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心魔阵变
二人一番商议,决定摸黑前行,及早赶回陆岭寨。
魏荣背着昏睡的朱存哲,步履依然轻快。朱凝风紧随其后,警惕地为他掩护。为防追兵,他们未点火折,只借着微弱月光行路。
疾行一个时辰后,朱凝风呼吸渐重,魏荣遂放慢脚步。路上二人闲谈起来,魏荣探问:“凝风,有一点我不明白,南晟北熙交战乃是兵家常事,为何刘砚南独独对你们朱家将赶尽杀绝?”
“因朱家阻他复国,又是他世仇。”朱凝风如实相告,一提及他,她心头总会漫出一丝挥之不去的复杂。
“复国?他不是北熙丞相么?”魏荣追问。
“此事说来话长,待日后细说。” 朱凝风眉眼浮出一抹心灰意懒之意,转而道,“你背着存哲大哥赶了这些路,也累了吧?我们先歇一阵。”
他们择了一处小山坡暂歇。
繁星点点,寒气袭人,魏荣却觉今夜总有一股清风暖流在心间荡漾,像春日暖阳、和风细雨。
“你口渴了吧?我带了水。”朱凝风见魏荣额间有汗,递过水壶。
“我不喝水,只喝酒!”魏荣长眉一挑,俊朗面上挂着散漫笑意,拍了拍腰间葫芦,“瞧,这就是我的酒壶!要不要来一口?”
他说罢,抬眸一望,恰好看见朱凝她抬手拭去额角细汗,月光下她侧面轮廓秀美如一株怒放木槿,美得灿烂率性,一时令魏荣眸色顿热。
朱凝风尚未察觉他异样,只是抿嘴一笑,应道:“我哪有心思喝酒!”顿了顿,眸光亮晶晶地看他,道:“不过我倒也爱把酒小酌,改日得空,我请你。”
“那就说定了!雍京城清风楼的美酒名满天下,届时我们不醉不归!”魏荣未饮人已微醺。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何况他对她的爱慕却非始于今日,此刻只沉醉于她一颦一笑中。
朱凝风将门出身,自小与军中儿郎拼酒猜拳,见魏荣饮酒时不羁之态,不由笑道:“你这般模样,不是酒鬼便是酒仙!”
魏荣搁下酒壶,笑答:“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姑娘,烦闷时不妨喝一杯,万事皆空,说不定还能青史留名。”
朱凝风只觉他言谈举止像极了她自幼玩伴兼义兄长苏霆雷,却更添几分俊逸,心下觉得这人有意思得紧。
二人因酒而熟,不禁相视而笑,却未想到早已踏入一片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之地。
原来此地乃是昔日紫微劫煞阵阵心之地——龙渊谷西南三十里处。
此刻四周静谧,群山环绕,怪石嶙峋,月光倾洒在无数座黑魅山峦上,散发出一股神秘危险的气息,仿佛有一只狰狞巨兽潜伏在这片黑暗天地,随时向冲入禁地的人群露出他的锋利爪牙。
鲜有人知,布下这般强大危险又杀伤力极强的幕后人物,竟是那位数日前差点葬身紫微劫煞阵内,被北熙国宗室武将称之为白面书生的汉人丞相刘砚南。
按照计划,刘砚南继续在此处布阵。
紫微劫煞阵的阵心便藏于谷中一处山洞内。洞口严兵把守,无人敢擅闯禁地。
山洞石壁内,一座道家坛座中,刘砚南着一身契真藏青色戎装锦袍,墨玉长发以银冠高束,更衬得他面如冠玉。
他闭目冥神,盘膝而坐,指尖拈诀,置于双膝两侧,虽一语不发,却气息凛然,能凭强大意念驾驭着紫微劫煞阵的每一分变化。
此刻他俊朗面容似乎还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疲态,噬心痛感依然折磨他,只是那股强烈的求生**,成为支撑他不倒的唯一动力。
他深吸气,双指并拢,置于心口处,左右一阵移动,同时以内功不断催念咒语,以期保住紫微劫煞阵内孱弱不堪的阵心灵魄。
以紫微斗数所布之阵,一草一木,皆在他掌控中,风吹草动,皆映他心湖。
随着朱存哲肉身的逼近,刘砚南灵识骤凛,阵内一切声响也传入他元神中,变得清晰可闻。
……
改日请你喝酒……
……
“我们不醉不归。”
……
这时,不合时宜的声音连并出现,干扰到他凝神冥思催阵。
他就这么不凑巧听到这一对逃亡路上的男女竟还有心思相约喝酒!
刘砚南眉心一蹙,缓缓睁开眼,面露隐然不耐烦。他冷傲的双眸在黑暗中泛着寒光,如深潭般不见底。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别怪他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此时公输严在巡逻中发现缉拿者行踪,疾步来报:“丞相,朱凝风和魏荣已入阵中。”
他的到来,打断了刘砚南布坛施法。
“嗯!”刘砚南低声应道,撩袍起身,行至山洞口,仰观星象,指节疾掐,以紫微速算法推演启阵吉时。
此前探报称朱凝风救下一名虬髯男子潜逃,他当即遣重兵追缉。如今看来,朱存哲果然被她所救。
但想从他手中夺得至关重要的人命,谈何容易?掘地三千尺,他都会夺回朱存哲!
然而令刘砚南一时不解的是朱凝风武功普通,如何能从他派出的重兵包围中虎口拔牙,轻松救走朱存哲?
莫非是那名忽然现身的男子?
他隐隐觉得此事非同小可,内中必有蹊跷。
按下心中疑虑,刘砚南冷声下令:“速往龙渊谷前方沙枣林里,擒此二人归来。”
重返山洞道坛,刘砚南入定调息,可不知为何,心绪烦乱,似被一股幽幽梦魇魔念牢牢攫住神思。
“前方快到陆岭寨了,我们走快些。”朱凝风对这一带十分熟悉,常年随军养出的方向感,令魏荣暗自赞许。
话音未落,四周骤然狂风大作,野草低伏,树木狂摇,霎时气氛诡异。
树木像是被一股无形灵力肆意摆弄,瞬间被吹得东倒西歪。飞沙走石间,天边传来一声凄厉大雁嘶鸣声,突兀落在这紧绷夜色里,闻之心惊胆颤。
朱凝风心头一紧,尚未回神,只听地面砰砰作响,十二面金黄令旗破土而出,自四面八方飞速射来,直插入地面,发出“嗤嗤”声响,迅速在地面围成一圈。
令旗上符咒森森,天地之间散发出一股森寒神秘气息。很快,天色骤暗,白雾弥漫,瞬间吞噬了林间月光。
“是紫微劫煞阵!”朱凝风骇然惊呼,“刘砚南找到我们了!”
二人骇然对望间,咒语嗡鸣自远方传来,令旗离地飞旋,天地震动间,数丈黄绫自夜空窜出,速度之快,犹如凶猛长龙游弋夜空,立时将三人牢牢困住。
朱凝风骇然间,只见黄绫布“叱”裂开,显出幽深大窟窿,一支契真兵马浩荡杀入,蜂拥而至,将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将领正是公输严,他策马趋近,厉声喝问:“你就是朱凝风?”
“正是!”她凛然应声,“刘砚南派你来的?”
公输严几声大笑后,扬言:“识相地放下朱存哲,饶你不死。否则你应该清楚,丞相奇门遁甲之下,插翅难飞!”
“少废话!”朱凝风怒斥之际,抽出藏于腰身深处一尺柔软绸缎,手腕力道一提,绸缎已化成一柄锋利长剑,寒光凛冽,这便是她随身携带的灵性兵器——雀翎剑。
眼见雀翎剑破空劈来,公输严当仁不让,雁翎刀劈空大挥,力图夺取朱存哲。
魏荣挺身接招,数合之下便知遇上了劲敌,登时收起方才轻敌,专心迎战。
酣然激斗中,正当他挥掌欲击中公输严时,却见烟霭深处,忽有一道黑影掠过,轻功诡异,击退他掌风,倏忽又消失。
魏荣避开公输严紧逼,转身搜寻方才男子身影,然而杳无人影。
空中又传来几声冷哼讽笑,低沉一掠,仿若九幽魔音,令人脊梁骨发凉。
朱凝风立时警戒起来,急呼:“这是刘砚南声音!”说罢环视一圈,独不见他身影。
她忽地神思一转,遂对魏荣扬声道:“不妙!我忘记提醒你,刘砚南精于阵内布施幻觉,务必小心!”
魏荣似有备而来,从容以对:“不怕!他元气未复,幻术威力有限!”
朱凝风重重点头,向魏荣投去信任一眼,更对这陌生男子出手相助生了更深疑窦。他究竟是何人?为何对刘砚南情况和阵法如此熟悉?
地动山摇间,一道寒厉声音自远方传来,杀意凛然:“闯我紫微劫煞阵,死无葬身之地!”
朱凝风循声望去,不见人影,脑海中却陡然浮现昔日地下石城之景!随后,刘砚南一身青衫,眉目温润如玉,立在她对面,轻轻抬手,似要替她抚平眉眼忧伤……
“不!”她清楚这是幻觉,死死抱住头颅试图抵抗元神侵扰,然而无济于事,她身形摇摇一晃,竟屈膝跪地,情急之下,她抬腕发狠一咬,剧痛传来,幻觉终于烟消云散!
洞内法坛中,刘砚南正运功施法,指诀疾变,催动阵眼。
此时外面数十面黄色小令旗霎时移动方位,阵路变幻莫测。
原本魏荣和朱凝风正要闯出生门,又生生被逼退回来阵中央。
那具昏迷的男子躯体却被甩到刚才紫微劫煞阵“生门”方位中。
很快,黄色令旗变换位置,“生门”转“死门”,又将昏迷男子牢牢困住。
眼见护得心力交瘁的朱存哲被困住,朱凝风心一狠,决心破釜沉舟。
他们正欲上前施救,刘砚南戾气魔魅的声音破空而来:"想逃?没那么容易!"
黄陵布应声如游龙般缠绕,再度将二人困于“休门”内。
通过幻影术法,阵中三人困境皆映于刘砚南眼底,他发出一阵恣肆长笑,神色间不可一世。
“魏荣,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刘砚南冷喝一声,周身魔气翻涌,指诀疾催。
霎时间数丈烈焰喷涌而出,火舌如幽灵般直噬“死门”中的朱存哲。
千钧一发之际,朱凝风也不知何处得来的魄力,银牙一咬,猛地冲破束缚,扑向火海,抢回朱存哲。
这飞蛾扑火救人的一幕,顷刻间通过法术映入刘砚南眼帘!
“为何这样?”刘砚南脸色瞬间凝固,瞳孔猛地一缩!
刚才身上那股非凡妖孽霸气,似被某种纠结心魔截住了。
她真是不怕死吗?
他呼吸陡然一滞,面容竟有一瞬间的扭曲。
眼前法器林立,他只消屈指一催,便可将她与那男子一同葬送阵中。
击下去,这女子再不能阻止他了!
朱凝风也就永远不会出现了!
蓦地他神思一阵刺痛,眼前渐渐恍惚……
师傅吕希坤渺远训诫声又响起。
“天命不可违……各人各有命数……”
“心存功利爱恶,终受其累………”
无数个如同死咒的魔音,在他脑海中回荡冲击,将他死死缠绕。
杂念如潮,汹涌而至。
心口剧痛又发作,他元神凌乱,吕希坤临终时那张刻板固执的脸庞愈加清晰。
“师父!世人本执迷,我亦何须悟?”
“阻我复国者,杀无赦!”
“啊……”刘砚南痛苦高呼,颀长身躯陡然一晃,极力想驱走紫微劫煞阵顿生的可怕魔障。
为何会这样?
为何……
莫非是此男子身负他寻觅的贪狼星命格,能干扰他对阵法的掌控?
抑或是拼死闯阵的朱凝风,刺激到他心间封存的情心魔结?
刘砚南心口剧痛,猛地一震,一口鲜血喷溅在藏青戎装上。
不远处,紫微劫煞阵内令旗应声消散,风止声歇,万物归寂。
“他走火入魔了。”魏荣见状,立即带着朱凝风与朱存哲从“生门”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