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被敲响的时候,陈淑云和林清雪的目光,几乎是同时从方岩身上,移到了门外。
一个关心则乱,一个心思敏锐。
这小小的院子,如今已是卧龙峪,乃至整个平阳县的风暴中心。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谁啊?”赵德才叼着烟杆,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中年男人。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同样干部打扮的年轻人,手里提着网兜,里面装着麦乳精和罐头,在这年头,是顶级的奢侈品。
“请问,这里是方岩同志的家吗?”
中年男人笑得很客气,但那笑容,却像用尺子量过一般,标准,却不达眼底。
赵德才打量了他一眼,没让他进门。“你们是?”
“哦,我是省卫生厅的,我叫钱东来。”
钱东来扶了扶眼镜,从口袋里掏出工作证,“听闻平阳县出了一位了不起的青年才俊,用土方子治好了陈振华老将军的腿伤,我们厅里领导非常重视,特地派我下来了解一下情况。”
省卫生厅!
这三个字,让赵德才的心猛地一跳!
这官,可比县里的马书记,还要大!
他连忙让开身子,“哎呀,是省里的领导,快请进,快请进!”
钱东来迈步走进院子,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方岩身上。
报纸上的照片,他看过。
但真人,比照片上更让他意外。
眼前的年轻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裳,眼神清澈,嘴角还噙着一丝散漫的笑意。
怎么看,都像个刚从地里回来的邻家半大小子,跟神医两个字,完全不沾边。
这让钱东来心里,那丝若有若无的轻视,又浓了几分。
“你就是方岩同志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啊!”钱东来热情地伸出手。
方岩没急着握,而是从桌上拿起一个鸡腿,塞到他手里,脸上挂着憨厚的笑。“领导,你这大老远来,肯定没吃饭吧?来,先垫垫肚子。”
钱东来:“……”
他伸出去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
握着那个油腻腻的鸡腿,他只觉得浑身别扭。扔了,不给面子。吃了,他哪有这胃口。
他身后的两个年轻干部,嘴角抽了抽,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都红了。
林清雪在一旁看着,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易察爪的笑意。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
对付这种官僚,他总有办法让对方的节奏,瞬间乱掉。
“咳咳。”钱东来尴尬地把鸡腿递给身后的随从,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话题拉回正轨。“方岩同志,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亲眼见识一下卧龙续骨膏的神奇效果,同时也代表省里的领导,向你表示慰问和关怀。”
他说话滴水不漏,既捧了你,又表明了官方的立场。
“嗨,啥神不神奇的。”方岩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就是我们这山里的一种草药,效果好点罢了。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腿脚不好,抹上一点,管用就行。”
他这话说得,就好像那能让瘸子走路的神药,跟地里的大白菜没什么区别。
钱东来被他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噎得半天说不出话。
他感觉自己精心准备的一肚子官话套话,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点力都使不上。
“方岩同志,是这样的。”钱东来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陈老将军的腿伤能痊愈,这件事,在省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不瞒你说,省军区疗养院里,还有一位老首长,情况比陈老将军当年,还要严重。”
“哦?说来听听。”方岩啃着鸡腿,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位老首长姓罗,是当年参加过长征的老革命。三年前,突发恶疾,从此就一直卧床不起,意识全无,跟植物人差不多。省里最好的专家都看过了,中西医的法子都用尽了,一点效果都没有。”
钱东来的声音,压得极低,脸上也换上了一副沉痛而又恳切的表情。
“所以,我们想请方岩同志,去省城一趟,给罗老首长看一看。”
“只要你能让罗老首长有一点好转,你就是咱们省的大功臣!你个人,包括你们卧龙药厂,有什么要求,省里一定全力满足!”
图穷匕见。
这才是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
这哪里是请医生,这分明就是一张考卷。
考过了,一步登天,从此平步青云。
考不过,你之前所有的神话,都会变成笑话,甚至会被打上“招摇撞骗”的标签,万劫不复!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陈淑云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她紧张地抓住方岩的衣角,那眼神里,全是担忧。
省城,那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
赵德才的脸色,也变得凝重无比。他抽着烟,一口接一口,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有林清雪,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知道,这是卧龙峪这条小池塘,再也困不住方岩这条真龙的信号!
方岩终于放下了手里的鸡腿。
他抬起头,看着钱东来,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透出了一丝锐利。
“去,可以。”
“不过,我有个条件。”
钱东来心里一喜,连忙道:“方岩同志请讲!”
“我治病,不喜欢被人围观。”方岩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我需要一个独立的,不受任何人打扰的治疗环境。”
“第二,我的治疗方法,可能有点……不合常理。你们不能干涉,更不能质疑。”
“第三,”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我这个人,晕车。从这到省城,几百里地,我需要一辆专车接送,要稳,要快。普通的吉普车,可不行。”
钱东来愣住了。
他想过方岩会提各种物质条件,要钱,要设备,要政策。
可他万万没想到,方岩提的,是这些。
尤其是第三个。
这小子,哪是什么山里娃,这分明是在敲竹杠,摆谱啊!
“没问题!”钱东来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跟治好罗老首…长比起来,这些,都是小事!
“那就这么定了。”方岩拍了拍手,站起身,“钱主任,你们远来是客,晚上就在村里住下吧。尝尝我们这的野猪肉,管饱。”
说完,他也不管钱东来是什么反应,转身就进了屋。
钱东来看着他的背影,眼神阴晴不定。
这个小子,太滑头,太难对付了。
不过,没关系。
只要你敢去省城,到了我的地盘,是龙,你也得给我盘着!
夜里。
方岩的屋子里,亮着灯。
“小岩,你真的要去?”陈淑云的眼睛红红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嫂子,我必须去。”方岩握着她的手,“有些事,躲是躲不掉的。”
“可是……城里人,心眼多……”
“放心吧。”方岩笑了笑,刮了刮她的鼻子,“你男人我,心眼也不少。”
另一边,林清雪直接把一堆瓶瓶罐罐,搬到了方岩面前。
“这是我根据你给我的那株逆鳞金兰,初步提纯的精华液。”她的眼睛里,是科研人员独有的狂热,“它的活性,超乎我的想象!如果说还阳丹液是强行续命,那这东西,就是真正意义上的,逆转生命进程!”
“它,将是我们这次去省城,真正的王牌!”
就在这时。
一只黑色的乌鸦,悄无-声息地落在了窗台上,嘴里,叼着一个小小的纸卷。
它冲着方岩,“呱呱”叫了两声。
方岩脸色微变,走过去,取下纸卷。
纸条上,没有字。
只画着一个扭曲的,正在滴血的龙头。
和一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字。
“省城,龙潭,来则死。”
是周家!
他们的警告,终于来了!
林清雪也看到了纸条上的内容,脸色瞬间变得冰冷。
“他们这是在向你宣战。”
“我知道。”方岩将纸条,在手心里,揉成了齑粉。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畏惧。
反而,露出了一抹冰冷的,嗜血的笑容。
“正好。”
“我也想看看,这群躲在阴沟里的假龙,到底有几斤几两。”
“我倒要看看,谁才是真正的,龙潭!”