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遮阳布下有个小木桌,上面放着一个大铝盆,热气滚滚而上,还没走近,就热气裹着艾草味就扑脸而来,“晨哥,水来了!王奶奶说加了艾草,泡着手腕舒服!”他把盆往地上一放,又从兜里掏出包红糖姜茶,“这是王芳刚给的,刚在小卖部买的,这群大学生看着还挺懂事嘛!”
陈晨没说话,蹲下身,捏着毛巾一角,两只手换来换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拧了条毛巾出来,转身,攥住思念的手腕就往毛巾里裹。毛巾烫得人一激灵,她却没躲,反而轻轻“嘶” 了一声,酸痛被烫得化开了些。
“你和杨苗苗也整一条!”陈晨踢过来个小马扎给思念,抬头看了看,转头看向李岗,“把那边的遮阳布往这边挪挪,别晒着。”
大学生们在不远处的树荫下吃饭,搪瓷碗就着石板声音,碰得叮当响,王芳举着个白面馒头喊:“林姐!晨哥!过来吃啊,张大爷家的咸菜超下饭!”
“你们先吃!”思念扬手应着,把热毛巾敷在双脚脚踝的瞬间,舒服得眯起眼,热水浸润的脚踝泛着红,鞋帮勒出的印子深得像道沟。
“还记得我们以前刚开始做诊所的时候吗?”陈晨突然开口,手里的毛巾换了面,重新拧一条递给她焐手腕,“有一次梅雨季,雨下得没头没尾,诊所刚接好的电线突然短路,打电话给维修电路的说大暴雨至少需要一小时才能到。你倒是没一点犹豫,把你在家看你爸爸学习的那套直接用上了,拽着工具箱就冲到的小阁楼去。”
“我小时候看我爸就自己干,可简单了,而且我看当时的情况也就是短路而已,再深奥的我也不会。”
“看把你能的!”陈晨忍不住调侃一句,思念到时想起很多来,继续分享着,“我爸电工出身,家里电线问题,他都能轻松搞定。找到短路点、清理并重新紧固接头,再不然就是剪除损坏部分,再重新连接起来。”思念说得越多,脸上的笑容就越多,眼角的纹里都盛着阳光。
陈晨也忍不住跟着回忆以前,“那时候确实很疯,还记得我们之前为了抢在拆迁队前面救一窝小猫,半夜翻墙进去,差点没被当成贼被抓了。”
“嗯,我记得很清楚,你翻墙的时候牛仔裤刮破个大洞,还硬说‘这是勋章’,留了个照片当做手机屏保。”她低头看着水里的艾草叶,“那时候可比现在累多了,每天就睡三四个小时,倒不觉得啥。”
“现在不行了?”陈晨挑眉,故意往她胳膊上泼了点水,“上年纪了?”
“去你的!”思念拍开他的手,却没真生气,“就是,现在心里装的事多了。刚开始就想着‘救活一只赚一只’,如今现在得琢磨诊所的房租、疫苗的钱,还有大家的薪水,累心。”
“累心就对了。就像这些茧子也都是你的荣誉与勋章。”陈晨把她的手翻过来,掌心朝上,用热毛巾覆盖在她新旧交错的茧子上,瞥了眼,继续说,“说明咱们干的事越来越像样了,以前是瞎折腾,现在是正儿八经的事业。”
说完,又停顿了会,忽然凑近了点,声音压得像悄悄话,“再说了,上年纪怕啥?我不也跟着你一起老?以后我主刀,你当指挥,一姐做研究,我们仨配合着,再干二十年没问题。”
艾草水的热气混着远处的饭菜香飘过来,思念看着陈晨低头拧毛巾的样子,他鬓角的碎发被汗打湿,贴在额头上,还是当年那个跟她一起翻墙救猫的模样。她忽然笑了,从兜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示意他塞进嘴里:“甜不?王芳给的,说补充体力。”
“齁甜。”陈晨咂咂嘴,却没吐出来,“下午我多担点,你在旁边看着就行。”
远处传来大学生们的笑闹声,李岗举着相机跑过来:“念姐!晨哥!快看红艳拍的照片,墨墨换了药,李薇抱着它在晒太阳呢,超乖,一点都不凶!”
思念抬头时,正看见黑猫在李薇腿上伸懒腰,不到一天,就征服这只凶巴巴的黑猫了,看来李薇亲人的能力不可小觑。
艾草水在冒泡,年轻人在欢笑,而身边的人,还在陪着她一起,把那些难走的路,一步一步走成坦途。忽然觉得这几个月琢磨诊所业务升级的烦恼,好像也不是过不去的坎,内心十分满足,比任何时候都让人感觉到踏实。
吃饭的时候,她才顾上看手机,屏幕上躺着条林一生的消息:【今天如何?】
她拍了下脑袋,赶紧回:【嗯,村里孩子和村民很热情,刚刚还听说,帮我们抓了只躲在柴房的条纹猫,还有,这次的大学生有个叫做谢淼的,正跟着晨哥学给猫测体温,笨手笨脚的样子快笑死我了。】
发完消息,她咬了一口馒头,就听见李岗在喊:“念姐!这只土不拉几的猫好乖,居然主动蹭我的手套!”
土不拉几?思念摇摇头,继续啃着馒头。
夕阳西下时,诊疗室又完成了七八只流浪猫的绝育手术,只不过她就做了三台,剩下的都是陈晨完成。出来的时候,只有红艳,其他人都跟着王芳去做术后护理去了。她坐在不远处的谷堆上,举着手机给同学发视频:“你看这只断耳猫,是做了绝育手术的标志,它舔毛了的样子超可爱!下次放假你们也来当志愿者啊……”
疲惫一整天,她趁着吃饭前,赶紧洗了个澡,喝了一大瓶的水,坐在大树下长椅上躺着的时候,才终于感觉活过来了。晚上,大伙一致通过吃泡面的决定,所有人都围坐在田埂上,乡村的星空总觉得比城市要美上一些,一抬头,满眼都是块浸了墨的绒布,星星密得能缀成银河。北斗七星斜挂在晒谷场的竹竿顶,连最暗的星子都亮得扎眼,不像城里总蒙着层灰。
风过时,星子跟着草垛一起晃,远处传来孩子们追打的笑声,倒比城市的霓虹更让人安心。
思念刚吸溜第一口,突然“啊”了一声,陈晨吓得站起来,还以为她怎么看,看她急忙忙拿出手机,瞥了眼才知道没什么事。
手机都是林一生的消息,这都过去好几个小时了,不知道怎么回,便拍了照泡面和头顶上的夜景给他:一切安好,乡村的夜景和泡面很搭哦~
准备低头继续吃,身旁直勾勾地视线实在忽略不了,便转头看他,“有何指教,陈大医生?”
陈晨挑眼她手机:“林一生?”
“嗯,他上午下午都发消息,不过我早上没想起来跟他说,今天一天都是手术,晚上才会空闲点。”思念吸了口面条,笑着摇头,“感觉有点别扭,去哪儿干什么都得汇报,怪不自在。”
晨哥往她碗里加了根火腿肠:“他是担心你。不过咱们这日子确实没法像普通人那样按时报平安。上次去山里救那只被困的金毛,不也三天没碰手机?”
思念望着晒谷场上李岗跟着拍摄的红艳来回转悠,时不时指着天空,一旁的大学生王芳、李薇等人也正举着手机来回摆动,似乎在找好的角度。
笑声顺着晚风飘过来,她咬了口火腿肠,忽然说:“其实也挺好的。你看王芳他们,明明是大学生,放着暑假不休息,跟着我们来村里遭罪,不就是想做点实在事吗?把这些猫照顾好,让更多人愿意伸手帮一把,比啥都强。”
“林姐,不好了,有一只猫从隔离箱子跑出去了?”杨苗苗突然从教室叫着跑出来,着急得眼泪都在眼眶中打圈。
“什么?”陈晨和思念立马放在泡面,跑过去了解情况,杨苗苗举着笼子,上面贴着一张简笔画,“是一只奶牛猫。”
“大家先别着急,我们分开寻找,奶牛猫应该是麻醉药效过了,因为害怕或者是其他原因躲起来,我们先围绕这附近三公里找找。”
“奶牛猫是什么特征?”李岗问完之后,张望四周,空旷的根本无从下手,转头又冲了她一句,“你下午的时候没关好门吗?”
“它全身都是黑色,就胸前是白色,而且右耳缺了块角,很好认。”苗苗说着就把之前拍的奶牛猫的图片发在群内,瞅了眼思念和陈晨就默默收回目光,委屈地嗅着鼻子,开始解释,“我真的锁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声音发颤,眼泪砸在地上。
“没事。”思念按住她的肩膀,指尖触到苗苗后背的汗湿,“它刚做完绝育,跑不远。”晨哥随后打了下李岗的手臂,然后在小桌子上拿了个搪瓷碗,倒了些水递给杨苗苗,示意她先不要着急,“它估计就是害怕,躲在附近的柴房或草堆里。”
王芳把大家召集起来,学着陈晨的样子从墙角抄起根树枝,指着周围三个方向,分开走。
“林姐放心!我们社团在学校找过藏在图书馆天花板里的猫,这点难度不算啥!”李薇跟着王芳一组,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手里还攥着个逗猫棒。
露水把玉米叶浸得发亮,李薇举着逗猫棒在前面开路,羽毛穗子扫过草叶,惊起一串露珠。“喵~”她学猫叫的声音甜得发腻,王芳在后面笑:“你这是哄小孩呢,猫咪听了都要起鸡皮疙瘩。”
陈晨和李岗沿着猪圈旁的小路排查,李岗时不时被鸡群惊得跳脚,引来陈晨的讥笑,“别慌,猫比鸡机灵。”陈晨捡起块石头,轻轻敲了敲旁边的柴房门,“喵——”他也学了声猫叫,声音有点憨,却让紧张的气氛松快了些。
而思念和李薇往村西头走,露水打湿了她唯一的黑色帆布鞋,想起晨哥之前说的“没钱还干活的日子,靠气氛撑着”,头稍微撇过去,另外几个大学生踩着露水弯腰学着猫叫的背影,忽然觉得这话里藏着股韧劲。
王芳让两个男生爬上谷堆,居高临下地张望,刚走到隔壁空地,突然听到黄贺耀的声音,“柴火垛!我看见黑影子闪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