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走走吧,不急着睡觉。你刚才吃了太多,散散步消消食。”
“偶尔一次不要紧的啦~”
嘴上这么说着,洛佩兹其实对有人管自己身体健康状况感到新奇。
与颂歌认识那么久,她永远是考虑最周到的那一个,久而久之形成了习惯。被管教被问候,这只在父母跟前会出现。
“说起来,兰斯啊。”
洛佩兹走在前面,慢悠悠地踱步着。嘴上说着不散步也行身体却很老实地迈开了腿。
“怎么了?”
兰斯有意落在后面,痴痴地凝视着她的背影,眼波流转,像在读一首在时光岁月的长河中,经久不衰的浪漫史诗。
“我们都是队友了,迟早要坦诚相待的。你能理解吧?”
这事儿越早说明白越好。
玩家之间的关系比较纯粹,同伙或背刺,就这两种。无论是哪个,都能以“利益”为出发点考虑。
但对于大陆原住民来说,他们有自己的生活,有不同的目的,出发点自然也不尽相同。
不是没有和原住民组队的玩家。他们互帮互助,也能生成一篇精彩纷呈的冒险故事。
那兰斯呢?他有什么目的?
洛佩兹理所当然地想到了第一次见面时,兰斯望着她,脱口而出的那个陌生名字。
她问道:“你愿意与我同行,是因为你的朋友吗?她还好吗?是失踪,还是死亡?不论是哪一个,你有需求的话,尽管提出来。我们都是队友了,当然要照顾到你的情绪。”
兰斯敏锐地读出了洛佩兹口中“朋友”二字的出处。
他从漫长的沉睡中苏醒过来,将将过了三个日夜,偶然路过毛拉比镇。得知镇民的遭遇和急缺医生的事实,他自愿脱去黑袍,投入到治疗之中。
五个小时连轴转的治疗,他的精神有些疲惫,在梅米的劝告下短暂离开援助点,坐到角落里休息。
洛佩兹就在那时,不由分说地跃入了他的视线。
栗色短发,琥珀般剔透明亮的眼瞳。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活泼鲜亮的,为死气沉沉的地方一次又一次送去生机与活力。
她永远是兰斯心目中,最高尚最美丽的存在。
朝思暮想的人没有任何征兆地出现在眼前,兰斯不免恍惚,一时分辨不清现实与虚幻。
他跟上那个背影,慢慢地、轻轻地,一步一步地靠近,像在靠近一只易受惊的鸟儿。
走了几步,她没有消失。
兰斯欣喜若狂,喉结无意识地滚动,发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朱莉安娜……”
没想到,那声无意识的呼唤,被洛佩兹记在了心里。
该如何告诉她这件事?直接说转世的话,她会相信吗?
至少,在他沉睡之前,大陆的主流信仰中并不包含前世今生,为的是让人们及时行乐及时奋斗,不要把虚无缥缈的希望寄托在下一世。
就连他,在亲眼见到之前,也不相信有朝一日还能再见到她。
兰斯不知道,他略长的思考时间已经证实了他在编撰谎言。
洛佩兹微微挑眉,选择看破不说破,双手背后,还有些好奇他会采取什么说辞。
组织语言后,兰斯谨慎地开口了:“那天所说的……朱莉安娜,是女神的名字。”
洛佩兹:“?”
洛佩兹:“你的意思是,你把我认错成了女神?”
大兄弟,扯谎也不能这么扯啊,搞得她都要怀疑你是官方派来忽悠她接取成神任务的了。
再怎么说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洛佩兹耐着性子提醒道:“现今记载的三位神明,只有创世神奥蕾莉亚的名讳清晰地流传下来了。不知道你信仰的是哪位神明?”
兰斯是一位神官,从他的服饰就可以看出。但服饰上没有象征教派的纹路,唯一绘有图案的教典他从未离身,可那图案……怎么看也不像是教会图腾啊。
所以,对于他信仰何方神圣这事儿,洛佩兹完全没有头绪。
“我信仰的是一千年前降临大陆,救苦度厄的救世女神。她的名讳的确没有流传下来,只有小范围的人知晓。”
那是他故意的。
编撰用于传教的教典时,兰斯思虑再三,放弃了写入真名的念头。
朱莉安娜。这个普通又神圣的名字,她只需存在于友人和追随者的心中,随着时代慢慢埋于黄土。
他想将来信徒念诵时,牢记“救世”。她的精神和理念会越过黄沙,淌过河流,甚至跨越时间与空间,永远地流传下去。
这是兰斯为寻不见尸首的女孩,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石碑与铭文。
因此,后世的人当然不知晓她的真名了。
若是同信仰奥蕾莉亚的人一样,整日念叨着“奥蕾莉亚女神在上”,岂不是会打扰她的安眠?
洛佩兹沉默了一阵,在心里合计了下,按兰斯的岁数,说不定真见过救世女神的真容。
她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瞳孔地震:“该不会我真的……”
“女神向我展现了您的容貌。她命我与您同行。”
洛佩兹松了口气。
好险,差点就猜到了呢。
不对!
她忽然结巴起来:“你你你你的意思是,你会遇到我全部都是神的指示?”
“是的。”经常向病患撒谎,练就了脸不红心不跳睁眼说瞎话本领的兰斯点头,“是神的光辉指引我来到毛拉比镇,也是神的光辉指引你我相遇。”
洛佩兹有点后悔没用测谎了。
神不神的,不都是策划搞的鬼吗?虽然不清楚到底有没有设计三位神明的建模,但都这么神龙见尾不见首了,说明所谓神就是传达官方旨意的工具人。
据此可得:神的旨意=官方的旨意=官方在催你别摆烂了。
身为游戏稀有的、数量仅为八的内测玩家之一,洛佩兹没少被薛笑以测试游戏功能为由折腾过,已经对神这个字产生ptsd了。
在她看来,这是薛笑在按头通知她:快去接任务!
她只想做个咸鱼又怎么了!咸鱼没有人权吗?
洛佩兹决定,除非事态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她绝对不会屈服于官方的淫威!
但是。
“你靠近我,关心我,都是因为神的旨意?”她问。
洛佩兹执着地想要刨根问底,兰斯不得不为了圆一个谎而扯更多的谎。
“不全是。”兰斯放缓语速,以便让思维跟上语言,“神指引你我相遇,并未要求我为你做事。看到你的脸时,我感到很熟悉。直觉告诉我,我见过你。”
假装自己失忆吧……
“不可能。”洛佩兹摇头,斩钉截铁道,“我刚……离开部落没多久,算算时间也就一年多,不可能认识你啦。”
这游戏内测加公测才过了两年,她怎么可能见过兰斯啊?
果然是认错人了吧!
“……”兰斯陷入了沉默。
他彻底没招了。
继续说谎,只会显得苍白,显得没有诚意,说不定连第一个谎都兜不住了。
该不会……只能实话说了?
洛佩兹停下脚步,轻盈一跃跳上围栏,在朦胧月光下舒展四肢:“我不信神,不太了解你们信徒的信仰啥的,继续问下去就自讨没趣了。不管是什么理由,希望我们都能在这段旅程中有所收获。”
秘密嘛,谁没有一二三四五六七**个?她还隐藏着自己是玩家的事情呢!两个次元的碰撞,难免出现费解地方。
“不管如何,我们都是伙伴了。伙伴是能向彼此寄托生死、命运与共的存在。我们可以有所隐瞒,但绝不能背叛。”
她跳下围栏,皮靴踩在柔软的草地上,鼻尖嗅着草木湖水的清香,笑眯眯地看着他。
“事先说好,我最讨厌背叛了。你要是敢背刺我,我绝对饶不了你!”
分明微笑着,嘴里吐露的却是威胁的话语。
她的笑容明媚灿烂,无论白天黑夜,总会熠熠发光。摩肩接踵的集市、田野金黄的麦穗、阴暗潮湿的地牢……人、麦子与阴冷,什么都无法污染这张笑容一分。
兰斯出神地望着这张面庞,望着无数个日夜悄然入梦的笑颜,听不到半分语气里蕴含的威胁与警醒。
他摇头:“我发誓不会背叛您。”他下意识用上了敬称,“您尽可以使用我,我会为您发挥出最大的价值。”
怎么使用都好,怎么对他都无所谓。
他想看着她。他不想再离开她了。
没有人比他更期待她,没有人比他更尊敬她,没有人比他等得更久。若是剥开血淋淋的皮囊,见到的也只会是一颗一心向她的心脏,与一具最忠诚的灵魂。
洛佩兹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出气氛的骤变。
她深谙打一巴掌给一颗红枣的道理,威胁过后,又换上一副柔软语调,说道:“别害怕。我就是想着,都伙伴了,有些事情趁早说开为好。”
洛佩兹伸出手掌:“好啦,散步散得也够了。我带你去你的房间吧,就在我隔壁,这样我们联系也方便。”她眨眨眼,俏皮地做了个鬼脸,“保护协会可是有宵禁的,时间不早啦,要是不想翻墙,我们必须快点了。”
“好。”
兰斯用衣服布料擦净了手心后,接受了她发出的邀请。
曲起五指,指尖落在她的骨节。
再进一步,就是僭越了。
湖水透亮,草木微颤。
他垂下金黄色的眸子,回忆起面前的少女曾夸赞它藏着太阳的辉光。
他们在月色下擦过树木奔跑,扬起的气流吹落了沿途的松果与翠叶,一次背朝恶意与追杀,一次却是为了追赶时间。
赶得很巧,管门的大叔刚取下沉重的铁锁,链条摩擦地面嚓嚓作响。
女孩的声音打破宁静,如公鸡在晨晓时分迎接喧嚣的初始。
“大叔啊啊啊啊啊手下留情、不对!手下留锁!我长时间不回来了迷路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兰斯的滤镜太浓厚了,洛佩兹可不觉得大半夜拼命追赶门禁是什么浪漫的事情!
怎么不上学了也要赶门禁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