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尘衣炸了。
即便是医疗舱温和的疗愈声音，也无法隔绝脑海内那个家伙翻腾的怒火。
医疗室的房门关上，应尘衣的声音炸响：
“尹殊！你这是在出卖他们！
“扭矩豁出命暴露身份把你捞回来！百灵那傻丫头把你当救世主！你呢？你转头就要去当磐石的眼线？！”
应尘衣咆哮着，伸手想要捏住尹殊的肩膀质问，手臂毫无悬念地穿过了尹殊的肩膀，无法对当下的场景产生任何影响。
于是他开始了新一轮的暴怒，骂骂咧咧，在房间内焦躁地踱来踱去。
“应尘衣，别吵。”怒吼声冲击着尹殊本就疲惫的神经。她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吵？”应尘衣咬牙切齿，“你还好意思说我吵？
“对对对，尹殊，你是一点儿都不吵，你偷偷摸摸的，真是能干不少的事儿哈！
“我真特么心疼他们，不知不觉间，就被他们信任的人给卖了！！
“谁当你的朋友，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我有机会一定得告诉楚听悦，让她小心着点儿，别被你背后捅一刀！”
尹殊吸了口气。一种更深的疲惫涌了上来。
楚听悦……
尹殊嘴角微微抽动。
如果应尘衣这个家伙没有出现，她现在，应该正在和楚听悦分享着前几天剩下的小蛋糕，不知天高地厚地谈天说地。
是谁让她沦落到这个地步的？
“那我有的选吗？！”尹殊在意识里猛地抬高声音，打断应尘衣的话。
“磐石就在眼前！他像座山一样压着，我动都动不了！
“拒绝他？那我当场就会被标记成归一组织的同党，医疗舱下一秒就能变成焚化炉！”
许是情绪波动过于强烈，尹殊听见，脑海里自己的声音透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我得活下去！应尘衣，我现在只想活下去！至于他们……”
尹殊顿了一下，声音忽然平静到可怕：“这鬼地方，这些人，不过都是游戏里的设置。他们是游戏里的NPC，而我得按规则玩下去，才有资格谈别的。
“应尘衣，我说过，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活着离开。——无论用什么方式。”
游戏而已。
这里面的人物的行为，人物的所作所为，都是……游戏而已。
别当真，别上心，别理会。按照游戏的规则，也不要太在意游戏的结果。
她本身的目的并不是在这个游戏里达成什么。她本身的目的，只是活着。
活着出去，去确认楚听悦是否还好，去确认自己是否还好，还有要确认那个K到底是谁。
那才是现实的世界。
尹殊说得笃定。
脑海里安静了一会儿。
紧接着，忽然传来一声巨大的咆哮：
“游戏？！”应尘衣声音已经嘶哑，“那是活生生的人，是同伴！不是你的棋子！
“你看着我好好说，难道在你看来，扭矩的暴露是游戏？百灵差点吓死是游戏？那些尸体是游戏？！
“尹殊！你他妈是不是在医疗舱里把脑子也泡坏了？！”
话音未落，
“对，就是游戏！”尹殊强硬地顶了回去，“活命的游戏，赢家通吃、输家连骨头渣都不剩的游戏！出了bug搞出来你这个家伙的游戏！”
“应尘衣，你倒是说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做？像个英雄一样跳起来反抗磐石，然后大家一起完蛋？
“别天真了！”
认清现实，放弃幻想。
一同的出生入死当然能增进羁绊。脑机接口的刺激下，身临其境的感受更能进一步放大这样的羁绊。
不管是疼痛、恐惧，还是看见他们瞬间的、不知从何而起的心安，都已经被放大了数倍。
但是……
尹殊对自己强调了一遍：分清全息游戏和现实。
“你……”应尘衣一哽，“你冷血！无耻！我看错你了！”
他语气里充满了巨大的失望和愤怒：“你跟他们……咳，跟磐石，有什么区别？！”
“呵。”尹殊冷笑，
“应尘衣，你以前怎么看我？你以为我会有多独特？”
脑海中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片空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留下隐约的、轻不可闻的医疗舱的治疗声。
甚至医疗舱的治疗音乐声似乎都降低了一些。
怎么？
尹殊睁开眼睛。
应尘衣还在。
他只是突然不说话了。像是哑口无言，或者，只是将汹涌的情绪死死地压进了冰冷的沉默里。
用无声来表达最强烈的抗议？
尹殊挑了挑眉，看着医疗舱外面气鼓鼓的应尘衣。
他像是一只河豚一样，皱着眉，身上的刺都快竖起来。
意识到尹殊的注视，他瞧了一眼她，旋即抱起胳膊、转过身，背对着尹殊，
偶尔微微侧头，用余光观察一下她的反应，发现她还在瞧着他，连忙又转回头去。
“噗——”
一声极轻的、带着气音的低笑，从尹殊维生面罩下溢出。
紧接着，这笑声变得清晰起来。
尹殊像是发现了什么开心的事情，笑得眼睛弯弯。
“喂，应尘衣，”尹殊主动开了口，“你莫不是——在生闷气？”
对方闻言，放下抱着的胳膊，依旧保持沉默。
“喂喂……”尹殊摇了摇头，“不会吧不会吧，应尘衣，你居然是个老实人啊？”
应尘衣“嗯？”了一声。
尹殊缓声：“你是觉得，我答应了磐石，就真的必须老老实实、按照他的剧本去当这个眼线？必须去出卖他们？”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锋芒：
“我可不是什么老实人。
“甚至，我在想，利用这次和磐石的合作，或许还能顺藤摸瓜，查到些我一直想要的东西。”
医疗舱的当前治疗结束，舱门缓缓打开，惨白的天花板映得尹殊微微眯起眼睛。
“应尘衣，”她坐起来，摸了摸腕上的手环，“下棋的人，不一定只能有一个。
“既然他给了我靠近棋盘的特权，我也会好好利用一下，对得起他这份……
“特殊信任。”
应尘衣的肩膀似乎颤动了一下。
他狐疑地转过身，将尹殊上下打量了一番，视线停在她的脸上，眉头紧锁，久久没有移开。
就在尹殊想要问她脸上是不是多了什么东西的时候，
应尘衣终于犹豫着开口：“下棋？就你这种……没脑子的？”
尹殊：……“你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应尘衣笑了笑，声音恢复了往昔那吊儿郎当的语气：“那尹大队长，接下来你打算干什么？”
尹殊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浮土：
“先去找一趟扭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