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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北境

作者:卜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你是说用铁范?”钟应道。


    苏冶摇头,抬手虚指向炉身一侧,“非是制作铁器的范具,而是与炉身相接的通道。”


    钟应蹙眉思索片刻,眼中露出明了之色。


    “第一批铁烧成后,由管道而出,不待炉内冷却便添矿料,继续烧制?”


    钟应到底有经验,条理清晰。


    苏冶点头,“正是。”


    不曾想钟应默了片刻后,却是摇头。


    苏冶见他神色凝重,不由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钟应略作迟疑,还是说道:“浇注通道不似风箱,于这炉子而言,不易改制,况且先前此炉新搪,怕是不便再动。”


    苏冶知道他的意思——这炉子缝缝补补动得太多,再动怕是要废掉。


    但她心里早有成算,便道:


    “倘若这炉就起这最后一次呢?”


    钟应闻言一怔,抬眼看向苏冶,目光中带着几分讶异。


    苏冶不慌不忙,继续道:“官窑的大鉴炉时常连起百日,百日后炉体破败,便弃旧置新。”


    她边说边将手轻覆在炉身上。


    “这炉子我至多保它三十日不败,三十日炉火熄灭,便得置新炉。”


    她转目看向钟应,语气沉静:


    “但您也应能算清这笔账,炉火三十日不败,省下的炭料、增余的出铁,与置新炉的钱相比,孰轻孰重?”


    钟应闻言,捋须沉思片刻,末了,开口道:


    “怎知曹兄弟愿意购置新炉?”


    苏冶笑道:“因为钱。”


    钟应自然明白这笔账他能估量,若这炉火三十日不败,置新炉的钱同炭料和出铁量相比,着实不值一提。


    “此事可知会过曹兄弟?”钟应道。


    苏冶摇头:“只告诉过他续炉之事。”


    钟应哑然,敢情这丫头竟是只拣好处说。


    “你是要来个先斩后奏。”


    苏冶并不否认,“横竖是往他腰包里塞银子,用什么法子无甚要紧。”


    钟应道:“你怎知我不会同他讲?”


    苏冶转头看他,严重含笑:“钟师傅是个明白人,告诉曹经,他若瞻前顾后,贪眼前小利,未必放得下心,只要能赚银子,何必事事知会,末了,钱落进大家伙儿腰包,自然无人计较来处。”


    钟应未再接话,只凝目看向炉子,良久,叹了口气。


    “既如此,便请人给这炉子加浇注。”


    “不必。”苏冶即时应声。


    钟应神色诧异地看向她。


    苏冶解释道:“我来便可,三日内便能落成。”


    若是从前,钟应大抵会觉着她是口出狂言,但经历了搪炉、烧铁诸事,他多少知晓她手段非凡,只忍不住问道:“你当真只是年幼时在你父亲身边学过些?”


    苏冶笑道:“我自小天资聪慧,过目不忘,这冶铁的事宜,只要过上一眼便知晓门道。”


    她这话五分真五分假。


    真在她的确“天资聪慧”,打小便脑子好使,却有过目便会的本事。


    假在对这冶铁的门道,她的钻研绝不是留在眼睛上。


    下矿、勘探、析数据,实验……前世她接手的每个环节都是精益求精。


    有一次,远景区朝王坪的小型铁矿参数有一处不大重要的残缺,她导都说无关紧要,她愣是背着行李便在山脚下住了个把月,亲手勘测到了原始数据。


    有些个人说,她对于数据的态度,某种程度上其实不大适合搞“学术”,但她的人生信条是:该含糊的不能太清楚,该清楚的却绝对不能含糊。


    钟应听她自夸,失笑道:“罢了,此事便交予你,只管好好做,如你所言,只有铁流出去,银子流进来,此事才能落在实处。”


    “放心吧。”


    苏冶利落应下,转身朝着不远处炉子边处走去。


    她瞥见了了杨千身影,想着多日未见,该去打个招呼。


    “杨大哥。”


    刚来河边找钟应时,炉边或老或小便有几道目光打量她,如今同杨千打招呼,更引起众人注意。


    “苏妹子来了。”杨千朗声迎上来。


    身旁烧火的汉子闻言也都望来,脸色都有些变化,仿若都在说:没记错,还有印象,你便是将炉子搪好的那个苏冶,“多亏”您,我们现在才有活干……


    “这几日忙,不曾同你打上照面,方才瞧着你同钟师傅说话,也没扰你们,这不,总算能唠上两句。”


    苏冶并不在意周遭视线,只同杨千道:“听王喜说你轮夜班,怕是许久不曾阖眼了,换你的人可快到了?”


    杨千:“想来是快了,我这精神头也不差,白日睡饱了来的,再熬上几个时辰也不妨事。”


    正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苏冶闻声回头,见来人聪正急匆匆往这处赶。


    “来了……”


    刹住脚后,他气喘吁吁。


    苏冶朝他身后望了望,“小白呢,没同你一道?”


    提到此,来人聪面上表情有些奇怪,左右一看后,将苏冶拉到了一旁。


    “你今儿早见着他没?”


    苏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没仔细瞧,怎的,找不到人了?”


    来人聪点头。


    “小声些。”他朝苏冶身后示意,那里还站着两个曹经派来的监工,正报剑闲聊。


    苏冶道:“他昨晚可同你说过什么?”


    “不曾啊。”来人聪面露几分焦急,“如今这俩人在这里看着,若是他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必定生疑。”


    苏冶默了片刻后,低声道:


    “你先过去看火,若那俩人问起,便说我要去赵大娘处,小白同我一道扛东西,不久便来。”


    “这能行吗?”


    “放心,他们若不提起,你也莫要说。”


    说着,苏冶扬声朝杨千道:“我还得往赵大娘处跑一趟,不与大哥同路了,先走一步。”


    杨千闻言点头,“快些去吧,我这边还得交接下。”


    苏冶颔首作别,转身离去。


    ——


    离了河边后,苏冶绕过碾坊,向东行去。


    路过水田时,隔壁院儿孙大娘正在田里忙活,瞧见苏冶后,不似河边那些男人,脸上洋着笑同她打招呼。


    “苏娘子刚从河边回来吧,瞧见我家男人了没?”


    苏冶点头,“正看火呢,日头毒,您也多喝些水,别着了暑气。”


    孙大娘笑应,“晓得了,看你这是往赵大娘处走,我刚刚还瞧见你院儿里那个俊俏那小伙子也往那去了,你快些,兴许能遇上。”


    苏冶闻言心头一动。


    她们、、院儿里能被称作“小伙子”的只有小白和来人聪,但是“俊俏”一词嘛……理所当然排除后者,当然,不排除审美存在差异的情况,但来人聪此刻在河边是铁铮铮的事实。


    “你说的可是个头高,皮肤白的那个?”苏冶再次确认道。


    “是啊。”孙大娘点头,“我瞧得真真的,打背后喊他,他似是没听着……”


    苏冶心下了然,便道:“那您先忙着,我赶一步。”


    说罢疾步向东行去。


    边走边想,若是想要逃跑,可不是这个方向。


    孙大娘所指的方向,她再熟悉不过——正是通往赵玉芬的住处。


    ——


    “听曹经说,你来此处为寻一人,如今寻到了吗?”


    赵玉芬正抱着胳膊,仰靠椅背,若有所思地端详眼前这个好看的年轻人。


    “你贸然将我换来此处,会惹人疑。”


    小白语气冷峻,与平日里内敛内敛温和的模样判若两人。


    赵玉芬却笑:“无妨,只说你欲要逃跑,到时挨一顿棒子,作作戏,你也扛得住。”


    小白无意与她周旋,只道:“究竟何事?”


    赵玉芬收敛了面上戏谑,声调转沉:


    “你可是北境五州人?”


    小白面色骤冷,提醒道:


    “不该问的别问,曹经没有交代过你?”


    赵玉芬并不将他的警告放在眼里,淡然道:“我不是曹经的狗,不必对他言听计从,反倒是你……”


    她起身走近几步。


    “曹经这些年藏的鬼越来越大,我不晓得他何时同司徒家扯上关系,但此处是豫州,萧家的地盘,司徒家篡位,得了北境五州,只是如今萧家还未归附司徒家,曹经一个县衙的芝麻小官,在此处当地头蛇有些手段便以为自己手眼通天,什么生意都敢做,莫要将自己的头悬在铡刀下还不自知。”


    小白冷声道:“这些话你该同曹经说,不必借我敲打。”


    赵玉芬道:“谁说我是借你敲打他。”


    “那你唤我来此是何用意?”


    “不过有些稀罕你的来历,甭管来日如何,如今你确是在我手底下做事,不知根知底,怎知哪日性命不被你牵在手上。”


    小白不为所动,“曹经既敢将我送到此处,你不信他?”


    赵玉芬摇头,“你不大知晓他这个人,年轻时有些困顿,是个为了往上爬不要性命的主,我跟着他做事,不自个儿顾惜着些,难不成指望他替我着想?”


    小白无意多言,只道:


    “还是那句话,不该问的,别问。”


    说罢,他转身拉开门闩,径自出屋。


    赵玉芬的住处有些偏僻,到河边尚有距离,小白四下一望,正欲提气纵身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去了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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