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其参就算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但是此时听着这位东翁的话,心中还一跳,面上却故作惶恐,连忙摆手:
“东翁明鉴!卑职岂敢!事
情是这样的……”
说着,他半真半假地将今日在福兰镇的见闻描述了一番,着重渲染了张永春的奢靡无度,以及其手下兵强马壮、钱粮广聚的景象。
而其中,却巧妙地将自己是受邀赴宴、并且是张永春主要目标之一的真相隐去。
毕竟是老公务员,你总得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一直到了最后,他才仿佛不经意地提到:
“那姓张的小子,席间似乎还醉醺醺地提过一句。
说什么……若是咱们赤城镇这边,能对他们那边的人口流动,‘行个方便’,他那边……或许还有厚报。
不过卑职当时只当他酒后胡言,并未放在心上。”
柳升听着,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目光闪烁不定,盯着严其参:
“哦?行个方便?那你……是何想法?”
严其参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狡黠阴狠的笑容:
“东翁,卑职愚见,那小子既然人傻钱多。
既然想要人,咱们何不顺水推舟?
您看……咱们镇大牢里,不是还关着几十号囚犯么?
偷鸡摸狗的,打架斗殴的,欠债不还的……都是些只会消耗粮食、惹是生非的废物渣滓。”
说着,他顿了顿,观察着柳升的脸色,继续道:
“依卑职看,不如找个由头,把他们‘清理’出去,直接一股脑儿地,‘送’到福兰镇那边!
一来,省了咱们的粮饷和看守的精力;
二来,把这些祸害送到他张永春的地盘上,正好可以搅乱他那里的浑水,给他添点堵!
若是闹出什么事端来,那也是他福兰镇治理无方,与东翁您何干?”
柳升听着,先是微微一愣,随即嘴角慢慢向上勾起,最终化为一声低沉而满意的轻笑,他指了指严其参,语气中带着赞许:
“呵呵……好!好一个‘清理废物’,‘搅乱浑水’!
明甫啊明甫,还是你心里有数,思虑周全!
此事,便依你所言去办!要做得干净,莫要落人口实。”
“卑职明白!定不负东翁所托!”
严其参深深一揖,低下头,掩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光芒。
这一步,既讨好了东翁,解决了麻烦,又暗中迎合了那张小将军的需求。
柳升抚 摸着那雪白的银耳,正要对严其参下达逐客令。
就在这时,忽然,他像是被什么念头击中,动作一顿,随即脸上露出一丝更加深沉的笑意,缓缓抬起头,看着严其参:
“明甫啊。”
严其参正躬身等待具体吩咐,闻声连忙上前一步,姿态放得极低:
“老爷,您还有什么示下?”
柳升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语气显得轻描淡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
“既然左右是要将这些罪囚发配去福兰镇,让他们去给那张小将军添堵……那依我看,光是送走这些正犯,似乎还不够‘体贴’。”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地看着严其参:
“他们的妻儿老小,留在本地,无人照管,岂不凄惨?
不如……也就此一并发配过去,让他们一家团聚,也算是本官的一番仁政了。明甫,你觉得呢?”
严其参闻言,心中先是一愣,随即如同被冰水浇头,瞬间透彻冰凉!
他立刻明白了柳升的真正意图!
什么“一家团聚”,什么“仁政”,全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柳升这是盯上了那些罪囚家中可能仅存的那点房屋、田产!
将人全家赶走,这些无主之产,自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充公”,落入他柳镇监的私囊,或者用来填补官府的亏空!
这是要赶尽杀绝,榨干最后一点油水!
一股寒意顺着严其参的脊梁骨爬上来,但他脸上却没有丝毫表露。
反而在极短的停顿后,立刻换上一副恍然大悟、深表赞同的表情,接口道:
“东翁高见!实在是高见!
卑职愚钝,竟未想到此层!
那些罪囚的家眷,平日里依仗罪人横行,所得用度,想来也多是不义之财!
其房屋田产,恐怕也多是巧取豪夺而来,绝非清白之家业!”
他语气变得义正辞严,听着跟要报告一样:
“既然如此,将这等‘罪属’一并流徙至福兰镇,使其与罪人同受惩戒,正是天理昭彰!
而他们所占据的不义家产,正该收归官府,充为公用,以儆效尤!
东翁此议,实在是秉公执法,洞察秋毫!”
柳升看着严其参这番毫无滞涩、甚至还能帮他完善理由的应对,脸上露出了极其满意的笑容,缓缓点头,语气带着赞许和亲近:
“明甫此话,深得我心啊!
你我想到一处去了。
既然如此……”
他手指在书案上重重一点,做出了决定:
“那过几日,便着手办理!
将这大狱之内,连罪囚带其家眷,凡有牵连、无所依靠者,这几百个人,一并‘礼送’出镇,让他们去福兰镇寻他们的‘活路’吧!”
严其参心中暗惊,几百人?
可是,这赤城镇内的大狱里面,一共才关了几十个人啊。
而且真正穷凶极恶的匪徒,都被张永春收拾干净了。
现在那里面的,大多数都是小偷小摸和被看上了什么东西的良家啊!
而现在柳升提出上百人……
这岂不是说,要让自己去收缴上百家贫户的田产,耕地吗!
他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试探着提醒道:“大人……这,几百之数,是不是……略微多了些?恐惹人非议……”
柳升闻言,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目光平静地看向严其参,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压力:
“多吗?”
仅仅两个字,让严其参瞬间清醒过来。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低下头,语气变得无比恭顺和坚定:
“不多!不多!是卑职失言,思虑不周!
几百之数,正好!
正好可以彰显东翁整顿地方、清除积弊之决心!卑职这就去筹划,定将此事办得妥帖,不留首尾!”
柳升这才重新露出笑容,挥了挥手:“嗯,去吧。记住,要快,也要‘干净’。”
“是!卑职明白!”
严其参深深一揖,倒退着出了书房。
直到走出镇监府,被夜风一吹,他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他回头望了望那灯火通明的书房,心中暗叹,这位东翁的心狠与贪婪,远在他预料之上。
不过,这也正好……更方便他从中行事了。
他整了整衣冠,摇头叹了口气。
哎。
不要怪我啊,赤城镇的百姓们。
要怪,就怪你们的镇监吧。
吃人不吐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