向膛线走了过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训练场里显得格外清晰。 膛线擦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没听见似的。 “膛线。”尹殊在距离对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带着适度的敬意。 膛线终于停下动作，缓缓转过身。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那双眼睛如同两点星芒，平静落在尹殊脸上。 没有任何询问的意思，只是等待下文。 尹殊迎着他的目光，开门见山，语气真诚地岔开了话题：“刚才看了你和匕首——咳，刘壮的对练。你的防御预判，还有那一下的瞬间发力破局，都很震撼。” 他顿了顿，似乎在认真回忆那电光火石的交锋，“可以说是教科书级别。我从没——我是说，我在清扫者训练的时候，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操作。即便当时都是大师级别。” “哟呵，真会夸。”应尘衣先行进行评价，“你觉得他吃这一套？” 尹殊：……“应尘衣你闭嘴，别影响我思路。” 膛线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极轻微地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这份评价。 “他还真吃这一套？”应尘衣道。 护目镜给出提示，膛线擦拭杠铃杆的手指，节奏似乎快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丝。 “可以和我也练练吗？”尹殊问。 膛线上下打量了尹殊一番，摇了摇头。 “为什么？”尹殊追问，“不愿意给我提供指导？把我当一个晚辈好不好。” “……”膛线略一迟疑，冷着脸解释，“首先，你虽然是清扫者，但是也是个女人。其次，你还在负伤。” “我不愿意交手的，一是女人，二是伤者。” 尹殊闻言，唇角微勾：“可是膛线，在外面的黄沙之中，敌人不在乎你是不是女人，更不在乎你是不是伤者。 “在取得最终胜利之前，我们都没有被特殊优待的资本。” 刚刚膛线这样对刘壮讲的，如今，类似的话返还给膛线。 对方闻言，目光一时间有些复杂：“这么想试试？ “我是说，一旦交手，我不会留情。” 他扫过她脸上未消的伤，目光又落在她站立的姿态上，带着审视，如同评估一件武器的成色。 训练场的顶灯在他脸上投下冷硬的阴影，他不是在威胁，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我必须试试。”尹殊眼神明亮，带着跃跃欲试的锋芒。 膛线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微光。 他随手将纤维布丢在一旁，忽然出击！ 没有预兆，没有起手式。 速度瞬间爆发，带着碾压一切的气势直冲而来！ “卧槽尹殊——” 应尘衣的声音响起的同时，一只覆盖着厚茧、指骨粗大的手掌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风压，毫无花哨地落向尹殊肩膀。 快，重，狠！ 尹殊瞳孔骤缩，全身的汗毛瞬间炸起。 重伤初愈的身体发出尖锐的警报，她几乎是凭借着之前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猛地向右侧后方滑步拧身。 与此同时，如同游戏中的「战斗本能」技能发挥了作用， 她左臂抬起，用小臂外侧切向膛线手腕内侧的麻筋，以巧破力，带偏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好办法！”应尘衣比尹殊还激动。 嘎—— 一声闷响，尹殊的小臂准确切中了目标。 “成了！——哎？” 不对。 传来的感觉像是砸在了一根合金柱子上。 巨大的力量冲击让她的左臂瞬间酸麻，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 膛线的拳头仅仅被带偏了寸许，擦着她的耳际呼啸而过。 好扎实的根基！ 尹殊心中凛然。 她强忍左臂的麻痹，借着踉跄的势头猛地一个矮身旋踢，脚尖如同毒蝎尾刺，刁钻地扫向膛线的支撑腿膝窝。 膛线反应快得惊人。 轰出的右拳瞬间化为肘击下砸，同时支撑腿如同生根般纹丝不动，只是小腿肌肉骤然绷紧，硬生生承受了尹殊这一脚！ 是刚刚对刘壮用出的那致命一击。 又是一声闷响。 反震之力让尹殊脚踝生疼，而膛线的下砸肘击已然临头。 膛线的声音已经响起：“清扫者，你……” “还没结束。”尹殊打断。 她的身体骤然后仰，几乎与地面平行，右腿作为唯一支撑点，猛地发力向后弹射，同时双手交叉上托，险之又险地架住了那足以撞开裂石的重肘！ 咚！ 恐怖的力量如同山洪倾泻，尹殊交叉的双臂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恍惚之间，像是刚刚遇见应尘衣那一天。 那时候，她连应付应尘衣的力量都没有。 可现在…… 膛线力量极大，尹殊被这股巨力狠狠地向后推去，双脚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 但是，她挡住了。 不管是游戏加强了她的体魄，还是绝对适应技能的作用。至少，她挡住了。 尹殊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旧伤更是火辣辣地疼。 可她隐隐笑了起来。 带着一丝疯狂。 膛线一怔，手上一松，尹殊顺势闪开。 还没结束。 膛线如同附骨之疽般再次逼近，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尹殊没有选择后退，迎着那压迫感，在膛线抓向她肩膀的瞬间，猛地一缩、一旋，从膛线腋下滑过，同时右手并指如刀，狠狠戳向膛线后腰。 “喂喂喂！这招太阴了！”应尘衣忍不住出声。 “我是什么正义人士吗？”尹殊反问。 应尘衣：……“你变了，尹殊。” 尹殊：“呵呵，那是你还不够了解我。” 为了活着，不择手段。 哪怕都说，她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第45章 松口 很多人都对尹殊说过，她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社会将人群分成三六九等，她是底层公民。 没有良好的家境，没有充足的资金存款，没有极高的智商，更没有可以和高级公民交流的任何社会资源。 能接受到的一切信息渠道都在告诉她： 「这个社会已经对你很好了。」 「你这种低等公民，社会还没有抛弃你，已经足以让你感恩戴德。」 「天网出于人道主义给你活着的机会，只是你对这个高速运转的社会已经没有任何价值。」 「对，你活着没有任何意义。」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她只是被碾过的一粒尘埃。 AI愈发普及，太多工作被取代，曙光街需要的，是大量的、可以用于进一步研发AI的资本，以及手握大量资本的“高级公民”。 直白来说，在曙光街，没钱，没权，就没用。 至于靠自身的技能谋生？ AI能填补大量的缺口，高级公民自己的科技、人文、艺术占据绝大多数的宣传途径，阶级固化的情况下，配合上算法的支持，就算真的有再强的能力，也找不到出头的机会。 尹殊无数次说那是一个烂世界。 可是她还是想活着。 为此绞尽脑汁，为此找尽途径，为此在刚刚反对AI取代工作人员之后，转头接入脑机接口。 没有原因，只是为活着而活着。 如今，也是。 尹殊吸一口气，将思绪拉回眼前。 刚刚的变招奇诡突兀，速度更是快到了极致。 膛线显然也没料到尹殊在绝对劣势下还敢用如此险招。 他抓空的手掌猛地握拳，腰身发力拧转，试图用强横的腰背肌肉硬抗这一击。 晚了。 嗤—— 尹殊的手指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戳中了目标！ 指尖传来击中坚韧皮革和坚实肌肉的触感，膛线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哼，身体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晃动。 后腰要害被重击，即使以他的防御力也绝不好受。 不过他也没那么容易认输。 膛线拧转身体的动作并未因此停滞，带动左臂，一记反手肘击，如同巨锤般砸向滑到他身侧的尹殊的头颅。 “果然，”应尘衣咬着牙，像是他也在躲闪，“这货一打起来就不要命了啊。” “尹殊，你会不会变成一个被砸烂的西瓜？” 尹殊连说“闭嘴”的时间都没有。 她旧力刚尽，新力未生，身体还处于滑行闪避的姿势，根本无法完全躲闪，只能猛地低头缩颈，试图用肩胛骨硬扛这一击。 眼前亮起游戏特有的提示框： 【零点AI提示：技能「战斗本能」-紧急提升生效。】 【零点AI提示：技能「绝对适应」-紧急提升生效。】 求生的本能下，战斗技巧忽然暴涨，尹殊下意识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动作—— 左手探出，五指如钩，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抓向膛线因发力而暴露出的、相对脆弱的咽喉。 以伤换命，或者……同归于尽。 膛线的反手肘击带着呼啸的风声，距离尹殊的肩胛骨不足一寸；而尹殊的手指也即将触及膛线喉结下方跳动的颈动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两人的动作都硬生生停在了最致命的瞬间。 膛线的手肘悬停在尹殊身体上方，尹殊的手指也僵在膛线喉前三寸，无论是手肘还是指尖，都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训练场内死寂一片。 应尘衣蹦到一边，带起一片像素点，满脸难以置信： “尹殊，你这家伙……有点儿太敢了吧？” 尹殊不说话，呼吸沉重，肺部火辣辣的疼。 膛线缓缓低下头，死死盯着近在咫尺的尹殊。 尹殊也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毫无惧色，汗水混着血水滑落，滴在地板上。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 除了呼吸，再无其他声响。 -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膛线缓缓收回了悬停在尹殊上方的肘臂，站直了身体。 尹殊也慢慢收回了抓向咽喉的手：“冒犯了。” 平手。 膛线看着她，目光扫过她脸上的伤和颤抖的手臂。沉默片刻，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到底是清扫者。”膛线道，“不错。” “和清扫者没什么关系。”尹殊站在原地，大口喘着气，“这是你我之间的训练，不是清扫者和蜂巢守卫之间的。” 膛线丢给她一条纤维布，语气轻松了不少：“走，喝口水。有学到点什么吗？” 尹殊点头：“当然，亲自体验过后，更是震撼。” “震撼归震撼，”尹殊话锋自然一转，语气带上了几分凝重，“但我在外面，跟那个怪物交手时，感觉完全不同。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那个怪物？”膛线的步子微顿。 “磐石没有告诉过你吗？”尹殊微微颔首， “我遇见了清道夫。” 膛线骤然沉默下来，头部下意识转向尹殊的方向。 尹殊了然地继续说下去：“它的攻击没有套路。能量冲击、精神压迫、还有那种被整个环境针对的感觉……” “总之，防护服和身体的强度在它面前像纸糊的一样。”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差点儿就回不来了。” 膛线小指一勾。 连续两场训练，体能下降的情况下，下意识的动作变得难以控制，于是更加明显。 尹殊的目光变得锐利，快走两步，直视膛线的眼睛：“膛线，硬抗是下策。我活下来了，但代价太大。 “我在想，如果蜂巢的成员遇到这种东西，除了用命去填，有没有更有效的办法？” “比如，利用环境干扰它的感知？甚至……找到它的弱点？” 她关注着对方的反应。 膛线沉默着。 训练场的灯光依旧是毫无感情的苍白。 “蜂巢的成员……不会遇见它的。”膛线终于开口。 “可是刘壮想出去看看。”尹殊向前一步，“你不可能一直找出来借口。——我是说，让他们不出去的借口。” 膛线放下纤维布，拿起一瓶营养补充液，拧开，仰头喝了几口。 他喉结滚动，动作沉稳依旧，但那双向来稳定的手，在拧紧瓶盖时，轻轻碰撞了几下才对准瓶口。 他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资料库应该有相关应对条目。基础的。” 这是第一次正面回应。 有戏！ 尹殊心头一紧，立刻接上，语速加快：“我查了！公共数据库里，关于这类清道夫的记载一片空白！” 她紧紧盯着膛线的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丝波动。 “你还真是……”膛线顿了顿，“废弃资料库呢？” 越来越配合了！ 尹殊马上回答：“也查了。” 她坦诚说出了她知道的一切：“只能知道和上次的蜂巢大意外相关。但是再进一步的消息，就查不到了。” 话音落在地上。 这次，膛线只是重复了一个词： “蜂巢大意外”。 这个词在两人之间无声地爆开。 膛线握着水瓶的手瞬间收紧，眼中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精光。 他的目光骤变，充满了审视和质疑。 “你还真查了废弃资料库。” 膛线的声音依旧低沉，但每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我很好奇，废弃资料库也算是机密档案，你怎么接触的？” 第46章 泄密 “卧槽，尹殊，你暴露了！” 应尘衣表情夸张：“这家伙从来没降低他的防备心，你也是蠢，他随便透露一点儿消息，你就急乎乎把一切都说出去？你……” “闭嘴！”尹殊眼皮狂跳，竭力让大脑保持冷静。 的确大意了。 还以为已经取得了膛线的信任。结果对方从来没有停下试探。 毕竟是磐石信任的守卫，这家伙又不是刘壮。 尹殊心跳如鼓，脸上却还维持着无事发生般的坦然：“是扭矩。” “尹殊！”应尘衣先于膛线做出反应，“你打算出卖扭矩？！” 尹殊不理会脑内狂怒的房客，继续道：“他用技术手段复原了废弃存储区的一些碎片化日志。至于为什么这么做……是我要求的。” 应尘衣：？？？“尹殊？你干什么？想让大家一起死？” 见尹殊不回应，他暗骂一句：“那我自己想办法！” 膛线依旧一言不发，明显等着尹殊将一切说完。 尹殊慢悠悠补了最后一句：“磐石给了我一些权限。具体的权限，在向他确认之前，我暂时保密。” 她迎着膛线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声音反而慢慢平稳下来：“膛线，你与其在这时候追究这一切，不如先认清当前的情况。 “蜂巢有一个极大的危机。 “一个可能和前些年的大意外直接相关的、拥有未知破坏力的怪物，就在蜂巢安全屋的外围活动。而关于它的记录却被抹得干干净净！ “这难道不是最直接、最致命的威胁吗？” 尹殊的声音渐渐抬高，语气真切： “磐石给了我的任务先放在一边。眼前这个清道夫，它的存在本身、它和蜂巢过去的关联、它被掩盖的真相……我觉得这才是迫在眉睫的威胁。 “要评估风险，制定对策，甚至找到根除它的可能，否则，这个危机就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落下。” 她直视膛线，眼神坦荡而坚定： “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让这里更安全。——让伙伴们更安全。”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笼罩了训练场。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膛线站在那里，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 汗水早已冷却，在皮肤上留下痕迹。他的目光在尹殊脸上反复审视，似乎要穿透皮肉，看清她所有的真伪与动机。 尹殊张张嘴，忽然觉得该说的都说了。 接下来只能迎着这样的审视，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时间滴答滴答，缓缓流逝。应尘衣也出奇得没有出声。 片刻， 膛线缓缓开口，还是问题： “这是磐石安排的吗？” 他是磐石最信任的守卫。 尹殊刚要应下来，刚刚一直没有踪影的应尘衣突然冒出来，语气焦急：“尹殊，否认！” 这家伙怎么突然来了？干什么去了？ 尹殊眉头皱起，快要出口的话下意识一变：“不是。” 她心跳骤然加快，嘴硬继续：“是我自己的想法。” 话音落地，尹殊心里也咯噔一下。 可恶，为什么要听应尘衣的建议？ 既然膛线是磐石最信任的守卫，那么，磐石的命令，对膛线而言，也是值得信任和执行的。 然而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已经收不回来了。 周围再度安静，只能听见她的心跳砰砰作响。 时间比刚刚更为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 膛线终于打破了沉默：“C-4区，特殊事件档案库。一小时后。” 只是一个地点和一个时间。 “我会在场。”他补充道，“你只能查阅与‘大意外’、‘净化程序’、‘单元激活’相关的条目。” 尹殊眼睛微微睁大，难以置信。 这是……应允了？ 反而是不来自磐石的安排，被膛线应允了？ 她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点头。 “另外，”膛线最后深深地看了尹殊一眼，“这次调查，以及你刚才所说的一切，我会选择性地……知会磐石组长。” 说完，他不再看尹殊，转身加快步伐，离开了训练场。 尹殊站在原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应尘衣，为什么？”终于，她问出声来。 “为什么？”应尘衣同样注视着膛线的背影，即便他早已离开两人的视野范围内。 “不知道。我的能力告诉我的。”应尘衣道。 他会的、也是目前唯一还能靠自己用出来的，是无限入侵的技能。不说话的那几分钟里，他拼命试着突破膛线精神力上的防御，入侵探查对方的线索，最终找到的只有那一点儿。 ——膛线当时有一个强烈的期待，希望尹殊所作所为，与磐石无关。 太过于强烈，导致精神力上的防御已经无法掩饰这样的期许，终于被应尘衣捕捉。 “可是，为什么？”尹殊仍是不懂。 应尘衣想了想，忽得耸肩： “可能是因为，人的感情，是最难琢磨的东西吧。” - 胸腔里后知后觉地涌出搏命对抗后的灼痛。 尹殊深吸了几口气，往脸上拍了拍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脸色尚且苍白，正在愈合的伤口还隐约泛红，黑眼圈倒是因为这段日子被迫的休息而减轻不少，先前自己胡乱剪短的头发也在治疗期间被重新精细修剪了一遍，恍惚之间竟觉得有点儿精致了，像是先前遇见的那些“高等公民”。 “别臭美了。”应尘衣靠在身后墙壁上，嘟哝一句，“女人就是麻烦，一看镜子就停不下——” “闭嘴。”尹殊打断了应尘衣。 “喂喂喂，害羞了？”应尘衣摸了摸自己额前的碎发，“放心，女人我见得多了，你顶多也就算个耐看，大美女的话还是……对了，你那个朋友，叫楚听悦的，还不错。” “所以说你闭嘴。” 尹殊整理了一下衣服，忍着身上的酸痛，走向C-4区。 银灰色的通道在脚下延伸，指示灯在墙壁上闪烁，零点AI依旧用着毫无波澜的音调发出指示。 越是靠近档案库，通道越发显得空旷。 也许是错觉，零点AI的声音似乎也压低了些。 终于，C-4区的合金门出现在通道尽头，门禁指示灯闪烁着待命的黄光。 尹殊上前，刚准备验证权限，门却“呲”的一声轻响，从里面滑开了。 “咦？”应尘衣挑了挑眉，“尹殊，有意思了。” 一个熟悉的娇小身影正背对着门口，站在膛线面前，仰着脸急切地说着什么。听到开门声，她猛地回头： “呀！清扫者大人！” 是百灵。 百灵的眼睛瞬间亮起，轻轻一跳，旋即冲了过来，一头扎进尹殊怀里，双臂紧紧环住了她的腰。 “嘶——”尹殊吃痛出声。 这小姑娘是心大，完全不顾她身上的伤啊。 “啊，对不起对不起！”百灵意识到什么，连忙弹开。 她将尹殊上下打量一番，小心翼翼地握住尹殊的衣角：“你没事了？太好了，吓死我了……” 百灵的声音带着哭腔，身体喂喂颤抖：“零点说你伤得很重，好不容易等你醒了，磐石又拒绝了我的探访申请，不让我去看你……我好怕……” 她说着，忍不住又将头埋在尹殊胸前。 有点湿湿热热的水滴落在尹殊领口。 哭了？ 尹殊身体僵硬了一瞬。 没搞错吧，真的哭了？ “喂喂，哄哄啊。”应尘衣挑眉，“她是担心你哎。” 尹殊：“……要是听悦在就好了。” “喂喂喂，你别说你没哄过小姑娘？”应尘衣一副见了鬼的样子，“你不行啊，尹殊！” 尹殊：“你才不行！” 她屏住呼吸，慢慢抬手，轻轻拍了拍百灵的后背。 “我没事，百灵。”尹殊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温和稳定，“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嗯！嗯！”百灵用力点头，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仔细看看尹殊脸上的伤，又心疼地皱起眉头，“还疼吗？那个怪物……” 话音戛然而止。 百灵意识到什么，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一直沉默的膛线，脸上闪过一丝心虚。 尹殊的心猛地一沉。 在她赶来之前，他们都说了什么？ 膛线的声音响起，解答了尹殊的疑问： “百灵她……问了我一些，关于我的声音能压制清道夫的事情。 “S-7，你倒是没和我说过这件事儿。” 第47章 不速之客 百灵的身体在尹殊怀里僵了一下，抱着尹殊的手臂收紧了些，像是在寻求庇护。 膛线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尹殊，又落回百灵身上： “她说，在那怪物被惊动时，她模仿了我的声音，似乎让那东西……‘愣住’了一瞬间。” 应尘衣炸毛：“这个蠢货！你和扭矩都危险了尹殊，你们没有和磐石说的事情，百灵她……” “闭嘴，让我静静。” 尹殊眼皮狂跳。 她也没想到，百灵竟然直接来找膛线问这个，还把事情经过说了！ 这个百灵，在蜂巢安全屋这么久了，不知道膛线和磐石的关系吗？磐石之前没找她打探过情况吗？她就没有对这个安全屋、对磐石的任何怀疑吗？ 这简直是…… 尹殊下意识看向百灵。 百灵也正仰头看她，紧紧抿着嘴唇，对着尹殊，微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 尹殊一怔，冲百灵眨眨眼睛。 百灵微微颔首，小声咕哝了一句：“我就对膛线说了这些。” 声音飞快，快到有些含混不清，但是关键信息已经都表示出来。 尹殊迅速处理着这简短话语中的信息。 百灵不是在口无遮拦地泄密，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首先，百灵只找了膛线来问这件事情，并没有对磐石说出一切。 “而且，这一切发生就在刚刚。”尹殊在脑内梳理着，“否则，磐石不可能还相信我，让我帮他去探听消息。” 应尘衣闻言冷静了一点儿：“也是，如果这丫头先说了，现在就是她试探你们了——哦，对了，尹殊，你不怕她给你来个无间道？这么直接相信她，你防备心还是那么差。” “你疑心还是那么重。”尹殊回敬他一句。 想来，在看到备用补给点里那些穿着旧式防护服的尸体后，百灵也本能地对磐石产生了怀疑。 百灵不相信磐石，所以她没有去找磐石寻求“声音压制怪物”的解释。但她需要一个答案，况且，压制住清道夫的声音，正是膛线的声音。 所以她来找了膛线，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又危险地寻求真相。 其次，百灵“就说了这些”，没有把备用补给点里看到的尸骸、没有把对磐石的怀疑告诉膛线，只说声音的事。 声音是她的特殊能力，也是她最在意的部分。如果无法得到答案，她会一直抓心挠肝。 尹殊可以理解这种感觉。 那么……到底在害怕什么？值得担心的关键点在哪里？ 尹殊心中瞬间转过无数念头，最后将目光落到膛线脸上。 她怕的只是膛线和磐石的互通。虽然，也许，在百灵看来，他们不会互通。 只是这件事儿，除了膛线，谁说了都不算。 - 膛线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目光在尹殊和百灵之间缓缓移动。 对上尹殊的视线后，膛线下意识回避了一下。 尹殊眉头轻皱。 回避？印象里，膛线还没有回避过什么。 刚要开口，膛线抢在前面出了声：“我的声音能干扰清道夫吗……” 尾音拉的很长，视线再度迎上尹殊的目光，带着防备的审视： “S-7，你之前说，查阅档案是为了弄清那个清道夫的底细和应对方法。现在我才知道，你们已经了解了应对方法。” 尹殊一怔：“可是……” 膛线抬手比了个手势，打断尹殊的话：“还是说，你想弄清我和清道夫的关系？” 百灵下意识更靠近尹殊一些，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音。 应尘衣咂舌，看热闹不嫌事地插话：“哟哟，他先发制人了。你要是刚刚追问他为什么目光躲闪，现在就是你占主导咯，后悔了吧？” 尹殊：……真想把这个该死的脑内房客的嘴巴封上啊！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 迎着膛线审视的目光，尹殊坦然承认：“是，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疑点之一。和你有关。 “难道你不好奇原因吗？” 话音落地， 膛线沉默。 他站在那里，如同亘古不变的礁石，承受着无形的暗流。 那双眼睛眯起，眸光微动，目光在尹殊和百灵身上停留了许久。 最终，他什么也没再说，侧过身，让开了通往档案库深处的通道。 “档案库在那边。”膛线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S-7，记住你的权限范围。我会在这里。” - 尹殊冲进了档案室。百灵也跟了上来。 档案室有些古早的存储方式，里面放了很多未连接网络的旧磁盘，需要一个个打开来看。 空气中浮动的细小尘埃，尹殊的手指在索引卡上快速划过，眉头紧锁。 古老的终端机屏幕闪烁，不断弹出“访问受限”或“数据损毁”的红色警告框。 “啧，高兴地太早了。”应尘衣嘟囔一句。 “是啊，高兴地太早了。”尹殊无奈承认。 按照膛线划定的范围，两人查阅了所有与“大意外”、“净化程序”、“单元激活”相关的条目，然而结果令人沮丧。 公开的、权限内的记录，要么语焉不详，只是模糊描述成“一个不可抗力导致的严重故障”，要么就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技术参数和损失统计报告。 “逗小孩儿呢？连哪里故障都不说。”应尘衣骂了一句。 更为准确详细的信息只字未见，仿佛那段历史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精心筛选，只留下这些毫无价值的空壳。 “什么都没有……”百灵泄气地靠在椅背上，“连清道夫这个名字都找不到！磐石不是说它很危险吗？为什么一点记录都没有？” 尹殊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磐石的清洗工作做得太彻底了。这些摆在明面上的档案，足以用来应付像她这样权限不足的调查者。 但是真正的秘密呢？ 她下意识地看向膛线。他站在档案库入口的阴影里，背对着他们，面朝着唯一的入口。 守卫的身躯挡住了大部分光线，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尹殊无法看到他的表情，只能确认他一动不动。 他似乎对尹殊的毫无收获并不意外，又或者，他也在思考着什么。 万籁俱寂。 突然，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尹殊和百灵瞬间看向门口，膛线也猛地起身，一只手已经无声地按在了腰间的武器握柄上。 谁？ 没等膛线出声，门外传来熟悉的懒散腔调。 扭矩扶着搬开的门边： “咳，里面的两位历史学家，还有尊敬的守卫长大人，需要技术支援吗？ “友情价，童叟无欺。” 不需要邀请，他自顾自进了门，顺手将门带上，扬了扬手里的东西。 一个约莫巴掌大小、通体哑光黑色的仪器，表面布满不规则凸起和微型接口，指示灯在缓慢闪烁。 “哟，都在呢？S-7大人，这种事儿不叫上我吗？”扭矩仿佛没看到膛线锐利的目光，“唉，要不是我路过，恐怕真要错过好事情。” 膛线的目光钉在扭矩手中的仪器上，眉头紧锁：“这仪器，从哪里来的？ “私自携带并使用不明设备进入核心档案库，在任何时候都是重罪。” 扭矩推了下护目镜，耸耸肩，语气依旧漫不经心：“老本行，总得留点压箱底的小玩具。放心，来源干净，用完就拆，保证不留痕迹。 “现在，重点是里面的东西，不是吗？”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尹殊和百灵，又看向那排沉默的终端，最后，毫不客气地望向膛线的脸。 百灵不由得抓住了尹殊的衣角。 尹殊下意识握紧拳头。 几秒钟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终于，膛线紧握武器的手，极其轻微地松开了些许。 他没有说话，转过了头。 一个充满风险的默许。 扭矩唇角微勾，食指和中指并拢，在太阳穴比划一下，快步走到一台主服务器前，蹲下身。 黑色仪器展开几根细小的探针，刺入服务器底部的隐蔽接口。 “S-7阁下，会调护目镜吧？”扭矩拉长尾音，话音骤转，瞬间严肃，“护目镜调成频段捕捉模式，盯紧数据流。百灵，保持安静，留意其他终端的变化。” 尹殊照做。 护目镜视野中，服务器内部汹涌的数据流如同奔腾的江河，被扭矩的仪器强行撕开一道裂缝，随着他的操作，无数加密的、损毁的、被标记为“永久封存”的数据碎片开始逐步逸出。 百灵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其他终端。 仪器发出高频嗡鸣，扭矩不断操纵着手中的盒子。 尹殊的护目镜里开始出现文字： 【搜寻到“清扫者”相关信息。】 【开始破解。】 【破解中……73%…85%…90%……】 “咣”！ 什么东西被撞倒的声音骤然炸响。百灵脑袋一缩，猛地蹿到尹殊身后，动作太大，扯得毫无防备的尹殊一个踉跄。 “怎……”尹殊的话语骤然停住。 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档案库门口响起： “看来，我错过了一场精彩的技术展示？” 没人说话。 无人敢回应。 合金门不知何时已被完全打开。 磐石静静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温和笑容，双手随意地背在身后，眯着眼睛，打量众人。 第48章 让他“休息” “事情就是这样的。” 尹殊清了清嗓子，落下最后一个话音。 她和磐石在档案室的休息隔间。 小隔间内还放着几排书架，上面是一些更为古老的纸质书，或许只是用作装饰，也起到了不小的消音作用。 磐石出现后，尹殊借口有要事向磐石汇报，要求两人一同去一个“方便商议”的地方，将其他人留在档案室内。 临走的时候，百灵疑惑地盯着尹殊，差点儿就问出来，最终想了想，到底没有出声。 不过这欲言又止，也被磐石捕捉到了。 事已至此，不向磐石透露点儿东西，恐怕他会一直怀疑下去。于是，尹殊将关于声音的事情同样透露给磐石。 当时震慑住清道夫的是膛线的音色，百灵本身就擅长模仿各种声音，只有这么说，才能把大家“欢聚一堂”的场景，给一个让磐石不至于那么怀疑的解释。 “你是说，”磐石依旧眯着眼睛，看不清他眼眸之中的神色，“膛线的声音——确定是膛线？” “对。”尹殊点头，“您和我聊过之后，我也对当时的声音产生了好奇，于是和百灵进行了确认，那个清道夫对膛线的声音有特殊反应。” “据百灵说，当时在备用补给点、它差点冲进来时，就是被膛线的声音威慑住的。虽然只有一瞬间，但依旧是值得在意的点。” 磐石不置可否，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所以，你们凑在一起，在查这个？” 话语里听不出是赞赏还是猜忌。 尹殊微微一笑，目光坦然：“准确而言，是我为了避免他们起疑心。” 她盯着磐石：“您让我去探探扭矩和百灵的口风，那我肯定不能让他们对我的动机产生怀疑。直接打听未免太突兀，一起去查一件事情的过程中，最容易发现入侵者的破绽，不是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瞥向一侧。 应尘衣正站在磐石身旁，装模作样模仿着尹殊的表情动作，嘴巴夸张地张大学着她说话，但是一点儿声音都不出。 尹殊有点儿无语：这家伙就会添乱。 很明显，他对她的行为、说法并不认可。但是先前那么多次，他说了她也不听，于是这货改成用这种方式嘲讽她了。 尹殊忍不住在脑中和这个房客多说一句：“你行你上。” 应尘衣连忙表态：“哎，要我上就没你这么两面三刀。 “我真的好奇，有什么事情不能正面说开？大不了就是一条烂命上去……喂，尹殊？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尹殊？！” 当然没有。 尹殊的护目镜刚刚接到了一个新的内部消息，而且是躲过蜂巢安全屋监控的加密通信。 来自扭矩：仪器已经脱离服务端，数据流中断，很可惜，破解被迫终止，没找到关键信息。好在仪器的筛查记录也都确认抹除，不会让磐石抓到把柄。 “话说回来，没找到什么，也能证明一些事情。”扭矩传来最后一句消息，“等你那边事情结束，等候您的下一步安排，尹大队长。” 尹殊暗暗松了口气。 至少没有赔了夫人又折兵。 磐石的目光在尹殊脸上停留了几秒，温和的笑容依旧，尹殊却觉得对方眼底深处尽是冰冷的审视。 他似乎接受了尹殊的解释，缓缓点头：“找到清道夫的恐惧点，对蜂巢也有好处。” 这话说的……有些耳熟。 尹殊眼皮轻跳。 “就像是他听到了你和膛线的对话一样。”应尘衣说出尹殊心声，“尹殊，那个膛线，到底跟谁一伙的？” “不知道。”尹殊顿了顿，“唯一知道的是，如果不把他拉到我们这边，后面的事情会越来越麻烦。” 磐石仍旧在打量着尹殊，时不时看一看自己智能手表上传来的报告，最后意味深长地开口：“膛线的价值，看来比预想的要大得多。对吗？” 尹殊硬着头皮点头，想到什么一般，看向磐石：“事出突然，我马上把您拉过来说这件事情，是怕打草惊蛇。但是……抱歉，我想到，这个行为恐怕会让那个未知的入侵者对我产生怀疑。 “所以，我们是不是——” 喀啦—— 话未说完，一声巨响从一排书柜后面传来。 “谁？”尹殊瞬间警觉，目光射向声音传来的阴影。 外面的三个人也连忙推门而入，膛线已经握住武器，随时准备出击。 磐石抬手制止了其他人，背着手：“出来。” - 一个身影从书柜后面爬了出来，有些狼狈。 他抬头，脸上带着被抓包的尴尬，更多的是掩盖不住的慌乱。 看清那人的脸之后，尹殊的眼皮狂跳起来。 真是……一个个都来添乱？ 眼前的人正是刘壮，那个之前和膛线对练、对膛线充满崇拜的匕首男。 “报……报告，磐石组长。”刘壮立正，声音有些结巴，“咱这儿……咱是来例行检查下层通风管道的！刚，刚才听到上面有动静，就，就上来看看，不小心碰掉了工具！” “呸，”应尘衣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这货像是怕人不知道他在撒谎似的。” 刘壮眼神躲闪，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小臂微微颤抖，自己看了一下，连忙将小臂背到身后。 磐石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将刘壮上下打量一番，语气平淡无波：“例行检查下层通风管道？这件事儿归你管？” “咱，咱家只是，呃，就是蜂巢最近一直很，呃，咱也想帮个忙……” 刘壮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成了蚊子哼哼。 磐石“哦”了一声：“下次记得，核心区域，没有授权，不要乱走。好奇心太重，容易惹麻烦。明白吗？” “明……明白！磐石组长！”刘壮冷汗都下来了，连忙点头哈腰，几乎是逃也似地向外走去。 “等等。”磐石的声音不高。 刘壮登时僵在原地。 深吸一口气后，他战战兢兢转身：“还，还有什么事儿吗，组长？” 磐石的目光缓缓扫过尹殊、百灵、扭矩、膛线，最后落在刘壮身上，脸上重新挂起那温和的笑容：“我没有让你走吧？” 刘壮：“咱……咱只是……” 磐石：“膛线，带刘壮去休息室，让他好好休息，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打扰他。 “具体路线，零点会指引。” 磐石声音很轻，却让人不寒而栗。 膛线的脸色变得难看，眼帘轻垂，一时没动。 “哦？”磐石微笑，“你想抗命？” 膛线闻言，眸光黯淡下来，沉声应道：“这就做。” 他走到面如死灰的刘壮身边，抓住他的胳膊，不容抗拒地将他带离档案库。 刘壮求助般盯着膛线：“可是，膛线老大……” 膛线冷冷打断：“闭嘴。” 刘壮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然后无助地转头，将目光投向其他几人。 大家都在看着。 却没有一个人敢有其余的动作。 这是磐石的命令。而磐石的态度很明确，谁这时候为刘壮开口，就是在和他对着干。 和整个蜂巢对着干。 档案库的门再次关上，挡住刘壮求助的目光。 磐石看向脸色各异的三人，温和地笑了笑：“好了，都回去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零点AI发起指引，闪烁的呼吸声勾勒出离开档案库的道路。 三人默不作声地离开档案库。 分别之前，百灵终于忍不住开口：“他……知道了多少？还有壮哥，他会……怎样？” 声音带着颤抖。 没有人能回答。 ——又或者，只有切实发生的事情能给出回答。 第49章 蜂巢大意外 刘壮失踪了。 昨晚一晚上，他都没有回自己的舱室。 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踪影。 监控记录显示他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档案库所在区域的下层通道口，时间就在他离开后不久。 然后，就凭空消失了。 如同人间蒸发。 “磐石，一定是磐石！”应尘衣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刘壮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磐石绝不会允许任何可能的泄密者存在！所谓的失踪，不过是清除的另一种说法！” “尹殊，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尹殊？你现在就去找磐石问个清楚啊！” 尹殊淡淡地抬了抬眼皮：“你和他很熟吗？” 应尘衣一哽：“尹殊你……” “冷血？”尹殊再度垂眸，“对，我就是冷血。至少，我不会这么赶着去送死。” “尹殊！” 应尘衣正要发作，尹殊忽然站起身来。 “尹殊你干嘛去？”应尘衣的声音在身后飘来。 尹殊不说话。 反正这个脑内房客，一会儿就知道她要去哪里了。 - 在通往守卫值班室的通道里，尹殊看到了膛线。 这位向来冷漠古板的守卫，此刻正背对着通道，面朝着冰冷的金属墙壁，双手紧握成拳，剧烈颤抖。 “尹殊你居然……”应尘衣顿了顿，将话题转向膛线，“他在愤怒？” “或许是在自责。”尹殊道。 她走上前，递给膛线一瓶营养液：“休息区顺的。不喝白不喝。” 膛线立马吸了口气，假装无事发生一般，转头看向尹殊，接过营养液，平静道谢。 尹殊一时间也没有开口。 不必和膛线同步什么信息。 刘壮失踪的消息早就在蜂巢传开，甚至是磐石故意传到他们耳朵里的。 这是个警告，或者说，威胁。 两人沉默着，一口一口喝着营养液。 这玩意儿原本只是为了提供生命所需的必备营养，没什么味道，甚至喝起来有些涩口。 应尘衣张了张嘴，想说点儿什么，又沉默下来。 沉默无尽蔓延，偶尔在遥远的走廊尽头，传来零点AI的引导声。 “刘壮是我一手带出来的。” 膛线忽然开口。 尹殊点头：“刘壮也说过，他为了出去，向你讨教了很多。” “不仅是如此。”膛线压着声音纠正，“在那之前，也是我在带他。” “在那之前？”尹殊一顿。 膛线勉强扯出一个苦笑：“他失忆了，但是我还记得。 “在……蜂巢的大意外之前。” 蜂巢的大意外之前，整个蜂巢安全屋并不只是眼下这一个小的据点，而是盘踞在沙丘之上的偌大安全屋的联合。 包括尹殊之前去往的备用补给点，包括外部零散的哨所，现在残留的一切，都不过是当时偌大蜂巢安全屋体系的一部分。 当前的这个据点属于中枢核心的作用，里面汇集了不少精英。与此同时，也有大量的普通幸存者，位于外部的零散据点里。 那时候，蜂巢对于外出的管控还比较松散。毕竟太多据点在其他地方，不仅要外出，还要定期外出、巡逻、互通有无。 大意外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 那本来是一次普通的巡逻，沿着常规路线，途径几个小的备用点，了解各个备用点的情况，顺便把物资进行重新整理。 这件事儿一直都是膛线负责。那时他手下有一个队伍，里面的人都是他一手提拔、教导的，他对自己的队伍格外有信心，曾经口出狂言，没有什么危机会损伤到他的这支队伍。 “因为我太熟悉他们了。”膛线沉声，“他们不畏惧，不退缩，有着十足的信心，和信念。” “他们那么笃定的要保护蜂巢，也那么相信，他们能够保护住蜂巢……” 膛线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尾音猛地颤抖。 “他们最后都在想什么呢？” 膛线不知道。 大意外产生于那次普通的巡逻。机缘巧合，那天膛线正在和磐石做一个新的规划，没有带队。 他以为，走了那么多次的路线，大家都早就熟悉，不会出现任何变故。 大家都这么以为。 出发的时候，一行人还笑嘻嘻打着招呼，勾肩搭背，说着给膛线带回点儿外面的东西，被磐石制止之后，还扮了鬼脸。 然后，变故就发生了。 信号突然中断。随后一连串备用点的信号都消失。 膛线当场就想出去看看，奈何天气骤变。 磐石猜测，是因为天气导致的信号不稳定，让膛线先别着急。 “组长说，外面天气太异常了，我要是出去，怕是十死无生。”膛线咬着后牙，“我后来一遍遍想，要是我那次真出去了，是不是……至少能带回来几个。” 恶劣的天气持续了三天三夜。 随后膛线马上对外部的备用点进行了整体搜查，看到的只是一片惨状。 他无法再度描述那片惨状。 繁华之地，至少一直稳定运转的蜂巢体系骤然崩溃。所有的备用点一夜之间变成废墟。 房屋破败，先前的幸存者失踪，就像是转眼之间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膛线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在那之前，他面对过无数危险，却从没有意识到，他自己是那么无力。 在沙丘之中寻觅良久，未果。 回到蜂巢核心——也就是现在所处的地方时，倒是意外看见一个人影。 刘壮。 他像是被风丢在那里的，昏迷，高烧，浑身上下全是伤口，口中喃喃说着胡话。 出去巡逻的小组里，只有刘壮一个人回来。 其他伙伴无一生还，甚至尸骨都没有找到。 “刘壮就是在那时候失忆的。”膛线终于叹了口气，“偏偏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知道的只是，在那之后，磐石封锁了消息。 时间能覆盖一切。后来蜂巢里的血液陆续更迭，大多数人不知道那些事情，知道的也不愿意说。 刘壮丢失了在那之前的记忆，膛线曾经想说出一切，被磐石制止。 磐石的建议是，刘壮这件事儿急不得，强行让他去面对那些事情，担心会带来一些预料之外的不利后果，不如循序渐进，静待时机。 于是，膛线瞒住一切，带着刘壮重新学习、重新成长。刘壮虽然关于之前的记忆消失，但是身体的肌肉记忆还存在，很快捡起之前的习惯，连用武器的习惯都还是那个样子。 “组长的意思是，让他慢慢回忆，总有那个契机，能让他想起来的。”膛线道，“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尹殊接过话头，“刘壮也失踪了。” “而且，很有可能出自磐石的手笔。” “不可能！” 尹殊话音未落，膛线猛地绷紧了身体。 他死死盯着尹殊：“S-7，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目的？你想要借此挑拨蜂巢的内部关系？就算方舟组织对你们清扫者有特别的安排，但是蜂巢运行这么久了，也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指指点点的！” 应尘衣忍不住呸了一声：“这货在想什么？他看不出来磐石的所作所为不对劲吗？ “在大事故的时候，磐石不让他出去找人，他难道不觉得，在那时候磐石的行为就不对劲了吗？” 尹殊吐了口气，静静看着膛线：“我没这么想。我只是在担心刘壮。 “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得尽快行动。往最差的方向去想的话，很有可能，哪怕是现在马上行动，也有点儿晚了。” 膛线骤然沉默。 上次，他就是因为行动晚了，才导致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现在还是这样吗？ “他失踪了，膛线。自从你昨天把他送到休息室之后。”尹殊再度强调，“你昨天把他送到休息室之后，发生了什么？” 膛线愣了愣，目光投向正在滚动的安全屋地图，在地下区域停留了片刻，没有详说。 尹殊看着膛线，鼓起勇气，发出邀请：“要不要一起去找找线索？” 膛线依然沉默。 他像是突然被剥夺了声音，单纯静静看着尹殊，目光复杂，却读不出他的选择。 应尘衣阴阳怪气地叹了口气，装模作样吟诵起来：“沉默呵沉默，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放心吧尹殊，他和刘壮感情那么深，马上就会同意了。我明白了，你和他一起行动，的确会少很多阻碍。行行行，这次你算是有点儿脑子。” “膛线，”尹殊催促，“时间有限。” 还是沉默。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不行。” 沉默之后的答案终于发出。 “不行。”膛线重复了一遍。 他抿紧嘴唇，抿得脸颊青筋暴起，嘴唇毫无血色，用力呼吸数次，再度开口：“不行。” “等，等等……”应尘衣愣了愣，“他说什么？” “卧槽他在想什么啊尹殊！他们不是感情很好吗？他不是一手教会了刘壮吗？那他现在……” 尹殊打断：“应尘衣，闭嘴。” 膛线突然话多起来。他握着双拳，盯住自己的拳头，小声喃喃： “这不符合蜂巢的规矩。也会辜负磐石组长对我的信任。 “若是人人都这么乱来，蜂巢就会乱掉。 “蜂巢安全屋是保护大家的。若是安全屋乱掉，大家的庇护所就不复存在，大意外的事情，不能再度发生了。所以，所以…… “所以，不行。” 他看向尹殊，目光里竟然有了几分哀求：“不行，我们不能这么做。磐石会处理好这件事情，他一直将蜂巢管理得井井有条，所以他也能处理。” “所以，你什么都不打算做？”尹殊打断膛线，冷冷追问，“哪怕刘壮可能会有危险？” 膛线无意识睁大眼睛，努力让声音显得斩钉截铁：“他不会有危险的。我相信他，我相信磐石。” 他双眼赤红，里面布满了血丝，张了张嘴，想再说点儿什么，所有的声音又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自己信这话吗？ 蜂巢的规矩是他半生信仰的基石，而此刻，这块基石正在他脚下寸寸碎裂。 尹殊吐一口气。 她缓缓退后一步，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决绝：“好。规矩不允许，你无法去查。” 停顿一下， “那我去。” 膛线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尹殊。 尹殊毫不回避地迎着膛线的目光，声音压低：“膛线，你掩护我。” “等下，S-7，”膛线有些匆促地抬手，拦住尹殊，“你要去哪里？” 尹殊按下膛线抬起的手： “地下。不是吗？” 第50章 地下空间 入夜。 安全屋进入了低能耗的静默阶段。 大部分区域灯光熄灭，只有通道中的应急灯散发着幽绿的光芒，间隔很远，如同鬼火。 尹殊调整了一下护目镜。 扭矩给护目镜开启了夜视和反侦测模式，还给尹殊提供了能避开摄像头的路线。 “他在归一组织肯定是一个靠谱的技术人员。”应尘衣对扭矩的做法表示满意，“在你到来之前，他已经做足了充足的准备。” “是啊。”尹殊随口一应，“比你靠谱多了。” 应尘衣想要拿之前的几次入侵说事儿，被尹殊怼了一句“翻来覆去就那两件事儿”，气鼓鼓闭了嘴。 “反正，出发吧。” 尹殊找了身不引人注目的深色衣服，避开了监控探头的死角，朝着地下区域的通道口摸去。 一路上没有看见巡逻成员。 “看来膛线嘴上不说，还是帮了你一把。”应尘衣双手放在脑后，摇摇晃晃假装跟着尹殊一起走。 “嘘。” 护目镜的环境分析提示，通道口的摄像头增加了。 尹殊环顾四周，将目光锁定在通风管道的一处维修入口上。 应尘衣当即凑上来，一副热心探讨的样子：“喂喂，你偷鸡摸狗的事是不是干了不少？” 尹殊：“消停点儿吧你。” 维修入口有些狭窄，尹殊不禁想起先前在备用补给点的那个下载入口。 她吸了吸肚子，艰难地向下深入。 护目镜里已经展开地图，将目的地明确标记为深红色。那里禁止任何未经授权人员进入，甚至都没有对外的名称。 也不知道扭矩是怎么标记上这种地方的。 只能夸赞，他在“尹大队长”到达蜂巢之前，的确自己做了很多准备。 【提示：即将到达-废弃物处理与能量回收核心区（C区深层）。此地危险，请问是否出现道路判断错误的情况？是否需要调出已点亮的地图，重新规划路径？】 零点AI突然弹出的提示音让尹殊一颤。 应尘衣骂了一句：“扭矩不是说能避开零点的监控吗？” “他说的是避开蜂巢里的零点AI的监控，”尹殊立刻反应过来，“这个提示音来自于……游戏的零点AI。” 两个AI叫同一个名字、用同一个声音，真是这个游戏里最垃圾的设计。 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要不是这样的复用，在刚来安全屋的时候，恐怕就会露馅了。 尹殊无视游戏AI的提示，继续前进。 通道越来越狭窄，空气变得污浊，带着一股金属锈蚀的气味，还掺杂了些不太好闻的其他味道。 管道壁上凝结起粘稠的黑色油状物。护目镜的扫描显示，这里的辐射指数和不明生物污染指数都在危险边缘徘徊。 “不明生物污染指数？”应尘衣好奇，“这是什么？” “马上就知道了。”尹殊看向前方。 前方通道被一道锈迹斑斑的闸门封死，上面喷涂着巨大的骷髅头，下附警示：【禁止入内！高危！】 “高危，高危，”应尘衣声音转着调，“我就要看看这是怎么高危。” “对对，又不是你冒险。”尹殊白眼。 闸门旁边有一个老式的电子锁，需要物理钥匙和密码进行双重验证。 尹殊拿出扭矩给她的特制数据线缆，小心翼翼地插入电子锁的备用接口。 护目镜视野展示出防火墙代码，像是层层叠叠的光栅。 扭矩留下的破解程序开始无声地运作，同时消息传来： 【我在远程同步破解，别担心。】 “哎哎，要不用我的无限入侵试试？”应尘衣跃跃欲试。 尹殊：“别了吧你，要是触发警报就不好了。” 就算没有触发警报，引发扭矩的怀疑也不好。 尹殊没忘记，扭矩嘴里的那个“尹大队长”，并不是她。 - 电子锁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闸门缓缓向上升起，露出一条仅容一人爬过的缝隙。 一股化学药剂气味扑面而来。 “喂喂，这是搞什么？”应尘衣毫不掩饰地发表着自己的意见。 反正他的意见，也只有尹殊能听见。 尹殊选择无视，强忍着呕吐的**，俯身爬了过去。 然后，僵在原地。 应尘衣也突然哽住，片刻，轻声吐气：“卧槽。” 门内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 与其说是处理区，不如说，更像一个巨大的……坟场。 变形的机械构件堆积如山，后面立着几座锈迹斑斑的圆柱形反应釜，上面连接着粗大的管道，如同某种未知怪物的触手。 空间顶部垂挂着断裂的线缆，地面上流淌着粘稠的、散发着荧光的墨绿色液体。 应急灯光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在巨大的阴影中投下光怪陆离的景象。 然而…… 这些东西，还在运转。 反应釜、管道，甚至垃圾一般的机械构件，都在隐约发出嗡鸣，固执地运转着。 在它们中央，有一个熟悉的东西。 无数粗大、扭曲、锈蚀的金属管道，以及各种未知合金构件，以一种极其违反工程学的方式，强行生长结合，形成一个巨大结构体。 应尘衣吸气：“那是…… “清道夫？” 它的形态依稀能看出一些清道夫的影子，但更加庞大，也更加粗糙。 可以说，太粗糙了。 所以，在这个巨大结构体的不同部位，可以清晰看到里面的东西。 于是静默骤然降临，尹殊的血液近乎冻结。 眼前数个如同培养皿般的透明容器，里面浸泡着模糊不清的生物组织。 它们的形态早已扭曲，但细看下来，有些像泡发胀的器官，有些则像是未成型的胚胎，偏偏还幽绿色的液体中缓缓蠕动，说不出的骇人。 几条粗大的半透明管道连接着结构体和地面，里面除了血液般的液体，似乎还夹杂着一些破碎的防护服碎片……和无法辨认主人的人体组织残骸。 结构体表面的一些区域已经覆盖上苔藓般的物质，正在缓慢地搏动。 顺着这些“苔藓”看上去，在结构体的最高处，理应是清道夫的头部的位置，数个幽蓝色的光点，正缓缓明灭。 不知不觉间，尹殊已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不会忘。 这“眼睛”，与风暴中的清道夫如出一辙。 ——这不是废弃物处理区！ 这是什么人体实验基地？！ 膛线曾经提及的那些被“迭代”的成员，难道…… 已经成为了这里的原料？ 尹殊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胃里翻江倒海，狠狠掐住自己的脖子，才没有马上吐出来。 “磐石……”应尘衣哑着嗓子开口，“他在做什么？” “这个安全屋…… “到底是做什么的？” 还没能细想，耳旁忽然嗡鸣。 一阵极其微弱的震动传来，尹殊的心脏骤缩。 不是错觉。 那巨大结构体上，数个幽蓝色的光点，猛地亮了一下。 “它活了！”应尘衣喊了一声，“快跑，别再被蚀刻一次！” 管它活没活，反正不能傻站着。 尹殊连忙向后缩，找到一个阴影处躲藏起来，背脊贴上墙壁，黏糊糊的油污让她又一阵恶心。 护目镜的扫描功能被瞬间爆发的能量干扰，视野边缘炸开一片雪花噪点。 但是仍旧捕捉到什么。 “清扫者，S-7！这里！” 压低的声音隐隐传来，一只沾满油污的手从旁边一堆金属废料后面伸出，冲尹殊摆了摆。 刘壮？ 尹殊一怔。 应尘衣双手一摊：“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可是，他怎么在这里。 眼见着刘壮就要从金属废料后面爬出来，和她叙叙旧，尹殊连忙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别出声！别动，别看那边！它会……它会‘感觉’到。” “唔，唔唔，”被捂住的人摆了摆手，“咱知道，咱又不是傻子。” 护目镜的微光照亮了躲藏阴影里的那张脸。 沾满油污和灰尘，眼窝深陷，嘴唇干裂，眼睛里充满了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当时差点儿以为大家伙儿都不管咱了呢，果然你们只是在找机会，对吧？” 真的是刘壮。 他还没死，没有像那些残骸一样成为那结构体的养料。 他躲在这里，活生生的。 尹殊的手松了松。 虽然和刘壮不熟，但是她知道膛线的能力。在膛线手底下经历过各种危机训练的人，总该看出眼前的那个结构体的危险性。 刘壮见尹殊松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 他指了指更深、更黑暗的地方，有一个狭窄的缝隙，周围尽是巨大管道，像是一个更稳妥的躲藏点。 他示意尹殊跟他来： “咱有个事儿，得和你说说。 “其实应该跟膛线老大说说——对了，膛线老大呢？” 第51章 关键NPC? 尹殊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于是她假装没听见。 刘壮挠了挠头，像是意识到什么一般，慢慢沉默下来。 两人悄无声息地爬进那处缝隙。 这里更加隐蔽，恶臭也似乎稍低一些，但依旧让人喘不过气。 刘壮闷声开口：“磐石，他好像在偷偷做着什么事情。” 不用他特别说明，眼前的一切已经代表了很多信息。 “应该和膛线老大说下。”刘壮垂眼盯着地面，“他给磐石干了太久的活了。但是他……” 声音小了下去。 “你……你怎么……”尹殊压低声音，下意识想要找个与膛线无关的话题。 刘壮的状态看起来有点儿糟糕，但身体完好，并没有被改造或分解的迹象。 刘壮眼神涣散了一瞬，仿佛回忆起极其恐怖的事情。 “……突然晕了。不知道谁干的。可能是……零点？就那个AI。” 他还记得，当时在休息室里，他没有感觉到任何人的进入，也没有闻到什么异样的味道，只觉得身子一麻，就晕了过去。 这种情况膛线曾经和他们讲解过，大概率是身上的某个物品发出了高强度电流，像是电击棒一样。 刘壮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手环已经被他强硬地扯下，只在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 “醒过来就在那条喂食管旁边。”他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嘶哑，“差点儿……差点儿就被吸进去，像那些垃圾一样……” 刘壮猛地打了个寒颤，说不下去了。 尹殊的心沉了下去。 “磐石这家伙，”应尘衣咂舌，“真不是个人。” 刘壮果然是被带到这里处理的，只是他比预期中醒的早了一些，所以侥幸逃脱了。 “你说那条管道叫……喂食管？”尹殊的目光投向那结构体。 交错的管道挡住了大多数视线，只能看见一个庞大而朦胧的轮廓。 刘壮也看了出去，眼睛忽然睁大。 他的身体剧烈抖了起来。 不像是想到了什么，倒像是紧绷的弦稍微放松一点儿之后，情绪上的恐惧就无法控制地涌上来。 他用力点头，眼中的其他情绪被后怕吞噬：“当，当然是喂食管。你不也看到了吗？” “刘壮，”尹殊压低声音，“刘壮，冷静点儿。” 刘壮牙齿打颤，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你也看到了吧？那些罐子……那些……肉……都在动……还有……” 他将头别到一边，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特么的，那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蜂巢下面……怎么会有这种，这种…… “咱怎么会遇见这种情况？安全保护机制呢？技能呢？技能，用不出来了？” “等等，”应尘衣注意到什么，“他在说什么？” 技能？ 尹殊眉头轻皱。 剧烈的恐惧和信息的冲击，似乎冲开了刘壮脑中某些被阻塞的区域。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多了一种极其怪异的清明。 “不对，不对。”刘壮喃喃自语，眼神发直，仿佛在拼命回忆着什么，“这种设定……造物，血肉工厂，核心真相……” 他猛地抓住尹殊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眼神狂热而混乱：“你有什么关键信息或者关键道具要给咱对不对？！” “刘……壮？”尹殊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方张了张嘴，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仿佛卡壳了，拼命想找一个简单的解释办法，最终，一个极其突兀的词语，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蹦了出来： “梦魇DLC的设定……就是说，作为一个游戏，你在这种时候出现，总应该给出一些特别的帮助吧？ “玩家快到绝境了，这时候新出现的NPC，难道什么用都没有？” 他自顾自说着，眼神亮得吓人，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 “虽然号称是百分之百拟真的生存游戏，但是也得有点儿游戏体验，所以你应该给我一些什么，关键情报，或者关键道具。 “我假装幸存者在蜂巢这里查了很久了，印象里都快完成真相还原取得成就，结果……结果发生了那一堆子事情，然后我就失忆了。 “呸，耽误了不少时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个场景，明显是快要到最终真相了。这时候就应该突然得到什么。既然你在这里，就应该是你来给我。 “……等等，还是说，这DLC的口碑崩坏，是因为它完全没有游戏体验导致的？” …… 尹殊张了张嘴，嗓子发干，脑中一阵嗡鸣。 “他在说什么？”应尘衣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他把你当NPC？卧槽有你这么蠢不拉几的NPC？” “这是重点吗？”尹殊呛了一句。 重点是， 这个刘壮，是个玩家？ 更重要的是，在这种情况下，他就这么傻不拉几的，把自己是玩家的情况都说出来了？ 刘壮看着尹殊完全茫然的表情，露出一个仿佛恍然大悟的笑容。 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对了，对了。你出生在这个服务器，当然不知道‘玩家’是个什么。 “只是咱这儿，咱这儿特么好像卡bug了还是怎么？直到刚才被那鬼东西吓了一下……” 他的话语颠三倒四，尹殊心里的不安愈发明显。 刘壮不是疯了。 他坚信她是NPC，所以毫不遮掩。 但是她能理解他说的一切。 因为，她也是玩家。 - 外面那巨大的结构体又传来一阵更明显的能量波动，幽蓝的光芒闪烁不定，隐隐转向他们的藏身之处。 刘壮瞬间脸色惨白，猛地抓住尹殊，语无伦次地急声道：“它，它要进食了吗？你真的不给我点儿什么？ “特么的，那快走！快离开这！被发现就完了！” 下一秒，他似乎又强行镇定下来，脸上露出一种侥幸表情，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什么秘密： “不过也没关系，咱能读档！ “对，读档，死亡之后自动读档，然后就可以重来！” “不对，”他又否定了自己，上下打量了尹殊一番，“我记得零点早就说过，出bug了，不一定能自动读档。” “退出，必须紧急退出！”他想到什么，“只要能想起来那个该死的退出密码，或者找到上一个存档点…… “蜂巢没找到存档点。不行，还是得应急退出。肯定有管理员权限的后门指令……”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视尹殊为不存在一般。 又或者，在他眼里，一个普通的NPC，并不会对他这种胡言乱语做出什么反应。 刘壮皱着眉头，拼命回忆，手指无意识地在沾满油污的地面上划拉着什么奇怪的符号。 “退出密码……‘ALT F4’？不对那是强关，而且不适用于全息……‘LogOut_Admin_Bypass’？还是‘Reset_World_Seed’？真特么……当初就不该嫌麻烦没背下来！” 尹殊目瞪口呆地看着刘壮，耳边是他喋喋不休的呓语，眼前是不知道在融合什么怪物的巢穴。 荒唐。 她只觉得荒唐。 游戏的零点AI给每个玩家的提示都不一样吗？这个刘壮到底有没有听见“不要暴露自己”的提示？ 还是这个提示，也随着他那些记忆丢失了？ 但是这里是不是也在磐石的监听之下？他这么明目张胆，岂不是在磐石面前露馅？ 尹殊强行压下了翻涌的心绪，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 她吸一口气，刻意让自己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疑惑和不耐烦：“闭嘴！你吓疯了？！不想被那东西发现就跟我一起找出路！” 刘壮被尹殊一吼，愣了一下，很快，似乎也对自己的胡言乱语产生了怀疑，喃喃道：“对对……我肯定是吓疯了，怎么可能……” 他下意识看向那巨大结构体，手上在虚空之中又点了几下，然后沮丧地站起身来。 “得想个法子。要不找膛线老大商量商量？虽然他是个NPC但是……唉，可是他怎么没来？明明好感度最高的就是他了。” 刘壮想到什么：“对了，S-7，既然你来找咱，说明你是咱朋友，对吧？” 尹殊：……这家伙对敌友的判断，可真是粗暴。 她还没有回应，刘壮已经急匆匆说出了自己的下一步打算： “帮咱个忙呗。 “你不是去了那个备用补给点还成功回来了嘛，这肯定不是平白安排的剧情。 “咱这儿的意思是，那里肯定有什么线索。 “所以，喊几个朋友，一块儿再去看看？” 应尘衣忍不住冒出来：“喂喂，他真的想一出是一出啊。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内测玩家的勇气？” 尹殊没回他。 游戏内测期间，玩家之间也没什么互通的方式，其他玩家是什么情况，她不知道，也无从得知。 她判断，在这种情况下重返备用补给点，听起来像是很作死的行为。但是按照刘壮现在的处境，在蜂巢安全屋呆着，肯定也不安全。 “我去那里，能得到什么？”尹殊想了想，慢慢开口。 刘壮脚步一顿，明显没意识到尹殊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他将尹殊再度仔细打量一番，挠挠后脑勺，给了自己一个解释：“就是好感度还没刷够，想要一起行动，需要给你一些东西是吧？ “不过，咱也不知道你要什么啊……” 尹殊默不作声，等着刘壮自己开条件。 毕竟，对方到底都拿到了哪些情报，她不知道。 游戏的零点AI曾经建议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不排除玩家之间有敌对阵营的可能性，所以谨慎起见，还不能急着和他坦诚。 刘壮见尹殊不说话，用力挠了挠头，然后终于想到什么一般： “对了，你们应该都是一伙儿的！ “有个膛线老大肯定很在意的情报，应该管用。” 第52章 他的选择权 刘壮是在看见这个巨大的结构体之后，才把一切都连起来。 “咱就说当时怎么回事儿呢，明明是一次普通的巡逻，怎么就突然出了那么大的意外。这种没有几百次也有几十次的事情突然出意外，早就该想到是有人暗中搞鬼。 “果然是有内鬼！” 刘壮的喘息声如同破风箱，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连起来了，全都连起来了！”他声音嘶哑，“那个大罐子，那些‘零件’，那些蓝色的眼睛……原来，都是磐石干的！ “他假装让咱那伙儿人惯常去巡逻，但是实际上是找个借口让大家伙儿羊入虎口。为什么？为了做他这邪恶的实验！ “我们当时在备用储藏点的信号全断了，外面又起了风，大家只能困在里面。可是蜂巢明明有天气的监控机制，为什么磐石不说？ “就是因为大家都困在了那里，然后，然后……然后……”刘壮的声音忽然降低，“然后发生了什么，咱还没想起来。” “但是，肯定都是磐石搞的鬼！” 他向前半步：“老大！咱就是人证！活生生的人证！这一切……外面那些游荡的怪物，里面那个更大的怪胎，还有数年前死了那么多人的蜂巢大意外！全都是磐石干的！是他搞出来的！他就是那个幕后黑手！” 他明显有些焦急，焦急到语无伦次。 但是，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 “老大，你不能这么执迷不悟下去了，快离开他，要不然，大家都会被他搞死！” 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 可是，他面对的膛线，依旧没有表态。 “行啊这个膛线，这时候了，还这个样？”应尘衣忍不住在尹殊面前晃了晃，“你说他是不是脑子缺根筋？” 尹殊没有说话。 守卫显得更加沧桑了些，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片刻望向刘壮：“你有什么证据？” 声音低沉，压抑着巨大情绪。 膛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躯绷得如同拉满的弓，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刘壮愈发激动，几乎要喊出来：“证据？咱家亲眼看见的，算不算证据？！ “老大！磐石在用活人养怪物！用我们的人！ “不是说伙伴们的尸体至今没找到吗？因为那些失踪的人，根本就不是失踪！是被他拿去当饲料和零件了！ “蜂巢大意外？那根本就不是意外！ “老大，你清醒点儿！” 膛线的身体晃动了一下。 刘壮的指控太过强烈，膛线一手带起来的兵，在指控他一直为之办事的领导。 “老大！你跟着咱，一起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刘壮眼巴巴看着膛线。 膛线深深吸了口气。 “不可能……”他的声音干涩无比，“磐石组长……他建立这里，是为了保护幸存者……他不可能……” “保护个屁！”刘壮气得几乎要跳起来，指着闸门方向，“那他妈叫保护？把活人组成那种东西叫保护？弄出那些见鬼的清理者到处杀人叫保护？！” “膛线！你醒醒吧！你他妈真被磐石洗脑成这个样子了吗？！” 膛线按着刘壮的肩膀：“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具体一点儿，我们要找线索，不是单纯臆想瞎猜！” 刘壮的情绪几近失控，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具体的命令，细节……是，我他妈记不清了！ “但那感觉！那种被当成弃子、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刀子的感觉，咱忘不了！ “一辈子都忘不了！” 声音骤然抬高，刘壮吼得声嘶力竭，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 他有些哽咽：“就算他们都是假的……可是，大家伙儿一起训练了那么久，一起经历了那么多。 “他们……是伙伴啊。 “老大，他们，还有你，都是咱的伙伴啊。” 膛线浑身一僵。 按在刘壮肩膀上的手臂终于滑了下来。 一些一直以来强行压抑的、关于大意外的模糊怀疑，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与刘壮的指控隐隐重合。 为什么当时不让他立刻出去看看？为什么后面要封锁相关消息？ 为什么那么巧合，那次大意外的时候，他被磐石留了下来？ 通道内陷入死寂，只有刘壮粗重的喘息和哽咽声。 “我能理解刘壮。”应尘衣托着下巴看着两人，“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真的……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真的把游戏里的角色当朋友了。”尹殊应了一句。 “你还真喜欢强调‘游戏’这件事儿啊。”应尘衣忿忿，“你以为这样很厉害？没有感情的生物，活该体会不到……” “你作为游戏里的bug，紧张了吧？”尹殊打断他，“放心，我不可能心软让你留下。毕竟，对敌人心软，就是自己在找死。” 应尘衣不屑的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愿意呆在你的—— 忽然抬高声音：“喂，你干什么去？” 尹殊站起身。 她看看静默不动的膛线，又看看激动得难以自持的刘壮，深吸一口气。 “膛线。” 尹殊的声音很轻，调动护目镜的干扰装置，让对话不被蜂巢安全屋的监听设备捕捉，“以及刘壮，我有件事儿要告诉你们。” 她停顿了一下： “我不是什么‘清扫者’。” 应尘衣一惊：“尹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如同湖面被投入一块石头，瞬间激起涟漪。膛线和刘壮的目光当即聚集在尹殊身上。 尹殊依然平静：“我叫尹殊，在来的路上，干掉了一个代号S-7的清扫者。” “你疯了。”应尘衣喋喋不休，“他们是蜂巢的人，蜂巢和清扫者是一体的，要不是你有清扫者的身份，你早在外面就被膛线毙了。” “现在你主动说你冒充了S-7的身份？你真是疯了……” 预料之内的，刘壮吸了口冷气。 膛线无意识地摸上了腰间的武器。 尹殊死死盯着他俩的动作。 没人出手。 “应尘衣，”尹殊在脑内和那个快要爆炸的房客对话，“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备用储藏点发现的尸体里，都有什么？” “你是说……”应尘衣一怔。 那里有一个清扫者的尸体。那些惊慌逃窜的尸体，都回去看向了那个清扫者。 “可是那个清扫者已经挂了，尸体也应该被清理了，况且膛线看起来也不愿意去一趟那个备用储藏点。所以你现在为此暴露自己……”应尘衣的声音哽住。 尹殊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曾经从清扫者尸体上拿下来的东西。 “在那个备用储藏点，也有清扫者的存在。”她说。 尹殊没忘记，当时那些尸体，她是和百灵一起看见的。 百灵知道，刘壮也可能想起来。再用这个身份，反而会更麻烦。 尹殊指了指自己的伤口：“虽然用了假身份认识你们，但是这身伤，还有差点死在那个清道夫手里的经历，都是真的。我挺想弄明白都是怎么回事儿的。” “当然，”她话锋一转，“你们想不想，是你们的事情了。” “以及，是否将这件事儿告知磐石，”尹殊看向膛线，“也是你来选择。” 声音落地。 万物静默。 连刘壮都屏住了呼吸。 膛线后退几步，靠到墙上，微微低头，身躯颤抖。 阴影笼罩着他的脸，看不清表情。 尹殊看了一眼刘壮：“你们再聊聊吧，我不打扰了。” 她打算去找一下扭矩。 磐石在蜂巢地下室搞的这些玩意儿，应该也让扭矩知道。 第53章 迷途的孩子 “不愧是方舟。 “人体潜能测试、意识干涉、甚至更禁忌的玩意儿。 “披着‘延续火种’的外衣，行一些‘筛选淘汰’的酷刑。 扭矩拍了拍手，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再度重复， “不愧是方舟啊。这种安全屋——他们建得越多，堡垒越坚固，里面埋藏的血腥就越深。” “怎么说？”他转向尹殊，“尹大队长想好怎么对付磐石了吗？这些据点，总得一个个拔掉，对吧？” “凭我们两个？”尹殊瞧了眼扭矩，“你倒不如再去联系一下紧急支援。” 手上的筹码不够。 尹殊盘点了一下，现在明确和她一队的只有扭矩。百灵的概率高一些，但是她也没有明确表态。 刘壮想回备用补给点来恢复作为玩家的记忆，膛线意向不明，安全屋的其他人更需要这几个老面孔来撬动，而不是她这种新面孔。 磐石还稳稳地控制着安全屋。 除非，能多一些筹码。 “嗡。” 智能手环震动一下。 零点AI发来消息：【膛线给你发了一个会议邀约。】 - “搞什么啊？还来了个会议邀约？” 应尘衣在尹殊耳边喋喋不休：“他是不是打工打傻了啊？不知道判断，不知道选择，就连这时候了，还管他那傻乎乎的流程？” “喂喂，你说这种人每天痛不痛苦？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吗？” “连他一手带起来的——就刘壮他们，都不能理解他的行为吧？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伙伴们被害死，还选择相信他的上司，他可真是……尹殊？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尹殊？” 尹殊不语，按照零点AI的指示，走向膛线约好的房间里。 房间空荡荡的，膛线和刘壮站在里面。 “我把监听功能关了。”见尹殊来，膛线率先开口，“磐石不会发现。” 这个意思是…… 尹殊看向膛线：“你同意了？” “备用补给点，”膛线重复了一遍这个地点，“阿壮说得有理，那里是上次清道夫出现的地方，也是……他们最后所在的地方。如果真有线索，那里最有可能。” 他同意去验证。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也是……我给自己和磐石的最后一次机会。” 他这么说着，目光投向门外。 偌大的蜂巢安全屋仍在井然有序的运转着。 在AI的帮助下，在各种来自方舟的设备的支持下，即便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没了那群叽叽喳喳的年轻人们，这个庞大的机器依旧运作。 可是人却不是机器。 膛线勉强笑了笑，目光落在尹殊身上。 他支开了刘壮，压低声音问她：“上次走得匆忙，再确认一下，你说你并非清扫者？” “对。”尹殊毫不迟疑地回应。 膛线反而迟疑起来。 他犹豫着，还是问出口：“那你从备用补给点回来时说，是来自清扫者特别支援——甚至磐石都没有查阅权限的特别支援——才救了你们，这是……” “这不重要，”尹殊打断，“重要的是，我的势力，现在能帮你们真正守护应该守护的人，不是吗？” 说得肯定，没有留下进一步讨论的空间。 尹殊盯着膛线的眼睛。 膛线眉头紧锁，沧桑得更厉害了。 然后他说：“对。” “我们都有各自的目标。那么，合作愉快。” - 行动计划迅速制定。 蜂巢安全屋依旧在稳定运转着，没有人露出异样，直到出发那天。 四个人站在出口，互相看看，耸了耸肩。 “我说，”应尘衣从尹殊眼前冒出来，阴魂不散地刷着自己的存在感，“你真的什么都不打算告诉那个丫头？” 他指的是百灵。 尹殊耸耸肩，脑内回了句应尘衣：“他们和百灵更熟，也没有带她。” 大家不约而同地避开了百灵。 也许是因为她的确是蜂巢里面最年轻的小女孩，大家都觉得，上次她已经受了太多惊吓，没必要再拉上她。 让她再多被吓一次，没什么意义。 “你们觉得是为她好，她不一定这样觉得。”应尘衣道，“朋友嘛，就应该一起行动。勇敢把后背交给对方，才是真正的朋友。” “你倒是很有自己的理解。”尹殊叹息，“照你这么说，这几个人，也没有我真正的朋友。” 应尘衣：“你不放心他们？” 尹殊反问：“你放心？” 应尘衣顿了顿，不说话了。 四人小队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安全屋复杂的通道中。 有膛线这个活地图在，他们可以轻松避开所有巡逻路线和监控密集区。 然后离开蜂巢安全屋，再次来到那条通往备用补给点的路。 天气晴朗，没有风暴。 厚重的气密门依旧保持着尹殊和百灵逃离时的破损状态。一股陈腐的血腥味和金属锈蚀味混合在一起，从门内幽幽飘出。 膛线一马当先，挤过缝隙，然后僵住。 手电的光柱刺破黑暗，扫过满地的狼藉和那些残存的尸体。 上次被“扫拖机器人”清扫了一通之后，数个尸体已经消失不见； 本以为清道夫的攻击会将剩下的尸体也搞得支离破碎，但是出乎意料的，周围的场景都被破坏，偏偏没被扫拖机器人处理过尸体还在完整保留着。 姿势各异，却皆为狼狈。都是枯骨，理应辨认不出面容，但是现在清楚了，这些人，是膛线一手带起来的一群新兵蛋子。 是他们的朋友。 膛线的呼吸骤然粗重了几分，握着手电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之前没来过这个地方。磐石没给开通权限。”刘壮脸色发白，死死咬着牙。 深呼吸几下后，刘壮勉强继续出声：“磐石说……这里早就被毁得什么都没了。 “所以，那时候，听闻他让你来这里拿东西，咱以为，他就是要让你死。” 声音渐渐沉了下去，刘壮轻声：“对不起。” 尹殊摇了摇头。 没关系，在不知道敌友的情况下，她作为一个突然闯入安全屋的陌生人，没有人有必要去保护她。 扭矩对这些讨论置之若罔，迅速开始扫描环境：“阿壮，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吧？” 如果这里真的有什么真相，一定还能找到一些异常。 上次来这里，被清道夫和酸雾带来的伤痛影响，没敢细细观察。这次路上都没遇见清道夫，是好好搜寻的好机会。 “分头找。”尹殊低声道，“注意安全，保持通讯。” - 补给点不大。 压抑的死寂中，只有翻动物品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沉重的呼吸。 突然，扭矩那边传来一声极低的惊呼：“喂，过来看这个。” 众人立刻围了过去。 扭矩蹲在一台被掀翻的旧终端机后面，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的金属盒。盒子的一端连接着一根断裂的数据线，应该是从终端机内部扯出来的。 “深度加密的本地存储硬盘。物理隔绝设计，怪不得我的远程扫描没发现。” 扭矩说着，快速清理接口处的灰尘，从护目镜上点了点，拽出来另一根数据线：“看型号和磨损程度，有些年头了。运气好的话，里面可能有东西没被抹掉。” 他连接仪器， 同时， 大地猛地震颤。 一声低沉痛苦的嘶吼，毫无征兆地从备用补给点深处传来。 尹殊眼皮一跳：“清道夫！” 她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快躲！” 膛线将其他人一推：“你们先躲，我掩护！快，有我殿后，放心。” 他转向清道夫来的方向，口中喃喃：“我不会让你再伤害……” 声音戛然而止。 “——膛线，膛线？！” 行动早就和声音一同进行。其他人迅速找地方藏起来的时候，膛线却站在原地不动。 黑暗中，一个庞大的轮廓，缓缓地、挣扎着从管道深处爬了出来。 “膛线老大！”刘壮想要去拽膛线，被一旁的尹殊拉住。 被膛线的力道一带，两人一起踉跄了一下，但是尹殊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竟然真的将他拉住了。 刘壮着急到蹬腿：“尹殊，膛线老大他……” “你对付过那个大家伙吗？”尹殊打断。 她盯着刘壮：“它很强。你对付不了它。” 单是蚀刻，恐怕刘壮就对付不了。否则，当年也不至于发生那种大意外。 何况…… 尹殊看向清道夫。 她和清道夫算是交手了几次，被物理攻击过，也被蚀刻过。 可以确定，此刻的它，状态极其异常。 庞大身躯剧烈地颤抖，幽蓝的光点疯狂闪烁，明灭不定，一条由管道构成的肢体无力地耷拉下来，另一条则胡乱地拍打地面，砸起一片灰尘。 它的头部转向众人，光点艰难地聚焦，却又不断地涣散，最终，慢慢落到膛线身上。 像是一个迷途的孩子，委委屈屈，乞求膛线的支持。 膛线如同被雷击中般。 手电的光束同样颤抖起来，落在清道夫身上，半晌没有移开。 清道夫幽蓝色光点缓缓黯淡，像是闭上了眼睛。 “他……”刘壮一愣。 膛线手里的手电光亮显得更加明亮了。 被照亮的的清道夫身上，那怪物满是光点的“核心区域”，有一个极其细微的、几乎被锈蚀和暗影覆盖的标记。 微小的、残破的，儿童画的太阳一样的标记。 “不……不可能……” 膛线的声音如同梦呓：“阿……哲？ “是你？！” 第54章 开枪 刘壮和尹殊讲过他们之前的小队。 一群年轻人，被膛线手把手教会各种战斗技能，相互帮助，共同成长，一度成为整个蜂巢安全屋的靠山。 那时候，大量的幸存者留在安全屋及周围的据点里。他们都说，多亏了这群年轻人。 其中，膛线最早教导的，是一个极具天赋的少年。他进步飞快，战斗技巧上很快能和膛线平起平坐，甚至在有些地方能强过膛线。 他理所应当地成为了小队里的核心，大家都相信，如果有朝一日膛线会“退休”，那么新的一任领导人，就是他。 膛线对他视若亲子。 他名为阿哲。 年轻的天才少年，应该有一个明亮的未来。 可惜后来，那次蜂巢大意外吞掉了膛线所有的徒弟，包括他。 尹殊将目光投向不远处。 那被代称为清道夫的怪物，已经对“阿哲”这个名字产生了反应。 它看着膛线，发出一声更加痛苦、更加清晰的嘶吼。 “呃！”刘壮猛地捂住脑袋，“头疼。突然头疼。” “是蚀刻？”应尘衣皱了皱眉，“但是……” 是蚀刻一样的精神攻击，但是，偏偏没有感觉到攻击性。 倒像是那个所谓的怪物，试图找到一个和他们沟通的途径。 被蚀刻的反应开始袭来，视野边缘产生噪点，耳旁出现幻听。清道夫明显有些激动，用了最大的力量，将所有人都卷入了这个蚀刻之中。 应该抓紧躲藏的。 大家都在这时候被蚀刻，很容易在这里团灭。 尹殊咬咬牙，看向扭矩。扭矩当即会意，正打算和她一同把剩余两人拽走，尹殊又突然做了一个制止的动作。 “它……在说什么？” 尹殊皱眉，当即改变计划：“扭矩，保护好自己——和刘壮。如果出了什么情况，你和他动手。” 扭矩一顿：“尹……” 他的声音登时被一个更响亮的声音覆盖。 清道夫的嘶吼声阵阵，痛苦难捱，细听之下，竟然隐约夹杂着一个模糊不清、断断续续的人类声音。 在求救： “老……老师……杀……了我……” “好……痛苦……” “这……不是我……” 尹殊眼皮轻跳：“应尘衣，这是什么情况？” 真的是膛线那个“牺牲”的徒弟？ “你看见的情况。”应尘衣瞧了瞧清道夫，“那个叫阿哲的，他根本没有死。” “或者说，还不如死了。” 这个偌大的世界里有大量的特殊类型攻击，按照应尘衣的推测，阿哲在那次蜂巢大意外中，被某种东西侵蚀、改造，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偏偏还保留了一丝意识。”应尘衣忽然轻叹一声，“或者说，是执念。” 扭矩也迅速调出了一些相关材料： “一般的改造会慢慢侵蚀神智。随着时间流逝，那丝意识越来越模糊，变成单纯的执念，以至于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念，只是单纯保留，照做。” 崩坏。 尹殊脑中忽然闪过这个词。 应尘衣慢慢开口：“尹殊，你觉得，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膛线，”尹殊开口，“蜂巢大意外过去多久了？” 膛线没有回答。 也不需要答案。 蜂巢大意外过去太久了。清道夫——阿哲——还保留神智的可能性已经确认为0. 说来可笑，一直以为能够对抗怪物的特殊声音，是因为阿哲被膛线严厉教导产生的习惯； 而先前他的攻击，是因为，膛线教过他们， “要保护安全屋”， “因为你们是更强的，所以要保护那些稍弱一些的幸存者们”，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要保护……我们的安全屋”。 那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理念。 这个备用补给点，本就是安全屋的一部分。 所以，神智消散，执念残存，恍惚之下，变成清道夫的阿哲，用自己的方式，依旧徘徊在周围，阻碍“外来人”的到来。 这些，都是膛线一言一行，教给他的。 膛线依旧握着手电筒，手电的光芒映在清道夫那个太阳的刻印上，仿佛那个刻印正在隐隐发光。 只是，光芒的抖动愈发剧烈，似乎下一刻就要滚落进无尽的黑暗之中。 膛线紧紧咬着牙，死死盯着清道夫，一言不发。 清道夫还在发出无名哀吼，视野之内的噪点愈发剧烈。 忽然，尹殊开口： “他做到了。” 膛线一愣，终于回过神来，转头看向尹殊。 尹殊目光坚定，回看过去。 她说：“他保护了他们。” 那些动作各异的尸体，在这样的环境里，在上次的冲击过后，依旧完好无损。 他保护了他们。 - 膛线静静看着眼前的清道夫。 清道夫这次没有攻击，像是突然温顺的巨兽，静悄悄盘踞在那里。 蚀刻的印记仍在，视野之内的噪点不断，幻听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尹殊，”应尘衣想到什么，“之前你听见的那些哭喊……” “是不是灾难发生时候的记忆？” 尹殊不置可否。 她反问应尘衣：“你觉得，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群守护蜂巢的年轻人突然被困在这个备用补给点里，数年后他们到来，看见那群年轻人的骸骨，一个个回头，看向坐在墙角、拿着开关的一位清扫者。 那个清扫者手里的开关，会让整个空间的大门关闭，进入密闭状态。 再然后呢？发生了什么？ 扭矩给出了答案。 他手中的破解仪器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破解了。” 扭矩将护目镜调整为投影状态，接入破解仪器，马上，投影上滚动起破解出的数据碎片。 破碎的文件、日志、设计图一闪而过。 几行加粗的标题和一段音频波形图被捕捉到： 【项目：潜力激活协议V7.4】 【最高权限绑定：声纹密钥-ACLMIR，多名领导者同时发声，才可激活。】 【测试内容：闻嗅气体影响，药剂累积效果观测，声纹效果，机体潜力激活效果，负面影响……】 【目标效果：强制镇静、潜能激发、核心指令覆盖、精神指令植入（实验性）……】 【备注：药剂叠加声纹，产生非预期的效果，可进一步研究……】 信息不是很完整，但是零零散散看下来，大家也知道了个大概。 “精神指令植入？！”刘壮倒吸一口凉气，“磐石那老混蛋，打算给人洗脑？！” “什么时候开始实验的？”扭矩眉头轻皱，指向投影，“看见了吗，要看药剂累计效果。” “这说明，那时候，你们正在不知不觉间吃了很多药剂，成为了他们的试验品。” 话音刚落，应尘衣发现了什么。 他急匆匆冲到投影前，指向另一段被解密的音频日志附件，标签赫然是：《膛线-唤醒序列.enc》。 “扭矩，”尹殊瞳孔一缩，指向应尘衣指的附件，“那是什么意思？” “糟糕！他可能不止录了一个指令！”扭矩的声音微抬，“这东西，是专门针对……” 滋滋……咔。 补给点内废弃的广播喇叭，突然发出一阵电流噪音。 【指令代码ACLMIR，生效。】 沙哑的电子音响起，由多个人的声线合成。 熟悉的合成音色，可以明显听出磐石的声音掺杂其中。 投影的画面骤然改变，大量红色危险提示掩盖视野。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定向声波脉冲！】 与此同时，头顶传来来自这个备用补给点的电子音： 【频率匹配。】 【声波开启。】 【监测到正在运行的序列。】 【控制协议唤醒序列开启。】…… “呃！” 一声闷哼从旁边传来。 膛线猛地抱住了头，身体如同触电般剧烈颤抖，双目圆睁，眼球布满血丝，下意识看向那个清道夫。 “膛线？”尹殊想要上前。 “别过来！” 膛线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手臂上肌肉虬结，似乎在对抗着什么。 广播中，合成的声音持续，乍听上去，如同磐石的声音里带上冰冷的嘲弄： “优秀的战士需要最牢固的枷锁。你的忠诚，你的力量，都是我精心打磨的武器。现在，是时候回归武器的本职了。” 下一秒，一段极其扭曲的音频从喇叭中播放出来。 “这特么是什么？！”应尘衣无力地砸了一下墙壁。 喇叭里播放的，竟然是膛线自己的声音。 但冰冷、呆板、毫无感情，如同最劣质的录音回放，重复着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 “守卫……蜂巢……清除威胁……服从…… “守卫……蜂巢……清除威胁……服从……” 一遍遍重复，如同魔咒。 在空间内一遍遍回荡。 “不……停下……”膛线本能地挣扎。 蜂巢最长久的守卫，眼神逐渐变得空洞，身体颤抖逐渐停止，如同提线木偶。 “膛线老大！你醒醒！” 刘壮喊出声来：“这是咱们的信仰，但是—— “这不是别人操控你的方式！” 他喊得声嘶力竭，试图盖过破旧喇叭的声音。 也真的盖过了。 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声波是声波，它属于一种波段，不是声音更大就可以的。 刘壮眼睁睁看着膛线的抵抗越来越弱。 甚至，膛线缓缓地、极其不协调地抬起了手中的武器，枪口颤抖着，慢慢转向尹殊。 “膛线老大！” 刘壮猛地冲到尹殊前面，双臂张开，语速飞快而坚定：“膛线老大，你不会对咱开枪对吧。 “咱们是伙伴， “你绝对不会对咱开枪的！” 第55章 电车难题 “砰——！” “什……？” 刘壮眼睛睁大，难以置信地看向膛线，又慢慢转头，看了眼尹殊，缓缓后退两步。 一道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下来。 膛线握着枪的手在颤抖，视线示意让两人快躲开，张了张嘴，只发出含混的声响。 “膛……膛线老大……”刘壮声音虚弱，难以置信。 “愣着干啥？”尹殊喊着扭矩过来扶人，“想再挨一枪？” 刘壮依旧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他又怎么敢想象，一直以来如师如父的膛线，会毫不犹豫地对他扣下扳机？ 说好的大家伙儿都是朋友呢？ 应尘衣叹息：“他一定受了很大的打击。” 尹殊白了他一眼：“他是玩家，膛线是游戏NPC。他知道这件事儿，就应该转过这个脑子。” 游戏NPC无法违抗游戏的命令。既然游戏设定这个声波能够侵扰他们的脑子，那么，就没什么特别情况出现。 应尘衣奇怪地看了尹殊一眼，皱眉：“你能不能别总想的这么负面？” “这不叫负面，这叫事实。”尹殊淡漠道。 不远处清道夫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 膛线的目光已经逐渐迷茫。 那是一种意识被强行覆盖、身体不再属于自己的恐怖。仿佛自己已经不是自己，所作所为，都无法经由自己的脑子。 膛线眼睛瞪得很大，脸上写满惊恐，却仿佛无能为力。 他一直以为自己对磐石——对蜂巢和方舟组织的忠诚源于信念，却没想却成为隐患，被埋下了控制的种子。 尹殊眼皮轻跳：“应尘衣，如果你再不走，我迟早也有这么一天。” “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在想自己？！”应尘衣气得跳脚。 “对啊。”尹殊转头看向刘壮，“我真冷血。” 扭矩正在给刘壮紧急治疗。从蜂巢里面带过来一些应急凝血剂，如果能顺利使用，可以大大缓解刘壮的伤势。 可惜，没法顺利使用。 膛线长期以来对自己的严苛训练，此刻成了最棘手的问题。他的攻击一次次袭来，在紧要关头勉强偏离死穴，却依旧能带来不小的影响。 别说给刘壮包扎，扭矩自己都挂了彩。 血越流越多，昏暗的视野里红彤彤一片。 “混蛋！”应尘衣骂出来，“尹殊，让我来，至少我对武器——” 话未说完，骤然哽住。 电光石火之间，尹殊忽如同扑食的猎豹，不顾一切地冲向膛线。 她的速度极快，伸手就要去夺对方的枪。 膛线瞳孔一缩，已经无法控制自己。战斗本能作用下，他立刻调转枪口对准冲来的尹殊。 砰！ 子弹呼啸而出。 尹殊不闪不避。 “尹殊？！”应尘衣喊出声来。 与此同时，尹殊的身体轻侧，幅度细微，轻飘飘做出了规避动作。 子弹擦着她的肋下飞过，带走一片皮肉，火辣辣的痛感登时蔓延。 膛线已经再度开枪。 尹殊猛地侧身，用左肩硬生生迎了上去！ “尹殊！！”应尘衣又急又气，“你在想什么？！” 噗嗤—— 子弹钻入血肉，尹殊身体猛地一颤，却如同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继续向前冲。 鲜血在她身后凝成一道扇形的雾，借着两发子弹的间隔，尹殊已经冲到了膛线面前。 膛线机械地试图再次开枪，但尹殊的速度更快。 用受伤的肩膀死死顶住膛线的胸膛，阻止他进一步动作，同时，右手狠狠发力，一记手刀， 枪支落地。 诡异的操控声波依旧持续不断地灌入耳间，尹殊的表情扭曲，汗水混着血水滑落。 她这才回应了应尘衣： “我好像终于知道我的技能怎么用了。” 她猛地发力，将膛线的手臂又压下去几分，声音扬起： “绝对适应……可真好用啊。” 硬扛子弹的左肩处，伤口周围的肌肉正在微微蠕动、收缩。虽然没有瞬间愈合那么夸张，但出血量的确急剧减少。 上次来备用补给点受了不少的物理伤害，绝对适应技能升级，虽然没有经历过枪伤，但是对物理伤害的耐痛程度和恢复能力都已经大幅度提升。 只要熬过去。 只要熬过去，身体和意志就会疯狂地适应那些痛苦，抵消那些痛苦。 甚至，学习那些痛苦。 尹殊死死缠住被控制的膛线，听见那个脑内房客一声无奈的轻笑：“你刚刚还在说自己冷血，现在不就冒着生命危险去保护他们了吗？” “那不一样。”尹殊道。 “有什么不一样？”应尘衣反问。 “刘壮是玩家。”尹殊回得很快，“他是现实世界里存在的人，并非游戏代码写出来的一连串指令。和你们不一样。” 应尘衣顿了顿。 片刻，小声问了一句：“真的吗？” 声音太小了，尹殊没听见。 周围过于混乱。 膛线的战斗本能迫使他仍在挣扎，试图摆脱尹殊的束缚。老旧喇叭里，磐石的声音仍在继续。 “怎么办，尹大队长？”扭矩的消息从尹殊的护目镜里弹出，“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 做什么…… 尹殊苦笑一下。 她也想知道能做点儿什么。 她与被控制的膛线如同两只角力的山羊，在声波的持续冲刷下，互相抵着对方。 动不了。 即便绝对适应的能力让她的伤口迅速恢复，即便可以忘了疼，但是想要控制住膛线，让他不至于补上几枪，她就动不了。 “能关掉那该死的声纹吗？”尹殊骂了一句。 扭矩摇头：“强制运行的代码，技术无法破解，只能用其他手段。” 可他不会其他手段。 “好一个纯技术人才。”应尘衣骂了一句，“没点儿卵用。” “你好意思说。”尹殊冷哼。 在和膛线接触到的瞬间，她就喊应尘衣用他的技能。 然而，不知道是因为膛线的防御能力太强，还是因为寄存在尹殊的身体里、技能无法完全发挥，总之，应尘衣用无限入侵技能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一切陷入诡异的僵持，再这样下去，尹殊恐怕会先败阵下来。 毕竟拼体力，谁能拼过严苛训练了那么久的膛线？ 尹殊暗暗咬了咬后牙，目光微冷。 “尹殊，你想干什么？”应尘衣发觉了不对劲。 “你听说过电车难题吗？”尹殊问，“一辆失控的电车，面前有两条路，一条路上是一个人，另一条路上是三——哦不，四个人。有一个控制方向的开关，可以控制电车轧向哪边。” 尹殊的声音越来越冷： “我以前以为，我是一个路过的、没有能力控制开关的人。 “可是现在不一样。 “我不但有能力控制开关，而且，我被绑在了四个人那一边。” 她撇了撇嘴：“答案很明显了。” 手腕一抖，一把等离子枪滑了出来。 在先前的情报中，那个代号为S-7的清扫者，最擅长用这个。 “可是尹殊，”应尘衣慌忙制止，“你这样做，膛线就……” 尹殊轻声：“他是游戏NPC，依靠代码，还能复生。可是刘壮和我都不一样。” “应尘衣，你知道吗，游戏里最害怕的，是‘生命只有一次’。” 没有了复生机制，就追求稳妥，不敢冒险，不敢浪漫。 不能因为情感而做一些冲动的事情，必须冷静分析利弊。 就像是，依旧处于现实。 尹殊膝盖猛地一弯，用力击向膛线的小腹，顺势握住等离子枪，试图瞄准膛线。 膛线眼中忽然透出一丝释然。 尹殊眼皮轻跳，想起来刚刚清道夫蚀刻中听见的声音—— “杀……了我……” “好……痛苦……” “这……不是我……” 按照膛线的战斗本能，他应该会用出最后的杀招。 偏偏此刻，他僵在那里，浑身处处都在用力，却不是在抵抗尹殊。 而是在抵抗他自己。 他看着尹殊，没有出声，却像在说，“动手吧。” “动手吧，杀了我。 “因为，这不是我。” 尹殊的手指也颤了一下。 应尘衣依旧在劝：“尹殊！刘壮会恨你的！蜂巢的幸存者们都会恨你的！” 尹殊平了口气：“那这个坏人，就让我当。 “反正我冷血、无情，不需要他们爱，也任凭他们恨。” 她咬着牙，举枪，慢慢对准膛线的眉心。 第56章 最后一件事 “吵死啦！难听死啦！”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异常执拗的声音，突然从补给点另一个角落响起。 ……“哎？” 随声望去，百灵正站在角落里，头顶一抹微光落下，映得她浑身笼了一层淡淡的光。 她不知何时偷偷跟了过来，此刻小脸煞白，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大口大口喘气。 不愧是在声音方面有特殊能力的人。 她当即察觉到不对，转头看向那个不断播放着录音的广播喇叭，立刻张开嘴。 “没用的。”应尘衣叹息，“声波攻击，不是声音越大越……” “你以为都像你一样一根筋？”尹殊打断。 百灵没有发出巨大的声音。 或者说，她张着嘴，却仿佛没有发出声音。 偏偏喇叭里的声音变化了。 “超出常规听觉能捕捉到的声音频率。”扭矩调整了一下护目镜，试图将声波曲线捕捉下来，“能干扰、中和，甚至扭曲其他声纹。” “也就是说……” 滋滋滋滋——！ 广播喇叭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 膛线浑身猛地一震，如同被从深水中打捞出来，猛地吸一口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什么都没说，随手抄起一根废弃金属管，向着喇叭冲过去。 哐当——咔嚓！ 碎裂声响起，广播喇叭的外壳瞬间凹陷变形，声波频率愈发扭曲。 膛线红了眼，双手紧紧握着金属管，拼命砸着那个老旧的喇叭。 碎屑簌簌而下，金属管也逐渐变形。 可他依旧砸着、砸着…… 诡异的声波因为喇叭被破坏，威力大减，断断续续。 尹殊踉跄着后退两步，手臂垂下，大口喘息。 百灵松开手，小脸因为用力而涨红；扭矩扶了扶护目镜，将周围环境扫描一遍。 “没捕捉到。”他无奈地叹息，“超过了护目镜的环境监测阈值。” 也就是说，如果百灵没有出现，这个声波干扰无解。 百灵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口，随即鼓起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一行人：“现在知道怕了吧？让你们不带我！ “不是说好了是朋友吗？朋友就应该一起行动，有危险一起扛啊！偷偷摸摸跑出来，算什么嘛！” 她说着，声音里带上了委屈：“而且……你们就这么不相信我？你们差点就变成笨蛋磐石的木头人了知道吗？你们明明可以放心把后背交给我的！” 这话说的……倒像是之前听过类似的言论。 尹殊看向应尘衣。 那个脑内房客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意识到尹殊的目光，耸肩，摊手，没有表态。 破损的广播喇叭里，磐石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那种冰冷的、一切尽在掌握的语调，似乎并未因喇叭受损而恼怒： “滋啦——真是令人感动的——滋滋——同伴情谊。可惜，徒劳无功。” “可恶！”膛线抬起已经扭曲的金属棍，再度冲着喇叭就要砸下。 百灵皱了皱眉。 她歪着头仔细听了一下，突然开口：“不对，他的声音不对劲！ “没有‘人气’，像是……像是之前某个情况下录制的！ “我懂声音，我知道！这不是现场说的话！” 录好的？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清道夫。 “也就是说，”扭矩微微皱眉，“那时候的他们，经历了这些？” 那必然是比当前更可怕的情况。 按钮被按下，空间封闭，有诡异的声音，有奇怪的气体，身上的药剂开始生效，意识溃散。 而他们一直效忠的对象，在喇叭里发出嘲弄的声音。 他们拼尽全力想要留下线索，提醒在蜂巢里不知情的其他人，不知道用了多少办法，耗了多少性命，最终留下了那个手握按钮的清扫者。 可是，又因为一系列掩饰，即便是隐晦的线索，也迟迟不见天日。 补给点内，声波逐渐减弱，直至消失。 “回去吧。”尹殊叹了口气。 “回去？！”应尘衣不解，“还回那里干什么？” “刘壮需要治疗。” 只有蜂巢安全屋能提供足够的治疗。 - “等等。” 离开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膛线突然开了口。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枪，眉眼微垂：“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等等，膛线哥，”百灵意识到什么，“先别，或许还有机会……” “没有了。”膛线冷静打断。 “我知道那是什么感觉。我是在被侵蚀的中途打断了，这才能恢复。可他……没有。” “所以，没机会了。”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又闷闷地落在地上，发出隐约回响。 清道夫——或者说，阿哲。他还在等待被杀，等待死亡，也是他的救赎。 膛线看向不远处的清道夫。 庞然大物盘踞在黑暗之中，头颅处幽蓝色光点明明灭灭，小心地看向这边。 没有再度发动攻击，蚀刻的效果也变得微乎其微，曾经可怖的怪物尽可能缩成一团，像是暴风雨夜里，小心靠近、怕吓到他们的流浪巨犬。 “阿哲。” 膛线开口，眼中已经布满血丝，目光仿佛要穿透那些扭曲的金属，看到那个曾经鲜活的徒弟。 “阿哲……”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老师来了。” 膛线的身子微微摇晃，步伐却异常坚定地、一步一步走向那庞然大物。 “膛线，”扭矩捂着伤口，小声提醒，“小心，控制可能还没完全……唉，你啊。” 膛线仿佛没有听见。 他走到所谓的清道夫面前，仰起头。 似乎感知到了他人的靠近，清道夫的战斗本能开始影响，一条扭曲的肢体忽然挥舞，带起呼啸的风声，却又在即将碰到膛线时僵住。 幽蓝的光点艰难地聚焦在膛线脸上，闪烁了一下，如同…… 如同在笑。 “老师，对不起，变成……这样。” 膛线的眼眶瞬间红了。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抬起手。 “膛……”百灵的声音哽住。 膛线一时没有开枪。 他将手伸向清道夫躯体上那个小小的太阳标记，手指颤抖着，极其轻柔地抚过那锈蚀的金属。 耳旁似乎响起阿哲的声音：“如果没有光，我们就成为太阳。” 那时候，他们居然有着这种中二又可笑的梦想。 “阿哲，对不起。”膛线勉强扯起嘴角，“老师没能保护好你，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不会再让别人利用你了。不会再痛了。你做得很好……你保护了他们。” “阿哲……再见。” 他猛地后退一步，闪电般拔出了腰侧的配枪，闭上眼睛。 “砰”—— 一声枪响。 万物无声。 庞大、扭曲的躯体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如同山岳崩塌般缓慢地向前倾倒，最终轰然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激起漫天灰尘。 再也没有任何声息。 - 死一般的寂静笼罩了补给点。 膛线依旧保持着射击的姿势，手臂平举，一动不动，如同一尊石雕。 枪口残留着一缕青烟，缓缓上升，弥漫，消失不见。 过了许久，他缓缓垂下手臂，没有再看那巨大的残骸一眼，转身面对着众人，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耗尽一切的疲惫： “走。” - 风沙声起，簌簌作响。 酸雾仍在，却没有了巨大清道夫的徘徊。 回蜂巢安全屋的路上，膛线找到了尹殊。 他手里拿着一枚小小的芯片，在手中略有急促地来回把玩着。 这个芯片是他刚刚变戏法一样掏出来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捡到。仔细想想，应该是在对付清道夫——不，阿哲——的时候，从他徒弟身上拿来的吧。 “刚刚，谢了。”他压低声音开口，“要不是你，恐怕我真的会……酿成大错。” “说那么严重干什么？”尹殊耸了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人生的容错率，哪有这么小。” 应尘衣接了一句：“对啊，尹殊一个无业游民，脑子还有问题，这不也厚着脸皮活着？” 尹殊：……“对，问题就是你。” 有时候真分不清这个应尘衣是在嘲讽她还是在嘲讽他自己。不过，反正这个脑内房客说得话也只能她听见，造不成什么影响。 倒是膛线…… 尹殊看向他：“看开点儿。” 显然，膛线看不开。 他盯了会儿尹殊，缓慢摇了摇头：“我有一个请求。” “唉，还是来了。”尹殊心中暗叹一声。 膛线轻轻抚过手中的芯片：“这是太阳骑士名单。当时，阿哲把这份名单做成芯片，嵌在他纹下的太阳印记里，说迟早有一天，要让这份名单流传千古。” 说到这事儿，膛线的嘴角涌出一丝温柔的笑容。 “太阳骑士？”尹殊看了看芯片。 很小，很简单，写不了太多数据。 “他们自封的。”膛线说，“他们好像都喜欢玩什么游戏。我没听说过。不过他们……倒是讨论得神采奕奕的。” 膛线打算回去之后，把这份名单写入方舟组织的记录之中。 “为什么是方舟？”尹殊眼皮轻跳，“明明方舟——或者说磐石，做了那样的事情。” “磐石的事情，不一定和方舟有关。”膛线说，“况且，还能去哪里呢？” 尹殊一哽。 还能去哪里呢？ 他们被方舟组织所救，在蜂巢安全屋成长。成为幸存者的瞬间，之前的一切与世界的联系，就已经不复存在了。 想要有地方记录，也只能是记录在方舟组织的档案里。 那是属于他们的荣耀。 “所以，我想拜托你，”膛线的声音将尹殊从遐思中拉出来，“在我写入之后，杀了我。” “哎？！”应尘衣先诧异出声，“尹殊，他说什么？杀了他？” “他不想报仇了吗？” “你不想报仇吗？”尹殊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不知道。”膛线沉默一会儿，开口，“我觉得，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难以置信，在刚刚，他甚至要对刘壮——对他的徒弟、他的伙伴——动手。 “这是不能原谅的事情。”膛线咬牙，“他们明明那么信任我。” “所以才更应该报仇啊！”应尘衣急得跳脚，“尹殊，你跟他说，这样，才更应该给他们报仇啊！” 尹殊没说。 她反问应尘衣：“一个被代码写好的NPC，劝告一通，就能让他不按照代码指令来走了吗？ “就算他能不按照代码指令来走，写好的NPC结局，会因为他自己的想法，而突然改变吗？” “尹殊！”应尘衣狠狠喊了她的名字，却没有说下去。 可以吗？ 没人知道。 “可是，即便如此……”应尘衣勉强着开口，“总该……试试？至少……” “至少，你刚刚刻意偏移了枪口。”尹殊开口，对着膛线，“否则，按你的准头，刘壮会一击毙命，根本没有存活的可能。” 他的自我意志，还是发挥了作用。 膛线勉强一笑：“那又怎样？——你想劝我去找磐石复仇吗？ “你不怕我正面遇见磐石，会被他更直接地控制，到时候，你们后悔莫及。” 他在蜂巢安全屋呆了这么久，如果真的一直被做药物试验，恐怕他的侵蚀程度远超过其他人。 “我没有说要复仇。我只是说，或许你没有辜负他们的期待。”尹殊道。 她转头：“阿哲是因为时间久了，而且上次被大规模攻击，清道夫的他已经处于虚弱状态，才没有发起攻击。要是健全的他在被控制初期，可能攻击得比你还狠。” 膛线骤然抬高声音：“闭嘴！不准这么说阿哲——” 尹殊一笑：“嘿嘿。” 膛线看她的样子，明白了些许，无奈摇了摇头：“谢谢。 “打算，阿哲真的会比我强……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尹殊见状，只能转移了话题：“对了，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你们都是代号，只有刘壮是名字？” 膛线回得理所应当：“因为他们来得晚，又……走得早。” 还没来得及取代号。 尹殊眉头微皱。 她本以为，这件事情和是否是玩家有关，或许能在后面发挥作用 。但是，膛线的解释也很有道理，毕竟阿哲也没有用代号。 那应该怎么判断是不是玩家呢？ “啊？！” 百灵的惊呼打断了思路。 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蜂巢安全屋已在眼前。 但是…… 尹殊眼皮轻跳：“这是什么情况？” 本来想截成两章发，但是觉得断在哪里都不对劲，于是一口气更了4000 ，庆祝假期开始啦～ 假期期间日更一下下吧，虽然可能无人在意。 （一冲动写了个凉频凉题材凉风格，凉到现在在作话说啥都是在自说自话…… 但是至少想把这个故事写完，太多伏笔都埋下来了，不回收一下不舒服。 为爱发电为自己负责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最后一件事 第57章 孤舟? 四周昏暗。 为了保证蜂巢安全屋核心区域——也是现存的唯一区域的安全，进入蜂巢安全屋之前，需要经过一条比较长的通道。 尹殊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走过那条通道，上次离开安全屋的时候也走过。 偏偏这次，不太一样。 气氛有些压抑，如同马上要有一场暴风雨降临。 膛线走到前面，背挺得笔直。 “小心。”他抬手制止前进，转头看向几人。 “不太对。” 大家状态都不算好。尹殊脸色苍白，默不作声；扭矩背着失血过多、脚步虚浮的刘壮；百灵紧绷着脸，盯着前方的通道。 “不太对。”百灵也这么说。 通道里的灯光不断闪烁，恍惚之间像是有警报一样的暗红。 被入侵了？ 扭矩摇头：“警报声没响。” 如果是外部入侵，现在不可能没有警报声，警报红光也不可能这么零散。 四周骤然安静，偏偏这种无声的红光闪烁，更添几分不安。 空气循环系统似乎停止了工作，空气闷滞，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臭氧味。 扭矩把刘壮放下，靠在通道壁上，调整护目镜：“内部防御网络的能量读数异常活跃，像是在……预热？” “膛线，这是怎么回事？” 他在蜂巢安全屋呆的最久，最了解安全屋的种种情况。 膛线薄唇紧抿，目光扫过通道拐角处的几个监控探头。 探头意图明显，正死死地、同步地锁定着他们。 “蜂巢……”片刻，膛线缓缓开口，声音干涩沙哑，“醒了。” “它在看着我们。” “直白说就是， “向来以防御为主的蜂巢安全屋，切换成了攻击模式。” 不分敌我，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 嗤嗤—— 前方通道两侧的墙壁上，突然滑开数个隐藏的射击孔。 马上，射击孔内的自动脉冲枪管瞬间伸出，没有任何警告，直接开火！ “快躲！” 密集的能量光束如同暴雨般倾泻而来，覆盖了通道的每一个角落。 “找掩体！” 膛线吼着，猛地后撤两步，将扭矩和刘壮推向身侧一个检修凹槽； 同时扯下一片管道的铁板，撞向另一侧，扛在尹殊和百灵前面，硬生生挡住部分火力：“你们先躲！” “卧槽，他拿铁板当盾牌？”应尘衣跳出来，“他不想活了？！铁板根本扛不住，他就是个人肉肉盾！” “你觉得呢？”尹殊在脑中反问。 应尘衣：“尹殊，他又不是你，他知道这些武器的威力！” 尹殊：“所以我说，你觉得呢？” 能量光束狠狠撞在膛线铁板上，当即一片刺目的银光。铁板瞬间烫到滋滋作响，冒出一缕青烟。 膛线闷哼一声，踉跄后退半步，下意识缩了下手。 “咣当”。 铁板落地，膛线的手血肉模糊。 “膛线哥！”百灵下意识就要上前看看情况。 尹殊反应极快，一把拉住百灵扑倒在地，翻滚着躲到一处立柱后面。 脉冲光束擦着她们的头皮飞过，将身后的墙壁烧灼出一个个融化的坑洞。 “是磐石！他启动了内部攻击系统，把整个蜂巢都变成了武器！”百灵睁大眼睛，惊怒道。 攻击致命，分明是**裸的清除。 第一轮射击结束，脉冲枪充能，准备开始第二轮。 “膛线哥！快躲啊！”百灵哭喊。 膛线像是没听见一样，颤抖着手，又慢慢伸向地上那块铁板。 “膛线！”尹殊一声怒吼，“至少，不是现在！” 她拍了拍百灵的肩膀，一个箭步从立住后面冲出去，一头撞在膛线肚子上，借着飞扑的力量，愣是将膛线撞到另一处检修的凹槽里。 她扯住膛线的衣领：“听了吗？至少，不是现在！ “你还有事情要做！” 膛线一怔，看向尹殊，心中忽然一叹。 她……果然是个女人。 少女的眼睛瞪得极大，眼角处微微泛红，额头上渗出不少细汗，碎发被汗珠黏在鬓角，颈部因为过于用力，而青筋暴起。 膛线有些想笑。之前总觉得她的打法粗暴，故把百灵当小妹妹，把她只当一个值得观察——甚至防备——的清扫者。 倒是他先入为主了。 明明她们都是小妹妹，也都是值得观察和培养的年轻人。 可惜，现在意识到这事儿，有些晚了。 蜂巢还会给他培养新的年轻一代的机会吗？ “你怕死吗，尹殊？”膛线轻声开口，侧头看向通道深处。 尹殊一顿，然后勉强弯了弯眼睛：“怕，怕极了。 “所以，哪怕一直被说没资格活下去，也还在苟活着。 “毕竟没有找到活着的理由，却也没有找到去死的理由。” 膛线微微颔首：“我不一样。” 尹殊“嗯”了一声：“我知道。” “那就先把我要做的事情做完吧。”膛线长吐一口气，站起身来。 “不能停留，掩体撑不了太久！”他抬高声音，“找到间隙冲过去，去中央控制室，强行关闭主防御核心才行。” 膛线抹去嘴角的血迹，眼神冷下来。 他知道这里的每一个防御节点位置。 要利用火力间隙，快速突破！ “你们注意掩体的耐久度，及时更换。我去控制室！”他扫向其他人，冲尹殊和百灵点点头。 最后将目光落在扭矩身上：“阿壮就拜托你了。” 扭矩扶着阿壮肩膀的手僵硬了一瞬，没有回答。 膛线也没有等他回答。 时间有限。 - 红光疯狂闪烁，将金属墙壁映照得如同熔炉。 膛线顶着密集的火力，利用通道内稀少的掩体，艰难地向前推进。 新一轮火力爆发，脉冲能量束从两侧墙壁新划开的射击孔中倾泻而出。 膛线侧身躲进一个凹槽中，趁机勉强喘了口气。 他已如暴风雨中的孤舟。 防护服上早已布满灼痕和裂纹，高温炙烤，空气中弥漫着金属烧焦的刺鼻气味。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汗水刚渗出就被蒸发。 要利用一切可能找到的掩体。 一道突起的金属管道、一个半人高的设备箱、甚至是一处因爆炸形成的凹陷…… 不能急。不敢急。 虽然很着急，但是动作一急，就会死。 不仅是他会死，后面那几个等着他来关闭控制室的年轻人都会死。 只能半步半步地向前推进。 能量束擦着他的防护服掠过，留下新的创伤。呼吸逐渐粗重，如风箱呼呼作响。 更多的射击孔无声滑开。 左右两侧的脉冲枪仿佛达成了某种恶毒的默契，射击频率陡然同步—— 嗤嗤嗤嗤！ 更加密集的能量光束从通道左右两侧同时扑向中间区域。 直指膛线所在的位置！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膛线的瞳孔骤然收缩，死亡的阴影已然袭来，他几乎能预见到自己的结局。 被这交叉火力彻底吞噬、汽化，不留下一丝痕迹。 千钧一发，连思维都几乎凝固。 怕吗？ 还好。 只是……年轻人们怎么办？ “太阳骑士”们怎么办？ 也就是刹那—— 咻！咻！ 两声极其短暂的闷响从耳旁响起。分明应该被纷乱的火力声掩盖，却异常清晰。 声音来源是后方。 左右两侧的射击孔骤然哑火，枪口闪烁的能量光芒急速黯淡，发出几声短路的噼啪声。 突如其来的火力真空，为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来不及思考这变故从何而来，膛线脚下发力，向前猛冲，险之又险地冲出了那片死亡交叉区。 下一秒，两侧其他射击孔已经调整射击方向，火力狠狠地对撞在他刚才停留的位置，爆开一团刺目的光。 烟尘散去，地面一片凹陷。 活了。 膛线长吐一口气，回头望去。 只见后方不远处，尹殊单膝跪地，一只手稳稳地举着一把等离子手枪，枪口还残留着微弱的离子弧光。 她自己晃了晃枪口，暗暗感慨好险。 毕竟是第一次做精准点射，第一次差点走偏，和交织的火力混到了一起，直到第二枪，才能射击成功。 差点儿就成了背后放冷枪的了。 战斗本能技能升级的提示在眼前亮起。 尹殊微微转头，扭矩刚刚将一把造型奇特、如同信号枪般的装置收回装备包。 她冲扭矩挑了挑眉。 按照她的点射，只能干掉一个火力点。所以，在刚刚，扭矩也投掷出某种电磁干扰弹，瞬间瘫痪了另一侧的自动武器。 “厉害了！”应尘衣捧场地鼓掌，“你居然会用等离子枪了？” “跟你学的。”尹殊道，“那天我说了，我学会了。” 这种事情，她从不撒谎。 第58章 死亡禁区 控制室快到了。 膛线毕竟在蜂巢安全屋里呆了许久，对这里的一切都格外熟悉，包括被藏起来的射击孔位置。 他顺利绕到火力最为薄弱的区域，虽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脉冲枪、切割射线、甚至小型爆炸陷阱，组成了一道几乎不可能突破的屏障。 “必须关掉它。” 膛线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写着太阳骑士名单的芯片紧贴在他的胸口内侧的口袋里。 如果阿哲在，如果他们在，一定会互相配合，找到机会…… “扭矩，能不能给我开条路？”膛线突然抬高声音。 那个总是散漫的家伙，在进入蜂巢的三天内，就被膛线打上了“不值得培养”的标记，任由他自己在蜂巢安全屋里、借助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技能自由行动。 膛线本以为，他不会和这种没什么战斗能力的技术人员有太多交集。 没想到有朝一日，还得依靠他。 “在做了。”扭矩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他躲在掩体后，缓缓出声：“我在尝试超载前方共计四个脉冲阵列的能量核心，需要干扰器进行强行写入，随后扩大干扰器影响，继而突破，突破成功后，它们会短暂过载失效，预计会有三至五秒空隙。” “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膛线不想听这么多，“告诉我什么时候出发。” 扭矩：“准备听我指令。” 膛线深吸一口气，肌肉紧绷。 尹殊靠在一旁，举着等离子手枪，为扭矩提供掩护，击毁了几个试图靠近的自动侦察探头。 “就是现在！”扭矩突然扬声。 嗡——！ 前方通道的脉冲枪阵列发出过载的嗡鸣，明明灭灭，如同烧毁的灯泡般骤然熄灭。 膛线如同出膛的炮弹，猛地冲了出去。 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果然擅长这个。 敏捷度和速度都可称之为极致，马上就要到达控制室大门。 然而，这是在蜂巢安全屋，还是在原本的核心区域，防御系统远不止于此。 天花板突然打开，数枚圆球形的悬浮炸弹落下，发出喀啦喀啦锁定声； 同时，两侧墙壁伸出高速旋转的合金锯刃，交叉切割而来！ “卧槽，”应尘衣忍不住开口，“膛线不说他对安全屋很熟吗怎么没说过还有这个恐怕磐石也对他瞒了不少事情他现在怎么办——” “小心！”百灵忍不住惊呼。 膛线瞳孔一缩，猛地一个翻滚，避开锯刃的切割。 但一枚悬浮炸弹已经锁定了他，直冲他的面门而来—— 轰！ 炸弹爆炸，强大的冲击波和破片狠狠撞在膛线身上！ 虽然他及时护住了头部，但巨大的冲击力仍将他炸得向后飞起，重重撞在控制室的门上。 “噗”—— 膛线喷出一口鲜血，勉强看向不远处，伸出手去。 爆炸的冲击力太大，他胸前的防护服本就受损，此刻，卡槽彻底震开。 所以，那枚承载着太阳骑士名单的芯片脱匣而出，叮当一声掉落在不远处。 要快点……把它捡起来。 膛线目眦欲裂，挣扎着想要扑过去。 但时间已过，过载的脉冲阵列恢复。 火力倾泻而下，瞬间覆盖了芯片所在的区域，同时，几个悬浮炸弹也锁定了那枚芯片，正在迅速靠近。 膛线伸出的手在半空中握紧，青筋暴起，隐隐颤抖。 那片区域变成了绝对的死亡禁区。 任何在其中的生物，都会被炸成筛子。 从阿哲身上拿下、写着幼稚的名单的芯片静静地躺在那里，火花漫天飞舞，芯片微弱的金属光泽隐匿其中，若隐若现。 悬浮炸弹一旦爆炸，这个芯片…… 撑不住。 绝望瞬间淹没了膛线。 是他的失误，让它即将毁灭在自己眼前。 是他的失误，让他们被困在备用补给点里，让他的徒弟，生生变成了可怕的清道夫。 膛线眼中闪过一抹灰败的死志。 他毫不犹豫地转身推开中控室的门，输入自己的指令代码，按下应急关闭按钮。 【指令代码强度：中高。】 【攻击模式应急关闭启动。将于1分钟后转为防御模式。】 电子音在通道响起。 与此同时，膛线大步踏出，抬头看着依旧密集的火力网和不断逼近的浮空炸弹，苦笑一声。 一分钟。 太久了。 “膛线哥——！”百灵注意到什么，惊呼出声。 膛线不再试图躲避或寻找掩体，挣扎着站直身体，一步步走向那片还未能关闭的死亡区域。 若是救不了。 那就陪伴吧。 哪怕只能触碰到芯片一瞬间， 然后，和它一起化为灰烬。 膛线颤抖着伸出手，火力之下，指尖被灼得生疼。 - 一道身影更快。 尹殊猛地从掩体后扑出，完全无视了周围密集的火力，目标直指地上的芯片。 “尹殊！不要！！”扭矩意识到发生什么而出声时，已经迟了一步。 膛线一怔，视野里，尹殊已如同飞蛾扑火般冲入死亡禁区。 乓，乓，乓—— 噗嗤！ 一声闷响，血花迸射。 高温的能量光束将尹殊的腹部捅了个对穿，从背后刺入，从前腹穿出，带出一蓬温热的鲜血和破碎的组织。 “咳。”尹殊咬牙，闷哼一声，身子一扭。 “尹殊？！”同样的疼痛感传递给了寄居在她脑中的应尘衣。他脸色瞬间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尹殊，“你特么的又要搞什么？！” 尹殊没回答。 凭借着那诡异的“绝对适应”能力，她扭曲着身体，硬生生避开了要害。 尹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的芯片，手臂艰难伸出—— 拿到了。 她就地一滚，几乎在同一瞬间，浮空炮弹接踵而至。 砰！砰！轰！ “躲！” 扭矩声音炸开，握着枪的手在颤抖。 百灵也贡献了几发子弹：“膛线哥，带清扫者大——尹殊姐，躲开！趁着间隙！” 再不躲，就真没命了。 膛线如梦初醒，冲上前去，一把扛起尹殊：“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这不像你啊尹殊。”应尘衣咬牙忍着痛，发出同样的疑问，“你不是不想理游戏NPC的事情吗？” 见尹殊不回答，应尘衣叽叽歪歪： “喂，尹殊！你这个状态，待会儿进了安全屋也不安全。 “磐石能对你们做出攻击的举动，肯定是意识到什么。 “你本来精神防御就不够强，他对你用他那个什么幻痛技能，你别被痛死！” 他一顿，想到什么，嘟囔一声：“我呸，你精神防御力看起来也不像不强。你这个疯子。 “尹殊，你打算怎么办？尹殊，尹殊！ “反正你可别晕过去啊尹殊，你要是晕过去，这一切就彻底失控了！” 尹殊大口喘息，说不出话。 她勉强动了动手指，轻轻地、温柔地，将手心的芯片，放回到膛线胸前的口袋里。 身后，更加密集的能量光束再度蓄能， 然后，骤然哑火。 【状态切换已完成。】 【进入防御模式。】 第59章 测谎太多的后果 意识似乎沉入冰冷的深海，又在剧烈的痛楚中被迫浮起。 零点AI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耳旁波动，脑内房客喋喋不休的嘟囔像是白噪音。 “我还以为，能够借机拓展一些技能呢。” 尹殊靠在治疗仓柔软的垫子上，声音有几分虚弱。 她瞧了瞧一旁的应尘衣。 那个脑内房客吹胡子瞪眼，责备她的行为太过于冲动。 她开口打断：“这话说得我都要耳朵起茧了。 “你没有注意到吗？绝对适应技能，能够极高的给战斗本能技能以加持。” 也就是说，只要她充分利用绝对适应的技能，就能变得越来越强，掌握种种新的本领。 应尘衣冷笑：“行行行，你观察得多。——那你就不要命了吗？” “我衡量过。”尹殊掐了掐手指，“我收集了上次受到物理攻击的数据，结合绝对适应技能的点数进行计算，这次不会死。” 和生命相关的事情，她不至于那么冲动。 尹殊双手摊开：“也真的没死。” 只要没死，就能迅速获得相关的抗性，甚至能够读取数据后，将相关技能收为己用。 ——虽然后者到现在还没成功过。 不过风险不小，收益也高。绝对适应技能下，她对脉冲枪的能量光束抵抗力大幅提升，后续再遇见这种枪林弹雨，受伤程度已经能降低到30%。 和先前的疼痛比起来，到时候就是挠痒痒级别。 “到时候再适应适应，没准儿就可以刀枪不入。”尹殊嘴角浮上一丝虚弱的笑容。 应尘衣：……“你就别‘到时候’了，没有下次！” “你没死是没死，不过也差不多了。”他气呼呼地转了几圈，“要是膛线没救你呢？要是当时那个激光又发射出来了呢？” “他没救我，按照计算我也能活。”尹殊仰头，“而且我出发前，他已经关了攻击模式了。” 应尘衣：“万一没关成功呢？！” 尹殊：“哪有时间想那么多万一。” 应尘衣双手抬起，似乎想要说点儿什么，张了张嘴，又忿忿将手放下：“行行行，你有理。待会儿磐石来了，看你怎么对付。” - 尹殊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口。 腹部一道贯穿伤、背上几道几乎见骨的灼伤和撕裂伤。 看起来挺吓人的。不过都在迅速恢复。 她微微偏头，看向医疗舱的监控屏幕，生命体征虽然虚弱，但还算稳定。或者说，正在迅速稳定。 医疗舱的门无声滑开。脚步声响起。 一切似曾相识。 尹殊甚至不需要看清来人，就知道是谁。 磐石。 他缓缓走到医疗舱边，脸上依旧是那副仿佛能包容一切的温和表情，眼神透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惋惜。 “真是惊险啊，S-7。”磐石仿佛在谈论一场意外的事故，“没想到蜂巢的内部防御系统会出现如此严重的故障，差点酿成大祸。” “幸好你和膛线他们反应迅速，及时关闭了控制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故障？ 应尘衣冷哼一声：“瞧瞧，尹殊，瞧瞧！他将一场蓄意的谋杀，轻描淡写地归结为系统故障。 “你信吗？” 尹殊没有说话，用那双因失血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静静地看着磐石。 磐石回看过来：“不信吗？” 尹殊嘴角一扯：“我在想，上次拿来的安全校准器，没用上吗？” 她刻意拉长声音：“那是我差点儿死掉，才拿过来的。” 磐石的眼睛轻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依旧是那种推心置腹的语气：“其实，这次‘意外’，本来应该是个机会，不是吗？” 他微微俯身，靠近尹殊，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 “清扫者S-7，你应该没有忘记吧——我们在合作做的事情。” 数日之前，同样的医疗舱，同样的只有磐石和尹殊在，那时磐石说，蜂巢内部混进了老鼠，要尹殊帮忙查出来。 “我还以为，按照清扫者敏锐的洞察力，应该已经有所察觉。”磐石道， “这次防御系统的失控，是我给你的一个绝佳机会。我原本希望，借这个机会，你能顺势找出，甚至除掉那只老鼠。” 他摇了摇头，脸上露出真实的失望：“可惜，你让我失望了。 “你只顾着和膛线他们一起关闭系统，却忘记了更重要的事情。” 尹殊的心中冰冷一片。 更重要的事情？ 为了一个可能的敌人，不惜用这种手段？ “冷静来说，”应尘衣冷笑一声，“他要是真成功了，还真的达成了他的目的。” 他冲着磐石的脑袋挥了几下拳头：“可是我不冷静。” 尹殊瞧瞧应尘衣略显滑稽的动作，气消了些。 她瞧了眼磐石，声音淡淡，语句诚恳：“事出突然，我得先保证自己活着。” “你说得有道理。算我考虑不周。”磐石直起身，语气忽然一转，“没关系。我们刚开始配合，一次失误，不代表什么。” “总有弥补的机会的。” 他的眸光微闪：“我在地下做过不少东西，也是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误。——这事儿，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尹殊眼皮一跳。 地下？ 他指的，显然是地下那个生物融合的制造室！ 难不成，他知道了自己发现了那个地方，这才来做一些假惺惺的说辞？ “他还好意思说？”应尘衣也反应过来。 磐石倒是一脸坦然： “虽然明面上说，那是为了蜂巢的安全，不得已而进行的、一些略显激进的研究尝试。不过我承认，那些说到底，也是我的私心。 “过程或许有些粗糙，但初衷……本是想弥补。”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迫不得已的悲悯。 应尘衣快气炸了：“他是不是脑子有泡？尹殊，你让我用一下你的身体，我一定要冲他那该死的脑袋来上一拳！” 尹殊也几乎要冷笑出声。 弥补？ 做人体实验，用无数生命制造那种可怕的怪物，为了弥补？ 弥补什么？弥补自己无法填满的野心吗？ 磐石深深看了一眼尹殊：“或许你不明白，毕竟你没有经历过那些，也不可能感同身受。 “况且，这世上，太多事情，不是那么容易说明白的。” 应尘衣：“他也知道自己理亏啊。” 磐石听不见应尘衣的声音，依旧循循诱导着：“S-7，你最近连续受伤，需要最好的治疗。这样吧，作为对你这次受惊的补偿，也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那个地下制造室的后续清理和数据回收工作，就交给你了。 “你可以仔细看看，或许能找到一些能让你明白的东西。 “也满足一下你永无止境的好奇心。” 应尘衣咂咂舌：“尹殊，你说他这算是威胁吗？ “我们怕他这种威胁吗？我们就要好好地给他翻个底朝天！” 尹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故作虚弱地闭上眼睛，仿佛不堪重负，默默接受安排：“明白了。” 磐石眉头微微皱起，将她再度细细观察一遍。 尹殊微微抬眼，回看过去。 也许是错觉。 但是，对方眼睛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 旋即被满意所替代：“很好。好好休息，尽快恢复。蜂巢的未来，还需要你这样的年轻人。 “对了，既然要做这件事情，其他事情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处理。” 他留下这句话，不等尹殊应声，转身离开医疗舱。 “卧槽，他什么意思？！”应尘衣意识到什么，“其他事情你不用管了？意思是……” “意思是，我很快会被软禁。”尹殊淡淡接话，“软禁在那个底下的制造室。” 和那个可怖的人工制造怪物呆在一起。 应尘衣扬声：“他怀疑你了？！不行，你要是被软禁了，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办？你们还得反抗他……” “闭嘴吧。我哪知道。”尹殊打断，“不如先看下这个。” 视界角落，毫无征兆地弹出一条系统提示： 【技能升级提醒：】 【高强度精神扫描次数达标，技能-绝对适应-生效，精神抗性显著提高。】 【当前可抵抗：中级测谎术及类似精神探知。抵抗程度：98.75%。】 果然。 磐石刚才不仅仅是在和她闲聊。 他又用自己的技能对她进行一遍又一遍的扫描。 他疑惑，不安，怀疑，试图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他还是不信尹殊。可是AI一次又一次给出同样的结果。 最终，磐石选择放弃自己的判断，相信蜂巢安全屋的零点AI对她生理数据的分析结果。 应该庆幸吗？ 尹殊向后一靠，看着安全屋的零点AI发来提示： 【治疗即将结束。】 【根据安排，接下来，请去往地下-高危-制造室。】 【权限已开启。】 第60章 选择 “软禁！这是软禁！” 去往地下的路上，应尘衣一直在跳脚。 “这是**裸的软禁！尹殊，你就这么听话了？你真的很奇怪，你到底什么时候会听话，什么时候不听话，你……” “闭嘴。”尹殊轻声。 吵死了。 地下制造空间的门在身后沉沉落下，零点AI的指引还未结束。 它保持着毫无感情的声音，带着尹殊围绕那酷似清道夫的人造怪物转了一圈，然后从一个不起眼的通道里，走向一间中控室。 “之前好像从没见过这个。”应尘衣敛了脾气，看向周围。 “之前没有机会看这个。”尹殊道。 这是一个新开的权限。入口隐蔽，多种和金属管道相似的障碍物构成一个极好的障眼法，若非如今有了权限和指引、能够慢悠悠观察，恐怕很难发现这里。 这个房间能看见整个制造间的景象，还有一些不同的控制台，可以控制制造间里的东西输入。 “他对你这么放心？”应尘衣跃跃欲试，试图入侵一下控制台，被尹殊一记眼刀，讪讪收了手，“我是说，磐石就不怕你给他整出个怪物来？” “我没有操控权限。”尹殊将手放在控制台上，象征性按了两下。 控制台毫无反应。 应尘衣摩拳擦掌：“那就应该到我——” “别急。”尹殊打断。 恐怕，磐石的目的还是像应尘衣说得那样， 以新任务和休养为名，将她困在这地下深处，切断她与外界的主动联系，方便磐石从容解决掉所有麻烦。 目前他对她还处于将信将疑的状态，整体偏向信任一点儿，看起来也没多少。 所谓的清理制造室任务，大概率是个诱饵。 一旦轻举妄动，被他抓到什么把柄，他那被AI的判断支撑起来的、本就摇摇欲坠的信任感，就彻底崩塌了。 “虽然很气，但是我倒是不太明白，”应尘衣靠到控制台上，忍不住摸了摸那一堆按钮， “他是这个蜂巢安全屋的控制者，拥有最高的权力。他要是想排除风险，直接干掉你就行了，哪需要这么麻烦？ “又是试探，又是扫描的，我都烦了。” 尹殊：……“你倒是挺希望我死啊？” 应尘衣：“我不是这个意思……” 尹殊撇撇嘴。 她也理解应尘衣的意思。在两人看来，磐石是那种冰冷的、残酷地，甚至可以说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铁腕管理者。 他不在乎人的死活。 做这种人体实验的家伙，怎么会在乎人的死活？ 于是话说回来，既然如此，他也可以不在乎尹殊的死活。既然有怀疑，直接干掉，是最简单不过的办法。 “也许清扫者的身份让他忌惮。”尹殊在地下中控室里找着可能的材料，“也有可能，这种人的心思，就是猜不透。” 不管怎样，现在不应该把这件事情当成最优先的问题。 问题是，怎么找一个破局之法。 总不能坐以待毙。 - 尹殊拉了把椅子，一条条想着可能的办法。 直接硬闯出去硬干？ 不行，以她现在的能力，无异于以卵击石。她又不是应尘衣。 利用扭矩的技术？ 地下的信号本就被重点屏蔽干扰，现在磐石又格外关注扭矩，想要借助扭矩的力量，怎么联系他都是个问题。 等待救援？ 谁来救呢？他们情况未知，自身难保。…… 种种方案在脑中闪过，又被迅速否定。尹殊不自觉捂住肚子，觉得小腹隐隐作痛。 她在智能手环上点了点，想发消息，又怕被磐石察觉。护目镜的通讯模块倒是被扭矩植入过特殊的屏蔽代码，但是在治疗的时候，护目镜就被拿走了。 “所谓的‘各个击破’，”应尘衣抱臂看着尹殊，“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站着说话不腰疼。”尹殊白他一眼，“过来想办法。” “用我的无限入侵试试？”应尘衣提议。 尹殊：“你确定能不留下痕迹？” 应尘衣摇头：“当然不确定。” 尹殊：“那你觉得我们现在有资本和磐石宣战吗？” 应尘衣：“那你坐着等死啊？” 尹殊哽一口气，暗觉和应尘衣聊方案，真的是浪费时间。 有这功夫，不如自己好好想想。反正从小那什么小组讨论之类的事情，在她眼里就是一伙人用超级低的效率，掰扯半天得出来一个自己想马上就能确定的结果。 她转身，抱头盯着外面。 忽然瞳孔一缩。 地下制造室的门正在缓慢打开。 - 尹殊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直到看清进来的人，才放松下来。 膛线依旧穿着回来时的守卫长防护服，血迹和污渍已经清理干净，创伤和焦痕也已填补。他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疲惫，脚步微微加快。 “尹……清扫者。”他开口。 膛线的视线所及之处，没有尹殊的影子。控制室藏在隐蔽的地方，他看不见。 于是膛线在外部的制造间转了一圈，皱起眉头，抬高声音：“清扫者？” “嗯。” 尹殊的声音从膛线身后响起。 膛线打了个激灵，转身看见那条不起眼的小路，这才松了口气。 “你的警惕性不应该这么低。”尹殊耸肩，“我都走到你身后了。” 如果放在以前，他恐怕马上就会做出反应，此刻的枪口已经指向尹殊眉心。 “抱歉。”膛线颔首。 他在智能手环上操作几下，确认没有异常报警，并且临时屏蔽了监听，才将视线落在尹殊脸上，声音压得极低：“我调取了监控，其他地方都没有看见你，于是想到这里。 “很难找。他安排的？” 甚至不需要说出名字。 尹殊微微点头，同样用气声回应：“给了我一个新任务，让我‘安心’待在这里，‘清理’制造室。” 膛线的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软禁。方便他清扫痕迹，然后处理该处理的人。” “嗯。”尹殊确认和他的判断一致，便问，“外面情况怎么样？” “刘壮重伤，在医疗舱，有专人看护。扭矩被暂时调去修复外围防御系统，处于半隔离状态。” 膛线的顿了顿，“百灵被磐石叫去‘询问情况’了，还没回来。” 话锋一转，他盯着尹殊：“磐石在怀疑百灵和扭矩。为什么？” 尹殊眼皮轻跳。 关于归一组织潜入蜂巢安全屋这件事儿，她从来没有向膛线说过。 无论对磐石的态度如何，膛线对于蜂巢的态度一直是一致的：这是他要守护的地方。 如果让膛线知道归一组织潜入的事情，恐怕他会立刻警惕起来。 只是现在说到了这里…… 尹殊吸一口气：“对。他怀疑，他们之中有潜入蜂巢的老鼠，来自于归一组织。” 膛线紧抿嘴唇，没有说话。 漫长的沉默包裹了整个地下空间，巨大的金属造物盘踞在上方，头部的幽蓝色光点明明灭灭，如同从天空降落下来的视线，静静凝视着两人。 人类。 渺小，脆弱，仿佛不堪一击。 明明这么小的家伙，却各自有着各自的想法，做着各自的选择，行着各自的隐瞒。 “我得去看看他们。”尹殊打破沉默，“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被怀疑，万一在不防备的情况下遇见事情，不好应对。” 她吐一口气，起身准备往外走。 “别动。”膛线阻止了她。 他攥了攥拳，心跳得厉害。 那份有着太阳骑士名单的芯片，此刻正紧紧贴在他的内袋里，如同烙铁般滚烫。 - “你的伤还没好，又被软禁，现在出去就是送死。” 不知过了多久，膛线说出了理由，声音干涩：“磐石就是想逼我们自乱阵脚。” “他……”应尘衣歪头看了看膛线，又看向尹殊，“没反应？对归一的事儿。” 尹殊没理他。 她反问膛线：“那怎么办？等他准备好一切，来给我们收尸吗？” “你着急了？”应尘衣问。 “我没有。”尹殊道，“只是他比我更清楚怎么做。” 守护蜂巢这么久的守卫，更清楚怎么做。 膛线沉默了片刻。 他再次警惕地扫视了一眼四周，然后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 “有一个地方或许有线索，也可能……是陷阱。” 尹殊问：“哪里？” “磐石的私人数据库终端。不在他的办公室，在他的休息舱里。” 膛线嘴唇紧绷：“那里有独立的不联网系统，防御极其严密，除了他本人，只有我知道一条废弃的维护通道可以绕过大部分检测，直接通到隔壁舱室。” 磐石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留下这种漏洞？ 像是一个诱饵，等着老鼠去咬钩。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尹殊盯着膛线。 “知道。”膛线道。 那就没问题了。 膛线看向尹殊：“但我一个人做不到。需要有人在外面策应，干扰可能的警报，并且…… “如果我失败了，需要有人把可能拿到的东西带出去。 “扭矩或者百灵，都可以。然后，转交给你。” 尹殊盯了会儿膛线：“其实你不用勉强的。” 膛线：“勉强？” 尹殊轻声：“没有人逼你复仇。抢救芯片的事情，也是我自己的事儿，你不用放在心上。” 当初，他没打算复仇。在蜂巢这么久，和磐石上下级这么久，本来，这份信任是他行动的基石，即便崩塌，也不一定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出现那么大的扭转。 尹殊道：“我最讨厌别人道德绑架我，用‘我为你做了什么’，来逼迫我去做某些事情。 “所以，我也不会去逼迫什么。要做自己的选择。” 膛线闻言，眼眸微弯：“对，是我的选择。 “我已经做好了决定。” 仿佛怕尹殊担心，他还强调了一番，他的特性是防御力高，知道声纹控制一事、产生警觉后，就不容易再受侵扰。 “而且，扭矩专门针对声纹进行了突破，给了我一个可以抵御声纹的……” “我指的不是这个。”尹殊打断，“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膛线顿了顿。 重点是，是否要这样选择。 他沉默着点点头，突兀提起另一件事：“回来之后，扭矩给了我一个东西。” 在备用补给点，那个残留的黑匣子里，最后的声纹被扭矩破解。 “那是阿哲他们最后的声音。”膛线给尹殊传来一个音频文件。 声音响起，一遍又一遍： “……老师……” “……老师……” “……膛线老师……” 声声泣血，字字不甘。 第61章 主动升级 “他会死吧？” 应尘衣看着膛线的背影，良久问了一句。 尹殊同样看着膛线的背影，良久回了一句： “那是他的选择。” 膛线说，那是唯一可能快速找到突破口、甚至拿到扳倒磐石的直接证据的地方。 膛线说，继续等待，只有死路一条。 膛线说，上次，他就是因为等待，没能见到他们最后一面。而现在，同样值得培养的年轻人，不应该在等待中灭亡。 他说：“尹殊，你们的路还很长。” 临别前的对话很简短。 “东西拿到后，谁来用，怎么用？”尹殊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你来用。” 扭矩和百灵的很多权限被没收，刘壮状态不行，只剩尹殊。 “我会想办法送到这里。不管通过谁。”膛线道，“你准备好接收。然后，想办法把东西带出去。” 这里的门锁已经被膛线调整过，会保持打开状态，迫不得已时，偷偷溜出去也是一个办法。不过最稳妥的方式，是尹殊找一个理由。 如果没有合适的理由就出去，一旦被外面的监控扫到，必然又得和磐石过过招。到时候牵涉出太多事情，恐怕大家都有危险。 尹殊说：“好。” 于是，膛线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开，身影融入阴影之中。 地下再次恢复死寂。 尹殊抬头，看了一眼身旁还未成型的清道夫。 庞大的人造怪物还未能动起来，默不作声地停在那里。 世人喧喧嚷嚷，独它静静伫立。 尹殊长吐一口气，靠着一个扭曲的金属管道坐下，缓缓闭上眼睛。 “喂，尹殊，尹殊？”应尘衣的吵闹声响起，“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 “闭嘴。”尹殊无奈，“你才在睡觉。” 她也得找自己的办法。 从备用补给点回来之后，大家被立刻分隔开来。磐石享受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他在等老鼠出错，同时等他的清洗方案准备就绪。 而她…… 只想赶快结束这个该死的游戏，回到她的现实。 “我当时接了扭矩的任务，相当于是做的扭矩支线，所以我应该去推翻磐石。”尹殊算着，“想要推翻磐石，现在就得想办法出去。” 应尘衣大惊：“什么扭矩支线？ “你一直当自己在玩游戏？！” “我不就是在玩游戏？”尹殊反问。 只是感受比较真实的游戏罢了。或许也在某个瞬间恍惚了下，投入了部分真情实感。 但是总得抽离出来。 她耸了耸肩，无谓的语气：“毕竟按照我的脾气，怎么能这么轻松就交到这种生死之交。” 即便曾经做过类似的梦，但是活了这么久，也接受现实。 一直默默无闻便是宿命，有楚听悦一个挚友，也已经是万幸中的万幸。 不必奢求太多，奢求一多，就容易被虚假的东西迷惑。 应尘衣扁了扁嘴，没再说话。 尹殊也不是个爱聊天的，闭着眼睛，继续思考。 接下来，是怎么出去的事情。 直接硬闯是找死，此刻找其他人呼救更是愚蠢。唯一的生机，似乎真的系于膛线那渺茫的希望上。 但将命运完全寄托于他人，也不是她的风格。 “我有一个想法。”尹殊轻声，“应尘衣，你和磐石都是精神系的技能，他可以让人幻痛，你……也能试试吧？” “哎？”应尘衣一怔，老实道，“没试过但是有概率……不是，你要干什么？” “试试。”尹殊说。 应尘衣：……“疼死别怪我。 “听我引导。先放松，去感受一切。” 去捕捉一切。 尹殊长吐一口气。 意识缓缓下沉，以一种近乎自虐的专注，仔细感受身上的每一处伤口，体会当时被绝对适应技能吞噬掉的疼痛。 能量光束灼伤的背部，神经隐隐抽搐；金属钻头撕裂的腹部，肌肉不住痉挛；一次又一次失血，体温一度下降；血液流动，带着求生的意志冲过血管…… 也感受周围。 空气循环带来微弱气流声、仪器内部的元件工作时，发出细微高频震动。 以及，那无处不在的、被窥视的“感觉”。 “他还在监控。” 共用同一个身体，应尘衣也感受到了那种感觉：“要不要我入侵把监控干掉？” 尹殊制止了他：“肯定在监控。” 磐石的监控必然存在。 甚至，不仅仅是摄像头，很可能还有生命体征监测、音频采集，甚至刚才经历过的类似于测谎的扫描。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应尘衣抱起胳膊，“我就能引导到这里了，嘁，老子又不是磐石……” “绝对适应。”尹殊打断了他。 她念着自己的技能名字：“我想让它，升个级。” “你要通过回忆当时的状态来升级？”应尘衣皱眉，“这也太……” “不仅如此。” 尹殊开始刻意地、极其缓慢地重复刚才面对磐石时的状态。 身体还未恢复，情绪有些波动，偏偏又不能发作。 回想当时身上的每一处痛感，以及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就像在练习一首枯燥的曲调，将所有的生理和精神上波动重新控制，逐步调节。 似乎那些伤口又疼了起来。 愈演愈烈。 思绪纷杂波动，开始不甘，开始遗憾，开始想要嘲讽，想要冷笑。 “尹殊，回来！”应尘衣急声打断，“这样下去，你会崩溃的！” “不会。”尹殊咬牙。 汗水顺着鬓角流淌，在下巴上凝结，脸色苍白如纸，身体不住颤抖。 这次对了。 重伤的感觉。重伤之际，还在被磐石不断凝视、扫描、试探的感觉。 意识开始模糊，只靠着剧痛来保持清醒。 不知道是哪个瞬间， 突然， 一种极其细微的契合感出现了。 仿佛在嘈杂的电波中突然找到了一个清晰的频段，那种被窥视的粘腻感减弱了一丝。 监控并没有被屏蔽。 它得到了反馈。 反馈内容是尹殊提供的，一个重伤员该有的、平稳且逐渐衰弱的模样。 “你怎么做到的？”应尘衣诧异，“这是无限入侵的技能效果，你入侵它了？” “我没有入侵它。”尹殊道，“我调整了自己。” 眼前弹出提示。 【感知到持续低频生物信号监控。适应进程启动……】 【无限入侵升级，当前等级：lv3。 【效果：伤害不仅仅会带来痛苦，也可以带来成长。现在，您已经收集了大量相关侵害数据，可以对其进行利用。能爆发出怎样的火花，全靠您的发挥。】 【当前数据收集进度：-蜂巢安全屋-外部扫描数据收集完成。】 【效果指引：与-蜂巢安全屋-的外部扫描进行数据同步，同步率逐步累积，仅可向下调整，向上突破需要保持当前状态。】 【当前同步率：29%。同步效果：可轻微误导基础生命体征读数。】 头顶的通讯器里传来零点AI毫无感情的声音： “清扫者S-7，检测到你的生命体征有剧烈波动，请保持情绪稳定，积极配合治疗。” 果然。一直在监控。 尹殊配合地露出被惊醒的茫然，虚弱地呻吟了一声，仿佛刚从噩梦中挣扎出来。 说归说做归做，暗地里，她更加努力地维持着那种衰弱痛苦的状态。 【当前同步率：63%。效果：可以干扰监控画面。】 【波动已被纳入“预期伤病反应”模型。零点AI友情提醒：过度波动将触发警报。】 那暂时如此吧。 尹殊稍微放松了一点精神，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 不敢睡。 刚刚用这种方式刺激了监控，应该能给膛线一些机会。 她轻轻吐一口气，等待着可能出现的任何变数。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 咔哒。 一声轻微的响动从通风口传来，像是某种细小金属物件掉落在滤网上。 尹殊当即看向声音来源。 通风口的栅格纹丝不动。 但是，就在那下方的阴影里，多了一个比小指甲盖还要小的微型金属片。 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 第62章 三天时间 膛线吗？ 他这么快就找到关键的信息了？ 尹殊用余光盯住那个小点，深深呼吸，发挥技能。 【同步率生效。】 【干扰生效。】 【画面已被临时篡改。】 监控没有发出异常报警。 尹殊弹射起步，一把抓住那个冰冷、微小的金属片，不动声色地将其攥入掌心，藏了起来。 提示紧随其后在耳旁响起： 【注意，监控恢复。】 应尘衣咂了咂舌：“这个零点AI还挺智能。” 监控是否被干扰、是否恢复，都是游戏的零点AI给的提醒。 尹殊耸耸肩，一手将金属片放进戴在头上的护目镜里：“毕竟我是玩家。” 总得给人一点儿游戏体验吧。 扭矩给这个护目镜增添了一些隐蔽的小功能，比如可以简单读取一些文字、简单扫描周围环境等，能力不如他自己的强，在这种时候倒也够用。 尹殊调整着，和应尘衣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两句：“这扭矩也挺厉害，有时候不知道是归一组织给了他这种高级玩意儿，还是他做了那种高级玩意儿，然后给了归一组织。” 应尘衣撇嘴：“嘁，就一个护目镜，我用无限入侵或许也能读出来。” 尹殊：“或许？” 应尘衣：……“你总得给我一点儿失败的机会……卧槽？” 声音骤然停住。 尹殊目光一紧。 膛线传递出来的消息被护目镜上的读取功能破解，展现在眼前。 先前那点儿微小的游戏体验，瞬间荡然无存。 - “磐石要……”应尘衣皱眉，“强行启动‘清道夫’？” 金属片从护目镜侧边的读取口处弹了出来。 尹殊将其握在手心，深深看了一眼。 边缘沾染了几点深褐色的血渍，延伸出几道细微的刮痕。正是这些刮痕，让内部部分数据丢失。 也正是这些血痕，无声地说明了膛线的经历。 “事情不太妙。”尹殊必须承认。 金属片里面有一个特殊文件，记录了最近磐石的一个项目。 【目标：激活人造“清道夫”单元，投入使用，应对“老鼠”。】 【执行时间：方舟新历10月20日。】 【执行备注：若监测到指挥官“磐石”生命体征消失，则立刻开启“清扫计划”。】 方舟新历10月20日。 就是三天后。 “什么应对老鼠？”应尘衣按住自己的太阳穴，“清扫计划又是什么？” “他感知到了危险，所以想要——不顾一切把大家都消灭？！” 尹殊咬牙：“应尘衣，你安静点儿！” 好吵。 她想冷静下来思考。 信息不对称，她不知道清扫计划是什么，但是既然和磐石的生命体征挂钩，恐怕应尘衣的直觉有一定的准确性。 更何况，这种事情…… 挺符合游戏发展套路的。 本可以步步为营，但是临近BOSS房前，总有一些突发事件，让玩家不得不加快进度。 好消息是，如果把当前场景看做那个全息游戏的某个副本，打完BOSS，副本就会结束，她就可以回到现实。 坏消息是…… 这种情况下，怎么打？ 尹殊摸了摸护目镜。 调整到“归一”组织内部通讯线路。 “扭矩。”她开口，“你那边怎么样了？” - 归一组织能够对抗方舟组织那么久，并不是什么准备都没有。 即便蜂巢安全屋里处处限制、处处监控，扭矩还是利用那个归一组织发展的技术和情报，找出来一条不会被监控住的线路。 在出发前往备用补给点的时候，扭矩把这条线路紧急完成联通。就像是预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一样。 扭矩很快回复消息，言简意赅： 【膛线暴露。取芯片时触发生物印记警报，秘密发送了消息，磐石已知晓。】 【信任彻底破裂。膛线正被严密监控，他自己应该有预知。】 “应该？”应尘衣凑过来，“也就是说，他也有可能不知道？” 他建议：“尹殊，我们是不是要想办法通知一下膛线？他要是不知道自己被发现……” “如果他连这点儿警惕性都没有，”尹殊打断，“他就不会在蜂巢当成守卫长。况且，这种情况下，我们要怎么去通知他？” “那就出卖他？”应尘衣不解，“这未免冷血了吧？” “不是出卖。我们都在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尹殊道。 膛线彻底沦为明牌，以此为代价，换来了这份情报。 曾经并肩作战、相互支撑的管理者和守卫长，居然在短短几天内，闹成了如此地步。 磐石看见咬饵的人是膛线时，会不会也有某个瞬间，出现些许震惊，与懊悔？ 尹殊不知道。 既然不知道该作何感想，那就不去作任何感想。 重点是三天之后的事情。 磐石只给了他们三天时间。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他要找“老鼠”的问题了。或许事态升级，他会借此机会，将整个蜂巢彻底清洗一遍。 尹殊将消息同步出去。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尹大队长，你的计划是？” “延缓清道夫的核心充能。”尹殊抬头，看了看身侧的庞然大物，“它是人造的，目前看起来，还并未完成。” 还需要一次又一次的充能，才能让这庞然大物缓慢运动起来。 “要快，”她的语速稍稍抬高，“否则，时间一到，我们就完了。” “具体说……一天之内，可以吗？” “蜂巢安全屋的充能一般依赖A9区的超导能量输送管道。”扭矩的回应很快，“那是主动脉，我在蜂巢的时候，没有发现能量更高的管道。” “所以，如果能切断或者大幅降低输送效率，就能拖延时间，打乱磐石的节奏。” “对。” 计划仓促制定。 两人决定，趁深夜能量需求较低、进入静默模式时，去破坏这东西。 “叫其他人吗？”扭矩问。 尹殊毫不犹豫：“不用。”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危险。 “可是，”扭矩片刻后回，“百灵和刘壮在我这边。” 尹殊：…… “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 来都来了，就只能让他们上。 刘壮热情轰轰得想要去“打败大BOSS”，况且，目前为止，相对被怀疑程度低的只有他，膛线那边还得靠他来理所应当地传递情报； 百灵一门心思想要知道这背后的原因，不让她去的话，她或许还会做出偷偷跟着他们一起的事情。 想到这样的一个队伍要去对付那运行很久的蜂巢安全屋体系，尹殊就头疼。 “你好像不擅长和队伍一起行动？”应尘衣抱着胳膊，靠在墙边，垂眼看着尹殊。 尹殊咬着防护服袖子，单手注射扭矩弄来的高剂量兴奋止痛剂。近期连续失血，胳膊苍白，青色的血管交错，如同干涸的河道。 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遇见什么事情，只能先让身体处于一个比较机敏的状态。 听完应尘衣的问题，她默默将最后一滴药剂推进去，点了点头。 “我没有朋友。”她说，“他们讨厌我。当然，我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人。” “是不是因为，你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应尘衣摸着下巴猜测。 “那你应该问他们，而不是问我。”尹殊将袖子放下，确认全身都被防护服包裹严实，不会被扫描到生物特征。 然后起身。 借助扭矩制造的短暂监控盲区，一行人如同幽灵般在昏暗的通道中穿行。 沿途的摄像头都被扭矩用伪造的指令打扰，造成短暂失明。 原本尹殊还和应尘衣商量好，如果爆发紧急情况，应尘衣就用无限入侵强行干扰，她再用绝对适应的新能力干扰监控对她的判断，以此自保。 结果是，全程都不需要他俩动手。 过程顺利得让人心慌。 很快抵达了能量输送主管道区域。 金属覆盖的墙壁在此处终止，变成古老而粗糙的模样。 巨大的金属管道沿着墙壁和天花板蜿蜒盘踞，发出一阵又一阵嗡鸣。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臭氧味，热气隐隐散发，略显灼人。 “那里。”百灵指了指。 控制着数条主管道流量的巨型隔离阀门，就在前方不远处的平台上。 “扭矩，周围的监控情况怎么样？”尹殊压低声音。 扭矩调整着护目镜，回复：“监控已循环屏蔽，机械巡逻守卫刚过下一区域。安全。” “机械巡逻守卫？”应尘衣道，“还没见过这东西。” “我可不想见到。” 尹殊刚应完，刘壮已经迫不及待地行动起来。 他的身手相对敏捷，快速冲到阀门下方，深吸一口气，掏出特制的液压扳手，对准阀门的手轮，用力套了上去。 “BOSS战……高额的奖励……”他呼吸急促，“咱终于来了！” 然而，扳手根本无法咬合。 一阵“咔咔”的动静响起，细微，愈来愈密集。 刘壮一愣，凑近一看，脸色瞬间煞白。 阀门手轮与阀体的连接处，已经被一种银灰色的金属彻底焊死。焊点光滑平整，不留一丝缝隙。 “妈的，谁焊的？”刘壮低骂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用力推搡，下一刻意识到什么。 “糟糕！” 第63章 彻底对立 已经晚了。 “嗡”！ 手指触碰到那焊点的同时，一声尖锐刺耳的高频警报炸响，尖利疯狂，像是要撕裂耳膜。 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闪烁，刘壮睁大眼睛，脸色煞白，又被红光映红。 “完，完了……”他愣了愣，“紧急退出！读档！还来得及！咱……” “刘壮！”百灵抬高声音，“快跑！” “压力感应警报，焊点上有触发器。”扭矩迅速同步状态，“守卫来了！” 尹殊瞳孔一颤。 她第一次看见这种机械守卫。 在曙光街道，这种东西，只有在高等级人群所处的、需要被守卫的地方才会出现，而她这种低等公民，根本无权踏足那些区域。 可现在，它们就在眼前。 并不仿真的机器人，体型庞大、装甲极厚、手臂上加载着旋转电锯和高压电击棒，光学传感器红光闪烁，瞬间锁定目标。 “快撤！”尹殊下意识喊了一声，等离子手枪瞄准一台机械守卫的头部—— 开火！ 一阵烟雾炸开。 击中了。 然而，机械守卫只是身体微微一晃，仿佛无事发生，依旧在迅速向目标发出攻击。 目标：刘壮。 两台重型机械守卫一左一右包夹而来，电锯和电击棒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可恶，中计了！”应尘衣咬牙，“磐石早就料到了你们会来破坏能量供应！那个焊死的阀门根本就是一个陷阱！他在等着你们自投罗网！” 百灵举起手枪徒劳地射击，子弹打在装甲上溅起几点火星，毫无作用。 一台机械守卫挥舞电锯，已经冲着刘壮当头劈下。 刘壮侧身一跑，反而一头撞到了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什么家伙这么……呃。” 刘壮叫着抬头，看见眼前的机械守卫后，讪讪闭了嘴。 他几乎是迎头撞进身后机械守卫的怀里，在机械守卫庞大的体型下，显得娇小玲珑，像是小说里的柔弱小娇妻，就差往机械守卫怀里一靠，用小拳头绵软地砸对方胸口了。 刘壮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下意识想要挪开。 却被机械守卫狠狠箍住。 双方目光交错，各自沉默了一秒。 然后，机械守卫举起电击棒，电棒激活，噼啪作响、跳跃着电弧。 狠狠刺向他的胸口—— “可恶！”刘壮后牙一咬。 躲不了了。 硬刚！ 趁着机械守卫的所有力量放在手上攻击的功夫，刘壮猛地向左侧一扑，同时尽全力将手中的匕首砸向那捅来的电击棒—— 砰——咔嚓！ 目之所及亮得睁不开眼，匕首与电棒相撞，爆开一团电火花。 借着这股冲击力，刘壮勉强避开了心脏要害，但右臂已经完全暴露在攻击之下。 机械守卫不会手软。 嗤啦—— 刘壮手臂上厚重的防护服如同纸糊般被撕裂开来，连带着下面的皮肉也被划开，增添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鲜血喷涌而出，与在逐渐熄灭的电火花下，形成一团浓雾。 刘壮惨叫一声，整条右臂瞬间耷拉下去。 “想想办法啊！”他抱着胳膊哀嚎，“谁想想办法？咱还不能死！等到通关了，咱就有钱了！！” “咱还要拿着钱去享受人生啊！” 也许是享受人生的目标给他带来了些斗志，哀嚎之际，他又在地上滚了几下，勉强躲开又几次致命攻击。 “叽里咕噜的说什么呢？”应尘衣骂了一句，“满嘴通关拿钱，真是毫不掩饰啊。” “扭矩！”尹殊躲开另一台守卫的电锯横扫，“黑掉它们。” “正在尝试，尹大队长……”扭矩的声音骤停，然后轻笑一声，“糟糕了尹大队长。” “嗯？”尹殊没见过笑着说糟糕了的家伙。 “有反制程序，是高级防火墙，在反向追踪我。” 扭矩话音未落，一声电流爆鸣声从耳机中炸开，混乱之中，扭矩一声压抑的痛呼隐隐传来。 “尹大队长，”声音马上再度响起，带着疲惫，“终端烧了。手指……先撤。” 通讯中断，只剩下刺耳的忙音。 手指？ 尹殊眼皮轻跳，远远看向扭矩的方向。 太混乱了。技术支持偏远程，他藏在远处，同时望风，在这个地方，她看不见那边发生了什么。 尹殊咬咬牙： “跑！往外面跑！跟着我！” 必须当机立断。 继续留在这里，只有被这些钢铁怪物围剿至死！ 她再度就地翻滚，避开致命的电锯，等离子手枪在手指间转了个圈，指向最近的两台守卫。 “你刚刚试了，它们根本不……”应尘衣声音停住。 尹殊一言不发，对着那两台机械守卫的光学传感器连续射击。 零件破坏，机械守卫短暂致盲。 就是这一丝空隙！ 百灵连滚带爬冲到炮火最集中的地方，连拖带拉，拽着几乎痛晕过去的刘壮，踉跄着奔向尹殊。 “走！” 密集的炮火在身后交错，像是一场狂风暴雨。 通道应急出口的灯光明明灭灭，像是曾经在隧道里看见的那一丝微芒。 别停下，别害怕。 向前，去追那一丝光芒。 哪怕那不是太阳。 尹殊断后，几人边打边退。 机械守卫在后面紧追不舍，电锯的轰鸣阵阵，脚步声落在地上，带着地板一下又一下地响动。 近了。 离应急出口近了。 机械守卫也越来越近了。 “尹殊，”扭矩的通讯频道突然响起，“膛线正在内部制造混乱，我马上入侵操作关闭应急出口的门。” “你们速度快些。被留在里面的，就只能留在里面了。” 话音刚落，一声轰鸣。 原本半敞着的应急出口大门开始缓缓关闭。 “尹殊姐？！”百灵一怔。 “快跑！”尹殊大喊，转身冲着机械守卫又开几枪。 光线被挤压得愈来愈小，只剩下一丝窄窄的缝隙。 机械守卫的电锯再次嗡鸣着落下，在腿上留下一道伤口。 绝对适应技能生效，不疼。只是乏力。 尹殊咬着牙向前踉跄两步，看百灵正拼尽全力，将刘壮推出应急出口，然后转身向她的方向跑来。 “百灵，你干什么？”尹殊诧异，“快出去！” “来得及！”百灵同样抬高声音，“一起走！” 尾音骤然颤抖，百灵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不想再失去队友了。” 尹殊心头一颤。 百灵这姑娘，经历过什么？ “喂——”刘壮干哑的声音响起，“快点儿！” 他用肩膀狠狠抵着下落的安全门，试图以此让门下落的慢一点儿。 “你看，”应尘衣道，“他们都把你当朋友。” “……闭嘴。”尹殊在脑中对应尘衣说着，同时向百灵伸出手。 两个姑娘的手握住，一同奔向被挤压得几乎看不见狭窄光条。 然后，视野骤然开阔。 - 广阔。 在蜂巢安全屋里呆久了，看见如此连绵不断的沙丘，一时间有些恍惚。 明明上次离开安全屋的时间并不遥远，却仿佛中间经历了太多事情。 还是一系列废弃的区域，应该是曾经在蜂巢大意外中损坏的、有一个备用补给点。 扭曲的钢筋从混凝土中支棱出来，破碎的金属碎片铺满了地面；锈蚀的管道交错，像是清道夫半掩在地下，露出还不能很好控制的四肢。 防护服已经破了不少，钢筋在身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刘壮已经失血过多，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脚步越来越软。 “咱……咱得歇会儿……你们先走……”他声音微弱，身体开始往下滑。 “别废话。”尹殊和百灵一左一右，架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废墟中前进。 突然，刘壮脚下一软，整个人彻底跪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起来！”尹殊试图将他拉起，结果一个脱力，自己差点儿跪到在地上。 “我来。” 头顶传来声音。 尹殊眼皮轻跳。 抬头看去，膛线正从侧面的管道残骸后走出来。 “你……”尹殊动了动嘴唇。 她想问他怎么摆脱监视的。 但是现在似乎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膛线一言不发，脸色铁青，一把将几乎昏迷的刘壮扛在自己的肩上，声音低沉急促：“跟我来，有隐蔽处。一会儿该自动巡逻了。” 蜂巢安全屋最长久的守卫，让他对周围的废墟也极其熟悉。 扛着一个人，膛线速度不减，很快将众人带入一个半埋在地下的狭窄空间内。 他们刚躲进去，无人机的声音就从外面掠过，扫描的红光在周围扫了几圈，然后渐渐远去。 又安静下来。 只剩下几人压抑的喘息声。 刘壮已经快要昏迷，右臂的伤口还在不断渗血。 百灵撕下自己衣服上还算干净的布条，默不作声地帮他止血，动作熟练。 膛线将几人扫视了一圈，勉强开口：“挺狼狈的。” 听得出来他想要幽默一点儿。 但是一个不幽默的人强行幽默，只能带来更深的尴尬。 更沉默了。 尹殊靠坐在墙壁上，感受身后的凉意一点点透过防护服、透过皮肤，渗入进骨头。 全身散架般的疼痛，体力透支，心里也不太舒服。 行动彻底失败，还差点全军覆没…… 她吸一口气，问膛线：“磐石那边……” 膛线微微颔首：“彻底对立了。不建议回去。” 尹殊唇角动了动：“你也不行吗？” “我也不行。”回答很快。 尹殊垂下眼帘。 一切走向了无法挽回的后果。 是她的问题。 是她做了错误的选择。 如果这个选择影响的只有她自己，也就罢了。可是她的选择，不仅仅影响了她，还影响了周围的这些人。 即便大多数是游戏NPC，可是也有希望通关的玩家。 更重要的是，他们……把她当朋友。 却因为她的选择而陷入这个地步。 尹殊长吐一口气，默默将头垂下，放到膝盖上。 头顶突然传来“噼啪”一声闷响，然后是更为密集的响动，如同无数的小珠子落在头顶的挡板。 膛线愣了愣，拉开一条缝隙向外看去。 然后转头：“年轻人，想看看奇观吗？ “沙漠下雨了。” 第64章 无数的岔路口 沙漠下雨了，藏身之处更为潮湿。 空气浑浊，呼吸之间，似乎肺中要逐渐长出青苔。 膛线见势不妙，带众人换了一个藏匿点。 位于地表上的简易棚屋，周围的建筑尽数损坏，只剩下铁皮支撑起一个又一个狭小的区域。 “至少避避雨。”他说。 棚屋里面的设施已经无法使用，唯一的光源由扭矩带来，一支功率被调到最低、仅能照亮方寸之地的应急荧光棒。 幽绿的光芒映照着几张疲惫的脸。 刘壮被喂下一根能量棒，意识恢复了些，哼哼唧唧着打算给自己找点儿药品。 之前百灵仓促的包扎早已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浸透，血滴顺着指尖滑落，在脚下积成了一小滩黏腻的污迹。 “周围的备用补给点里应该有一些。必须重新处理伤口，感染了就完了。” 膛线撂下这话，头也不回地扎进雨幕。 过了一会儿回来，带着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直到刘壮面前。 他蹲下，摊开一个破旧但还算干净的急救包，里面的东西寥寥无几。 一卷绷带，两瓶酒精，还有一柄并不算锋利的小刀。 膛线将小刀消毒，对准刘壮。 “老大，膛线老大，”刘壮扯了扯嘴角，想露出笑容，但是笑不出来：“你没开玩笑吧？” “没有麻药，没有止痛针。”膛线猜到了刘壮想要什么，“忍着吧。现在得清理腐肉，然后重新包扎。” “用酒精消毒？” “用酒精消毒。” “用这把小刀清除腐肉？” “用这把小刀清楚腐肉。” 刘壮沉默。 安全屋那设施齐全、无菌洁净的医疗舱，此刻已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 刘壮看了一眼那些简陋的工具，喉结滚动了一下：“老大，用这个。” 他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这玩意儿锋利一些。总比钝成那样的小刀一点点来磨更好。” 膛线接过，放在手上看了看：“刚刚没用过？” 用这把小匕首和机械守卫搏斗的话，匕首不可能还是这副样子。 刘壮咧嘴：“这东西是我独有的武器，我有独特的修复技巧。” “来吧，老大。” 应尘衣冒出来：“所以，他觉醒的技能并不在他自己，而是在他的武器上？是吗尹殊？” 尹殊没说话。 应尘衣顿了顿：“你不应该说，游戏给设定，玩家会有特殊的、用不坏的武器？” “游戏里的武器也有耐久。”尹殊闷闷回了一句。 依旧盯着不远处的刘壮和膛线。 这边的聊天没有人听见。 那边的治疗也已经开始。 刘壮从自己破烂的衣角撕下一块布条，胡乱团了团，塞进嘴里，死死咬住，然后，朝着膛线重重地点了下头，闭上了眼睛。 膛线深吸一口气。 酒精的瓶盖拧开，气味弥漫开来。 在打斗时快准狠的手，忍不住轻微颤抖了一下。 “想点儿别的。” 膛线低声，小心地挑开对方被血粘住的旧绷带，露出底下的伤口，眉头轻皱。 皮肉翻卷，边缘已经有些发白肿胀，甚至能看到一点森白的骨茬。 酒精倾斜，倒在伤口上。 “唔——！！！” 即使隔着厚厚的布团，刘壮的闷哼依旧清晰地传了出来。 他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脖子和额头的青筋暴起，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了一下，绷带瞬间被鲜血和冷汗浸透。 膛线的手猛地一顿，抬头，看了看刘壮痛苦到扭曲的脸。 “阿壮。” 沉默了几秒，膛线的声音比刚才更加干涩： “……还继续吗？”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你……可以退出。” 退出，回到蜂巢安全屋，接受一个正常的治疗。 蜂巢安全屋的治疗舱，可以迅速让这样的伤口凝血。 不像现在。 刘壮猛地睁开眼，眼里满是血丝。 “老大，你说什么呢？”他吐掉被咬得变形的布团，“回去干嘛？都到这一步了！” “你不在磐石的怀疑对象之列。”膛线的尾音有点儿不确定。 “咱都在磐石的消灭对象之列了！” 刘壮语气真切：“都搞到现在了，当然得继续搞下去！咳咳……咱不怕这点儿小挫折！” 他喘着粗气，骂了一句：“机械守卫都出动了……小怪越来越多，说明啥？ “说明咱离BOSS房越来越近了！ “咱这么久了，就等着打BOSS呢！打完之后，就有钱了，就可以还债，可以回家，可以给爸妈建个房子，可以自己买最——好的能量棒。 “要买那些高等公民才能吃得，肯定是有特殊属性的能量棒。到时候咱也能尝尝！” 他一口气说了一串，眼睛越来越亮。 像是忘了疼痛一般，他忍不住攥了攥拳。 然后猛地吸一口气，咧嘴露出一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反正，在这种关头放弃，是不可能的。” 膛线眸光微动，沉默了片刻。 身旁传来一阵细微的响动。 尹殊起身，向外面走去：“我去透透气。 “放心，会注意巡逻的，及时躲避，不会牵连到你们。” 她的脚步有些匆促。 在她身后，膛线对刘壮重重地点了下头。 膛线再次拿起酒精和绷带，清理，包扎。 刘壮的闷哼和抽搐不断，在身后逐渐变得悠远。 临时棚屋的房门关上，尹殊拿了根金属条，伸出房檐，接了两滴雨滴。 金属条上出现两个小坑。 “还是有腐蚀性啊。”应尘衣冒出来，探头向外看看，“毕竟周围有酸蚀区，也正常。所以，你跑出来干什么？” 尹殊没搭理他，自己贴着房檐，坐到一堆金属废料上面。 “感觉你情绪不太好？”应尘衣弯下身子，歪头看向尹殊。 尹殊摆摆手，想要把这个烦人的家伙轰走。 但是应尘衣没一点儿眼力见，依旧晃来晃去，占据着她大半个视野。 “当然不好。”尹殊只能开口，“走到现在，你觉得我会好吗？导致一切的始作俑者？” “喂喂，怎么就我成了始作俑者了？”应尘衣叉腰。 尹殊白了他一眼，扭头看向另一边。 “你是觉得你牵连了他们？”应尘衣喋喋不休，“可是你也没强迫他们做什么事情啊。况且，刘壮说得没错，这种情况，表示我们的确离BOSS房越来越近了，这应该是个好事儿，你最开始不就是想要尽快通关，然后回到你所谓的现实里去吗？你……” “应尘衣你很烦人你知道吗？！”尹殊骤然打断。 下一刻，声音猛地压低。虽然都是脑内的对话，也没有人听见。 她咬了咬牙，放缓声音：“抱歉。 “我以为，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可以。毕竟我本来和他们没有牵连，我本来和这个世界也没什么联系。” “现在，却有了牵连。” 应尘衣沉默了两分钟。 又开了口。 “你还记得你最开始的任务吗？”他靠在墙上，抬头看着外面淅沥沥的雨帘，“扭矩说，让你一步一步，取代磐石。” “是啊。”尹殊目视前方。 当时接到的任务，是要一步步取代磐石。 结果后来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情，隐秘取代磐石的事情被忽视，甚至连发布任务的扭矩，都没有对此产生疑问。 然后就到了现在。 尹殊轻声吐息：“我好像走错路了。” “走错了吗？但是，如果没有这么走，我们到不了这里。”应尘衣道， “人生无数个岔路口，每个岔路口都是选择。 “偏偏就是这一次又一次的选择，构成了我们的人生——构成了我们。” 他侧头，看向尹殊，双眸之中微光跳跃：“尹殊，成功固然很重要，在一次次失败的尝试中，取得哪怕一丝一毫的成功的机会，也一样是一件很厉害的事情。 “就算连这个机会都没有取得，你至少还活着，这就是很厉害的事情。” 尹殊沉默。 雨滴落地，劈啪作响。 从没想过沙漠之中也会下雨。 雨水落在土里，转眼就□□涸的土壤吸收，消失不见。 像是一场梦境。 应尘衣终于停下了喋喋不休，但是目光未移动，近乎固执地盯着尹殊。 好像比说话的时候存在感更强了。 半晌，尹殊开了口：“你啊……” “心情好点儿了？”应尘衣连忙开口，“是不是想感谢我？” 尹殊耸耸肩：“我怎么会谢一个入侵我脑子的家伙？ “只是想说， “这么久了，你可算是说了句人话。” - 身后的房门被再度打开。 尹殊回头，扭矩正立在门口。 屋内昏暗，屋外仍有微光，他半个身子没于黑暗，半个身子沐于微光，护目镜被摘了下来，露出那双淡紫色的眸子，深深看着尹殊，半晌弯了一下。 “有事吗？”尹殊问。 扭矩冲着她伸出手来：“刚才混乱中，我从一台机械守卫身上，撬了块碎片下来。” 一片碎片停在对方掌心。 扭矩顿了顿：“好像是它的外部识别码传感器的一部分。” 刚刚在屋里，扭矩和膛线确认过，蜂巢的所有自动机械，都依赖独特的识别码在内部区域通行和识别敌我。 “所以，如果能模拟或者干扰这个编码……” 尹殊眼眸微微睁大。 应尘衣双手插兜，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嗨嗨，我说什么来着？” 雨帘之中，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光依旧亮着。 行动失败了，但是收获并非为零。 在失败的尝试中，的确取得了一丝一毫的，成功的机会。 第65章 新的入手点 凌晨。 冷风如同刀子般刮过沙丘，发出呜呜的哀嚎。 尹殊、膛线、扭矩、百灵四人蜷缩在一个背风的沙丘后面，身体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刘壮因伤势过重，被强行留下看守临时藏身处。 上次的惨败强迫大家冷静下来，重新审视棋盘。 然后，目光逐渐落向一个新方向。 舆论。 磐石在蜂巢安全屋里依旧维持统治，靠的是构筑出来的美好假象。如果能在所有人面前撕开他的面具，到时候磐石就会基石不稳。 这件事儿在很早之前就应该做。奈何磐石对于舆论口的把控向来严格，讨论的内容被各种限制，想要传播点儿什么，难如登天。 但是当下有一个机会。 因为膛线脱离安全屋，数日不露面，安全屋内部也有一些响动。按照膛线对磐石的了解，他肯定会做点儿什么。 比如，做一个宣讲。 或者是“训导”。 如果能入侵蜂巢安全屋的通讯中继站，就能在磐石进行全体广播时，强行插入他们掌握的证据。 不管成功的概率高不高，总得去试试。 “嘶——”轻微的吸气声让尹殊回到眼前。 “温度太低了，设备反应都变慢了。”扭矩的声音响起，试图操作一台便携终端，窥探中继站的防御频率。 “手指还好吗？”尹殊看向他的手。 整只手冻得发紫，指关节上缠着一层简易的绷带。 上次强闯时被反向追踪，灼伤了这技术人才的手指。他倒是不愿意嚷嚷，也不主动提及，直到递给尹殊那个机械守卫的碎片时，才被尹殊看见。 又或者，在这种情况下，这样的伤，已经无关痛痒。 “外围的巡逻守卫预计五分钟后巡视完成。”膛线眯着眼，借助夜视仪观察着远处那栋低矮的建筑。 那依旧是极内部人员才知道的小路，建筑位于蜂巢安全屋外部边缘，平日里防备相对薄弱，但是进去绕一绕，就能找到去通讯中继站的入口。 甚至这条路连磐石都不知道，也没额外安排机械守卫进行监控，依旧是按照外围普通防御的级别进行设置。 以前膛线带的那群“太阳骑士”们偷懒时，就喜欢走这种小路钻进安全屋。后来大意外之后，膛线鬼使神差把这个缺口留了下来，自己在里面严加防御。 没想到会成为如今的筹码。 “机械守卫走过去了。”百灵小声开口。 “好。”尹殊吐息，“行动。” 按照计划，扭矩用遥控装置，引爆了提前埋在另一个方向的手雷。 火光一闪而逝，爆炸声遥遥传来。 门口看守的两台机械守卫立刻被吸引，转身朝着爆炸方向快速移动过去。 “加快。” 四人从沙丘后窜出，顶着凛冽的寒风，冲向那栋低矮建筑。 扭矩迅速上前，将解码器连接上门禁系统。 “快，快！”百灵紧张地跺着脚，时刻关注不远处的动静，“机械守卫已经到了爆炸点了！” 门禁绿灯亮起。 门开了，通讯中继站就在眼前。 “百灵，拿一个控制部件，它们可以远程接入，我们回去写入指令。”扭矩语速飞快，“拿走它们的东西，比我们往这里放东西安全！” 现场写入文件太慢，需要破解，还需要上传。 有时候单凭技术不够，不如物理来凑。 蜂巢安全屋的部件极多，拿走一个后不容易发现，即便被发现，想要排除拿走的是哪个、并且将其从复杂的系统中剔除出去，也需要时间。 百灵立即会意，冲着中继站的中控台一路小跑。 成功近在眼前。 眼中的喜色刚冒了个头—— 吱嘎！ 摩擦声从身后响起， 数个隐藏的暗堡打开，竟然又冲出来数台机械守卫。 膛线眉头一皱：“新东西。” 体型更小，但是速度更快，杀伤力也毫不逊色。 “磐石果然已经开始行动了。”扭矩戴好护目镜。 新型机械守卫的臂刃在冷月下闪烁寒光，直接封死了他们的退路。 “我挡住它们！”膛线往前一站。 “不，你保护尹殊去控制台，我有办法。”扭矩打断。 他掏出两颗手雷，拔掉保险，用力掷向冲来的新守卫—— “等下，不对。” 手雷脱手的瞬间，扭矩脸色一变。 两颗手雷撞击地面后，只是发出了两声沉闷的“噗噗”声，冒出一小股黑烟，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空气一时间有点儿尴尬。 扭矩转头，看向尹殊：“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是……这批手雷，被前几天的雨泡坏了引信。” 尹殊：……“愣着干啥，跑啊！” 失去了手雷的威慑，新型机械守卫瞬间冲到了眼前，臂刃带起凌厉的风声，直劈下来！ 扭矩只能抛出便携终端勉强格挡，顺势往边缘躲闪。 “东西拿到了，我们——啊！”百灵抱着通讯核心部件跑过来，见势不妙，扭头就往门外不远处的灌木丛跑，想利用地形躲藏。 但机械守卫的速度更快。 一条机械臂猛地甩出，末端弹出一条带着倒刺的金属鞭索，径直抽向百灵的后背—— 啪！ 百灵整个人被抽得向前扑倒，早已损伤的防护服支撑不住，从背部裂开一道口子，皮开肉绽。 怀里的部件却被她牢牢抱住，没有丝毫损伤。 “百灵！”尹殊眼皮狂跳，抽出等离子枪，瞄准机械守卫的腿关节。 碰！ 青烟冒起，火花四溅。 机械守卫依旧坚固，等离子枪只在上面留下了一道白痕，马上进入蓄能模式，而对方反手一鞭子，毫不客气地抽向尹殊。 尹殊狼狈地翻滚躲开，看百灵又要行动，连忙制止：“保护好你手里的东西！” “可是尹殊姐……”百灵咬咬牙，眼眶突然红了。 “不行！”她抄起地上一个金属棍，对准机械守卫腿上刚刚留下的白痕，用力砸了下去。 金铁交鸣声响起，巨大的反震力让百灵虎口崩裂，手中的金属棍直接被崩出了一个缺口，已然报废。 机械守卫立刻又转向百灵。 百灵踉跄几步，转头就保护身边的通讯部件。 “你傻啊？！”尹殊抬高声音。 比起战斗力来说，她对付机械守卫，总比百灵要强一些。 百灵狼狈躲闪着，声音断断续续：“这次，我不要自己独活了！” 伴着她的声音， 一阵极其嘈杂的引擎轰鸣声由远及近。 刺眼的车灯划破黑暗，一辆破旧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皮卡车冒着黑烟，如同醉汉般摇摇晃晃，以极其狂野的姿态冲了过来。 “咚”！ 一下子撞飞了机械守卫。 驾驶座上，刘壮死死咬着牙，将方向盘用力一转。 “快上车！！” 漂移甩尾差点儿侧翻，皮卡横在了尹殊和百灵前面。 几人顾不上多想，接上还在和机械守卫缠斗的扭矩与膛线，连滚爬爬地冲向皮卡的后斗。 刘壮猛踩油门，车辆向前一窜，又骤然停住。 机械守卫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们，金属鞭索再次甩出，一下子缠绕住了皮卡的后斗栏杆！ 鞭索死死拉着后斗，车速骤减，开不起来。 引擎咆哮，呼吸急促，机械守卫发出嗡鸣。 普通枪支的子弹耗尽，聚能枪、等离子枪仍在充能模式。 等不了。 尹殊一把抄起地上那把已经崩口的金属棍，用尽全身力气，对着那绷紧的鞭索猛地砍下去—— 铛，铛。铛！ 火星乱冒，噼噼啪啪落在手上，灼出一个又一个水泡。 鞭索在即将把整个皮卡掀翻的前一刻，被尹殊硬生生砍断。 皮卡如同脱缰的野马，猛地冲了出去。 - 雨不知何时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被篷布勉强挡住。 皮卡引擎状况极差，时不时就熄火，刘壮不得不频繁重新打火，牵动他右臂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膛线想要换班，被刘壮制止，说是现在还没完全安全，先跑了再说。 百灵趴在后座上，后背的鞭痕红肿，血流不止。偶尔有雨水漏进来，滴在伤口上，背上就冒出一缕青烟。 她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趴在原地，小声地吸着冷气。 背上的雨突然停了。 尹殊站到百灵身侧，用身子帮她挡住渗进来的雨滴。带着腐蚀性的酸雨落在尹殊的防护服上，烫出一个又一个小洞。 两个姑娘对视一眼，对彼此勉强一笑。 “蠢货。”尹殊开口，“要不是刘壮，你就死了。” “不是独活就好。”百灵吐一口气，指尖抚过一侧的通讯部件，默默转移了话题，“我拿对了吗，扭矩？” “嗯。”扭矩点点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你为什么那么抗拒独活？” “因为……”百灵顿了顿，“很难受。曾经说着一起走出去的伙伴一个个离开，很难受。” 她没有多说。 尹殊眼神制止了扭矩的追问。 也许，有些故事还不到听的时候。 那就先沉默吧。 车速慢慢平稳，一直观察着外面的膛线开口，声音在引擎的噪音和雨声中显得有些突兀： “那些新增的守卫不是一直存在的。”他回忆当时的细节，“它们是在第一波守卫被引开后，固定时间间隔，从特定暗堡里出现的。” 他转过头，看向尹殊，脸上是资深守卫特有的笃定： “这说明，它们需要轮换补能。 “那不是永动的。它们的出现和消失，有固定的时间表。只要我们找到这个空档期，就……不会再这么狼狈。” 听见狼狈二字，在场的几人忽然了然地笑起来。 狼狈。 放着好好的安全屋的日子不过，放着好好的身份不要，非要来搞这种事情。 尹殊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 也许，刘壮是为了通关副本的奖励，扭矩是为了归一组织的任务，膛线是为了那份太阳骑士的名单，百灵是为了她没说出口的故事。 那尹殊自己呢？ 尹殊抬头，脑中自言自语：“或许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在……之前。” 应尘衣耸耸肩：“但是，那是你的选择。 “因为做了这样的选择，才构成了你。” 另一边已经研究起机械守卫换岗的规律，以及百灵冒死抢出来的通讯部件。 “等我们写入文件。”膛线吸一口气，“然后，找一个机会。” 一定存在的、以当前方式通关的机会。 尹殊看过去。 膛线声音微微压低，似是轻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百灵，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