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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作者:烟千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被一个小自己两轮多的孩子在大庭广众之下说教其实很丢面子。


    刘芳低着头,沉默地看着手里的缴费单。


    来医院的时候,村长和随行的警察帮她交了挂号费和手术费,事情结束,她男人也被抓了,剩下的药钱需要她自己交。


    两盒消炎药96块钱,日常用的敷料20,为了免掉那支几百块钱的去疤膏,她还跟医生软磨硬泡了半个小时。


    可就是这一百出头的钱,她现在都拿不出来。


    她的钱都被男人拿走了,他拿去喝酒赌博,一分都没有剩下。


    从她来到怀河村,来到姓刘一家,她的钱就从来没有属于自己过。


    小时候念书的学杂费是她自己捡破烂赚来的,她每天死皮赖脸跟人要废品,或者上山挖野生中药,再拿去卖,换来的钱勉强只支撑自己念完了初中。


    初中毕业之后,她就已经算是“嫁给”了刘老汉,白天要跟着下地干活,晚上回去伺候男人。


    那时她们还有“青梅竹马”一样的感情,男人偶尔会心疼她干活辛苦,帮她买几团毛线让她给家里人织衣服权当休息。


    她手上功夫不错,织得多了也研究出些门道,就有人专门拿着毛线找她来织,她收手工费。


    就这样一分钱一毛钱一块钱地攒,攒出了怀河村第一间小卖铺。


    她开始赚钱后,家里长辈也不出去干农活了。


    男人一开始还不舍得放下那几块地,尝到小卖铺的甜头后也开始偷懒。


    刘芳说过几次,打心里不想把自己赚来的钱全部花在别人身上,于是她开始跟他吵架,吵到有一次打架伤了胳膊去镇上的中医诊所看病,这才被老中医看出来自己不能怀孕。


    男人骂她,打她,在村里说她是个没用的废物,要把她退回原来的老家去。


    她天塌了,知道自己理亏,开始用钱讨好。


    再后来,长辈死了,家里只剩下她和丈夫,她们的感情也几乎要走到了尽头。


    刘芳抹了把脸上的泪水。


    她二十五岁的时候,靠自己攒出一间小卖铺,她浑浑噩噩混了好多年,直到现在,跟二十五岁时没什么区别。


    她的婚姻,她的生活,她的人生,从被检查出不能怀孕的那一刻就已经停滞了。


    如果有机会能回到过去,她一定不会选择走进那家诊所。


    或者如果她年轻时知道自己以后会活成这样,那时的心气大概能支撑她提出离婚不后悔。


    “我跟他离婚。”刘芳说:“我想好了。”


    田苗理“嗯”了一声,再次抽出她手里的缴费单,递到药房柜台。她点开自己的支付码,很痛快地扣在收款机上:“你欠我的,以后从你挣的钱里扣。”


    刘芳听见了支付成功的提示音,药被装在一个小塑料袋里,从柜台的小窗口递出来。


    在田苗理和季清闲的注视下,她收下药,装在口袋里。


    田苗理收好手机,“走。”


    .


    田苗理开车,刘芳搬倒副驾靠背后,钻到后排坐下。然后季清闲才跟上来,翻起副驾靠背坐好,系上安全带。


    “吃火锅?”田苗理侧头问季清闲。


    “啊,是不是太贵了。”季清闲说:“我们有规定,不能接受宴请。”


    田苗理斜他一眼:“你还想吃白食啊,AA。”


    城市里的雨刚停,柏油路面还是深色,轮胎碾过会带起一些水花。


    季清闲开了一侧的车窗,伸出去半个额头看着外面,有从四面八方飘来的残留的雨水落在他脸上,激起一阵凉。


    他又赶紧把头缩回来,关上车窗。他先是看了眼后排的刘芳,她一副伤怀完全不想跟人说话的模样,于是他转回来,干巴巴地打破车里安静的气氛,问田苗理:“你们北方吃火锅都蘸麻酱吃哦,我们那里都是香油碟或者干碟。”


    “我们一般蘸醋。”田苗理说:“麻酱多腻啊,多吃醋能降血糖血脂,促进消化,保护血管,推荐你也吃。”


    季清闲震惊了两秒,顺利接受了这个建议:“也是,咱们省就是醋出名,我看网上还有人把醋当饮料喝。”


    “是的,很好喝,你可以试试。”


    粉色的小车穿过狭窄深长的小巷,停在了一栋居民楼下。


    “到了。”田苗理让两人下车。


    “没看见。”季清闲四处张望了一下。


    田苗理停好车,带着两人从两栋居民楼中间穿行,拐弯,又走过一条一人宽的小巷,来到一排矮小的商铺前。


    “这次真的到了。”她说。


    这里离她初中的学校不远,那时会攒一个礼拜的早饭钱,在周六下午放学时跟同学来这里吃一顿。


    从她考到兴川读书,又当网红的这六年,她都没找到机会再来吃一次。


    好在店还开着,她也没有忘记路。


    “火锅店”十分明显的破旧,掀开发黄的塑料门帘,店里只有四张表面油腻腻的矮桌。


    已经过了饭点,店里只剩下他们。


    田苗理招呼她们坐下,自己拿着一张空白菜单往上写。


    “这是火锅?”季清闲将信将疑地拿纸擦了擦店主刚放过来的碗筷,擦干净后扭着脖子看田苗理手里写好的单子。


    她的字是几年前流行的奶酪题,网红字体。


    “白菜,海带,山药蛋,”他跟着念:“山药蛋是什么?”


    “土豆。”


    “烧肉,丸子,粉条。”


    “有什么补充的吗?”田苗理问两人。


    “红薯。”刘芳说。


    “没有菜单我不知道能吃什么。”季清闲说:“你点就好了。”


    于是田苗理又加了红薯,腐竹,炸豆腐,冻豆腐,豆芽,豆皮。


    “豆家满门忠烈都在这里了。”季清闲看完说。


    “是的,谁让豆家人都好吃。”田苗理送了菜单,坐回去,给三人的碟子里都倒了一些醋。


    “真蘸醋吃啊。”季清闲问。


    田苗理跟刘芳对视一眼,她突然严肃地说:“这个是开胃醋,是用来喝的不是蘸的。”


    “哦哦。”季清闲将信将疑地端起碟子,抿了一口醋,酸得倒牙,但他还是砸吧砸吧嘴唇,勉强说:“好香啊,原来你们省真的喝醋,好喝,果然开胃。”


    听完他胡说八道一顿,田苗理笑了起来,刘芳看着季清闲被酸到还装淡定的表情,也终于笑了。


    她先是捂着嘴,低着头,不想表现的太明显。后来听着田苗理的笑声,实在忍不住,干脆大笑起来,她笑得眼角皱纹全部皱在一起,笑得嘴角咧开,眼泪都要涌出来。


    季清闲这才知道,田苗理在耍他。


    他无奈得放下碟子,嘴角露出一抹苦笑。


    “太坏了,你肯定是天蝎座。”他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女朋友也是天蝎座。”季清闲说:“她也经常这样耍我。”


    .


    这是季清闲第一次提起他的女朋友,平时看他不显山不露水,村里好多大娘还想给他介绍对象,开始还以为是他干部心态看不上村里人,原来人家早就名草有主了。


    “我就是为了她才留在这个省的。”


    铜火锅上桌,素菜垫在锅底,荤菜整齐码在最上层,量十分足,堆在锅里如同小山。


    季清闲吃不惯醋,田苗理只给自己和刘芳添了一些,边吃边听他讲故事。


    他是从南方的山沟沟里考出来的小镇做题家。


    女朋友家境好,父母都是国企职工,可惜她先天语言障碍,从小都在特殊教育学校。


    高三最后一年,她家里找到上大一想要勤工俭学的季清闲,让他辅导考普通大学。


    “她叫王照霜。”季清闲说:“她说,父母希望以后能有月光照到她这个地上霜,她说我是,那么我答应她,要陪着她学习一辈子,她家在省会,所以我先考到这里,好好工作争取以后能调到省会,陪着她。”


    “好感人。”前台的老板听了一耳朵,感慨道。


    跟老板有一样感觉的,还有刘芳。


    她的一辈子蹉跎在一个男人身上,她没有得到过这样纯真的爱情,听他说起来,连饭都忘记吃。


    “如果我也二十五岁,我大概还来得及碰上这样的爱情。”刘芳声音很抵,像是只说给自己听。


    “没关系啊刘婶。”季清闲说:“现在大城市的女人都流行找小白脸了,十八岁的找十八岁的,二十八岁还找十八岁,三十八依旧找十八岁,你离了婚,也找个十八岁的小帅哥,开启第二春。”


    刘芳听了赶紧摆手:“不行不行,这不是耽误人家。”


    “那你找个四十八的。”田苗理刚嚼完嘴里的烧肉:“四十八的男人,从十八岁走来,经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奋斗时光,也该有钱了,你找个这样的,不仅不会花你钱,还会给你花钱,把你保养到看起来像十八岁,这样谁也不耽误谁,双方都高兴。”


    刘芳被这两个满嘴跑火车的年轻人说得不好意思,她双脸通红地给田苗理和季清闲都夹了菜:“快不要瞎说,吃饭吃饭,吃完回家。”


    季清闲看着她终于不像在医院的时候那样难过,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把去培训的主意打到了刘芳头上,脑筋转了几圈,想出一个话头来:“婶,前几天村里人都开始种庄稼了,你怎么不种?”


    田苗理瞬间就知道了季清闲想说什么,于是很识相地配合道:“哎呀你怎么尽戳人痛处,婶家里出事,估计种都没来得及买。”


    前几年,村里的土地都是交给合作社统一管理,今年合作社不干了,她们得自己种地。


    刘芳前几天还想着趁着集去买点种子,一跟刘老汉打架就全忘了。


    “可是现在,我也没钱买种子。”


    “哎呀,没事。”季清闲赶紧说:“咱们有专家团队扶持,你是不是忘了?还来得及报名,报名之后还可以去免费培训。”


    “去哪培训了?”刘芳婶问。


    “去兴川市,”田苗理说:“大城市,而且管吃管住,说是培训,就是免费让你去玩了,多好的机会,别人想抢都抢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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