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好,我带你入宫。”陆峥望着她决绝的眼神,最后还是应下了。
“眼见新岁就要来临,今日宫中正是一年一度的新岁宴,守卫森严,但我有办法。”
“我可以带你前去,只是,”他语气微沉,带着劝诫,“我仍建议你待在这里更好一点。有些景象,不如不见。”
“不就是裴昭野要同沈千雪成婚了吗?”
薛疏月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弧度,苍白的面色在营地的火光映照下更无血色,她神色麻木,“我能接受。”
她抬眸,目光平静却坚定地看向陆峥,声音轻而清晰:“带我去吧。陆峥,算我求你。”
任谁都能看出,她此刻的身体与精神都已不堪重负,全凭一股意念强撑着。
陆峥轻叹一声,利落地翻身上马,随即向薛疏月伸出手:“上来。”
谁料,薛疏月微微侧身,避开了他的手,声音疏离而冷静:“不劳将军。”她走向旁边一匹备用的马匹,动作略显僵硬却异常坚定地攀上马背,坐稳后,才看向陆峥,“还请将军带路。”
二人纵马驰骋,寒风裹挟着雪粒扑面而来,打在脸上冰冷刺骨。马蹄踏碎琼瑶,溅起细碎的雪沫。
若是平日,能在这冰雪天地间纵马,薛疏月定会觉得肆意畅快
,可此刻,她只觉得心口压着千斤巨石,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隐痛。
就算到了宫中,闯入那新岁宴,又能如何?这一切,难道真的能改变吗?
她一个无家可归的寡妇,实则是人人鄙夷的罪臣之女,凭什么去对抗尊贵的郡主沈千雪?
思绪纷乱间,她不由自主地勒紧了缰绳,马儿的速度慢了下来,最终停在一片覆雪的山林旁。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被雪覆盖、模糊了路径的山道,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
自己去干什么?亲眼见证沈千雪和裴昭野如何在众人面前鸾凤和鸣、接受祝福吗?那无异于自取其辱。
“怎么了?”陆峥调转马头,回到她身边,关切地问道。
雪光映照下,他的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裴昭野所没有的温和与沉稳。薛疏月看着眼前这人,论相貌,他不输裴昭野;论品性,或许更为正直。
她心中清楚,若想寻求庇护,或者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接受陆峥或许是眼下最明智的选择。
“陆峥,”她轻声开口,声音在风雪中有些飘忽,“你之前说,愿意娶我,是否还算数?”
陆峥目光深邃地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自然算数,你可以同我回侯府。”
死,也要死个明白。薛疏月在心中默念,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再给他一次机会,也……再给我自己一次机会吧。”
她轻轻闭上眼,任由冰凉柔软的雪花落在颤抖的长睫上,心中无声地祈愿:如果上天能听得见,请别再让我爱上裴昭野了。
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爱上他。也请让薛家的人,远离平江,不要再与平远候有任何瓜葛。
“宫门还未到,现在打道回府,还来得及。”陆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提醒。
“陆峥,谢谢你。”薛疏月睁开眼,目光复杂。她并不全然相信陆峥的善意毫无目的,或许一切关照,都源于她这双与他故人相似的眼睛。
“何必言谢。”陆峥苦笑一下,望向宫城的方向,眼神有些悠远。
“我做这些,或许也只是为了抵消心中的些许愧疚。仿佛为你做些什么,就能弥补我姐姐曾受过的伤痛。说到底,我们每个人行事,都难逃一个‘利’字,或是为了利益,或是为了心安。”
他无所谓的笑道,笑容惹眼,落在薛疏月的心中不是滋味。
薛疏月心中一阵刺痛,她厌恶极了“利益”这两个字。正是利益,让人变得面目全非,甚至不惜牺牲他人,癫狂成魔。
“我要亲自去宫中,”她的声音陡然坚定起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我要等到裴昭野亲口在我面前,说出一切的真相。错的并不是我,我为什么要像个逃兵一样躲藏?”
说完,她猛地一抖缰绳,策马扬鞭,朝着那灯火辉煌、却似龙潭虎穴的皇宫方向,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抵达宫门时,夜色已浓。陆峥身为侯爷,自然可以光明正大地进入,但薛疏月却不行。
她只能换上陆峥事先准备的宫女服饰,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好在宫中无人认得她的容貌。
穿过一道道宫门,薛疏月望着眼前高耸的深红色宫墙,金色的琉璃瓦在雪光和灯影下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原来,宫里的天空真的是四方的,被这森严的宫墙切割得规整而压抑,不知禁锢了多少人的一生。
当她回头,看见沉重的宫门在身后缓缓合拢时,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迎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前的陆峥,轻声低语:“陆峥,我好像……有点理解你了。”
“理解我什么?”陆峥回头,脸上又挂上了那副看似大大咧咧的笑容。
从前薛疏月不懂,为何有人会放弃触手可及的荣华富贵,去追求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钱财和权势,握在手里难道不是最可靠的吗?
如今身陷囹圄,她才隐约明白,有些东西,比金钱权势更重。
当然,她也清醒地知道,若陆峥毫无权势,她今夜根本不可能踏入这宫门半步。
“陆小侯爷,宫宴即将开始,请随咱家前往等候吧。”一个内侍尖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他们来得匆忙,险些误了时辰,万幸还是赶上了。
那内侍目光扫过薛疏月,带着审视:“这位是——”
陆峥不动声色地挡了挡,语气淡然:“本候的丫鬟。”
“原是如此。”内侍不再多问,躬身引路。
在內侍的带领下,二人步入举行新岁宴的大殿。
尽管陆峥是临时前来,但因他身份尊贵,位置被安排得极好,恰恰在裴昭野和沈千雪的正对面。
高踞龙椅之上的,是当朝天子。
皇帝年纪并未很老,但面色灰败,仅仅在这片刻之间,就已掩口咳嗽了数次,看来宫中关于圣体违和、恐不久于人世的流言并非空穴来风。太子年幼且不学无术,这万里江山的未来,充满了变数。
殿内觥筹交错,人人脸上都洋溢着节日的喜庆,说着吉祥的祝词。
但薛疏月却感觉不到半分暖意,她像真正的宫女一样,垂首敛目,站在陆峥座后的阴影里。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对面——裴昭野和沈千雪并肩而坐,距离近得刺眼。
“小侯爷,奴婢为您添茶。”察觉到裴昭野的目光似乎扫过这边,薛疏月慌忙低下头,心脏狂跳。
她用余光瞥见,沈千雪正笑意盈盈地为裴昭野斟酒。她看不清裴昭野此刻的神情,但他并未推拒。
这一幕,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薛疏月的心口。
她猛地扭过头,强忍的泪水还是不受控地滑落,几滴温热砸在她自己的手背上,更有几滴不慎落入了陆峥手边的酒盅里。
薛疏月心中一慌,正要上前为陆峥更换酒盏,却被他轻轻按住手腕。
“不必。”陆峥低声道,目光掠过对面,恰好看见裴昭野带着明显的不耐,推开了沈千雪再次递上的酒杯。
若是薛疏月此刻抬头,必能看见裴昭野那嫌恶的表情和沈千雪瞬间僵住的尴尬。但陆峥并未点破,只是端起那杯混入了她泪水的酒,一饮而尽。
欺负过他姐姐的人,都该付出代价,虽然……她终究不是姐姐。
“小侯爷这是何意?”薛疏月怔住,低声问。
陆峥放下酒杯,唇角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笑意,俯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缓缓道:“都看见了,还不死心吗?男人的话,最是不可信,无论是我,还是裴昭野,都一样。”
想到方才沈千雪为裴昭野斟酒而他未拒绝的情景,薛疏月只觉得呼吸困难,周围金碧辉煌的殿宇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她缩在角落的阴影里,听着宫女太监们低声的议论:
“听说了吗?今晚的重头戏,就是给裴将军和千雪郡主赐婚!”
“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啊。”
“这么大的喜事,谁还不知道呢?”
她不知道。她也不明白,为何前几日还与她耳鬓厮磨、许下诺言的人,转眼就成了别人的未婚夫婿。
倒显得她,成了横亘其间的恶人。强烈的窒息感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崩溃的氛围,趁着无人注意,悄然起身离席。
薛疏月离开后不久,陆峥也跟了出来。“我带你离开。”
薛疏月再也坚持不下去,绝望的眼泪一把接一把。
“好。”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刚走出大殿不远,便听到里面传来内侍高昂尖锐的宣旨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乾坤之道,阴阳和合;人伦之礼,婚嫁为先。今有定国将军裴昭野,忠勇贯日,气盖山河……特赐婚于郡主沈千雪,择吉日完婚,望汝二人琴瑟和鸣,同心效国……”
薛疏月僵立在长长的宫廊下,寒风吹拂着她的衣袂,一字不落地听完了整道圣旨。
陆峥担忧地看着她,却见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
“我们走吧,陆峥。”她终于开口,声音飘忽得像要散在风里。
“好,我陪你。”陆峥应道。
薛疏月迈步向外走去,只觉得漫天飞舞的大雪,仿佛都在无声地嘲笑她的自不量力。她是什么身份,竟妄想与将军匹配?
怕是连做妾,都嫌不够资格吧。萧瑟的寒风吹拂着她单薄瘦削的身躯,仿佛随时都能将她吹倒。
“陆峥,你
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随便逛一逛。等宫宴结束了,我再去找你。”
“可……,我担心你的安全。”
“没事,我现在需要一个人静静。”寒风将薛疏月的眼周刮的生疼。
陆峥看着她强撑的背影,沉默片刻,终是点头:“好,你自己小心。”他转身折返大殿。
一回到宴席,陆峥便看见裴昭野面色冷峻地推开沈千雪再次递上的酒杯,酒液泼洒,弄湿了二人的衣袍。
裴昭野豁然起身,无视沈千雪瞬间苍白的脸和满座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到御前,撩袍跪倒,以极其卑微的姿态叩首:
“陛下天恩,浩荡如海,臣……感激涕零,铭感五内。陛下念臣微功,竟以金枝玉叶相赐,此等殊荣,臣纵万死亦难报万一。”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痛坚定:“然,正因陛下待臣以诚,臣更不敢有半分欺瞒。臣……实难从命!臣早已心有所属,认定她是我此生唯一挚爱,不敢相负!”
陆峥站在人群边缘,冷眼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冷笑。还好,薛疏月已经离开,未曾见到这峰回路转的一幕。
裴昭野言罢,再次叩首:“臣曾允诺,与她共度新岁,如今时辰已晚,臣心急如焚,恳请陛下准臣告退!”
不等皇帝回应,他已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出殿外,翻身上马,朝着军营方向疾驰而去。命运的巧合让他与正在宫墙一角默默垂泪的薛疏月,擦身而过。
临走的时候,裴昭野同他颔首,示意离开。
裴昭野离去后,大殿内陷入一片死寂般的尴尬。众人举着酒杯,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铁青,显然已是盛怒。
这时,平远候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朗声道:“陛下请息怒。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裴将军既已坦言心有所属,我等若再强行撮合,反倒显得不近人情了。年轻人,追求真情挚爱,亦是难得,还望陛下成全其志。”
经他一番圆场,殿内的气氛才稍稍缓和,但皇帝的脸色依旧阴沉难看。
沈千雪死死攥着手中的酒杯,指节泛白。待到宫宴草草结束,她站在殿外寒冷的廊下,拦住了正要离开的平远候。
“侯爷,”她声音冰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绝,“要不要合作?”
平远候脸上依旧挂着惯常的笑容,故作不解:“郡主在说什么?本候年纪大了,听不懂你们年轻人的话了。”
沈千雪冷笑一声,逼近一步,压低声音:“侯爷,不必再装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知肚明。你也该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我们之前合作得不是很好吗?眼下,正是再次联手的大好时机。”
她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侯爷,难道您就一点也不眼热裴昭野手中那支精锐兵马吗?本郡主有一计,能让您得到您想要的兵权,而我,也能得到我想要的裴昭野。怎么样,要不要合作?”
她脸上浮现出阴恻恻的笑:“我只要裴昭野这个人,至于他是完好无损还是残缺落魄,我根本不在意!只要他身边没有薛疏月,只能依靠我!”
平远候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几分,带着玩味:“郡主爱的,竟不是定国将军的兵权和地位?”
“我要兵权何用?”沈千雪嗤笑,“我只要薛疏月死,要裴昭野一蹶不振,从此只能依附于我!”
“郡主若真是这般想法的话——”平远候拖长了语调,终于缓缓抬起手,轻轻握了握沈千雪冰凉的手,眼中精光一闪,“那本候觉得,与郡主合作,再合适不过了。”
“合作愉快。”
新岁之际,本该是万家灯火、团圆喜庆之时,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宫宴之后不久,郡主沈千雪,竟离奇失踪了。
世人皆猜测,许是因当众被拒婚,郡主羞愤交加,伤心过度,才做出了什么不理智的决定,或是遭遇了不测。
流言蜚语,顿时甚嚣尘上。
第52章
宫中都急疯了,内侍们步履匆匆,宫女们面色惶惶,连檐下的宫灯都仿佛摇曳着不安的光影。
可翻遍了宫中每一处亭台楼阁、每一间密室暗阁,也没有找到沈千雪的身影,她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裴昭野自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他心头一紧,正欲转身赶往宫门,一道身影却如鬼魅般拦住了他的去路。
“裴将军,这是急着去哪?”平远候负手而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既然裴昭野早已洞悉他腿疾的真相,他也无需再伪装,站得笔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将军该不会要去找,自己在军中金屋藏娇的寡妇吧?”平远候的声音带着几分戏谑,几分寒意。
“可惜啊,将军现在就算是插翅飞回军中,也注定扑个空,见不到你想见的人了。”
“让开,”裴昭野眉头紧锁,语气冰冷,“我与侯爷素无冤仇,侯爷为何三番两次针对于我?”他不愿在此纠缠,侧身便要硬闯。
平远候却寸步不让,阴冷的目光牢牢锁住他。
当天,皇上急诏,他没办法,只能进宫。
敌军压境,朝局动荡……裴昭野在心中设想了千万种皇帝急召的可能,唯独没有料到,竟是因为沈千雪跪求圣上赐婚!
那日他当时只想立刻抽身,却被沈千雪拦在了金銮殿外。
“将军,这是皇上的旨意,本郡主也无可奈何。”沈千雪当时的话语犹在耳边,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我知道,你与军中那位寡妇情深义重,可她那样的身份,如何能踏进将军府的门楣?唯有我,才与你门当户对。”
她甚至故作大度:“将军,我一向宽宏,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你若实在割舍不下,待成婚后,将她纳入府中为妾,我也不是不能容她。”
沈千雪本来以为给了台阶之后,裴昭野会顺势而下,但是却没想到,就算是这样,裴昭野还是不愿娶她。
“郡主,”裴昭野当时斩钉截铁地回绝,“臣这一生,心只够容一人。还请郡主收回成命。”
“既然这样,”沈千雪话锋一转,提出了条件,“只要你答应出席明晚的新岁宴,本郡主便不再为难你,这赐婚之事,也可再议。”
裴昭野隐隐觉得不对,但这是皇宫,不过一场宫中宴会……他当时想着,纵有风波,又能如何?
却万万没想到,一念之差,竟酿成今日这般无法挽回的局面。
思绪被拉回现实,眼前是平远候那张写满算计的脸,和他阴恻恻的笑声。
“将军啊,这满朝文武,除了皇上,谁不想将你除之而后快?”平远候慢悠悠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毒刺,“针对你裴昭野的人多了去了,想来,也不差我这一个了。”
说着,平远候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取出一枚玉佩,在昏暗的光线下晃了晃。“将军有没有觉得,这玉佩……格外眼熟?”
何止眼熟!
那分明是冷七的玉佩,是薛疏月视若性命、连沐浴时都小心翼翼贴身佩戴、从不离身的东西。
一股寒意瞬间从裴昭野的脚底窜上脊梁,他知道,薛疏月出事了。
“你把她怎么了?”裴昭野猛地出手,快如闪电,一把掐住了平远候的脖颈,眼中翻涌着骇人的神色,“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平远候被扼得呼吸一窒,脸上却露出更加扭曲得意的笑:“我对她做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接下来……会对她做什么。”
他艰难地挤出话语,“裴昭野,本候给你一个救人的机会。沈千雪和薛疏月,现在都在我手上。”
“东城荒宅和西城废庙,一个关着沈千雪,一个关着你心尖上的薛疏月。”平远候一字一顿,如同阎罗一样的低语,“待到子时梆响,我只会杀掉其中一个。被你带走的那个,就能活下来。至于你带走的是谁……那就全看你的运气和选择了。”
这的确是沈千雪的计划,只不过他给计划,增加了一点趣味性。
如果裴昭野真的刚好,找到了薛疏月所在的地方,他就当着裴昭野的面杀了薛疏月。
如果找到的不是薛疏月,那么就很遗憾了。
每一种情景,都是他想看到的。
东城和西城,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只见裴昭野攥紧拳头,向东前去。
那东边,是沈千雪所在的地方。
西城废庙——
薛疏月从地上醒了过来,她转了转眼珠子,被冷水泼醒,腹部传来刺痛,薛疏月知道在,这是上一次留下的旧伤,正在隐隐作痛。
地上很凉,甚至凉的刺骨,薛疏月靠在地上,虚弱的喘着气。
她身子本身就弱,现在更是累的直接倒在了地上。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腹部,然后看着眼前的人,她才缓过来,终于她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她认出了眼前的人是谁。
“平远候,你到底要干什么?”
薛疏月一双圆圆的眼睛瞪着眼前的人,“这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你就不用知道了,你需要知道的就是,本候告诉裴昭野,你和沈千雪的所在之处了,但是,他只能救一个人。”
“至于是救你还是救沈千雪,你来猜一猜吧。”
平远候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你来猜猜,这是裴昭野会先救你和沈千雪之中的谁?
薛疏月颤抖着双唇,缓了缓,“我不在乎他了,你要是想杀掉我,那就杀掉我吧。”
“现在还不是时候,很快就是新的一年了。”
“你的死是肯定的,不过我这人心善,想要多留一条你的性命。”
她的心中,无比的悲凉,“裴昭野同沈千雪,新婚燕尔,圣上亲自赐婚,跟我这个罪臣之女,有什么关系。”
薛疏月冷冷说道。“从此时后,我跟他,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薛疏月的双手双脚都被捆住,空气中是带着潮湿的腐朽味,她将脸挪到另一边,就好像这样,就看不到自己流的眼泪一样。
带着咸腥气息的眼泪,落到了薛疏月的嘴角,薛疏月舔了一下,何其苦涩。
空气中还带着腐朽的气息,薛疏月叹了叹气。
然后平远候笑了一下,透过破庙中小小的窗,薛疏月看到了屋外纷飞的大雪。
今天会是她人生中的最后一天吗?
如果是的话就好了,也许从一开始她认识裴昭野就是一个错误,她就不该和裴昭野在一起,她就不该认识他。
下一辈子,做一个平常人吧,裴昭野和她都是。
还有一刻就到了第二年了,也许薛疏月的心中,早就是心如死灰,但是薛疏月还是在期待。
会不会下一秒,裴昭野就会出现在她的眼前。
裴昭也不会如此心狠的,明明之前,他们彼此还许下过海誓山盟。
但是如今,这一切全部都像泡影一样,不存在了。
薛疏月闭上眼睛,等待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等到最后一秒,薛疏月还是没有等到,裴昭野的前来,薛疏月心中清楚,她也许,永远也不会等到了。
平远候这人总是有种恶趣味,就是想让世界所有的人,全都玩弄在他的手掌之中,玩弄其他人的感情,玩弄前途。
看着薛疏月哭的不能自已,平远候畅快的笑了。
“怎么办啊,他没有来救你,那我只能杀了你了。”
“就算裴昭野来,你也会杀了我吧,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守信用,不是吗?”
“真没想到,最了解我的,居然是你,你跟你父亲一模一样。”
*
新岁来临,薛疏月的头顶炸开烟花,隔着四方的小窗,薛疏月看到了周围的景象。
裴昭野最后还是食言了,他并没有和薛疏月一同度过新岁。
这样绚烂的烟花,薛疏月已经不知道,自己下一次是什么时候才能看到了。
也许永远都不会看到了。
正当薛疏月准备迎接死亡的时候,破庙的门被推开,薛疏月满怀希望的向前看去,看到的却是自己期待的另一道身影。
“薛疏月。”
————————
薛疏月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中。
她记得昏迷之前,裴昭野和平远候殊死搏斗,她居然不知道,裴昭野有这样的武功。
混乱中,她中了一剑,不会他们三人都受了伤,尤其是平远候,伤的最重。
陆峥将她带了出来,回到了侯府。
她咳了咳嗓子,发现自己已经说不出任何的话了,她的嗓音极其的沙哑。
这时候,陆峥走了进来。
“你醒了啊,姐姐。”陆峥这样唤自己,薛疏月虽然感觉不太舒服,却也没有多想。
“这是哪里,陆峥?”
“侯府,你放心,这里很安全。”
薛疏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呆呆的望着周围。
“发生了什么,我晕了多久”
“现在——,是什么情况?”
“裴昭野呢?”
“你刚醒过来,身子不好,先休息一下,等我把大夫叫过来,看看你的身体。”
陆峥跑出去叫大夫去了,留薛疏月一个人在屋内。
趁大夫给薛疏月把脉的间隙,陆峥开始回答薛疏月的问题。
“你晕了大概七日,裴昭野——”
“他正在同千雪商讨成婚的事情,那日之后,昭野就像是认定你死了一样,对你绝口不提。”
“当日我发觉你失踪时候,便赶紧寻找你的行踪,找了宫中的很多人,便得知是平远候将你带走了。”
“还好,我在军中学了点功夫,成功将你救了出来。”
“多谢你了,陆峥。”
自己因裴昭野三番四次的陷入危险中,裴昭野却三番四次的将自己从危险之中救出来。
“陆峥,你还能娶我吗?”
说完这句话,薛疏月慌忙解释道,“我没有其他的意思,陆峥,只是我现在,无处可去,你能让我留在府中吗?”
“我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我就当个妾室,这府中有我的容身之处就好。”
“你不是妾室,我又不是裴昭野,我这个闲散侯爷,没有人会在意,我娶的女子是谁。”
“你现在不冷静,等你冷静下来,你好好想想。”
“我想好了。”
若是不离开裴昭野,薛疏月怕是一生都走不出来。
这时候,为薛疏月看诊的大夫说话了,“小侯爷,这位夫人的身体,情况不妙。”
“多次受寒,夫人本就身体虚弱,日后可万万不可受凉了,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情景,才会受凉如此严重。”
陆峥将大夫请了出去,“我这侯府,你想住多久,便就住多久,你就在此调养身体,我且问你,你是否想好,嫁进侯府。”
“嫁进来之后,你我不用行夫妻之实,但我有一个要求。”
薛疏月心中忐忑,但还是让陆峥说了出来。
“日后,我唤你姐姐可好?”
“可,陆峥,我的年岁比你要大。”
“无碍,我说过,只是因为你的眼睛,和我姐姐的很像而已。”
“那侯爷,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
“你我成婚的时候,能否不要告知裴昭野,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他了。”
最后薛疏月还是同意了,虽然她觉得陆峥的要求很奇怪,但令没她想到的是,她本来以为陆峥也就是走个排场,却没想到,陆峥准备的很用心。
这几日,裴昭野的房中,酒气熏天,桌案上是还没喝完的烧刀子,他坐在桌前,看着眼前的卷宗。
裴昭野打开门的那一刻,看见的是正中央被捆住的沈千雪。
裴昭野的心中顿时如同有五雷轰顶一般,“薛疏月呢?”
“谁让你自己救错了呢?”
裴昭野转身就走,驾马往城的另一边走去,但是没有任何用处。
等到达的时候,裴昭野看见的,只有地上碎裂的冷七的玉佩,还有满地的鲜血,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裴昭野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的看着眼前。
薛疏月可能死了,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最后,他摇摇晃晃的走回了军营中。
会不会薛疏月就在帐中,没有出去,一切的一切,都是平远候的骗局。
可是不是,帐中空无一人,裴昭野得知,薛疏月早就跟着裴昭野一同出去了。
至今没有回来——
一夜之间,军中的主帅病了,病的起不来床,只能瘫在床上。
皇上请了很多大夫,都对裴昭野的情况束手无策。
“心病还是要心药医啊。”
裴昭野自己交出了兵符,整日在将军府浑浑噩噩的过活。
他知道,薛疏月想要翻案,于是整日都在研究这平江的水渠。
没有官员不贪污的,但是薛疏月的父亲,可能真的是个例外。
原因无他,光是苏绣,苏父就赚的盆满钵满。
尽管陆峥没有告诉裴昭野,他成婚的消息,但是这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主要是,侯府的排场真是太大了,让裴昭野咋舌。
侯府大婚,十里红妆。
裴昭野刚走进来,便觉得整个侯府便笼罩在一片极致的喜庆与忙碌之中。
朱漆大门洞开,门前两尊石狮也系上了硕大的红绸花。
府内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的锦缎、精致的宫灯从门口一路铺陈至内院深处,连廊下的每一根柱子都裹着红绸,檐角悬挂着书写着“囍”字的琉璃灯盏,尚未入夜,已想象出届时将是何等的流光溢彩。
不过这陆峥的妻子是何人,怎么没有得到一点消息?
彼时薛疏月和陆峥正在中厅用早膳,薛疏月见到男人进来,吓得连手中的汤匙都掉了。
薛疏月顿时转身回了房中,陆峥将里间的门关上,然后走了出去。
第53章
“你要成婚了?”
裴昭野坐在了刚刚薛疏月所在的位置,他感受到木凳上那一点尚未散尽的、微弱的余温,还有桌子上那杯显然被人动过的茶水,澄黄的茶汤上,热气氤氲,袅袅盘旋,似乎是有人刚刚仓促离去。
他目光凝滞,望着白瓷杯沿上那一点暧昧的嫣红胭脂痕,不由得惶了神,从前薛疏月也总爱用这个颜色的胭脂,细腻馥郁的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他试图别再想薛疏月了,想说服自己,心却沉沉下坠,不听自己使唤。
他将抬眼望向那隔绝内外的里间,帘子上悬挂的玉色珠串犹在微微晃动,碰撞出细碎清冷的声响,一下下,敲在人心上。
“刚刚是谁在这里?”他的声音低沉,目光似乎能穿透那晃动的珠串,锐利如鹰隼。
“在我房中的?还能是谁?我未婚娘子。”
陆峥朗声一笑,摊开手,随意指了指屋檐下新挂起的、透着朦胧红光的喜庆灯笼,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他脸上的笑容爽朗依旧,看不出半分异样,仿佛只是寻常闲谈。
“成婚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告诉兄弟一声?”裴昭野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微温的茶杯壁,那点暖意却渗不进他冰凉的指尖。
“薛疏月失踪之后,你就整日一蹶不振,情绪低落,我心里也知晓,这种事情,就不用再惹你烦心了吧。”陆峥语气平常,带着几分体谅。
“更何况,你兵符都交了出去,整日都闷在府中,我就不去讨你嫌弃了。”
陆峥依然大大咧咧的笑着,看不出半点异样,语气中有试探的意味在,“疏月,真的找不到了吗?”他稍稍前倾了身体,“是生还是死,你可知晓?”
他飞快地瞟了一眼里间,然后不着痕迹的将头转了回来,目光重新落在裴昭野憔悴的脸上。
裴昭野沉着眼眸,凝视着陆峥,薛疏月从前同陆峥的关系也还不错,陆峥此刻这般近乎冷漠的平静态度,让裴昭野觉得有点不对。
他同陆峥相识已久,陆峥并不像是如此淡漠人情的人,可是为何薛疏月失踪,陆峥一点感觉都没有,除非……他知道薛疏月死去的实情。
“不知。”他淡淡的摇了摇头,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裴昭野存了试探的意味在,语气中带着探究。
“你当日,为何带薛疏月去宫中?”他的语气中,“你当日难道没有发现,薛疏月的失踪吗?”
“我自然发现了,”陆峥叹了口气,面露无奈。
“当日薛疏月扮作侍女,在我的身边,但是没想到听到了你……,要和千雪成婚的消息,她一时间气不过,就去外边透透气,余下的,我就不知道了。当时宴会上有你,我也就没有过多担心,于是就回去了。”
陆峥的话中天衣无缝,看起来没有一点破绽,裴昭野觉得是自己想多了,陆峥都要成婚了,将薛疏月藏起来干什么?
总不见得是爱上了薛疏月,更何况,陆峥都要成婚了,哪里有功夫管其他的事情。
他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疲惫。
良久,裴昭野叹了一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他说道:
“我去的时候,已经空无一人了,我一直派人去找寻,将平江翻了一个底朝天,但我还是没有找到。无论如何,报薛疏月这份仇,我一定会让平远候血债血偿。”
往日里裴昭野都是身穿一身挺括戎装,脊背挺直如松,意气风发,却不曾想,如今的裴昭野,一身常服也掩不住空荡,眼底是藏都藏不住的颓废与血丝。
他下巴处带着凌乱的胡青,眼眶深陷,周围一圈浓重的黑影,身形也明显瘦弱了下来,原本合身的衣袍如今显得宽大。
薛疏月躲在屋后,透过缝隙看着裴昭野,觉得他好像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精气神,老了十岁。
眼前这个男人,彻彻底底地伤害了自己,抛弃了自己,甚至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死亡。
但是看到男人如此憔悴不堪的脸,薛疏月不由得又心软,她的满腔恨意,在遇到裴昭野的时候,好像瞬间被戳破了一个口子,泄了气,半点都发泄不出来。
自己的死亡,让他感到伤心了,是吗?
原来自己在裴昭野的眼中,也不是一文不值,自己也算有一点价值的是吗?这念头让她心头泛起酸楚的涩意。
薛疏月并不知道,裴昭野不是没有选择她,而是很不巧,恰好选择错了。
此刻薛疏月的腹部又传来隐约的刺痛,她不由得想到自己被沈千雪欺凌的惨状,不由得想到自己这一生再也不能有孕。那尖锐的痛楚瞬间刺穿了刚刚萌生的心软。
男人的脸庞就在眼前,她凝视着他那双饱经风霜、布满红丝的眼眸。
他老了很多,可是他们分别不过寥寥数日,若是薛疏月在他身边的话,或许能用这一双素手,轻柔地按压他的太阳穴,为他拂去眉宇间的愁绪。
明明只一墙之隔,薛疏月却再也不能伸出这双手,连触碰都成了奢望。
她眼角不自觉就流出了泪,冰凉的泪珠滑过脸颊。薛疏月用力掐着自己的手心,告诫自己一定要狠下心,从今以后,自己不要再跟裴昭野扯上半点瓜葛了。
“在平远候手下,薛疏月活着的希望渺茫,你也该开启新的生活了,死去的人,是不会再回来的。”陆峥的声音带着劝慰。
“疏月……,我总感觉她没死,没见到她的尸首,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抬手,用指节分明却略显苍白的手指轻轻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动作缓慢而疲惫。
“没死?那她现在在哪?”陆峥看了他一眼,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墙角处薛疏月没有藏干净的、一抹浅色的衣角,用在桌子下的手迅速而隐蔽地示意薛疏月往旁边一点。
“我赶过去的时候,平远候已经是奄奄
一息,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人让他受了这样的伤,但是这人肯定身手不凡。”
“可放眼平江,这样的人,又有几个呢?”裴昭野皱眉思索,目光不经意般扫过陆峥。
陆峥,或许有这样的实力。
“我问他疏月在哪,他只是冷笑,一言不发。半晌,他才疯癫般大笑,说疏月早已被他碎尸万段……”他喉结艰难地滚动,猛地咳了一声,带着压抑不住的痛楚,“要是我能再早到一步……哪怕一步……”
城东和城西,他当时只是胡乱赌了一把,但是另一边,他派人去了,就算是自己没有及时赶到,自己的人马也应该会前去才对。
“只恨我来晚了一步。”
陆峥心中想道,原来他遇见的那一批人马,是裴昭野的人,不过很遗憾,他早到了一步。
薛疏月心中情绪复杂翻涌,她看着眼前的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他切切实实为了自己的“死去”伤心,但是也确实,她不是裴昭野的第一顺位。
裴昭野是先去救了沈千雪,再来救她的,他的爱不假,他的关心不假,但是薛疏月在他的人生中,占比太少了。
可这样的一个人,愿意交出兵权。
薛疏月看不懂他,她只信自己看到的。
那样危急的时刻,裴昭野第一时间选择的,还是沈千雪,是权力和地位,薛疏月是被抛弃的那一个。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牢牢钉在她的心上。
“你就这么交出了兵权?你知道外边有多少人盯着你的兵权吗?”陆峥问道。
“自然知晓,”裴昭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涩到极致的笑,“不过疏月不在,我要这兵权又有何用。”
除了五官依稀可辨,薛疏月完全看不出,眼前的人是那个曾在沙场上骁勇善战、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了,他满脸愁容,眼神空洞,看起来十分颓废。
陆峥淡淡的笑了一下,裴昭野要兵权没有用,他要兵权也没有用,被这世人争得头破血流的东西,到他们二人这里,倒是成了无用的东西了。
“不过很快,圣上就会将兵权重新交给你。”陆峥笑了笑,语气笃定,“皇帝不会让兵权长久落在平远候的手中。”
“圣上说的话,现如今,已经不作数了,不然也不会想要把千雪嫁给我。”裴昭野坐直了些,声音低沉沙哑。
“我的立场不明,他希望利用我,永久给皇家效命。”裴昭野轻轻的笑了一下,眼中尽是看透后的释然与疲惫。
“我只是,做了这么多年的棋子,厌烦了而已,我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完成疏月的愿望,为薛家正名。”
“你的婚宴,我就不去了,我暂时也没这个心情。”说完这句话,他放下了手中一直摩挲的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不过贺礼,我带了过来。”他带了不少银两,还有几个看起来就沉甸甸的锦盒,“侯夫人的身世不明,嫁入侯府,必然会遭人非议,我准备的贺礼,也可以用作侯夫人的嫁妆,添些底气。”
陆峥看了看那些琳琅满目的珠宝,在光线映照下折射出炫目的光,不由得咋舌,“你这些东西,都不要了?”
“财富是万恶之源,”裴昭野目光扫过那些金银,眼神淡漠,“如若不是为了金钱与权势,我怕是也不会前去宫中赴宴,而因此失去疏月。这些东西,留在我身边也用不上,徒增烦扰,还不如给你了。”
“不过你这个夫人,是何许人也,为何成婚的如此突然,匆匆忙忙的。”他状似无意地问起,目光却再次飘向里间。
“不过是普通百姓,偶然遇见了觉得投缘,便在一起了,你知道的,我这人做事,一向都是为所欲为,不拘礼法的。”陆峥回答得流畅自然。
“也对。”裴昭野看了他一眼,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我这段时间,精神状况不是很好,日后,我再来正式拜访侯夫人。”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虚礼。”
说完,裴昭野便起身,准备离开,颀长却消瘦的身影在门口拉出一道孤寂的影子。但是这个时候,他走到门口,脚步突然停住了,鼻翼微动。
“这屋子里的香味,是侯夫人的熏香吗?”他回头,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熏香?可能是吧。”陆峥不懂什么熏香,但是这些东西,一直都是薛疏月来弄的,如果有熏香,也应该是薛疏月的身上带来的。他面上不动声色,心中确是一紧。
“你夫人是哪里人?”裴昭野皱着眉,然后竟转身走回了屋内,目光如炬。
“祖籍平江人,在街上偶然遇到的,家中不是什么豪门贵族,便也没有特意提起。”陆峥答道,心跳微微加速。
“薛疏月的身上,时常也伴随着这股味道。”裴昭野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空气里格外明显。
薛疏月听到这句话,紧张的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她赶紧缩回里间更深处,屏住呼吸。
这时候,慌乱中,小腿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的花架,架上一个细颈瓷瓶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不知裴某,能否见见侯夫人一面。”裴昭野立刻朝着里间走去,他眉头紧紧皱着,脸色看起来异常阴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薛疏月“死后”,陆峥觉得裴昭野像一个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但是现在,这个空壳因为这一点与薛疏月相关的蛛丝马迹,瞬间被注入了强烈的意志,有了灵魂。
只有跟薛疏月有关的事情,才能让裴昭野如此活跃起来,陆峥知道,他这是彻底怀疑了。
虽然陆峥知道,这件事情迟早都瞒不住,但是现在还没成婚,陆峥不想让这件事情,平添这么多的变故。
至少也要瞒着裴昭野到成婚以后才对。“我夫人性子胆小,不喜面见外人,还请将军先回。”陆峥上前一步,伸手拦在裴昭野身前。
“夫人,”裴昭野不理陆峥,提高了声音,对着里间说道,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我同陆峥是至交好友,你们新婚,我自然要拜会,还请夫人赏脸,能够同臣见一面。”
陆峥伸手用力拦着裴昭野,但裴昭野铁了心要往里间进。
薛疏月在里间急的团团转,她不能说话,一说话就会被认出来,她只能祈祷,裴昭野早点离开。
里面的人不说话,裴昭野的心中也有更多怀疑。
“陆峥,”裴昭野猛地转头,盯着男人的眼睛,眼眸危险地微眯起来,里面翻涌着暗沉的情绪,“你再说一遍,你娘子是谁?”
他目光如实质般钉在陆峥脸上,陆峥这才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颓废的男人,骨子里还是那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锐不可当的将军。
薛疏月知道,裴昭野执拗,不达到目的绝对不会罢休,薛疏月躲在里间,现在心脏砰砰的直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裴将军,小女子今日身体不适,面容憔悴,实在不便见客,还请将军先回。”
说出口的话,并非是薛疏月原本清柔的嗓音,而是一种更怯懦、带着些许沙哑的女声。
原来是薛疏月的春桃按照她的示意开口。
无论是薛疏月怎样刻意的改变音调,但本来的声色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女人的声音微微发抖,确实跟陆峥说的一样,不擅长同他人交流,带着惊惧。
裴昭野愣了一下,往前逼近的脚步顿时停住了,紧绷的身体微微松弛下来。“夫人不必害怕,此乃我至交好友,并非恶人。”他语气缓和了些。
“这熏香,可能平江的姑娘家都喜欢用这个吧,寻常得很。”陆峥面不改色继续说道,试图打消他的疑虑。
“不过将军,”陆峥趁势说道,语气带着几分坚持,“既然想要同我的夫人见面,也要等我夫人准备好,择日正式相见才是礼数。如此仓促,惊吓到她,反为不美。”
“是……是我考虑不周,唐突了。”裴昭野沉默片刻,眼底的锐光稍稍收敛,最终还是
妥协了,说完这句话,他深深看了一眼那静止下来的珠帘,转身走了出去。
“都是熟人,我也就不送了。”陆峥看着他的背影,暗暗松了口气。
裴昭野走后,陆峥赶紧走进了里间,见里间不只有面色苍白的薛疏月,还有他给薛疏月准备的丫鬟春桃,刚刚的声音,应该就是春桃说出来的。
“刚刚你让春桃说的话?”陆峥问道。
“是啊,”薛疏月抚着胸口,惊魂未定,“没想到裴昭野居然如此难缠,他怕是已经怀疑我的身份了。”
“他若是不怀疑,那便不是裴昭野了。”陆峥叹了口气。
“现在你知道了,裴昭野对你也有情,并非全然无意,你是否还愿嫁入府中?若是你后悔的话,现在还来得及。”他看着薛疏月,认真地问。
“我不会后悔的,”薛疏月摇头,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就算我知道他对我有情,但是那又怎样?我和他,本来就是死路一条,我不会和他在一起的,我们之间,从来都只有互相折磨的份儿。”
“从今以后,我和裴昭野,就再无瓜葛了。”她像是在宣誓,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薛疏月说着说着,眼泪就快要落下来,眼眶泛红。
陆峥看着心疼,下意识想要伸出手去拥抱薛疏月,给她一点安慰,但手臂抬起一半,终究还是克制地放下了,到最后,只是从袖中给薛疏月递上了一张干净的手帕。
好巧不巧,这手帕的质料与边缘绣着的青竹花色,与裴昭野当时偷偷捡走、珍藏起来的那一张,几乎一模一样。薛疏月看到了帕子的花色,瞬间想到了同裴昭野之间的那些纠缠与龌龊事,心头一阵刺痛。
她这一刻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边,似乎已经无法彻底摆脱裴昭野的痕迹了。
她像是被烫到一般,顿时将这个帕子拿开,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决绝,“我从今以后,不想再看到这个模样的帕子了。”
陆峥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看出她的抗拒,只能顺着她说:“好。”
陆峥走后,薛疏月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脑海里又不自觉地回想着,刚刚裴昭野说的那些话。
他跟陆峥讲话,应该没必要撒谎吧?原来那一天,裴昭野找了自己这么久……这个认知让她的心更加纷乱如麻。
裴昭野回到将军府,他本来就不是奢靡的人,现如今,将军府内的不少仆从丫鬟都被遣散了。
只留下零零星星几个裴昭野的亲信,偌大的府邸显得空空荡荡,格外冷清。但是水渠贪墨的事情,裴昭野还是要解决,他强打着精神拿起了自己手上的卷宗。
太不对劲了,洪涝灾害之后,有人克扣朝廷的赈灾粮,然后恶意抬高粮食价格,牟取暴利。
这个贪官,贪的数目太大了,简直肆无忌惮。裴昭野知道,这大概是平远候的手笔,但是平远候要这么多钱,到底有什么用呢?
平江本来就富庶,这其中的油水,庞大到甚至能再组建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
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本来认为,平远候所求,应该是图的钱财,现在看来,恐怕图的更是那滔天的权势。
可他交出去的兵权,已经落到平远候的手中了。想到这里,他心头一沉。
他轻轻咳了一下,喉间泛起腥甜,然后端起桌上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
桌边摆放的精致茶点,一口都没有动,早已失去了热气。
裴昭野看了一下便觉得没什么食欲,反而胃腹间传来隐隐的绞痛,他满脸都是虚汗,额前碎发被濡湿,贴在皮肤上。他请辞了很多府中的家仆,连日常照料的人都少了。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忠心耿耿的徐三还愿意待在他的身边,忧心忡忡。
徐三请来了大夫,但是裴昭野视若无睹,这么多天来,裴昭野食欲不振,日渐消瘦,徐三默默将屋内敞开的窗子拉上一半,挡住些微凉的秋风。
“将军,这是大夫开的调养身体的药。”徐三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进来。
裴昭野没有说什么,接过药碗,眉头都没皱一下,一口气喝了下去,苦涩的药汁仿佛也激不起他味蕾的任何反应。他望着寂寥空旷、毫无生气的将军府,一时间有点发晕,身形晃了晃。
他在战场上多年呼风雨,宿疾旧伤本就不少,现在心力交瘁,身体更是虚弱得厉害。
“将军,您要保重身体啊。”徐三忍不住再次劝道,声音里带着恳求。
“无碍。”说完这句话,裴昭野狠狠咳了一下,裴昭野拿手边的锦帕捂着,等到拿下锦帕的时候,却发现这帕子上全部都是血。
“将军!”徐三连忙凑过去,关切的询问。
“郎中说了,将军这是心疾,月夫人离开,这京城还有这么多贵女呢,何必在月夫人一个人身上吊死呢?”
“徐三。”裴昭野淡淡的笑了一下,“等你有了心上人就懂了,有些人是无法替代的。”
裴昭野望着天,然后叹了一口气。
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薛疏月的呢,裴昭野也不知道。
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大多数都后知后觉,等到知晓的时候,大多数都为时已晚。
有些东西,是他亏欠薛疏月的,理应他来还。
薛家的仇,也应该由他来报。
但是薛疏月的事情,还是有点古怪了,不见到她的尸体,裴昭野是不会罢休的。
裴昭野沉眼思索片刻,最后下令说道,声音虽虚弱但不容置疑,:“徐三,去查查薛疏月失踪的那天晚上,陆峥出宫后,还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我要知道所有细节。”
“是!”徐三领命,立刻退了下去。
徐三下去之后,裴昭野一个人坐在昏暗的书房里,就着摇曳的烛火,再次翻看那些记录着薛家所谓“罪证”的卷宗。薛家,到底挡了平远候的什么路,要遭受这等灭顶之灾?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第54章
深夜,裴昭野从梦魇中醒过来,梦中,裴昭野好像听到身边有人一遍遍的质问自己,女人被折磨致死,裴昭野满脑,都是她临死前,流泪的场景,她凄惨的尖叫如同杜鹃啼血一样,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尽管裴昭野没有看到这幅场景,但是薛疏月受迫害的场景在裴昭野的眼中久久不散,这些东西不断纠缠着薛疏月,让她不得安宁。
他仿佛能听到薛疏月一声声的质问。
为什么不来救我?
我好痛苦。
裴昭野我恨你。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要怎么说,说他只是选错了,说老天跟他开了一个玩笑?
伴随着薛疏月含恨的控诉,他睁开眼睛,发现四周早就已经一片漆黑,床边亮着的油灯早就已经燃尽了。
一切都是假的,但是薛疏月不知道是不是假的,可能是真的。
希望不是真的,薛疏月如果伤了心,不愿见他,这是最好的结果,只要薛疏月活着就好。
只要薛疏月活着,其他的事情,他无所谓。
浑身都是冷汗,他穿的衣服早就湿透,裴昭野深呼吸了几下,还有一段时间天亮,他睡不着了。
刚好天还没亮,裴昭野便穿戴整齐,出了门。
跟薛疏月走过的每一个地方,裴昭野都要再走一遍,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哪,但是不知不觉,就去到了和薛疏月走过的地方。
冬天的平江,喜气洋洋,但是裴昭野却生不出半点开心的情绪,冷冽的寒风吹不散平江人民的欢喜,却为他的情绪添了一份忧愁。
薛疏月在哪?
今日天亮,有没有受冻?
别染了风寒。
裴昭野只是路过衙门,便看到衙门前,有一具尸体,死者死前应该是被扔到了河里,整个人都被泡浮囊了,看不清具体的长相,但他见过的尸体多了,他没有在意,于是准备抬脚离开。
这时候想,裴昭野听到一个衙门的小侍卫说,“大人,这玉佩虽然说是碎了,会不会能
卖点钱啊。”
裴昭野转过头去,只看到那是一个白玉玉佩,如今碎成了两半,而这玉佩,裴昭野再合适不过了。
那是冷七死前,给薛疏月的玉佩,薛疏月十分爱护,从来不让任何人接触,出现在这里,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她不在了。
他进入时一股脑就冲到衙门,近距离看着地上这具尸体。
裴昭野刚被人拦住,“居然敢擅闯衙门,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来人,把他给我抓住。”
周围的人一拥而上,被裴昭野几下就解决了,“睁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我到底是谁?”
有衙门的关差过来,看到了这一地的景象,那人也认出了他的脸。
“裴——,裴将军。”来人支支吾吾,“裴将军怎么会在这里。”
“这具尸体的事情,就不劳烦你们管了,一会我带人亲自检查。”
“将军,这不合规矩。”
“规矩。”裴昭野冷笑了一声,“在这平江城,能跟我说这个话的,只有皇上,你算什么?”
他锐利的眼刀过去,其他人便一句话也不敢说。
他冲那个拿了玉佩的侍卫伸手,“拿来。”
“什么?将军。”那人真是贪财到了极点,都这种时候了,心中想的居然还是可以把玉佩当了换银两。
裴昭野直接就拿了过来,“自然是死者的信物。”
“这人,我要带走,与我今日正在追查的一个刺客有关联。”
尽管在场的众人不知道今日平江到底有什么刺客,但是还是让裴昭野带人带走了。
回去的路上,裴昭野拿着这玉佩,在手上摩挲,这上面的花纹,样式,都跟薛疏月的一模一样。
这具尸体上穿的衣服,也跟薛疏月的一样,身形,衣物,还有造型,全部都跟薛疏月的一样,他手中攥着这玉佩,然后静静的看了很久。
这时候徐三进来了,看到裴昭野这样跪在地上,不由得愣住了。
徐三刚刚没看到在,这时候才看到裴昭野面前的这具尸体。
“徐三,月夫人出门那天,穿的是什么样的衣物?”
“属下——”徐三看了看裴昭野阴沉的脸色,最后没有说话。
徐三记得,他怎么会不记得,可是看着眼前的人面目全非,连生前的样子都看不出来。
徐三不忍心,让裴昭野知晓这样的事情。
“说。”裴昭野的气压很低。
“就是这一件。”徐三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他侧头看着裴昭野的脸色,见他没有什么过多的表情,徐三放心了,将军大概是放下了吧。
“当日,月夫人出门,穿的就是这样一件衣服。”
“嗯,本将知晓了,你先下去吧。”
徐三走了之后,裴昭野就瘫在了地上。
不会的
不会的。
不会的!
但是裴昭野知道,这一切都是可能发生的事情,一切都会发生。
甚至,这是最可能发生的一件事情。
薛疏月不会死的,裴昭野在心中告诉自己,裴昭野紧紧拥抱着这具尸体,徐三一进来,就看到这个景象。
“将军,您抱着一具尸体干什么?”
裴昭野不说话,过后的好几天里,裴昭野一直都没有说话,直到房间里传来腐臭味,裴昭野不让别人进他的房间,徐三很担心。
还好过了几天之后,裴昭野还是出来了,徐三都怕将军想不开,但是还好,将军还是没有。
最后,他还是把这具尸体,好好的的埋葬了起来。
还在这人的身边,安排了一个位置,就算是死,也要合葬。
“徐三,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个人不是薛疏月。”他看着尸体下葬。
徐三没有说话,但是沉默已经代表了他的答案。
等等,裴昭野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把月夫人那晚的行踪,告诉我。”
前几日裴昭野过于伤心,没有在乎其他的事情,现在想来,倒是觉得有一点不对。
“当日,月夫人在军中,穿的是这件衣服吗?”
“是啊,将军,月夫人被陆副将带走,然后进了宫中,陆副将离开宫中之后,行踪我暂时查不到,但是很久之后,他才回了侯府。”
“那几日,侯府大量采购名贵药材,好像是有人受伤了。”
陆峥。
裴昭野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难道是他把疏月藏了起来,可是这样的目的是什么?
这时候街上十分嘈杂,裴昭野这才想到了,今日好像是陆峥的大婚之日。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裴昭野必须去一探究竟。
聘礼队伍自侯府府迤逦而出,绵延整条朱雀大街。
刚出门,看到这满街的排场,裴昭野便觉得有点不对劲。
如果按陆峥所说,他的夫人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只是找个人搭伙过日子,那何至于这样大的排场。
除非,这是一场真正的婚宴,而不是一场虚假的婚宴。
老侯爷撑不了几天了,整个侯府都是陆峥说了算。
陆峥没必要为了传宗接代,娶一个无关的人。
裴昭野藏在群众之中,看着喜气洋洋的景象,越看越觉得不对。
这时候身边有人议论,“新娘子当真好看啊,怪不得侯爷会喜欢,我要是有权有势,我也要娶这样的一个美娇娘。”
“想的美,人家是侯爷的夫人,就算你再有钱,也不可能跟侯爷比啊。”
“不过你们有没有觉得,侯夫人有点眼熟,我好像在哪见过她。”
在场的几人都愣住了,裴昭野在他们身后,侧耳听着。
“侯夫人与当初的薛家小姐,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听到这句话,裴昭野愣住了一下,他冲出人群,站在了人群的最前方。
风将帘子吹起来,裴昭野得以窥见轿子中美人的真容。
是裴昭野朝思暮想的脸,不过是见了一面,裴昭野就能确定,这个人就是薛疏月。
陆峥,居然是这样的人。
裴昭野瞬间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猛地转身,一言不发,大步流星地回了府。徐三见到他这么快去而复返,且周身气压低得吓人,很是惊讶。
“将军为何这么早就回来了?”徐三小心问道。
裴昭野不说话,只是径直走到衣柜前,沉默地翻找出里面最华丽、最正式的一套锦袍换上,动作间带着一种压抑的暴戾。
“徐三,给我准备点厚礼,我要去陆峥的婚宴上。”他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
“将军前几日,不是说心境不佳,不会再去了吗?”徐三愈发疑惑。
徐三看着眼前行为反常的将军,虽然心中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去准备了丰厚的贺礼。
“将军之前把侯府送来的请帖拒了,我这就去侯府,再为您要一份来。”徐三说道。
“不用了,”裴昭野打断他,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势在必行的决绝,“我不用请帖。”
徐三没有多想,只是猜测,侯爷与自家将军是旧识,或许凭着交情不用请帖也能进去。
陆峥这行径,是为了什么?
裴昭野看得出来,陆峥看薛疏月的眼神,并非男女之爱,那他这样大费周章,甚至不惜娶她,又是为何?爱和不爱,裴昭野分得清楚。
裴昭野知道,陆峥有个早逝的姐姐,他看薛疏月的眼神,有时更像是一种依赖与眷恋,就像是在看自己的姐姐。
可若是真将薛疏月当成自己的姐姐,又为何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自己的“姐姐”?这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夜晚,侯府张灯结彩,歌舞升平,喧闹之声隔
着重重院落都能隐约听见。
薛疏月独自坐在新房之中,头上还盖着厚重的红盖头,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丝竹管弦与喧哗人声,心中忐忑不安。
还好,仔细分辨了许久,都没有听到那个她最害怕、也最熟悉的低沉声音。
薛疏月今日一直提心吊胆,生怕那个人会不顾一切地闯进来,搅乱这一切。
她答应嫁给陆峥,也是为了寻求一个稳固的庇护之所。
有了侯夫人这层尊贵的身份,想来平远候那边也会有所顾忌,不敢再轻易动她,她便能暂时保全自身的安危。
然而,随着夜色渐深,一种诡异的静谧开始蔓延。不知从何时起,外面所有的声音——歌舞声、谈笑声、劝酒声——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掐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静谧的夜里,周围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薛疏月的头上还盖着红盖头,视线受限,这突如其来的寂静让她感到十分奇怪,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这情形,太不寻常了。就像是一瞬间,府中所有的宾客、仆从都凭空消失,或者……都晕倒了过去。
这样的环境,也太不对了,静的可怕。
薛疏月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床沿,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嫁衣的袖口,那上好的苏绣缎面已被她攥出深深的褶皱。
房间里,儿臂粗的龙凤喜烛燃烧着,偶尔爆开一两点烛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在这过分寂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烛光将她凤冠霞帔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摇曳不定。
周围静谧的可怕,没有一点声音,大婚之日,盖头是不能自己掀开的,但是薛疏月跟陆峥也不是真正的成婚。
薛疏月想要掀开盖头,看看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时候,薛疏月感受到身后有一个人影。
“侯爷,是你吗?”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薛疏月被吓得心惊肉跳,身后的人,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侯夫人。”
他声音冷淡,但是薛疏月能听的出来,藏在他平静声音后的暴戾。
薛疏月当然能认得出来,来人是谁,她一时间有点腿软,有些站不住,这时候身后的人好心的扶住了她。
“侯夫人怎么会如此紧张?我同陆峥是至交好友,你们成婚,为何我全然不知情,若我没有在街上看到你,还要瞒我多久?”
“将军——”
“我并不认识将军,将军为何在此,还请将军为我将侯爷唤进来。”薛疏月的声音颤颤巍巍,她将头滴低下来,用头发盖住自己的脸,掩耳盗铃一般,觉得好像这样,眼前的男人就能看不出自己。
可就算是化成灰,裴昭野也会认出眼前的人。
“耍我很有趣吗?”他声音沙哑。
“将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是我的大喜之日,将军若是此般无理的话,我可是要叫人的。”
“你叫啊。”
裴昭野的脸上都是运筹帷幄,这院子里的人,怕是都被裴昭野放倒了。
现在府中,没陷入沉睡的,也就只有裴昭野薛疏月两个人了。
“别装了,就算你改名换姓,就算你化成骨灰,我都会认出来你。”
“所以将军是想要做什么?”在意识到自己自己装不下去后,薛疏月冷着脸。
“那天在侯府是你吧,你就看着我为你要死要活,嗯?”男人掐住了她的脖子。
“你很得意?”
“裴昭野,又不是我让你要死要活的,我没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情,是你,违背了我们一起过新岁的誓言。”
“薛疏月,我确实失了约。”
“没有跟你一起过新岁,我将我自己赔给你,往后的每一年,我都跟你一起过。”
“将军,我不需要了,现在的我,不需要任何陪我过新岁了。”薛疏月狠狠甩开他的手,然后冲外边大声喊道。
“侯爷!”
“陆峥。”
但是薛疏月的叫喊,无人回应,薛疏月转头,见裴昭野的脸上扬着诡异的笑意。
“你叫啊。”
“你看看有谁会来救你?”
“你把陆峥怎么了?”薛疏月一脸敌视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把我的爱人抢走,我不怪罪他,是不是太大度了?”裴昭野的声音冷的可怕。
下一秒,裴昭野的唇舌覆了上来,男人扣着她的后脑。
男人的力道不轻,薛疏月抵抗不了,薛疏月挣扎的鬓发全部都乱了。
熟悉的气息,薛疏月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已经十分契合,尤其是在身体上。
“我要是不来的话,你会跟陆峥圆房吗?”裴昭野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迷恋,眸色中全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自然,我们成婚了,我现在是侯夫人,你同我做这样的事情,怕是不合适。”
“不合适?我觉得很合适。”
薛疏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裴昭野变得如此的不要脸面。
“若是我跟陆峥圆了房,你是不是就不会执着于我了?”
“胡思乱想什么?别说你们圆了房,就算是你有孕,我也会把你抢过来。”
第55章
薛疏月被气的猛烈的呼吸,胸口剧烈起伏,脸颊被气的滚烫,裴昭野这时候亲吻了一下她的脸颊,薛疏月能感受到自己脖颈处温热的呼吸。
华丽的绫罗绸缎,锦帐红烛,本该是浪漫的景象,但她却一脸狼狈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深吸了几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情,当务之急,是解决了院子里晕倒的一众宾客。
“你疯了吗,裴昭野,你这样不怕与院子里的人知道吗?你也不怕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搅黄了你同千雪郡主的婚事?”
薛疏月一脸愤恨的盯着眼前的人,“裴昭野,我没有力气再跟你谈情说爱了,我在你这里受了这么多苦,你也该饶过我了。”
萧瑟的风吹进屋内,一行清泪从薛疏月的脸上滑落。
“你还来干什么呢,你有什么权力来找我,是要让我当你的妾室,看着你和沈千雪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呗。”
薛疏月想要甩开男人的手,但是她哪里会有男人的力气大,男人的手扣住她的脖颈。
“我不会娶沈千雪。”裴昭野看着眼前的人,眼神中闪烁着坚定。
他紧紧拥着眼前的人,像是要把对方融入到自己的骨血里面。
薛疏月用力拍打着男人的身体,“你滚开,我恨你,裴昭野,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
男人一直都不松开她,男人的手腕处只有一层薄薄的皮,其余的都是骨头,她用尽了全部力气咬,也没给男人留下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男人沉默的看着她才,她发狠一般的咬着男人的手腕,咬牙切齿的说,“我恨你。”
她提高了声调,“放开我裴昭野,我恨你,你听不见吗?”
男人还是死死的抱住她,“我听见了。”
薛疏月感受到男人的手抱得更紧,几乎勒的她喘不过气,这时候男人的力气适当的放松了一些。
“但我爱你。”
裴昭野的语气平静,像是在阐述一件很寻常的事情,不想是在说情话,事实上,比起情话,裴昭野认为这不过是他最普通的心里话。
寒风吹动了纱帘,听到这句话之后,薛疏月愣住了,她感觉自己的脸颊好像有火烧一样。
裴昭野弯下身子,他的脸轻轻的贴上了薛疏月的脸,薛疏月才意识到,男人的脸,同样烫的惊人。
薛疏月停下了挣扎的动作,只不过是一瞬间的晃神,就给了男人机会。
男人的唇舌再度长驱直入,薛疏月避之不及,让他得逞了。
她的脸上落下了两行清泪,任由她怎么拳打脚踢,男人都巍然不动。
“我不会和沈千雪成婚的,我说过,我只会同你一个人成婚。”
“不可能。”薛疏月摇摇头,“那可是圣上的赐婚,裴昭野,你觉得我是个很好骗的傻子吗?我已经被你骗得够多了,我不会再上当受骗了。”
“我从未骗过你,从前不会,如今不会,日后也不会。”
一诺千金这个词,用在裴昭野的身上,似乎是格外的合适,在这段关系中,薛疏月意识到,好像似乎确实是她说过的谎更多。
但是裴昭野是个骗人不说谎话的人,她就这样一步步走裴昭野的圈套中,完全交付了自己的真心。到头来,倒显得她
是个恶人。
可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难道她就活该受这些痛苦,难道她就是个谎言连篇的骗子吗?
“你滚开,你去和你的沈千雪成婚吧。”
薛疏月哭哭啼啼的说,她将男人的手腕都咬出了血痕。
裴昭野一言不发,只是带领薛疏月离开,裴昭野一把抓住薛疏月,然后将薛疏月扛到了肩膀上。
薛疏月拳打脚踢,但是反抗还是没有作用,她被裴昭野一把扛到肩膀上。
“你要带我去哪里?”
“将军府。”
“那侯府的人怎么办,陆峥怎么办?”
裴昭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摸了一下薛疏月别弄乱的发髻。
“无碍,我来解决,从今以后,所有的事情,我都来解决。”
*
将军府内,冷冷清清的,薛疏月看了看眼前,这一切都跟跟薛疏月想的不一样。
毕竟是将军府,就算是裴昭野再节俭,也不该是如此清冷,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只有徐三一个人。
他站在院子门前,看着裴昭野扛着一个女子进来。
徐三看不清女人的脸,只是惊讶的说到,“将军,这是何人?”
薛疏月将头埋到了裴昭野的脖颈处,气愤地殴打裴昭野,徐三看到了女子身上所穿的嫁衣华贵非常。
嫁衣?
女子身上的嫁衣绝非凡品,徐三就算是用脚指头想,都能想到女子的身份。
“将军,你怎么把侯夫人抢回来了,陆小侯爷要是知道这件事情了,那可如何是好?”
裴昭野冷冷的给了薛疏月一个眼神,然后一脚踢开了大门。
“别跟进来。”
徐三也没有这个胆子跟进来,只是站在原地,看着裴昭野的房间唉声叹气。
“裴昭野,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薛疏月被扔到了床上,她揉了揉自己吃痛的屁股。
“抢亲啊,侯夫人。”他眼神冷漠,嘴角却带着一丝笑意,让人看着心里发凉。
“我同陆峥情投意合,还请将军成全。”薛疏月毕竟同他相处过一段时日,知道此时的裴昭野正处于恼怒之中。
这个时候,不能跟裴昭野硬碰硬,但是薛疏月也不想服软。
“将军若是现在放我离开,今日的事情,我权当没有发生过,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
毕竟裴昭野现在手中没有了兵权,肯定会顾及她的身份,陆峥已经承袭爵位,她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侯夫人,裴昭野此等行径,可是要被千夫所指的。
“侯府戒备森严,将军贸然闯入,若是因此戴罪,怕是得不偿失。”
薛疏月认为,她现在的行为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让裴昭野权衡利弊,放自己离开,却没想到裴昭野此刻怒火攻心,他满脑袋想的只有一件事。
“你什么时候,同陆峥情投意合的?”
薛疏月不明白,为何她说了这么多,而裴昭野的耳朵中,就好像只能听到这一句话。
“在军中的时候,侯爷屡次帮助我,更是在我被平远候挟持的时候,救我于水火之中,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我认为没什么不对的。”
裴昭野不说话,坐在薛疏月的身边,“我不会让你嫁给他的。”
“可我已经嫁给他了,将军你到底要如何。”
“嫁给我。”
这里没有侯府的红烛锦帐,薛疏月像四周望过去,周围只哟零零散散一些摆件。
不过这屋内的地龙,倒是格外的热,这时候,徐三端来了一盏酒。
裴昭野走过去,斟满了美酒,然后将其中的一杯酒,放到了薛疏月的手边。
“作甚?”薛疏月气不过,直接将手中的酒弄洒,撒到了裴昭野的身上。
“交杯酒,我为你掀了盖头,也应该同你喝交杯酒才对。”
裴昭野没有恼怒的样子,而是有给薛疏月的杯中斟满了美酒。
这时候,薛疏月看了看手中的酒,然后有一把推开,冰冷的杯盏落到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音。
“裴昭野,你难道还不懂吗,我不爱你了。”
“没关系,不喝就不喝,你身子不好,我为你暖茶。”
曾经居高临下的裴昭野如今在为自己做这些低声下气的事情,薛疏月的心中,却没有一点报复成功的快感。
“裴昭野,我说我不爱你了,你听不到吗?”
她的手指冰凉,裴昭野就为她拿了汤婆子,然后在她的身边一直躺下,薛疏月想起身,但是她拗不过裴昭野,被按着躺在了床上。
她背对着裴昭野,不想说话,她不想去想明天会发生什么,她现在脑子里一团乱,她现在想躲到一个没人认识她的地方,逃离这一切。
这时候,身后一双手覆了上来,温热的大手环着薛疏月的腰间。
薛疏月本以为裴昭野这个由下半身控制思想的人,一定是又想做那种事情,却没想到男子只是用温热的掌心,轻轻抚摸着薛疏月的小腹处。
“还痛吗?”
男人的声音,是罕见的温柔,他声音低沉,语气中还有一点谨小慎微。
薛疏月哪里听过裴昭野这样说话,薛疏月抬头看过去,便看到床头的木柜子上,明晃晃的摆着一个碎了的玉佩。
那是冷七的玉佩,薛疏月不会忘记,但是冷七的玉佩,又为何会在裴昭野这里。
“冷七的玉佩,怎么会在这里?”
那天薛疏月醒了之后,就再也没见到这玉佩。
“捡到的。”裴昭野一想到这玉佩,就觉得很窘迫,自己竟然真的抱着一具尸体,要死要活很久。
“睡吧,我不动你。”薛疏月靠在裴昭野的怀中,心生警惕,想着只千万不要睡过去了,但是想着想着,薛疏月就渐渐没了意识,沉沉的睡过去了。
这一夜,薛疏月睡得是难得一见的舒适,很久很久,她都没睡过一个这样的好觉了。
薛疏月不得不承认,在裴昭野的身边,薛疏月睡得是难得一见的安心。
裴昭野睁开眼睛,然后一动不动的盯着薛疏月,他的眼神算的上是痴迷,就好像少看一眼,就会失去什么一样。
薛疏月没有想到,裴昭野居然真的没有动她,为什么这次见到裴昭野,裴昭野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薛疏月。”
薛疏月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脚上,多了一条链子。
链子都是用最硬的钢铁锻造的,薛疏月用了全力挣扎,但是还是没有打开。
“别挣扎了,没有钥匙,你不可能打开的,这是我亲手锻造的玄铁。”
“你又发什么疯,裴昭野,我现在不是那个在军中对你言听计从的寡妇了。”
裴昭野冷笑一声,“薛疏月,别说是现在,就算是以前,你什么时候对我言听计从过。”
薛疏月哑口无言,声音弱了下来,“放我离开。”
“绝无任何可能。”
薛疏月起身,脚踝处带着一条链子,她被困在,只能在这床榻周围活动。
“裴昭野,别让我恨你。”
“你不是已经恨我了吗?”裴昭野淡淡的说,嘴边带着不在意的笑容。
“我找到了平远候私下里购买军火的证据,这需要大量钱财,我还找到,平远候似乎是在找一个绣图。”
“我不知道在哪里,但若是在你这里,或许能当成翻案的证据。”
“你为什么帮我做这些?”
“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不会食言。”
第56章
昨晚屋内发生的事情,将军府的人都知道了,徐三也不例外,他踌躇在屋门口,现在已经都到了上朝的时间了,但是屋内还是没有动静,往日这个时候,裴昭野早就已经起床了。
但是今日——
不知道是因为裴昭野失去了月夫人失心疯了,还是被陆小侯爷刺激的没了理智,那可是侯夫人啊,先前将军抗旨,拒不同千雪郡主成婚,已经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如今又犯了这样的错。
徐三看了看宏伟的将军府,脑海中又浮现了家乡的破茅草屋,
他还没有成婚,村里的人知道他跟着将军,都说他有出息,再也没有人欺负他和他的家人了。
他若是这样回去,怕是又要过上吃不饱穿不暖的生活了。
绝对不行,徐三认识在宫中的兄弟,现在就连宫里都知道昨夜侯府发生的事情了,要是被人知道,这人在将军府,那还得了?
他站在将军的门口,伸出手准备敲门,“将军,到上朝的时辰了。”
该怎么劝说将军,将侯夫人还给侯府呢,本来,将军爱上别人的女子,应该是一件好事,但是为何这个女子是侯夫人。
还没等徐三想出来,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去打点水过来。”
徐三抬头,只看到屋内的人生气的喊了一声,“裴昭野,你给我滚。”
裴昭野遮住徐三的大半视线,但是徐三还是看见了被子下藏着的小小身躯。
肤若凝脂,柔顺的秀发倾泻了下来,身姿婀娜,光看背影就能看出来,眼前的人是个美人坯子。
只不过徐三惊讶,这女人居然敢这样和将军说话,按照将军的脾性,若是寻常女子跟她这样讲话,怕是早就要送去归西了。
毕竟是侯夫人,将军也是要忌惮三分。
不过这女子倒真是命运多舛,大婚之日,就被劫持到了这里。
裴昭野很快瞪了他一眼,“你在看什么?”
“没有没有。”徐三看了裴昭野一下,没有说话,张开的嘴又合上了。
只不过,刚刚的声音,有点耳熟,倒像是在哪里听过。
对了,有点像月夫人的声音,但是月夫人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而且,月夫人也从来不会跟将军这样讲话的。
那女人下了床,徐三看到这女人的脚腕处,似乎有一条链子。
徐三没想到将军是这样的人,但是也不敢多说什么,只是低了下头。
“你打算这样关我到什么时候。”薛疏月坐在床上,眼神是骇人的冷意。
“裴昭野,你不爱我,难道要也阻止别人爱我吗?”
薛疏月气愤地用枕头砸向了裴昭野的头,徐三打水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只见将军接下这枕头,丝毫没有恼怒,唇边还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徐三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这个女子可怕,这女子到底做了什么,让将军对她如此死心塌地。
“将军,水来了。”
徐三将放在地上,只想赶紧离开,因为这女子看到什么就开始砸什么,不管是屋内的花瓶,还是手边的被褥,那花瓶可是将军花了大价钱搜集过来的,有价无市,这女子说砸就给砸了。
更奇怪的是,将军没有丝毫恼怒,徐三想从将军的脸上看到一点痕迹,但是一丁点也没有。
这时候,门被关上了,徐三什么都看不见了。
屋内,裴昭野没有理会薛疏月的撒泼,只是沉静的将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怎么也不知道小心点。”他的语气中有责怪。
薛疏月看着裴昭野这样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十分的恼怒,听见裴昭野略有恼怒的声音,倒是心中一喜,她都这样做了,裴昭野肯定受不了她的行径,要将她赶出去吧。
“我是故意砸的,小心什么,你若是受不了,就放我回侯府。”
“我没受不了,只是想让你小心,若是受伤了怎么办,我可不希望你再受伤,你刚刚把花瓶打破了,地上有碎片,等我清理好,你再下来就好。”
原来不是在乎花瓶,而是在乎她。
薛疏月惊讶,不可否认她没有想到裴昭野的回答,不过她现在在想,这裴昭野现在是不是得了失心疯,说这种话,就会让她回心转意吗?
她不会这么容易就被裴昭野收买的,绝对不会。
但是薛疏月还是乖乖的坐在床上,毕竟她也不想自己受伤。
位高权重的裴昭野,就这样在地上,一片片清理花瓶的碎片。
“现在侯府肯定是翻了天,裴昭野,如果你将我送回去,我不会计较昨晚的事情,我会对外说,我只是走失了,晕倒了,或者其他理由,反正我绝对不会让你卷入到漩涡之中,也不会影响同沈千雪成婚。”
“我不会同沈千雪成婚。”裴昭野抬眼。
“皇帝当场下的旨意,难道你敢抗旨吗?”薛疏月不屑地说了一声。
“就算你找理由推辞,我不信你会真的拒绝皇帝的赐婚,毕竟沈千雪,对你的事业多有裨益。”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是我当时,确实当着所有人的面,拒绝了皇帝的赐婚。”
“不可能!”
在薛疏月的眼中,裴昭野半生拼搏,都只是为了这一点点的权势,现在告诉她,他愿意放弃这到手的一切,没人会相信。
裴昭野淡淡一笑,“一会膳食,我会让徐三送过来,你就好好呆在家里,其他的事情,不需要你担心。”
家里?薛疏月冷笑了一声,她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这世界上,也没有人会再给薛疏月家,未来只有自己,不需要别人。
复仇的事情,薛疏月也不会指望裴昭野,但是裴昭野上次说的那件事,倒确实让她很在意。
那绣图上,到底有什么?
翻案的关键是账本,她检查过,那绣图上没有任何夹层,只是刺绣的记忆高超了一些,那技法,父亲没有教过她。
事到如今,只有去父亲的绣房中看看了,“裴昭野,我要去一趟薛家,你给我把这链子解开。”
“解开?你要是再跑,我去哪里找你。”
“难道你能困住我一辈子吗?”
“我为何困不住呢?现在外面不安全,我这是保护你的安危。”
“最大的不安全,就是你才对!”薛疏月愤恨的盯了裴昭野一眼,一双杏眼中眼泪汪汪。
她恨裴昭野,裴昭野完全毁了她的人生,前几日没有见到裴昭野,她的心空荡荡的,就好像被硬生生剜去了一块,她失去了感知情绪的能力,干什么都提不起力气。
她整日发呆,脑海中全是她同裴昭野的曾经,就连梦中,也是同裴昭野一起度过新岁的景象。
眼前是绚烂的烟花,身侧是自己爱的人,他们在灯火阑珊处相拥。
‘咔嚓’一声,美梦碎裂,一切都沦为泡影,她好像又回到了被沈千雪欺凌的那一天,身侧是冰凉的雪地。
她想挣扎,却发现怎么都逃不开,她从冰冷的湖水中爬起来,却看到沈千雪和裴昭野挽着手,裴昭野神色冰冷。
梦醒了,她起了一身的冷汗,但是薛疏月却再也睡不着了。
之后的很久,薛疏月都寝食难安,昨晚,是薛疏月久违的一个好觉。
她恨裴昭野,更恨自己,无论她对裴昭野是怎样的恶语相向,但是身体的反应总不会骗人。
一见到裴昭野,她就不恨裴昭野了,所有的恨意烟消云散,剩下的只有依恋。
“我去上朝了。”只见裴昭野束上腰带,然后俯身在薛疏月的额头轻吻。
看着薛疏月气鼓鼓的样子,裴昭野眼眼中的笑意更甚。
裴昭野离开之后,薛疏月还处在恍惚之中,昨日,她如同一个玩偶一般,被人肆意摆弄。
昂贵的脂粉将她的肤色遮盖,她看着镜子里的人,几乎要认不出来自己。
拜堂的那一刻,她跪在地上,周围有贵女艳羡的声音,薛疏月听到了,又好像听不到。
总感觉,昨天做出这样事情的,不是她,是有人操控了她的身体,她忘记了自己到底是怎样同陆峥拜堂,又是怎样披着盖头一个人在房中等待。
但是她不可否认,裴昭野出现的那一刻,除了害怕,她还有隐隐的期待。
她的灵魂不在了,直到现在,她的灵魂才回来。
又或许不是现在,是见到裴昭野的那一刻。
朝堂上,一众大臣跪在地上,皇上震怒,裴昭也跪在地上,丝毫不见惧怕之色。
“侯夫人是怎么回事,众目睽睽之下,居然发生了侯夫人被掳走的事情。”
“是要在我的头上动土吗!”
“这贼人今日敢劫持侯夫人,下次敢劫持的是什么?”
“我不管你们谁,用什么办法,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将侯夫人给我挖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众大臣一言不发,都互相推辞,谁都不想摊上这样的烂摊子,都低头不敢说话,只有裴昭野站了出来,“臣愿意领命,找到这挟持侯夫人的贼人。”
“臣同陆小侯爷乃是至交好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臣怎能视若无睹?”
众人都连声说好,心中松了一口气,只有陆峥一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昨夜的事情,他不觉得除了裴昭野,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他低着头,用探究的态度看着眼前的人。
“只不过,臣不知侯夫人的模样,还请小侯爷给臣一副侯夫人的画像,这样方便臣寻找。”
“侯爷,可好?”裴昭野侧头,看向陆峥。
“自然可以。”陆峥的脸上,依旧带着爽朗的笑容,但是谁都能看出来,笑意不达眼底。
第57章
绿瓦红砖,皑皑白雪肆意而落,宫墙之下,庄重又肃穆。
陆峥和裴昭野并肩走着,裴昭野笑着同陆峥说,“你夫人的画像,给我一张,我好派人搜寻。”
纷飞的白雪落在裴昭野的大氅上,他身形颀长,身着一身黑衣,容光焕发,没有有丝毫的萎靡,甚至比从前更加容光焕发了。
见到裴昭野这样的模样,陆峥还有不知道的,那日他醒来之后,庭院中一片狼藉,薛疏月也没了踪影。
能做到这件事情的,除了裴昭野,还会有谁?
看来那一具尸体,没有让裴昭野取消疑心,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只可惜,就差一点,就差一点——
但他也知道,薛疏月不是甘愿被别人控制的人,如果薛疏月想要离开的话,谁也不能拦着她,毕竟裴昭野也没有控制住她的腿,不让她离开。
“你我相识多年,你既然都知道了,知道我抢了你的女人,还同我讲这些事情作甚?”陆峥淡淡一笑,一身红衣在这纷飞的白雪中,格外惹眼。
“更何况,怎么能说抢呢,她明明是投奔于我。”
“你到底想做什么?”陆峥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但是却又不知是哪里不对。
他同陆峥相识多年,陆峥如今给他的感觉,有些不对劲。
“我说过,只是因为薛疏月同我姐姐长相相似,我忍不住她受折磨而已,不过,到底是同我拜过堂,成过亲的人,将军这般行径,恐怕是有失忠义。”
“念在你我二人往日情分,你若是将我的娘子还给我,我便既往不咎。”
“忠义。”裴昭野冷冷说道,“你还没有资格跟我谈忠义,我不知道你在薛疏月身边说了什么,让她才一门心思嫁给你,但是我绝对不会放她走,除非我死。”
“一个皇族的弃子,承了你父亲的爵位,不会真觉得自己有能力跟我较量吧,别说薛疏月同你拜过堂,就算是同你有孕,我也照样会抢。”
“是我的,终究都是我的,侯爷若是不服气,欢迎侯爷来同我较量一场,也好让臣看看,侯爷这么多年下,藏的到底是何等本事。”
裴昭野一甩手,随后大步流星的离开。
将军府中,薛疏月躺在床上,裴昭野将遣散的丫鬟重新寻了回来,薛疏月看着眼前的人,一肚子气没处可撒。
她总不能对着无关的人生气吧,薛疏月看着这丫鬟端过来的食物,也生不起气来。
但是薛疏月完全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望,她坐在床上,宛若瓷白的娃娃,白皙的皮肤,桃粉的脸颊,薛疏月撅起嘴来。
“且先放在那边吧。”
她兴致缺缺,浑身提不起力气,裴昭野不在,薛疏月的恨都不知道往哪里撒,她看着眼前的丫鬟,沉声说道,“裴昭野何时同郡主成婚”。
如果裴昭野成婚了,是不是就能放她走了,再等待一段时间吧,薛疏月心中知晓,这是早晚的事情,就算裴昭野犹豫一时,到最后也许还是会同沈千雪成婚的。
“夫人,将军不会跟郡主成婚的,将军已经拒了圣旨,为了不让皇上责罚,自己先上交了兵符。”
那丫鬟的声音细若蚊蝇,薛疏月愣住了,让她再说一遍。
“将军早就已经拒了圣旨,因此CIA上交了兵符啊,我们所有的人都知道。”
所有的人都知道,为何她不知道?
难道当初裴昭野在宫宴上——
拒了圣旨?
谁敢拒圣旨?
原来裴昭野将兵符上交,是因为这个,薛疏月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有丫鬟叫她,她才回魂。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想一想。”
薛疏月一个人坐在房中,愣了许久,眼看着到了下朝的时间,周围有人声,应该是裴昭野回来了,薛疏月凑了过去,听见裴昭野和徐三正在讲话。
薛疏月听不清,于是凑近了一些,只见外面熙熙攘攘,应该是裴昭野带来了什么消息,徐三的神情很焦急,但是薛疏月看不清裴昭野的神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将军,你赶紧将侯夫人送回去吧,现在侯府,已经派人去找侯夫人了。”
“这件事情若是被朝廷知晓,那该如何是好?”
“朝廷马上就会派人去找寻侯夫人了,将军还请三思。”徐三视死如归一般。
裴昭野都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眼前的人,然后推开了房间的门,果不其然,一推开就看到薛疏月在偷听。
“裴昭野,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薛疏月继续说道,“既然侯府已经派人来找我,还请将军将我送回去。”
薛疏月瞪着圆圆的眼睛,一脸不满地冲裴昭野说话……
他注意到了徐三惊讶的神情,“月夫人你——”
徐三惊讶的说不出来话,裴昭野推开他,走进了屋内。
“在府中,可有不如意的地方?”裴昭野脱下外袍,看着将嘴微微撅起的女人。
“只要在将军府,我就会不如意。”
裴昭野也不生气,只是坐在了雕花桌案之前,然后拿起笔研磨。
他的笔如游龙,在街边的画纸上边晕染。
薛疏月无聊,裴昭野是个木头,她托着下巴,看着男人作画。
她这是第一次发现,裴昭野的画功,倒是也不赖。
“在旁边看着,可是无趣?要不要过来看看。”
薛疏月凑过去,她想到了裴昭野神色的颓丧,还有交出的兵权,她发现,自己好像真的误会裴昭野了。
她挪了一步,谁料裴昭野一把将她揽到了怀中。
她坐在裴昭野的腿上,身边是男人炙热的气息。
男人的下巴靠在她的肩颈上,不停地摩挲,她被弄得有点发痒,将男人推开。
“你干什么?裴昭野。”薛疏月瞪着圆圆的眼睛。
“什么都不干。”
薛疏月光着脚,金色的锁在脚踝处晃荡,裴昭野这个时候捏住她的脚踝。
“你想离开?”他的皮肤黢黑,同薛疏月细嫩的脚腕形成了极大的对比。
“废话。”
裴昭野笑了笑,然后将薛疏月按在怀里。
薛疏月就这么硬生生看着裴昭野画完了一幅画,画中的人,是她,薛疏月不得不承认男人的技艺精湛,她的脸在画布上栩栩如生。
男人的大手握在她的腰间,每画一笔,就要转过来看一眼薛疏月。
薛疏月瞪他一眼,最后也没说什么。
“你这是用的什么技法,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技法。”
“从前,在边关的打仗的时候,有位老先生教我的。”
“说是将这画作中的虚笔同实笔分开,不过我只学到了三成。”
这样的技艺,薛疏月好像还在哪里见过,在哪里呢?
等等。
“裴昭野,我要回薛家。”
——
裴昭野同薛疏月一起回到了薛家,过程中薛疏月一言不发,一脸愁绪,裴昭野被拦在薛家外面,薛疏月一个人走了进去。
出来的时候,薛疏月手中拿着一本已经泛黄了的册子,薛疏月的脸上是罕见的焦急。
直到回了将军府,薛疏月还是没有说话,她从床底拿出来一张绣图,那是一张精美
的绣图,所有东西栩栩如生。
不像是绣的,倒像是画上去一般。
然后她将这画上的针线,拆了下来,丝线层层叠叠,为了营造出栩栩如生的效果,薛父应该费了不少的心思。
“你拆了这线作甚?”
裴昭野看着薛疏月,不明所以。
如果不是他的话,可能会怀疑薛疏月是中了邪祟,但是如果是薛疏月的的话,无论中了什么邪祟,都不影响。
“裴昭野,我找到账本了。”薛疏月望着天,地上是散落的昂贵丝线。
“我父亲用的这虚实针技法,将虚的针线拆掉,剩下的实,刚好是账本。”
裴昭野拿起这绣图,这下子,薛家可以翻案了。
“我薛家,终于能沉冤昭雪了。”
薛疏月本来以为,自己能睡一个好觉,但是薛疏月整晚,都没有睡觉。
明明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薛疏月却没有开心的迹象。
“为何还不睡?”裴昭野坐在薛疏月身侧,迟迟没有听到她匀缓的呼吸声。
“睡不着。”
“别紧张,我说过,这公道,我替你讨回来。”
身边是裴昭野安慰的话,但是薛疏月还是整晚没睡。
直到裴昭野下朝,薛疏月都一直殚精竭虑。
不知传来的消息,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门被推开,薛疏月连忙迎了上去,“平远候贪污民脂民膏,谋杀朝廷忠臣,不可饶恕,从今日开始,贬为庶民。”
薛家终于,沉冤昭雪。
薛疏月坐在床上,似乎不敢相信,大仇得报的这一刻,居然是这样的想法。
薛疏月本来以为自己会开心,会畅快,但是并没有,她并不开心,心里面空唠唠的,像是缺失了一块。
明明困扰已久的事情现在得到解决了,但是薛疏月隐隐觉得有点不对。
平远候为何连辩驳都没有辩驳,直接就认了自己的罪行。
*
现在裴昭也奉皇帝之命,寻找两个人,一个是薛家遗女,一个是侯夫人。
裴昭野领命,回府之后,看到薛疏月一个人坐在床前,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但是裴昭野一进来,薛疏月脸上的笑意就不再了,薛疏月转过头,不去看男人的脸。
被平远候夺走的军权此刻归还于他,他又成了定国大将军,一时间风头无两。
薛疏月脚腕上的锁链晃得叮当响,裴昭野带着外头的寒气,大步跨了进来。
“薛家已经沉冤昭雪,裴昭野你打算何时送我回去。”
“时候未到。”裴昭野轻轻将她拥在怀中,然后揉了揉眉心。
“近日在府中,一切可还安好?”裴昭野越拥越紧,他亲了亲女人的额头,然后逐渐向下,他含住了女人饱满的唇珠。
他轻轻掠夺着女人的口中的空气,女人的唇瓣被他叼在口中细碎的碾磨,他含住,一下又一下的亲。
薛疏月用力推着眼前的人,这个时候她在心中暗骂自己不争气,为什么自己止不住的腿软,她缩在裴昭野的怀中,然后没力气的倒了下来,只能张开嘴呼吸空气。
但是这个时候,裴昭野又长驱直入,将她从里到位吃了一个彻彻底底。
她用手捶打着男人的肩膀,男人却根本不在意她的反抗,握住她的手,俯身将按到床头。
“你到底做什么,快放开我。”她的腿被裴昭野的膝盖顶开,她只能将自己的盘在男人的腰间。
她被压在床上,动弹不得,这之后男人又俯身。
裴昭野用嘴唇扯开了薛疏月腰间的带子,随后带子被他扔到一边,薛疏月微微颤抖。
薛疏月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可是没想到等到她只剩了里衣,裴昭野则是把被子拽了过来,给她盖上被子。
然后还在薛疏月的身上拍了拍,像是哄小孩子一样。
她又不是小孩子,就算裴昭野这么对她,薛疏月已经不恨裴昭野了。
也或许从来都没有恨过,爱恨此消彼长,恨本来就是爱的附属品。
薛疏月恨来恨去,只是怨在裴昭野的心中,最重要的不是自己。
看着裴昭野翻身下床,薛疏月也不懂裴昭野现在到底在愁什么?
薛疏月看的分明,裴昭野的眼睛里,明明就有愁绪。
明明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薛家贪污的罪名终于被澄清,为何裴昭野还如此辛劳。
薛疏月坐在床上,无聊的开始刺绣,她不能让苏绣的技艺失传,这样的技艺,需得长长久久的传承下去。
脚踝被锁链磨的全是红痕,薛疏月手中拿着针线,被窝里好冷,脚上的链子有点痛,这毕竟是很坚硬的材料,加上薛疏月还在挣扎,薛疏月的皮肤本来就娇嫩,怎么可能不被磨出红痕,她红着眼睛看着裴昭野。
“怎么了?”
裴昭野立马放下手中的事情,走到了薛疏月的身边。
“我要回家,我不要留在这里。”
薛疏月抽抽搭搭的说,她扯了半天自己脚腕上的链子,直到扯得手心通红。
“这里不好吗?”
薛疏月抹了一把眼泪,然后抬眼看向周围,将军府金碧辉煌,自从薛疏月到这里,裴昭野的吃穿用度,可谓奢靡。
将军府流光溢彩,就连从侯府回来的薛疏月,都觉得扎眼。
“裴昭野,这里不是我的家。”
裴昭野知道薛疏月想去的是哪里,但是裴昭野无能为力,他沉着眸子盯着薛疏月。
“将军府,就是你的家。”
“不是。”薛疏月扭过头去,“薛家才是我的家。”
“马上就是了。”薛疏月本来还不懂,这一句马上就是了,是什么意思。
“你对我一点都不好,这个链子将我的脚踝磨得全部都是红痕,我不喜欢。”
裴昭野的大手握住薛疏月的脚踝,薛疏月细嫩的脚踝上被磨得全部都是印子,裴昭野心疼的摩挲了一下薛疏月的脚踝。
“我不绑你了,只要你不跑,好不好?”裴昭野说道,话语中是连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柔情。
“好好好。”薛疏月连忙点头。
裴昭野从怀中掏出了钥匙,挂不得薛疏月无论到哪里都没有找到这把钥匙,原来就带在他自己的身上。
终于得到的久违的自由,从前裴昭野跟她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总喜欢抓着她的链子,让她回来。
薛疏月以为没有链子了自己能得到自由,却没有想到,裴昭野可以直接抓着她的脚踝。
她每天腰酸背痛,她讨厌裴昭野。
空气中流淌着暧昧的气息,薛疏月看了看眼前的人,强撑着睁开了眼睛。
“将军。”裴昭野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但是没有说话。
薛疏月轻手轻脚的翻过身,然后穿上衣服,现在不跑,什么时候跑。
薛疏月推开大门,然后准备走出去,薛疏月转过身看了男人一眼,看着男人的眼睛没有睁开,薛疏月放心的离开。
薛疏月不打算从正门离开,她知道将军府有一条小道,她准备从这小道离开。
她一路都很谨慎,最后终于到将军府的小门,马上就可以出去了,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了。
但是这个时候,薛疏月的身后有一个身影的,薛疏月还没转头,就听到了男人的呼吸声,光从呼吸声就能感觉出来,男人此时的心情不是很好。
糟糕了。
薛疏月这个时候转身,男人一把拎住她的脖颈,将她提回了屋中。
“将军,其实我是晚上睡不着,出来透透风,将军你相信吗?”
裴昭野淡淡的微笑,薛疏月知道,他没有相信。
回去的路上,薛疏月一句话都没有说,她看着男人阴沉的脸色,不由得心中一跳。
“你说过,我将链子打开,你不会走的。”
“我没要走——”薛疏月
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了男人质问的神情。
“好吧,我确实是想要离开,但是那又怎么了?”
薛疏月抬起头,没有一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情,也没有一点觉得自己心虚。
做错事情的,根本就不是他。
“你说我不讲信用,难道你就讲了吗?你说过陪我一起过新岁,最后也没有回来啊。”
“你说你会爱我,我也没有看到你对我多好。”
男人凑过来亲吻她的嘴唇,他亲一下,薛疏月就咬一下。
“从前,是我的错,日后,我会对你好的。”
“你的话,我绝对不会再相信了。”薛疏月转过身生闷气,令薛疏月惊讶的是,裴昭野并没有动她。
“我知道。”裴昭野的语气很落寞。
“我恨你,裴昭野。”薛疏月的声音闷闷的,她闷在被子里。
“我知道,但是我爱你。”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薛疏月看了看裴昭野,不懂他说的什么意思,然后薛疏月闷在被子中睡着了。
但是第二天薛疏月就知道了,这几日,裴昭野总是缠着薛疏月,他的身子热,刚好薛疏月的身子冷,二人紧紧的贴在一起,倒是也适应了。
但是昨晚回来之后,裴昭野没有碰薛疏月。
薛疏月觉得奇怪,但是她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薛疏月刚好趁这个时候休息。
清晨,薛疏月是在一阵喧闹中被吵醒的,薛疏月一睁眼,眼前都是红彤彤的景象,这个样子薛疏月再熟悉不过了。
毕竟她是成过一次婚的人,裴昭野站在她的身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
“裴昭野,你这是做什么?”
薛疏月向后退了几步,这时候被裴昭野抓住脚踝。
冰凉的触感蔓延在薛疏月的脚踝,她听见咯噔一声,脚踝处的链子打开了。
“做什么。”薛疏月缩在被子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现在天还没凉,裴昭野想要上朝就去上朝呗,在这里干什么。
她被莫名其妙套上衣服,摸着冰凉的绸缎,薛疏月这才意识到。
要出嫁的,好像是她。
薛疏月几乎是被推上花轿的,她扒着花轿的门,“裴昭野,我没有想要跟你成婚。”
裴昭野抱住薛疏月,半俯着身体,蹲在地上,“一场婚礼而已,只要你和我成婚,我就放你走。”
他的语气中有恳求,薛疏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着裴昭野的面孔,薛疏月还是应了下来。
“一言为定,这场婚事之后,你就放我离开。”
“若是你食言的话,裴昭野,我会恨你一辈子。”
“放心,这一次我绝对不食言。”
薛疏月就这么被推上了轿子,这几日,裴昭野总是早出晚归,眉眼里带着愁绪。
下了轿子,将军府红漆大门敞开,门前两座石狮子系着红绸扎成的团花,透着喜气。天色未明,檐下红宫灯却已亮得灼灼。
而裴昭野站在薛疏月的对面,一身大红色喜服。
他笑的爽朗,冲薛疏月伸出手。
远处传来了什么声音,炮火连天,地都为之一颤。
周围一阵喧闹,“有人造反啊。”
没有再顾得杀过这场婚事,所有人都只在乎自己的性命,无数人奔逃。
裴昭野将薛疏月护在身后,他脸色绷紧,神色紧张,看着远处连天的炮火,火光闪烁于裴昭野的眼睛中。
“这是怎么了?”薛疏月看着这景象,躲到了裴昭野的身后。
“造反了啊!”耳边是百姓的求救声。
来不及解释,裴昭野拉着薛疏月走入屋内,接着带到里间。
“裴昭野,你拉我来这里干什么?是平远候,一定是平远候。”
“怪不得平远候被剥夺爵位后,突然就消失了,怪不得。”
裴昭野没有半分焦急的神情,就好像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薛疏月看着眼前的人,提着嫁衣的长裙摆就开始跑。
“去哪?”薛疏月被拉住,她扭头看着眼前的人。
“逃命啊,外面战火连天,我不走的话,是要跟你一起死在这里吗?”
“那对我来说,倒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裴昭野冷笑一声,随后将薛疏月放在床上。
接着裴昭野俯身,惨叫,哀嚎,这样的声音在他们的周围蔓延。
男人的脸近在咫尺,薛疏月看着男人逐渐逼近的鼻梁,推开了眼前的人。
气氛变得旖旎,薛疏月看了看他,“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这些事情。”
“薛疏月,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裴昭野轻推了一下她的头,然后按了一下床板,“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不是说过,不会原谅我吗,这一次,我们也不会再见了。”
“再也不会见了,是什么意思。”薛疏月抓住了男人的衣领。
“你等等!”还没等薛疏月反应过来,床板翻转,薛疏月感受到天旋地转,接着落到了冰冷的地上。
周围一片漆黑,薛疏月揉揉了自己酸涩的腰,然后起身,只见周围一片漆黑,没有任何人影。
薛疏月重新睁开眼,只见有一人提着灯走了过来,是徐三,他怎么会在这里?“月夫人,终于等到你了,将军派我在这里等你。”
“这是什么情况?”借着徐三手中昏暗的灯,薛疏月得以看清周围的景象,只见此地是一个阴暗的隧道。
这时候,周围震动,薛疏月听见了火药的声音。
“我要回去。”她被徐三拉住了。
“月夫人,太危险了,将军早就知道平远候要造反,这才派我来这里接应你。”
“所以,裴昭野这么急着同我成婚,是因为这个。”
“没有这么多时间了,月夫人我们快走,这条地道可以通向城外,将军已经给我们备好了盘缠,我们前去就可以了。”
薛疏月依依不舍的被徐三拉走。
路上,薛疏月磕磕绊绊,终于到了这一地方。
平远候带人攻打京城,这周围的地方,倒是未经战争波折,百姓还其乐融融。
只不过不少人从京城中逃了来,城门之处,一阵喧闹吗,许多京城中的达官贵人仓皇逃出来。
薛疏月一个人,看着眼前的景象,“现在城中是什么样子了?”
徐三回答了她,“能逃的都逃了,不能逃的等死吧。”
“裴昭野同平远候,谁的胜算更大?”
“当然是将军,将军战无不胜。”当谈起裴昭野的时候,徐三的眼神中全都是骄傲。
“可就算是战无不胜,这也不是我们留裴昭野的借口,国难时刻,国家安危人人有责,你我不能如此。”
“可我们就算去的话,也帮不上什么忙,将军知道你不愿留在他的身边,将军此前的行为,也只是想要多与你相处几日。”
“这些日子里,将军日日因为此事殚精竭虑,但是你却对将军避而远之。”
“将军怎么就爱上了你这样的女子。”
“爱上了我这样的女子?”薛疏月看了看他,低头,徐三的话语中,每一句都在谴责她。
谴责她,薛疏月想去问问徐三,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你现在在斥责我,是什么意思呢,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做错什么吧,也许我确实是做错了,我唯一的错,就是不该认识裴昭野,不该在那天走进军队。”
“剩下的,我从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裴昭野殚精竭虑,难道要将过
错全部丢堆到我的身上来吗?”
“真是可笑。”说完,薛疏月甩开徐三。
“月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徐三知道说错了话。
“既然裴昭野让你送我到这里,想必你的使命在这里也已经完成了,你我就此分别。”
薛疏月走的时候,没忘了拿走裴昭野留给她的盘缠,她将这些铜钱一分为二,扔给了徐三一份。
“月夫人,战乱时期,人多眼杂,若是丢了性命,将军怕是会杀了我。”
“和你这样的蠢货一起,我才会丢了性命,你还是守护好你自己的性命吧。”
身上的嫁衣都沾染了脏污,薛疏月看向了徐三,“把刀给我。”
徐三以为把刀递给薛疏月,见薛疏月利落的割断了自己的裙摆。
昂贵的布料被薛疏月踩在脚下。
薛疏月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徐三一个人在原地。
徐三这时候才缓过了神,去找薛疏月,哪知薛疏月一下子就钻进人群里,没有踪影了。
“这样的人,如果不在军中,当真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干。”
不知平远候做了什么,现在百姓都在高喊着让平远候上位,平远候一贯会煽动民众的情绪。
不过平远候现在如此猖狂,裴昭野在城中,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他还活着吗?
会不会下一秒,悬挂在城门上的,就是裴昭野的头颅。
对于百姓来说,谁当皇上,他们并不介意,他们也看不懂这背后的党争,只能看到眼前的利益。
但是等到平远候真的当上皇上了,一切东西,可就变得未知了。
薛疏月折返回去,顺着来时路回京。
可是她去了能做什么呢?
她没有武功,去了也帮不上忙。
只能寄希望于裴昭野了。
*
皇宫中,横尸遍野。
裴昭野杀尽了对手,身上沾的全是鲜血,躲在了宫中的角落。
平远候去哪里了,擒贼先擒王,平远候不出来,他一个人同这些人纠缠,也是无用功。
繁华的皇宫一瞬间变得破败,往日里巍峨的宫墙裂开一个大口子,周围弥漫着硝烟。
裴昭野剧烈喘着气,周围还就夹杂着哭声和求饶声,无论是皇上赢了,还是平远候赢了,最后都是输了才,因为受伤的只有百姓。
皇帝奄奄一息,估计时日无多,当时出事之后,他将薛疏月送走之后,一个人在前往皇帝寝殿,看到皇帝之后,皇帝将传国玉玺,交到了他的手里。
皇位,一定只能传到小皇子的手中,绝对不能轮落到平远候的手中。
这样阴险残暴的人,绝对不能掌权。
他腹部中了一剑,他深吸了一口气,用角落水缸处的水包扎了一下。
这时候,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裴昭野拿起剑,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口中还说道,“那边是谁?”魔.蝎`小`说 M`o`x`i`e`x`s.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