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炭?”
苏冶点头,石炭便是她说的煤,看曹经的反应,这个时代,“煤”的叫法大概已经普及,只是有些书面,坊间大概还是惯叫做石炭。
“咱如今用木炭,炉子的火候远不不上用煤饼,还有,木炭不耐烧,看炉时得不间断往里补,这样下来,炼炉一启一闭,炉火也会受些影响。”
一言以蔽之,烧煤效率高。
曹经听了她的话,凝神思索片刻,像是在考虑可行性。
末了,他开口道:
“来阳县大多用木炭,想来石炭有些难寻。”
曹经说的没错,炼铁用的燃料资源大多是就地取材,故而北方多用煤,南方木炭多些,但到了后世,货运发达了些,煤的使用范围也在不断扩充。
“豫州地处南境,煤矿自然是少些,但也并非没有法子。”
曹经听这话来了兴趣,挑眉道:“莫非你有什么门路。”
苏冶摇头,“我一个身无二两的寡妇能有什么门路,”顿了下后,又道:
“但您想来能有。”
曹经翘着二郎腿,冷笑道:“我有这门路,我怎的不知晓。”
苏冶跟着一起笑了下,“我说说,你便知晓了。”
“好,那你说来听听。”
苏冶见他有兴趣,拿过桌上茶盅,给自己倒了点。
“先生在来阳县多年,对此地有多少了解?”
曹经不知她怎的提到了这茬,斟酌了下后,说道:“小地方。”
苏冶见他不愿意多说,也不追问,只道:
“这不错,来阳县确是个小地方,但却有些不同。”
曹经明知故问,“怎样不同?”
苏冶晓得他不愿意多说,自己没什么顾忌,如实道:
“来阳县虽小,位置上却是个要冲,跨了鹿台山就是兖州地界,即便这样,两地往来依旧不少走动,来阳县有不少北边儿下来的商旅。”
听她的意思,曹经有几分明了:
“有石炭的生意?”
不想苏冶摇头。
“运煤的营生麻烦,大宗货运,两地交界,即便是兖州的文引下来,到了来阳县,若寻不到下家,这些家伙可耽搁不起。”
曹经:“那你提这头的意思是?”
苏冶:“这些客商多做些衣料香包的小宗买卖没错,煤饼的生意,他们自己做不了,却能当个中人。”
曹经:“当中人?做谁的买卖?”
苏冶:“自然是本地的炼铁的商户同北境的买卖。”
关于苏冶说的这些商旅的底细,曹经知道的不少,不仅知道,门路尚有不少,只是这煤运的门道,他倒是有些稀奇,想着,他说道:
“你当我未打听过,县里大多用的是木炭。”
苏冶听了这话,心想隔行如隔山却是有些道理,曹经一手帐算得漂亮,堪比大铺子的账房先生,但这些账目后面的炼铁的专业门道还是有几分盲。
“您有所不知,县里大多用木炭没错,但必然有些使煤的铺子,只这些商户不大愿意将这事情抖出来。”
曹经:“烧铁用的是木炭还是石炭有甚可瞒?”
苏冶:“你有所不知,照我先前说的,烧铁的时候使煤确是有诸多好处,确也有个极大的弊处。”
曹经:“什么?”
苏冶:“用煤炭固然快些,烧出来的铁品相较木炭却是要差上许多。”
这在冶铁考古的邻域是常识,煤钟硫磷含量高,炼炉容易粘结,甭管是当燃料还是渗碳剂,炼出的铁块掺杂的杂质都不少。
对于苏冶这种有经验的,瞧上一眼,便能看出那东西内里是个什么成色,但对大多数不懂炼铁的门外汉来说,若是只看新炼的成品,优劣很难辨别,故而这些铁器铺子对外宣称大都说自家用的是木炭。
当然,东西用久了品质如何,买家心里也有数,这不过是些小聪明。
所以,她将这点告诉曹经,有几分试探的意思。
她想知道,曹经对哑沟出铁的品相,重视多少,这同她心里一些猜测有关系。
“品相虽是差些,一月下来的出铁量却是能比原先涨一大截。”
话音落下后,曹经默了半晌,食指敲打桌面的声响断续传来,苏冶也在无形中打量着他的神色。
她知道,对面没有立马砍断了这事,就说明她的主意出到了曹经的心坎上,他不语,该是还有些顾虑。
该说的她都说了,若继续说下去,倒显得她别有私心,只等曹经开口便道。
就在此时,曹经收回敲桌面的那只手,翻过手下的账簿看了一会儿后,开口对苏冶道:
“照你说,这些铺子从何处置的石炭?”
苏冶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道:
“这铁器铺子多少在来阳县有些根基,如我刚说的,煤炭是大宗货运,咱同兖州虽没有封了商路,各地方也都是有些忌讳,不愿做这生意,故而这些人铺子大都有自己投了银子的隐蔽些的运输线路。”
曹经想到她那会儿的话,开口问道:
“你方才说北境来的商旅替人做中人,莫非就是这些铁器铺子。”
苏冶见他说到了点上,点了点头。
“这些商旅常在两地间往来,人脉线路自然娴熟,教他们贩煤没这个胆子,但帮个通融引路的中人,赚些外快,还是有不少人愿意接下这活。”
杯中的茶已经凉了,苏冶没有再喝,只继续道:
“我只听人说起过这些门路,算一知半解,若你真有用煤的念头,便得自个儿想办法找门路,这事想来不简单,我今日也不过引个话头,做不做,怎样做,不是我能做主。”
言下之意,我提一嘴,你自己决定。
话音落下,苏冶打了个哈欠。
“白日也忙活了不久,我先回去了。”
暂时没了想问的,曹经也没留人,“回去吧。”
苏冶点头,起身便离开了屋里。
回去的路上,经过打谷场,苏冶远远便瞧见了小白,他只身一人,瞧着是刚下了工,正往住处走。
苏冶朝着他招了招手,小白见状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等他。
“就你一个人?”
苏冶跟了上来,同他一道回去。
小白点头,“来人聪替了我,杨大哥正歇息。”
方才没有在河边看到苏冶,他以为她在睡觉,没想到见她从东边儿相反方向走了过来。
“去找曹经?”小白道。
苏冶闻言道:“你脑子真灵光,同样的方向,我怎么就不是去散步或是找赵大娘。”
小白:“曹经如今在村里,若有事,赵大娘想来也得问他,你自然是直接去找他,若是散步……”
他转头看向苏冶,“你若有闲暇,大抵回屋里睡觉。”
苏冶无奈失笑:“我其实也有些风情雅趣。”
说着,她抬头环视一圈,“只是这鬼地方没什么野趣,像样的树都没种几棵,看咱们住的屋子老,想来曹经是鸠占鹊巢,也不知以前住的是什么人?”
小白也跟着她的话抬头看了一圈,倒不似她一般生出沮丧,自他有记忆来,鲜少注意到这些东西。
倒是苏冶,打他们相识以来,他从她口中听见过不少诸如“从哪搬来的石楠树,防蚊子还行,味儿也忒大”“今儿晚上星星比昨夜亮些”的话。
想来正是相反,苏冶是个挺有风情雅趣的人,况且是在这种情境下。
“你找曹经何事?”小问道。
苏冶没有隐瞒,“炼炉里烧木炭不美,想着找他,往后能不能换成煤。”
不想小白听了这话,反应竟不似曹经一般意外,接她的话道:
“南境的煤炭少,若是来阳县,从北边运些许方便些,只是当下这情境,想来不太容易。”
苏冶没想到,小白对这些倒是知道得清楚,忍不住问道:“你去过北境?”
往日言语间,他似乎有意掩着自己的过去,苏冶也不多问。
但今日,小白却点了头。
不止,他还接着说道:
“我不仅去过,还是在那边长大。”
苏冶有些意外,“单听你口音,倒是不大瞧得出来。”
小白:“我有意学豫州的口音。”
苏冶愣了一下,随即也能想得通,豫州这地方排外,听你口音是个外地人,免不了占着地头蛇的便宜坑坑你这外乡人。
见他如今愿意说,苏冶便顺着问道:
“即是北境人,怎么来了豫州?”
小白微微怔了下,而后对她说:“同你一样。”
不止是不是她的错觉,小白语气中似乎夹着几分不易觉察的笑意。
忽的,她反应了过来,轻给了他一拳。
“在这儿等我呢你。”
这家伙是在揶揄她先前编的因战乱流亡豫州的颠沛身世。
她打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小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一本正经道:
“我是真逃过来的。”
苏冶转过身瞪着他,一个大白眼,眼珠翻上去,也不下来。
“我不是?”
小白看她的表情,忍不住道:“眼睛别抽筋了。”
想着,继续道:“你说是,那便是。”
这小子,先前看不出来,还有些腹黑呛人的隐藏属性。
苏冶转过身,自顾道:“你莫要笑得太过,我来日编个更好听的,就说我是哪家的富贵小姐,家道中落才流落到了此处。”
小白今日不知哪个开关被打开了,似是得了乐趣,跟她对着来。
“富贵小姐举绣花针,不抡铁锤。”
不想苏冶笑道:“那是以往,来日我若成了巨富,便花银子找人四处宣扬,在他们时候,铁锤绣花针锅勺都一排摆开到她们眼前,教她们自己选。”
“自己选?”小白道。
苏冶点头,“学什么,做闺秀还是悍妇,看她们自个儿喜好。”
本以为她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会招来小白的笑。
不想他对自己说:
“若是你,来日大抵能如意。”
苏冶听他这样说,心里微动,面上却没什么异常,笑道:
“托你的好话。”
夜风习习,路上只有两人,月色倾下,拉长了地上的影子,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向前蔓延、交织,最后消失不见。
下一章小苏就要开始她的“大计”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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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煤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