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玠醒来时,在感知疼痛前,先感知到秦寄。
秦寄躺在他身边,向左侧卧着面对他。眉头紧蹙,一向健康的脸色一片烧红。右臂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吊着,似乎伤了骨头。
据说死后世界俱如美梦,他是死了吗?
萧玠尝试起身,疼了一身冷汗。刚坐起来便觉头晕眼花,耳鸣声尚未消退,便听到有人喜出望外的大喊:“活了,真的活了!军医!军医快来!”
萧玠眼前黑晕褪去,露出赵荔城老泪纵横的脸,他忍着疼痛握住赵荔城手腕,问:“段藏青死了吗?”
赵荔城道:“全成炭灰了。我的殿下,你怎么敢冒这天大的险扯这种瞎话?若非秦少公来得及时,九层的高楼,你就是摔也摔得粉身碎骨了!”
萧玠突然感觉不对,以秦寄之敏锐,他们这样大声交谈只怕早就惊醒了。他探手摸秦寄的脸,只觉烫得厉害,急声问:“他怎么来了?他怎么了?”
赵荔城叹口气:“殿下,你晓得人从高处坠落的冲击……他右臂断了。大臂骨头粉碎,只怕……”
萧玠一下子瘫软下来。
他想起长安临别的夜晚,秦寄问,你知道在南秦,送人断过的弓箭是什么意思吗?
赵荔城见萧玠脸色骤变,正不知如何出言安抚,便见他哇一声呕在地上,竟是一口鲜血。
赵荔城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忙搀扶他喊:“快诊脉!殿下,这个关头你千万保重!秦少公以后诸事还要仰仗你呢!”
鲁成器正替萧玠擦拭鲜血,似乎听出什么,忙道:“大帅,缓些再讲吧!”
讲什么?萧玠一颗心坠下去,楼塔之中,段藏青贴在耳边吐出的四个字又死蛇一样冰凉地缠绕他。
他不敢主动询问,怕语出成谶,只能紧着嗓子催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赵荔城单膝跪在他面前,下定某种决心,道:“段贼身死紫螺收复,殿下又转危为安,这是大喜。大伙都出去,把喜讯传布三军。”
等赶进帐中的人们呼啦啦退尽,赵荔城才颤声开口:“殿下,臣是个大老粗,但这么多年怎么也瞧分明了,陛下和殿下心里牵挂的是谁……殿下,是……是秦公……”
萧玠脑中轰隆一响。
段藏青说:秦灼已死。
赵荔城说:“大明山地动,一震百里,连光明台都塌了……秦公,薨了!”
此话一出,萧玠完全没了声息。赵荔城握紧他双手,泪落淋淋,“殿下,殿下!你想想陛下,陛下闻讯当心痛何如,你再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扛的过去啊!还有秦少公,他以后是生是死何去何从,全由您给他做主了!”
听见秦寄,萧玠浑身抖动一下,泪犹未止,却勉强镇定下来,问:“南秦如今是什么状况?”
赵荔城道:“乱了,全乱了。温吉政君兵围了灵堂,看样子是想推立丹灵侯做新君。几个大姓不干,要在秦氏宗族找适龄子弟继位。丧还没发就较上了劲,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萧玠气急,一下子呛咳起来:“秦伯琼虽被远逐,但秦公未废其太子之位!他们争什么抢什么,赶着做乱臣贼子吗?”
赵荔城道:“这才是最要紧的。殿下,臣听闻秦少公背教,南秦一派天怒人怨,南秦继位要进宗祠过他们光明神的眼,只怕这一条就难越过去。还有,秦少公的手……”
萧玠浑身一冷。
在南秦,残疾不得继位。若非如此,秦灼当年也不会被秦善篡位,落得君不君嗣不嗣的潦倒下场。
“少公断臂的事若有走漏,我以泄露军机论处。”萧玠道,“还请伯父延请名医,只说我的胳膊断了,谁能治愈,我当终身赡养以师敬之。”
危机当头,理智已经压制哀痛,萧玠彻底冷静下来。秦寄滚烫的身体挨在他身边,为他生为他死却被他屡屡辜负的骨肉兄弟。
他绝不能让他的兄弟重蹈父亲当年覆辙,绝不。
萧玠又问:“并非我怀疑伯父,只是梁秦少有交通,个中细节,伯父如何得知。”
赵荔城道:“殿下临出长安前,不是派出一支东宫卫队去南秦报信假使团一事么?正是尉迟将军的来信。不过奇怪,他怎么知道火炮营的通信路子——殿下和他联系过?”
他说着,眼看萧玠脸色变了。
“我没有派过卫队去南秦。”萧玠说。
赵荔城双眼圆睁,“那这是……”
“我不知道。”萧玠深吸口气,“但这时打着我的旗号到南秦,肯定也是为了推立新君一事。他们要篡立,便要解决正统这个大麻烦。我相信这时候,各路杀手已经遍寻天下来找阿寄踪迹了。”
“殿下放心,但凡撞在火炮营手里,必叫他们有来无回!”赵荔城言罢思忖,“但秦少公如今境地着实凶险,要不要先去长安避一段时间?”
萧玠沉思片刻,摇首道:“去南秦。他是光明正大的继承人,更要顺应天意继位,没有东躲西藏的道理。”
他对赵荔城道:“请伯父清点重炮部队,叫右翼预备营随后跟进。等阿寄醒转,左翼轻骑随我同去南秦。打出我的旗帜,我要温吉城一眼就能认出这是谁的王军。”
赵荔城领命退下,帐中又恢复一种慢慢萎缩的寂静,像个被挖掉死胎的胞宫。一想到秦灼,萧玠胃里又翻腾出呕血的痛楚。他疑心自己不会哭了,麻木地,看向身旁的秦寄。只有熟睡的时候秦寄才会褪去棱角,显得像这个年纪的孩子。
萧玠这么看了一会,眼泪便落在他脸上。接着,他像抚摸落日弓一样抚摸秦寄的右臂,缓缓俯身,不倾泻一点力气地,把脸贴在他手背上。
***
温吉城余震尚未停止,灰紫天幕下,大地隐约浮动着黑色颤影。白石断肢堆积满地,沾满血迹的街道上方回荡着鬼哭之声。如果从太阳的高度俯瞰王城,会清晰看到,两支虎贲军队背道而驰。一支背负口粮抢救灾区,一支刀剑锋利,赶向化作废墟的王寝之地。
这支虎贲军抵达时,会从光明台残址旁看到一座简易灵堂。一个带甲女人傲然挺立,从她的貔貅腰刀和白虎扣腰带可以确认,这就是征召他们的大政君秦温吉。她身边立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举止从容贵气,必为丹灵侯秦华阳无疑。
秦温吉道:“国不可一日无君,更何况是如此多事之秋。当今之计,先要册立新君安定民心。”
几大世家都身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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职,如今苏氏供职在朝的正是廷尉苏蟠,闻言冷笑:“册立谁?政君所出的丹灵侯吗?”
“大王曾亲口言,阿阳成器,储位许之未尝不可。”秦温吉道,“丹灵侯自幼在大王膝下长大,舅甥情谊甚笃,秩比少公,配半副太子仪仗,举国上下除他之外,谁堪当南秦新君?”
御史中丞裴儒望反对:“非也,政君也说了,丹灵侯是外甥。虽赐国姓,却分属旁宗。依照礼法,当于秦氏宗族再选王孙。牧城侯秦暄乃文公堂弟,其孙秦文治更是少年英杰,依在下看,堪当大任!”
秦温吉转首,目光射向两鬓花白的牧城侯,“我说堂叔这残年之躯,怎么赶来发丧跟骑了千里宝马似的。等着过嗣呢?”
牧城侯避开他目光,“大王薨逝,各宗奔丧,这是礼制。”
“哦,怎么秦善篡立的时候堂叔不讲礼制,现在讲起来了。他当年退居被废的时候,堂叔在干什么?赶着烧秦善的热灶,结果让人家记恨不曾烧上吧?”秦温吉哂笑,“你要谢,就谢秦灼仁孝,惦记我阿耶手足单薄,不忍以附逆论处你。容得堂叔眼高于顶,带着什么七拐八绕的侄子,来夺我哥哥的社稷家私!”
苏蟠喝道:“政君大谬!君王之家,何以有私!若使丹灵侯继位,这南秦江山岂不成你大政君一人的天下!”
秦温吉冷笑不言,一挥手臂。
虎贲军立即冲上台阶,越过满地瓦砾砖石,将灵堂团团包围起来。
裴儒望叫道:“政君,你难道要兵变不成?大王尸骨未冷!”
“我懒得跟你们扯皮。”秦温吉拔出腰刀,雪亮刀锋倒映她更为雪亮的面孔,“诸公真以为,如今还有商榷的余地?”
裴儒望到底是太平文臣,何曾见过兵刃加身的阵仗,浑身战栗不止,犹喝道:“政君以善逆为耻,难道要再做秦善不成?”
秦温吉发号施令的手从半空攥成拳头,她反而笑了:“找死。”
瞬间,貔貅宝刀跃空而出,正斩向裴儒望颈项!
惨叫声挣出裴儒望喉咙时,所有人听见“嗡”的一响。
一口一模一样的貔貅宝刀架住刀锋。
秦华阳讶然:“阿耶!”
众人沿着持刀的那条手臂,找到镇国将军陈子元的脸。
秦温吉在看到他的一瞬改换了脸上内容,冰冷的嘲讽化成一股烈焰般的怒意喷薄而出。她咬牙切齿道:“你来阻我。”
陈子元喝道:“你这刀下去就无法回头了!”
秦温吉冷笑:“秦氏儿女从不回头,别以为我舍不得砍你这根手!”
她反手撇开陈子元刀锋,这就要快刀割向裴儒望颈项。所有人以为鲜血喷涌的瞬间,居然又有变数发生了。
一支箭,一支穿云长箭,飞速割开风气,直直俯冲到那把刀刃之上。
秦温吉只觉手臂一麻,拧紧手臂才不至于让刀脱手。她转头望去时,听见众人发出惊诧哗然之声。
那是一支不属于虎贲也不属于世族的军队。
山文甲,六合靴,明显的北人容貌特征,还有为首者的喝声:
“大梁龙武卫将军尉迟松,奉太子殿下令旨,率东宫卫队赴秦吊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