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声音让迟屹抽回思绪。
黑影笼罩了迟屹,先入眼的是一双笔直的腿,视线上移,迟屹才看清面前站着的人,西装革履的男人穿了一件同色系的黑色大衣,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大部分的伞面都偏向了她这边。
是他。
可是他怎么说又?
不等迟屹开口,他又道:“旁边没人吧?”
“有。”迟屹立马戒备,“有人了,马上来。”
随月生望着她挑眉,“除了我,这条路上就只有你。”
“你坐在这里已经有半小时了。你说的来人,总不会还让你在大雪里再多等十多分钟吧?”
随月生拆穿了她的心思,怕她把自己当成坏人,又放软态度,从大衣兜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暖手宝放她手里:“我们也不是第一次见面了,我没有恶意,不用提防我。”
随月生收伞随手放在一旁,同她一起淋着鹅毛大雪,大雪一片一片轻飘飘的落在两人肩头。
随月生坐在她身边,侧身看向她。
他的语气,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亲切自然,随月生问:“什么时候来的燕京。”
肯定句。
迟屹偏眸看去一眼,想必初一那天,随月生去过她家了吧,大门紧闭。她被不高涨的情绪包围,但也不忘礼数,礼貌回道:“初一。”
“好早。”
这句像自言自语,又像对她说的。迟屹不确定,便没回应。
“那来燕京的这几天呢?你都做了什么有趣的事。”
随月生又问,迟屹觉得他有些追根究底,干什么要这么好奇她的行踪,总不能因为把他拒之门外,拒绝他的收购而耿耿于怀吧?
那也太小家子气了。
“如果你觉得睡觉有趣的话,那这个就是一件乐此不疲的事。”
随月生笑了,他往后靠在椅背,环胸注视着左侧低头玩暖手宝的迟屹,突然开口道:“我跟你讲个故事吧。”
迟屹闲来无事,便当一回听众解闷,“洗耳恭听。”
“我认识一个女孩。不能说是认识吧,我都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我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我知道这个女孩,是在一年前。也是和现在的天气一样,漫天的飞雪。”随月生顿了顿,又继续道:“那天很晚了,雪天路滑,我便走路回家。”
随月生指了指道路前方看不尽的尽头,那尽头就是迟屹现在的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他也住这?但没问出口,毕竟现在的主角是他。
“那天晚上,我就一个人走在路上,路过这里时,我看见了那个女孩。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像刚刚看见你一样。同样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看不清她的模样,可以说,我没有像今天这样有勇气上前一步。但我却记住了那个背影。直到去年开春,我去了鹤城那座最灵验的寺庙,又一次看见了那个背影。”
“她很瘦,即使穿了一件大衣也还是很瘦。”
他说到这,迟屹才意识到不对,他所说的这个故事里的那个女主角,可能就是她自己。因为那天,她感觉到自己背后有一股很强烈的视线一直看着她。
她懒的回头,也不想回头。
“她起身要离开时,我看清了她的模样,让我记住的不是她的美貌。而是她苍白又毫无血色的面孔。我当时就在想,她是不是生病了。”
“这句话一直没问出口,直到去年入秋,我又再次见到了那个女孩,是在拍卖会上。她就坐我前面。我看得清,看得仔细,也和她对视了,她那双淡静如海的眸子我一直记得。我叫住了她,并不是想问她拍卖的事,而是想确定我心中的答案,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同一个人?”
“我没问,我怕得到的答案依旧是和我内心期望所不一样的。”
“但现在不用问了,我已经知道了。”
随月生看着迟屹,眼波流转,像是久别重逢后失而复得,又像是惋惜,怎么现在才确认,他说:“就是同一个。”
故事说完,迟屹也不敢想,这人到底是有多执着,能为了一个背影纪念这么久。或许他看到的从来就不是她呢?她注意到的也不是他呢?
每天路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怎么就会记得那么清楚且挂念这么久。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在想我或许是看错了?眼睛会出错,但感觉不会。”
迟屹给随月生的感觉,一直都是落寞又孤独的,像独自生活在星球里温室的玫瑰,易碎。
随月生正了正身型,完全面对她:“重新认识一下吧,我叫随月生。”
迟屹看着他伸出来的手掌,心底却是没有一点冲动回握住并对他说,你好,我叫迟屹。
她起身,拍净身上的雪:“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迟屹走了,但留下了那个暖手宝,它就静静躺在原木色长椅上。
随月生垂眸拿起,甚至还能感受到独属于她的体温和气息。
热烈、温和。
——
迟屹有些失态,第一次这样不顾体面说走就走,这不像她。但她顾不了那么多,当时的处境她很难堪。
不想违背自己的内心意愿跟他“重新认识”,太扯了,况且哪来的重新认识呢,覆水难收,给彼此都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何必多此一举。
这个仅对于迟屹的乌龙事件,她没在多虑。把自己关在家里好几天,除了必不可要的出门,她都一脚不迈。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个星期。
期间云护安有空就会来陪陪她,一起逛逛街,买一些小物件。这一个星期,迟屹也没有再见到过随月生,生活回到正轨。他像是走错房间的路人,只是来露个脸就又匆匆离去。
迟屹不在意,也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现状就挺好的。
直到云护安演出结束后的庆功宴,迟屹再次见到了随月生。还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江叹。
迟屹差点忘了,江叹也是跟云护安和她的两个哥哥一起长大的,知己知彼。
在燕京遇到了,他没道理不来。更何况她和江叹之间的爱恨情仇根本牵扯不到云予安和云处安。
只是云护安偏心,她的心大部分都偏向迟屹,两姐妹要好,无话不说,迟屹所经历的,云护安都在一旁默默的陪着她。
她恨江叹的离开,恨江叹让迟屹在鹤城等了三年。那三年的时间里,迟屹过的不好,一点都不好。她找江叹找了很久,去他单位找被糊弄过去,去家里找他们说不知道。
那么大的一个人,突然消失了、不见了,整个鹤城都没他的影子。
时间久了,迟屹才明白,是事态紧急的任务,不得跟任何人联系,然后自己消失匿迹。
江叹的大爱远超于两人之间的小爱,迟屹的性格大家都心知肚明,即使江叹透露一点点消息,迟屹都愿意在鹤城等他回来。
但他没有。
说离开就离开。
迟屹找不到他,就没再等,她只是觉得当初两人那么要好,好到都打算订婚的地步,结果到最后却被他所为的工作再一次被抛弃。
如同程清樾抛弃迟屹一样,在某个不知名的早晨,为了迟庸,说自杀就自杀了。仅为他的那一句“看不惯我现在这样,那你去死啊”,程清樾就真的去死了。
程清樾很爱迟庸,付出所有一切只为迟庸开心、顺心,卑微到土里的程清樾给了自己所有的爱。到头来换来的却是迟庸那一句不甚在意、轻飘飘的“那你去死”。
程清樾不敢相信往日的爱人,变得这么陌生,他们之间美好的回忆也不复存在,所以她死了。
程清樾也很爱迟屹,足足分了两份同等重量的爱,一个给迟庸一个给迟屹。只是到后面,程清樾更爱迟庸一点。不然怎么会抛弃她,自己走了呢。
迟屹不怪程清樾,反而很心疼,心疼到不能呼吸。她把迟庸视为全部,可迟庸呢?嫌她是黄脸婆,一股小家子的土包子气息,不会打扮。因为迟庸在外见过世面,见过很多人,自然是看不上在家相夫教子的程清樾。
他想摆脱那个黄脸婆,想离婚。用尽各种办法想把所以错推给程清樾,他好心无愧疚、名正言顺的迎娶心爱女人。
街坊邻居又不是瞎的。
程清樾作为儿媳、妻子、母亲这三个身份,都挑不出一点错。
所以迟庸急了,指桑骂槐,破罐子破摔。
矛盾到达临界点,即将爆发。
所以才有了那一句,“看不惯现在的我,那你去死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可能迟庸是真的不想让程清樾去死,但他也可能是真的没想到,程清樾可以为了他去死。
一切不言而喻。
只剩迟屹。
——
“还魂还是诈尸啊?”
迟屹手掌在桌底下安抚一样轻轻拍了拍云护安的腿,云护安读懂迟屹的隐喻,呢喃一句“还是重生了”。
迟屹没绷住,一下笑了出来。
温婉的眉眼,气质清冷高雅不骄不躁,从容。像天上那一轮弯弯的明月,高洁。
随月生没见迟屹笑过,仅见过的那几次面里,都没有。她是严肃的,温和的,不苟言笑的。现在一笑,那双眼眸弯弯,极具感染力。
她真的很好看,笑起来也是。
她应该多笑笑的。
云护安有了迟屹的安抚,便理所当然的接受迟屹对她的照顾,温度适宜的水,不忌口的饭菜以及要擦嘴时,那一张叠好的卫生纸。
迟屹她这个人一向如此,一视同仁。无论对谁都是百般照顾,感受不到一点谄媚的恶意。
这其中也包括江叹。
上桌到现在,两人都还没说过一句话,视线的交汇也未曾有过。可能是在一起那么久,知道对方的习性,总会许多个的下意识。
这些动作,随月生都看在眼里。
那种感觉,随月生说不上来。迟屹跟他似乎还是有感情的,或许又没有。但他们还是比较亲密,比跟他亲密。
随月生不想再看,只淡淡的睨了眼江叹,便垂下眼眸。好像这样能麻痹自己,说服自己,他们之间没那么好。
随月生不知道他要跨多大的脚步,才能从迟屹口中听到那句“我叫迟屹”。
好难。
难得他生出一些偏执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