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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耳鸣(回忆)

作者:薛荔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后来思路是怎么打开的,其实也没有什么契机。


    碰到同性亲密行为有关的内容不再划走,虞然会下意识地看进去,了解得多了,就发现不完全是自己以为的那么回事。


    但他也没有真的考虑过把自己掰弯,也没有后悔过跟宋霁希离婚。


    知道宋霁希喜欢自己是一回事,但没道理要求被喜欢的一方,就必须成全强加在自己身上的感情。


    况且两人前后相处不到七天,这场婚姻对虞然来说,只是平淡生活中一个小波澜,短暂的小插曲。


    他完全没有想过,会有一天跟宋霁希复婚。


    校园墙上很快有了解当晚实情的人,解释澄清了谣言。


    按部就班地过了一个月,虞然研究生毕业。


    之后在寻常的,没有任何特别的一天,虞然回到家里,在一进家门必经的玄关柜上,看到许木容留下的遗书,和一叠意外险保单。


    保单受益人都是虞然。


    父亲去世后,虞然不是没有疑心过,没有谋生技能的许木容,带着九岁的他该如何在鹏城立足生存。


    但许木容瞒得滴水不漏。


    许木容是那种从不扫兴、没有架子的家长,她用足够多的耐心和陪伴,用她的心血无私地爱着虞然。


    虽然是单亲家庭,但有许木容这样的妈妈,虞然一直都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


    虞然上学时,几乎都会听到身边的同学对他说,“你妈妈也太好了”“真羡慕你有这么好的妈妈”这样的话。


    许木容从没严厉地跟他说过话,无论是考试没考好、不小心闯祸摔坏东西、贪玩忘记回家的时间等等,许木容都没责怪过他一句,在虞然成长路上,许木容永远给予他最温柔的包容和支持。


    除了无条件给予爱,许木容对虞然完全放养,没有任何约束和管教。


    她也没有期盼过虞然应该长成什么样子,她只当亮着灯让虞然随时可以停靠和歇息的港湾。


    从出生到二十五岁,虞然都生活在许木容为他托起的充满爱和自由的乌托邦里。


    遗书上只简单地交代了,在积蓄花完后,许木容这些年的借贷情况,因为有房子抵押,刚开始还是正常的银行借贷。


    随着开支和利息滚动,许木容开始以贷养贷,债务状况日渐严峻,已经到了无以为继的地步。


    而那些意外险保单,最早一份的投保时间,竟然在十年之前。


    当了十年全职太太的许木容,想继续留在大城市里,为她的孩子筑起一条幸福成长的道路。


    她想到的,竟是用她这本就为了孩子而活的生命。


    虞然已经如她所愿,健康独立地成长,研究生毕业后,虞然就能够在鹏城立足生活。


    而她“意外身故”后,意外险保单的赔偿金额,足以填平她这些年挖出来的债务窟窿,让虞然无忧无虑地在鹏城生活下去。


    遗书很短,但虞然魇住似的,脑子自动地将那些字眼屏蔽掉,他整个人好像被投进无声无息什么也看不到的海底。


    好像过了极其漫长的时间,但其实只有半分钟不到,手机震了起来。


    此时的来电提醒几乎等同于噩耗降临。


    虞然只听清了“车祸”“医院”的字眼,在前往医院的半个小时里,他仍然处于那种被投身海底的状态。


    耳朵坏了一样,被他的喘息声蒙住。


    他跟医院里那些崩溃横冲直撞的人没什么两样,他好像撞到人,被对方用胳膊杵着,猛地撞到墙上。


    “嘭”一声巨响,身体好像有哪撞碎了,他却没感觉到疼,也没理会那个人,他直愣愣地冲到许木容的病房里。


    在看清许木容坐在病床,脸色苍白但确实没有生命危险时,虞然双腿一软,一阵晕眩感猛地袭来。


    “呕!”他狼狈地冲进病房的厕所里,惨烈地呕吐到浑身痉挛。


    在走廊那一下撞了不轻的脑震荡,这会儿卸了力,虞然四肢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样,瘫软着呕吐不止。


    随着恶心感吐出去了,耳朵边的声音终于重新回来,他听着病房里的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清晰起来,“那个路口本来就事故多,你不要命了还骑车逆行,要不是我反应快,换别的司机,你儿子这会只能去太平间看你了。”


    有人进来扶了虞然一把,虞然冲了下脸,总算缓过来。


    对方车有保险,撞到许木容后第一时间把人送到医院,也表示了会赔偿医药费。


    虞然清了清嗓子,对许木容逆行跟他表示了歉意,三言两语地和解后,对方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许木容和虞然。


    虞然捂着痛得要裂开一样的脑袋,在头发里摸到一个鼓包,好在没有流血。


    “撞哪了?”许木容手上打着点滴,仍然从床上起来,要去看虞然的伤。


    虞然清楚地看到了,许木容看向他关切的眼神里,原来有这么明显的死灰。


    原来许木容准备着一死了之,已经准备了十年。


    虞然反手扶住许木容的胳膊,把她扶回病床上。


    这次意外地没有发生意外,下次是什么时候。


    是不是他一个没看住,许木容转头就会再去寻个意外。


    虞然深喘几下,在病床边蹲下,从口袋里把那叠意外险保单掏出来时,手指还有些抖。


    他当着许木容的面把保单打开,拿出手机拨打上面的客服电话。


    在他跟客服说出终止参保时,许木容的脸色终于崩塌,她伸手要去抢虞然的手机,去夺虞然手里的保单。


    但快五十岁的许木容怎么可能抢得过比她高了一头的虞然。


    虞然轻而易举地躲开并按住她,打完一个电话,又翻开下一张,继续打电话退保。


    发现自己根本阻止不了虞然,许木容面如死灰地停下挣扎,眼泪不断涌着落,渐渐地哭出声。


    虞然漠视她的哭声,甚至一直保持礼貌客气的声调,一一地跟保险公司确认退保。


    直到打完最后一个电话,虞然按着膝盖站起来。


    他缓缓搂了下许木容,微颤着温声说,“妈,别再做傻事了,已经没用了。”


    一向温婉柔弱的许木容,尽管绝望崩溃,情绪也只是像撕开了个细细的口子,哭声一直低低缓缓的。


    但一个人撑着扛着,压抑了十几年的情绪,像是从这个小口子,一时半会难以倾泄。


    许木容哭了很久,她坐在病床上,从下午到晚上眼泪一直没有停过。


    虞然没有劝她不哭,也没有逼问她,除了中途出去买晚餐外,他就静静地在一旁陪着她。


    其实从看到那封遗书开始,虞然都是想不通的。


    就算鹏城生活成本确实高一些,但他可以不用每个季度都换最新款的运动鞋;可以不用参加那些需要额外负担费用的研学活动;可以不用每个节日都要收到充满仪式感的礼物……


    就算许木容文凭不高,但在鹏城服务行业也有很多岗位,只是那样她就会没什么时间能陪伴虞然。


    但他可以不用许木容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他的。


    如果知道家里实际的经济情况,他可以一上大学就去兼职……


    然而这十几年为了让虞然过无忧幸福的生活,许木容以贷养贷,已经透支了近七百万的贷款。


    护士查过房后,虞然在病床边撑开陪护床,已经接近深夜,病床上许木容还在抹眼泪。


    躺下之后,虞然听到许木容终于平静下来,愿意开口跟他说话。


    许木容第一次对他说出责怪的话,声线依然是轻柔的,“你不该退掉那些保单。”


    虞然浅浅地松了口气,又听到许木容说,“我没什么可活的了。”


    许木容是从什么时候,只围绕着他而活着的,虞然已经想不起来了,他抬了下头,有些如释重负地看向许木容,“现在呢?”


    许木容又抹了几下眼泪不说话,许木容能周密隐忍十几年到今天,不是什么脆弱的人。


    而她一定是这世上最爱虞然的人,没了那些保单,她不可能再丢下虞然一个人承担巨额债务去死。


    尽管确认了这一点,但虞然仍然整颗心惴惴不安地悬着,心率不齐难以入睡。


    病房里留着门廊的射灯,虞然过了很久才闭上眼睛,而几乎刚入睡,他就陷入梦魇中。


    梦见他在医院里横冲直撞,被人推了一把撞到墙上磕到脑袋,他在扭曲的白色的走廊上,摇摇晃晃地踉跄着往前,然后看到许木容盖着白布的尸体。


    虞然浑身一颤,惊醒过来,他按着心跳骤然失衡的胸口,久久都没有分辨出,同样是病房,哪边才是梦。


    手心被汗湿透了,虞然转过头,病床上许木容仍睁眼看着他,根本没睡。


    这晚两人几乎都没睡,后来虞然听到许木容很轻像尘埃一样的声音,“你出生之后,我才知道城里小孩是喝奶粉长大的。”


    虞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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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着许木容讲了,在他出生之前的生活。


    许木容出生在有六个姐妹和一个弟弟的农村家庭里,她的前半生其实乏善可陈。


    “我不是觉得自己小时候太苦,只是他们永远都说,村里小孩哪个不是那样长大的,不都活得好好的。”


    “他们压迫,又看不到压迫。”


    许木容在鹏城踽踽独行这么多年,没动过回老家的念头,毕竟不是所有的家都是港湾。


    许木容最后说,“宝宝,我不想你活得像我一样,我想给你一个美好的人生。”


    她按着她想象中城里孩子成长的样子,养大虞然,像养大那个没有被善待过的自己。


    虞然其实是不能共情许木容的,家在他心目中就是美好的代名词。


    可事到如今,面对只差一步就将虞然的乌托邦打造完成的许木容,唯独虞然是最没有资格说出,他可以不要那么多爱。


    而许木容从小给虞然过度鼓励纵容的爱,又以这样决绝极端的方式,让虞然产生强烈的割裂感。


    这几乎是导致虞然后来性格里那部分属性的直接原因。


    ——


    住院观察了一晚上,第二天虞然带着许木容出院回家。


    很快两人便遭遇了一次追债。


    那些人当着许木容的面,踹着虞然的膝弯把他按跪在地上。


    拳头一样的巴掌一个一个地抡在他脸上,虞然满口的血,被打到双耳耳鸣。


    第一次直面黑暗和暴力,过度的惶恐、惊吓,虞然蜷缩着身体,四肢痉挛地抽搐了很久。


    之后有近半个月的时间听不清外界的声音,耳朵里一直覆盖着沉杂尖锐的轰鸣声。


    好在许木容想过拿命去填,也要把房子留给虞然。


    这些年房价涨了不少,卖掉房子的钱还掉了近一半的贷款,也因此争取到还款时间的宽限。


    但剩下的数字对于刚毕业的虞然来说,仍然是一个无力填平的巨大窟窿。


    虞然有因此想起过宋霁希,他听舍友说过,宋霁希家是个豪门。


    在耳鸣听不清的时间里,他动过一次去找宋霁希借钱的念头,又立马为自己的想法感到无耻。


    去找一个被他骗婚伤害感情的人帮他承担债务,他怎么敢的。


    之后再没动过这个念头。


    比起债务,更让虞然心力憔悴的,是许木容那日渐加重的死感。


    服务行业的艰苦让许木容难以忍受,她行尸走肉一样,只剩还债的念头支撑着她活着。


    虞然很长一段时间经常做噩梦,不断地怀疑许木容是不是还藏着没有拿出来的意外险保单,是不是还在计划着牺牲自己来给虞然好的生活。


    他再也忍受不了,许木容只为他而活的状态。


    虞然入职一家公司,同时接兼职的单子,有一定稳定的还款能力后,他给许木容报名参加成人高考,并且给她报了考前培训班,让她辞职备考。


    这天虞然加班到凌晨,回到出租屋,又看到许木容对着英语卷子掉眼泪。


    她又开始说,她不想学,家里还欠着债务,不要浪费这些钱。


    虞然蹲在她面前,不厌其烦地,温柔地,又没有商量余地地跟她讲,只要她能考上,砸锅卖铁他都会供许木容去上大学。


    许木容又说,她学不懂的,英语和数学这么难。


    虞然的语气严厉起来,“班上那么多同学都能学会,你怎么不能?”


    “我也没要求你考第一,但你这次考试又拖平均分了,你用心学了没有?”


    “我赚钱很辛苦,今年你要是考不上,明年再复习一年,要多花多少培训费,你算过没有?”


    许木容又哭,虞然拿过她的卷子,问她哪里不会,撑着疲倦给她细讲。


    这样的谈话一次次地重演,虞然长这么大没感受过的打压式教育,却淋漓尽致地发挥在许木容身上。


    逼着许木容去找到哪怕一点,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虞然以外的意义。


    这一年,虞然没日没夜地赚钱还债,而许木容总算没让他失望,考上了鹏城A大的成人本科专业。


    送许木容去报道那天,二十六岁的虞然对四十八的许木容说,“妈,为你自己而活吧。”


    之后不知夏被宋霁希以高于市场近一倍的价格收购,虞然拿着一次性到账的收购款,填平了迫在眉睫的债务。


    并以自作自受的心态,接受了与宋霁希复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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